四下乱瞟的视线忽然就对上了连廊上喻凛探究的目光。
少年借着栏杆架上双手,半俯着身子,脑袋懒洋洋地贴着胳膊,嘴里叼着一根糖。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而来,乌色的发都像在发光。他饶有兴致地垂眸凝望,眼像是泼了墨般的干净黑亮,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或许是因为喻凛的存在给了谢知让勇气,他再望向许泽安时,已经能压抑住语气里的紧张。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许泽安。我们的关系……能不能到此为止?”
许泽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忽然,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喻凛的方向,咬着牙恶狠狠地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愤怒地抬起手指着喻凛,抓上谢知让的胳膊,恼羞成怒:“是他教唆你的是吗?就因为他,一个Beta,你就想……”
“打断一下。”喻凛拿出嘴里的糖棍,丢进旁边的蓝色垃圾桶里,“你昨天被Beta,也就是本人,打晕了。”
话落,喻凛撑着栏杆缓了一口气,简单估量了一下高度,下一秒便在楼下二人惊诧的目光和系统的咆哮中,默不作声地从三米高的楼层上翻了下去。
【你在装什么!!!】
【旁边就是楼梯,你能不能别这么惊天动地的,一楼摔下来少说也是个骨折!】
落地时,喻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偏,脚上踉跄了几步,但他不着痕迹地在地上一撑,旁人看来只会觉得他装了个大的。
喻凛还没有习惯这具身体。
虽然脑子里没有进系统前的任何记忆,但可以确定他原本的身体一定没有这么弱鸡。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塞在一个不合适的躯壳里,怎么行动都不方便。
他上前抓住了许泽安的手腕,借着对方布料柔软的袖子蹭开自己手上的灰,缓缓掰开许泽安扣在谢知让胳膊上的手指,甚至没留给后者一个眼神。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许泽安暴怒地甩开他的手,粗声吼道,“天底下那么多omega,你就非得和我抢?”
喻凛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看看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
“我喜欢他,想追他,看他被丑八怪欺负,想要保护他,这不是很正常?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喻凛抬手护着谢知让往后退了一步,把他带离许泽安怒气波及的范围。
果然,他们刚才退开,许泽安便骂道:“你说谁丑八怪?”
随之而来的还有系统提示:【深情值+10 贡献者:许泽安】
喻凛没理他,只是转头夸奖谢知让:“做得不错。”他都开始觉得这个omega顺眼起来了。
谢知让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抿着嘴眼神示意他稍微关注一下许泽安的情绪。
喻凛不以为意,反手轻轻拨过谢知让的肩膀就往教学楼里走,许泽安却抢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喻凛甚至可以听见他磋磨后槽牙的声音:“谁允许你们走了?”
“他都拒绝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喻凛面露疑惑,歪着头不解道,“而且你也说,天底下那么多omega,你怎么就这么在乎他?”
许泽安像是被他这副绵里藏针的态度刺激到,脸上的怒意烧得更盛了些:“谁他妈死缠烂打了?你说我会在乎他——我他妈要什么样的omega得不到,不过是见他柔弱得像个鹌鹑似的可怜一下罢了!”
“……唔,是吗?”喻凛侧过头,打量着谢知让的表情。他听许泽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本来就苍白的皮肤似乎在阳光下更显得虚弱了几分。
谢知让蜷紧了拽着喻凛衣角的手指,微微张合的唇吐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他说:“走吧。”
于是喻凛咽下了准备反驳许泽安的话,收回了视线,带着谢知让绕开了他的阻挡。
怒不可遏的许泽安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接连被人无视两次。他转身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阴沉了下来:“谢知让,如果你这次走了,就不会有下次了。你还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闻言,谢知让的脚步一顿。
许泽安自以为达成了目的,牵扯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近乎可以算是得逞的笑。
“眼珠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咽喉也很柔软……”谁想谢知让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手上也松开了喻凛的衣角。但他还是低着头,视线游离在光影上:“我会学着反抗的。”
话落,他试探地仰起头,小狗似的下垂眼直勾勾地对上喻凛惊森*晚*整*理讶的目光,他的眼湿漉漉的,像是坠了一片汪洋的深海,仿佛在问“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而喻凛面无表情地重重垂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喻凛睡眼惺忪地支起身。讲台上的老师关上英语演讲的视频,其他同学开始收拾起书包,他靠着椅背放空了几秒,等意识清醒了,才拽着空荡的书包跟上了谢知让。
林鹤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晚上也没回来。喻凛的白粥大餐泡汤,于是中午兴奋地和谢知让约好了晚上到他家蹭饭。
正好,也给谢知让制定一个《柔弱omega成长计划》。
能直达筒子楼的公交只有25路一班,在百米外的街口,每二十分钟一趟。为了能赶上最近的车次,谢知让几乎不会在学校里耽搁太多时间,每天都是小跑出的学校。
只是今天要累得喻凛和自己一起,他稍微有点局促,路上还时不时地偷瞟了好几眼,生怕他厌烦。
近晚高峰的点,25路车上人满为患。公交刚到,车站里等待的人便一窝蜂地涌了上去,要不是谢知让即使拉了愣住的喻凛一把,只怕最后被车门卡住书包的人就是他了。
公交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谢知让借着瘦小的身形钻进座位与车窗交界的角落,拿出一本破旧的英语词典安静地看。
和喻凛这样挂着吊环随意晃动的学渣相比,谢知让着实努力得有些过分。
007不依不饶地在喻凛脑中给他灌输着:【你看,这就是谢知让每天都的生活,如果你拆散了他们,他只能……】
喻凛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它:【如果他们在一起,谢知让就上不了大学。】
【为什么你会觉得和许泽安在一起是他想要的生活?】
007:【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剧本!】
喻凛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公交摇晃了四十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下车时,谢知让手里的书甚至换成了《文化常识大全》。
喻凛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昨天见到的流浪猫今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有些遗憾地张望了一会,才跟着谢知让上了楼。
楼道里有些杂乱,有几户人家门边还堆着垃圾,食物的残汁从塑料袋里漏出,腐臭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
与之相比,谢知让的家就有些简洁得过分。两室一厨的户型,几十平方的前厅,没有沙发,只摆了一个款式老旧的茶几,和两个掉了漆的矮柜。
谢知让的奶奶听见开门的声响,从房间里踱着步蹭着墙走出,口齿含糊地说道:“囝囝,回来了?”
她的记忆时好时坏,今天大概是好的。
喻凛瞧着谢知让动作迅速地拖了鞋,光着脚快步走了过去,书包在矮柜上顺势一丢:“嗯,我回来了。”
邻居家里开了火,油爆的、滋啦啦的声响骤然响起。
老人在谢知让的搀扶下正要回房,浑浊的眼里映入喻凛直挺在门口的身影,她止住了步,好奇地说:“今天来朋友啦?”
谢知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喻凛,点了点头:“对,一个同学,他家里今天没人,过来吃饭。”
他和奶奶说话时,就不那么畏缩和胆小了。喻凛心想。
喻凛带上了门,杏眼溜溜地扫着前厅里的摆设,顿时被墙上挂着的积了灰的刀剑吸引了目光。他走到矮柜前仰头张望,思索要怎么才能礼貌地把它们拿下来玩玩。
从房间里出来的谢知让没察觉到他的心思,端着老人吃剩的碗筷,争分夺秒地往厨房里窜:“林昼,我先去做饭了……右边那个是我的房间,你可以随便坐……”
喻凛知道他等会还要兼职,应了个“好”后,便自顾自地乱转起来。
两间卧室的门成直角挨着,喻凛本来想进谢知让的房间里看看,刚走到门前,就让谢知让的奶奶喊进了她的房间。
老人家的卧室比谢知让的宽敞,摆了一个柔软的皮沙发,还有陈旧的木桌和木柜。桌上大大小小的塑料罐子堆了一排,看不清装了些什么。
喻凛呆呆地被她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到木桌前,看着她动作迟缓地拿起罐子、拧开瓶盖,颤着手从里面倒出五六个李干,放在喻凛的手里。
“乖仔,给你吃……”老人含混地说着,又去拿下一个罐子,依旧是那样缓慢的动作,粗糙沧桑的手接下了一捧葡萄干,又要往喻凛手里塞。
“奶奶!”谢知让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只是探出头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拎着锅铲匆匆赶来。
他的奶奶把这些果干当宝,恨不能分给每一个能遇上的人,可林昼这样的少爷怎会看上这些简陋的吃食?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没关系,放在外面就好,我等会会偷偷放回去。
却不想少年只是垂着眼盯着手上的果干看了几秒,然后就抓起一个塞进了嘴里。尖利的犬牙刺破果肉,喻凛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好甜。”
下一秒还有:“怎么有核。”
连谢知让都被他逗得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撕了一张纸递到喻凛面前,说:“吐这吧。”
喻凛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刚吐出一个核,又塞了第二个李干进去。
他吃东西时像仓鼠,本就不大的嘴被塞得满满当当,两颊都鼓了起来,还想再往里进第三个。
“慢点吃,我这里还有很多,囝囝他都不爱吃这些——”老人弯着狭小的眼睛,几乎要挤成一条细缝,眼眸里是阴翳的灰黑色,一脸的苍斑皱纹,神色却慈爱得过分,“还要吗?”
喻凛低头注视着她的脸,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
回去得让林鹤也给他买几罐。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受到手背一凉,他迟钝地感受到了脸上的水迹。
他诧异地提手一摸,一道微凉的泪痕从眼下滑至脸颊,又在方才跌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哭了?
可是为什么。
【我在现实世界里,有亲人吗?】
007毫无感情地回答:【宿主的家庭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只能等完成任务回到现实自己探寻。】
喻凛又问:【林昼呢,他有奶奶吗?】
007道:【很早就去世了。】
喻凛若有所思。
大抵是记忆缺失,他没办法从有限的信息中推测出自己落泪的具体原因,或许是林昼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作祟,又或许是在他原本的世界里,他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亲人。
所以才会触景伤情。
既然想明白了,喻凛很快就把这些抛去了脑后。
他大多时候不会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算有也只是短暂地侵袭而过,没多久就会随风飘远,并不长久。
喻凛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谢知让准备的饭菜吸引过去。
谢知让的家境不好,平日两个人时只有一菜一汤。今日为了招待喻凛,特意多加了两个菜。其中一个还是许泽安中午抱怨过的番茄炒蛋。
本以为喻凛这样的少爷也会挑上几句,却不想他只是克制又冲动地在桌角坐下,拿起筷子的手蠢蠢欲动了好几分钟,才在谢知让奶奶落座后动了筷。
菜式很清淡,但比起早上的白粥大餐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喻凛依旧吃得像只仓鼠,还随口赞赏了一句:“你的手艺不错。”
谢知让闻言,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筷子在浓稠的稀饭里搅弄了一下。
“谢谢。”
“我想了一下,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至少得练个一年。”喻凛吃了口胡萝卜炒肉,又喝了小半碗的紫菜汤,自顾自地说道,“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把许泽安压着打了。”
谢知让却说:“omega的体能本就不如alpha,别说一年,就算是……我也赶不上他的个头。”
喻凛眨眨眼,不明所以。
“可是他比我高了快半个头,不也没打过么。”喻凛说这话时表情很淡,像是只在叙述事实,没有带任何炫耀或者旁的意味,甚至还有点天真的味道,“他找来的那些人也都不是我的对手。”
谢知让垂着脑袋,许久未剪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你很厉害……可我能做什么呢?”
喻凛没听出他话里的自嘲,只当他是在向自己询问对策。
他盯着谢知让纤细的胳膊沉思了几秒,道:“先练速度吧,至少打不过也能跑。”
“……唔,就从等会你去兼职开始吧。”
谢知让疑惑又惊讶地睁大了眼,连推拒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谢知让跑到会所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扶着大腿连连喘息。
喻凛的面色也染上了运动后的潮红,他原地缓了几口气,抬手托起谢知让的胳膊,几乎是架着他往门里走。
谢知让有些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还要跟自己进去,慌忙问道:“你……不回去吗?”
喻凛给了他一个“这么明显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的眼神。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谢知让的声音越说越小。
喻凛:“那你为什么还要待着?”
谢知让还是那句话:“他们给的钱多。”
“白潮”确实是A市小有名气的娱乐会所。只是来往的三教九流都有,远不适合谢知让这样的omega久待。
按照原剧情,谢知让为了在下学期专心备考辞去了这一份工作,后来又因奶奶的病情不得不再次恳求老板让他回到这里,还请求安排在楼上的私人茶室,也因此遇上了不少急色暴戾的老板,甚至差点在alpha信息素的压制下失了身。
对,许泽安和他的狐朋狗友后面来玩时,那些人也借着玩笑要谢知让陪酒,几乎可以算羞辱了。
虽然现在那些剧情还没有展开,但喻凛既然已经打算帮助他脱离原剧情,自然得打探好有关的一切。
会所大门后的长廊灯光昏暗,蓝色的霓虹灯带勾出一道长河。大厅内琳琅满目的酒在吧台后排了满墙,暖色的光从卡座后的绿植间散开,桌上点着浅淡的木质熏香。
吧台后擦拭着玻璃杯的男人见谢知让来了,撑着桌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李老板会来,你去楼下酒窖帮忙,别在上面又给人看见。”
谢知让在喻凛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下点了点头,说了声:“好,谢谢陈哥。”
陈哥直起身,这才看向跟着谢知让一起进来的喻凛:“这是你朋友?”
谢知让又点了点头,解释道:“他……他说想来看看,所以我就带他进来了。陈哥你放心,他就在这里坐坐,不会耽误工作的。”
喻凛在顺势坐上了旁边的高脚椅上,贴着大理石板趴下,新奇地打量起吧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和上面各式的洋文。
“没事,时间快到了,你先去换衣服吧。你的这位朋友,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喻凛撩起眼皮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扫到了他脖颈上戴着的黑环。似乎是察觉到喻凛的目光,陈哥弯着眼含笑回应,喻凛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谢知让又垂着头连连道谢,然后转过身匆匆跑向了更衣室。
待他走后,陈哥拿起摇酒壶问他:“能喝酒吗?”
喻凛盯着金属制的杯,掀了掀眼皮,没有回话。
陈哥只当他和谢知让一样,是个腼腆的性子。他吹着轻巧的口哨,从喻凛眼前拿起了一个瓶子,冰块和酒液碰撞杯壁的声音当啷响,不一会他就把一杯粉色的酒推到喻凛的面前。
“草莓味的,试试?”
喻凛的眼睛顿时亮了,他瞅了陈哥一眼,似乎是在琢磨他的动机。但很快,他就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混着辛辣酒精的甜味瞬间就窜上了大脑。
“好喝。”他评价道。
陈哥笑得温柔:“一些小饮料,度数不高,适合你们这些小孩。”
喻凛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会,才问:“你也是omega?”
陈哥纤长的手指点了下脖颈上的环:“看不出来吗?alpha可不戴这玩意。”
喻凛说:“谢知让就没有。”
“在手上呢。”陈哥说,“我喜欢颈环,多好看。”
喻凛不明白,脖子上卡了个东西只会让他觉得行动受限。
到了营业时间,会所里的客人瞬间多了起来。吧台里只有陈哥一个人,忙得手忙脚乱,很快便无暇顾及喻凛,只嘱咐了一句别喝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便没了影。
喻凛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前,小口抿着杯里的草莓酒,空气里弥漫的热度愈发的旺盛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温泉里,连神智都开始有些飘飘然。
背景是暧昧缠绵的歌,混杂着嘈杂的人声。迷乱的灯光闪烁在喻凛的眼里,模糊氤氲的光晕占据了视线的大半。
007:【检测到宿主体温不正常升高——】
喻凛旁边的座位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人,一开始有几个还有同他搭话的兴趣,但不管说了什么,看他总是冷冷清清地坐着不理人,骂了一声“装什么清高”便换去了下一个目标。
林昼身量颀长,皮肤白皙,眉眼还未长开,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与干净。尤其喻凛今天还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配上他现下这副不谙世事的迷蒙神态,撩拨人得很。
所以哪怕次次都有人碰了壁,还是有人按耐不住地上前搭讪。
喻凛迷迷糊糊地想:【他们都没事干吗?】
007回答:【找人交|配是某些人类的原始欲望。】
喻凛不了解。
旁边的椅子上又传来了响动,喻凛在半分钟前就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因此也没有特别在意。
“小朋友,一个人啊?”那人用酒杯撞了一下喻凛的杯子,凑上前,浓重的麝香味扑鼻而来,把喻凛刺激得有些恶心。
男人又说:“一起喝一杯?”
喻凛懒得理会,他现在只觉得脑袋晕得很,要不是还想等会谢知让,他早就回去睡觉了。
男人被拒绝了也不恼,自顾自地拿起酒瓶就往他的杯子里倒,粗糙的手指蹭过杯口,很快他便把杯子往喻凛眼下一推。
“赏脸喝一口,怎么样?”靠近喻凛的那只手压在了他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撑在桌子上,他站在喻凛的侧后方,是一个极具威压的姿态。而眼里的光又黑又沉,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鹰。
喻凛却偏过头,被酒液浸润的嗓音又软又哑:“你刚刚往里面放了什么?”
男人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方才隐秘的动作居然还能被察觉。但很快,他便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喻凛的视线落在光影晃荡的酒液上,细小的气泡从杯底冒上,晃人的眼。
“看起来很难喝。”他说,“而且你身上的味道很臭,别靠这么近。”
男人没料到他这样直白的拒绝,仿佛迎面被人掀了个巴掌。先前维持的衣冠楚楚的形象顷刻崩塌,他恼羞成怒地抬起手,袭向喻凛的脖颈。
可还没等他碰到半片衣料,喻凛便旋身站起,擒住他的胳膊把人压在吧台上。
酒精让喻凛的速度和力道都大幅度地往下降,男人使劲挣动了两三下,喻凛险些按不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起身的动作太猛,他此时竟觉得有点眼花,连男人的身形都带着残影。
【可能需要提醒一下,我感觉……你好像是个一杯倒。】
喻凛没来得及问什么是一杯倒,男人那些一旁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伙伴纷纷围了上来。
一群人高马大的东西往身后一站,粗声粗气地喊:“臭**,你他妈的干什么!把人放开!”
陈哥见状不对,也回过神来询问情况。
“误会、误会,小谢朋友你先松手,别把事情闹大了……”
喻凛的耳边只有嗡嗡声,残存的理智悉数褪去,野兽的本能逐渐控制了他的身体。
酒瓶碰撞的声音响了一片,喻凛扯着男人的手把他的前胸后背往吧台上又压死了点,冷淡的杏眼幽幽地扫过正向他接近的alpha和beta们。
而林鹤赶到会所时,看到的就是喻凛拧着alpha的胳膊,把他甩到地上的场景。
周围的喧闹与嘈杂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林鹤似乎是与谁说了什么,喻凛还没来得及反应,连手下被压制的那个alpha都不见了踪影。
穿着制服的保安涌进大厅,将喻凛和那群alpha、beta分隔开来。
林鹤穿过人群走到他的身边,他被林鹤抓着手腕往前带了一步,浑浑噩噩的大脑控制不住四肢,下意识地踉跄了一下,随后便被人打横抱起。
“哥,你怎么每次都来得这么准时啊……”喻凛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了一片云上,整个人晕乎乎的。
林鹤觑了一眼他泛红的脸,语气不咸不淡的:“我要是不来,你明天被人卖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呛人的烟味与刺鼻的香水闯进他的鼻腔,喻凛不受控制地偏过头埋在林鹤的怀里深吸一口,却没有闻见那股冷冽的雪松味道。
他心里不由地惆怅了起来。抓着硬挺的西装领口凑着鼻尖又嗅了几下,像觅食的松鼠似的。
“怎么没有了……”喻凛小声埋怨着,手指揉皱了林鹤的西装。
后者僵硬地垂下头,搭在喻凛背上的手都收紧了几分力道。
“你在找什么?”
“……”喻凛仰起头,杏眼因着酒意的蒸腾很是湿润,眼角漫开一片糜烂的红,他直勾勾地盯着林鹤看了三四秒,才慢吞吞地闷声说:“不好闻。”
林鹤一怔,问道:“什么?”
喻凛惆怅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可他安定了还没有半分钟,林鹤刚抱着他走出会所,便听见他又张口问他:“哥,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林鹤腾出去开车门的手又僵硬了一下。
“想知道?”他把喻凛放了下来,用胳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喻凛狠狠点了点头,犹如捣蒜。
林鹤开了车门,把他往里面一塞:“你这可属于性骚扰了啊。”
喻凛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脸,眼里也没个焦点。
林鹤不愿和醉鬼多说,俯身给喻凛系上安全带,就打算带上车门往主驾走。
却不想喻凛在他靠近时忽然凑了上来,贴着他的后颈的腺体吸了一大口,微凉的鼻尖蹭过炙热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可仍旧什么也没闻到。喻凛遗憾地垂下了眼,模糊的视线却落在了林鹤的腕表上。
车外路灯的暖光恰好扫过银色的表带,宛若星河流转一般泛着银光,喻凛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勾,便让它从林鹤的腕上顺滑脱落,掉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察觉到林鹤沉静的目光向自己望来,喻凛两只手捧住腕表藏在怀里,生怕他抢了去。
“我的。”
“喜欢就拿着吧。”林鹤叹了一口气,关上了车门。
喻凛挪了点位置,鼻尖在表面上虚虚一点,又闻到了那似熟悉的雪松香,于是满意地靠着椅背睡去。
车停稳的时候,喻凛已经睡熟了。手上还抓那块腕表,手指紧紧地缠着,怕丢了一样。
林鹤的视线在喻凛的手上微微一顿,而后便掠过他疏淡的眉眼,目不斜视地落在安全带的卡扣上。
他伸手越过喻凛的腿想要再次将他抱起,却不想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衣服,他的眼睛便兀地睁开。
喻凛曲着手指打向他的喉咙,林鹤迅速用掌心挡下,短短几秒内你来我往地拆了两三招,喻凛的手宛若有蛇一般,总在林鹤即将抓住他的时候飞速逃开。
林鹤余光睨到他尚未对焦的眼眸,便猜到是他的本能驱使。
他一边挡下喻凛的胳膊,一边出声说道:“林昼,是我,我是林鹤。”
喻凛的手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彻底放松了下来,老实巴交地任林鹤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副驾驶上托了出来。
云雀在窗外鸣啭着娇俏的嗓,晨曦掠过窗外,投落进满墙的金色光影,幽幽的风自窗缝里溜进,拂过床上耸起的身影,凉意撩拨过裸露在外的一截白皙脚腕。
喻凛瑟缩了一下,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才顶着满脑的胀痛清醒。
可他刚一睁眼,便看见林鹤坐在他的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定是他醒来的方式不太对,重来一遍。
然而等他闭了又睁,映入眼帘的还是自家便宜哥哥那张冷俊的索命阎王脸。
“……早上好啊,哥?”喻凛试探地问道。
林鹤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解释一下吧,谁让你出去喝酒的?”
喻凛盯着墙壁上的光影,大脑放空。
谁想林鹤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漠地说:“别装傻。”
“对不起嘛,我错了。”但下次还敢。
林鹤凝目注视着他的脸,没从上面翻出半点心虚和认错的态度。
他叹了一口气,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于是摊开了手,示意喻凛。
“?”喻凛疑惑,还以为这是什么惩罚,狐疑迟缓地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搭了上去,临了还要卖乖地说,“哥,你打轻点。”
林鹤:“腕表,还我。”
一些记忆复苏,喻凛后知后觉地从枕头下挖出了自己昨天从林鹤腕上扒下的表,递到他的掌心。
林鹤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沿着表带细致地擦了一遍,然后才单手将腕表扣回了左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