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你们不赞同拓跋苍木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其余部落之所以忌惮北狄,就是因为有他在,也因为他的野心。”
“拓跋苍木是北狄的一道防线,如果他出了意外,北狄只会加速灭亡,而你们也不能独善其身。”
沈玉竹一口气说了这些话,他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让都兰自己思索其中的道理。
这番话让赛罕睁大眼,重新认识了这位看似柔弱的殿下,皇室之子果然不可小觑,若对方愿意与北狄一条心,不失为他们的一大助力。
赛罕若有所思,看来成婚之事还须再议。
都兰听后久久不语,这时陈章前来帐篷复命,“殿下,卓拉的孩子已经恢复清醒,再吃三日药就可痊愈。”
沈玉竹点头,“辛苦你了。”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都兰瞥了眼在一旁淡笑不语的赛罕。
“天色已晚,草原夜里有狼出没,殿下与太医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沈玉竹听闻有狼,自是接受都兰的安排。
沈玉竹被安置在一处干净的帐篷内,今日他太过操劳,体力不支早早就熄灯睡去。
他一贯觉浅,半夜被帐篷外传来的窸窣声陡然惊醒。
沈玉竹屏气凝神,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
他听觉不错,很快就听出这是脚步声,只是大约使用了轻功的缘故,声音又轻又快。
可是为何会有人大半夜在帐篷之间鬼鬼祟祟地使用轻功走来走去,莫非是在找人?
沈玉竹闭上眼,感受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居然不止一人。
他暗自恼恨自己怎么出门都不带把匕首防身,实在失策。
这时,沈玉竹感受到一角月光从帐篷的门帘那溜了一簇进来,月光晃了他的眼。
有人进来了!
不等沈玉竹惊叫,他的嘴就被一只干燥大手捂住,情急之下他张口就咬。
“嘶!是我。”
拓跋苍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很低,气流拂过沈玉竹的耳畔。
他们的距离极近,沈玉竹不自在地想要挣开对方的桎梏。
“嘘,别动,”拓跋苍木按住他的腰身,“外面有刺客。”
沈玉竹在拓跋苍木的怀中瞪大眼,有刺客?
他抬手轻拍拓跋苍木的手腕,示意他松手,拓跋苍木松开捂在他唇上的手,但腰上的胳膊没动。
收手的时候布料摩擦,发出了点细微的声音。
拓跋苍木动作迅速地掀起被子,将他们二人的身影盖住。
一片黑暗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沈玉竹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人传来的炽热体温,他想动却不敢动。
沈玉竹有太多的话想问,拓跋苍木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打猎了吗?这里又为什么会有刺客,是来找谁的?
但这些话不等他忍不住想用气声询问,他就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进入了防卫状态。
几个呼吸后,沈玉竹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玉竹心神一凛,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手指紧张地揪住榻上的毛毯。
“呲嚓。”
是刀剑缓缓出鞘的声音,沈玉竹能感受到身后拓跋苍木的蓄势待发。
哪怕是如此凶险的时候,他也诡异的因为拓跋苍木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来到了床边,破空声在黑暗的帐篷里响起。
拓跋苍木一跃而起,掀起的被子将那短剑一卷。
黑衣刺客手中的兵器瞬间脱手,见势不妙,那刺客当即转身要跑。
拓跋苍木的动作更快,他将腰间的匕首拔出,毫不留情地刺入对方的后背。
刺客一个踉跄,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他当机立断吹出一声长哨给他的同伙传递消息,让他们逃走。
可惜他的长哨刚响,就被拓跋苍木卸下下巴。
拓跋苍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别动,不出意外的话,你马上就能看见你的同伴了。”
这下刺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中计了,他们今晚的举动都在拓跋苍木的掌握之中,但他不甘心。
趴伏在地上的刺客拼尽全力将指尖夹藏的刀片向沈玉竹所在的方向掷出。
这一切发生地都太过突然,沈玉竹看到那刀片折射的锋芒,尽力侧身想要避开。
沈玉竹紧紧地闭上眼,直到听见刀片扎入皮肉的闷声。
可他并未感觉到疼痛。
沈玉竹连忙抬头,拓跋苍木挡在他的身前,而那刀片刺入了拓跋苍木的掌心。
会不会有毒?
想到之前那个奇怪的梦,沈玉竹被吓得心跳都骤停一拍,他脸色苍白地抬手握住拓跋苍木的手腕。
“我看看有没有涂毒......”
拓跋苍木摊开手,自我感觉良好,看到沈玉竹害怕到颤抖的指尖。
“没事,你不要怕。”
此时刺客被赶来的北狄士兵压在地上,陈章也背着医药箱和赛罕一起匆匆赶来。
见到帐篷内的情形,赛罕抚掌大笑。
“果然不出所料,你们东夷等不及想要刺杀殿下,以此来破坏北狄和皇室的联盟削弱北狄,没想到却被我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拓跋苍木坐在榻上,陈章在一旁给他夹出刀片处理伤口,“这刀片虽无毒,但刺入极深,至少半月不能碰水,也不可用力。”
拓跋苍木盯着自己的左手,“那这只手岂不是有半个月什么都不能做了?”
相比于他的郁闷烦躁,沈玉竹闻言则大松口气,“多谢你了,先给他将伤口包扎一下吧。”
被逮住的三个刺客已经被赛罕叫人押下去,作为东夷居心不良的证据。
拓跋苍木将其余人安置好后,看了赛罕一眼,“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赛罕此时还处在拿捏到东夷人把柄的兴奋劲儿中,他跟着拓跋苍木来到远处。
“首领是有什么事想说?现在该先去审问那些刺客才是。”
拓跋苍木突然停下脚步,“赛罕,今日之事你并未提前告知于我,如果我没有赶到,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
赛罕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严肃,收敛住脸上的笑意。
“因为今日本就是个意外的时机,刚好我与殿下外出去往分散部落,我知道东夷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拓跋苍木深吸口气,沉声,“但这个时机很危险,赛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我早已提前让人回来探亲,那些人早在我和殿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暗中潜伏,哪怕没有首领,也不会......”
拓跋苍木抬手,受伤的左手上被裹上层层纱布,“这就是你口中的不会出事么?”
赛罕眉头紧皱,“这并不致命。”
“如果有毒呢?”拓跋苍木眼神锐利,“那么现在躺下的就会是我或者他。”
赛罕扶额,他认为拓跋苍木现在完全是没事找事,没有发生的事有什么好争辩?更何况,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首领,你是在怪我安排的不够妥当,还是在怪我让你不慎受伤?”
赛罕心平气和地决定和拓跋苍木好好谈谈。
从前他有什么安排都只是告知对方就好,拓跋苍木从没有干涉过他的决定,事实上他每次的决定也都是正确的。
但唯独这一次,拓跋苍木明确地表示了不满。
“你的确安排的不够妥当,这里有这么多的北狄人,你如何确定东夷会暗中派来刺客还是一支兵队?”
“如果让无辜的人受伤了怎么办?如果沈玉竹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拓跋苍木垂下眼,月光下的面容显得格外冷硬。
“你明知道有人想要刺杀他,可你不仅没有告诉他,还利用了他对你的信任。赛罕,我不喜欢这样的计策。”
赛罕张口欲言,他想到沈玉竹特意为卓拉母女叫来的太医,想到沈玉竹在面对都兰时所说的话。
拓跋苍木说的没错,不论如何,他利用了对方的善良。
赛罕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不择手段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向殿下说明,向他道歉。”
沈玉竹方才受到了惊吓,现在在床上翻来覆去得也睡不着。
再加上这里的床铺硬的跟石板似的,远比不上柳青为他铺的舒适。
他索性坐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回忆那个梦里的细节。
帐篷的门帘被拓跋苍木掀开,赛罕跟在他的身后。
沈玉竹捧着水杯看着他们,“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么?”
赛罕向前走了几步后弯腰一拜,“殿下,我向您道歉,我不该让您置身于危险之中。”
沈玉竹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连忙穿鞋下床,扶起赛罕的胳膊。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给我道歉?”
赛罕向他解释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听到赛罕是明知危险还故意带上他时,沈玉竹抿唇。
任谁知道对方轻视了自己的安危也不会轻拿轻放。
沈玉竹没说原谅,只是移开眼。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可既然拓跋苍木不知道此事,刚才又怎么会赶过来?”
沈玉竹疑惑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跟堵墙似的拓跋苍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对于这点,赛罕也很奇怪。
“是啊首领,我特意挑的你出去打猎的时候想让他们放松警惕,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拓跋苍木坐在帐篷的椅子上,正在擦拭方才弄脏的匕首。
“路上遇到了巡逻的士兵,听他们说了你们的去向,我不放心就赶了过来。”
还有些细节拓跋苍木并未言明,当时他正与同行的北狄族人一路疾驰,原本的确没有思虑太多。
但当时他的心脏突然极度不安地跳动了两下,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于是拓跋苍木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向沈玉竹所在的方向奔去。
北狄人虽不信奉神明,但他们的部落中却有着巫师一类的身份存在。
他们相信冥冥之中命定的事物,并且认为潜意识的直觉意味着一种预示,是被草原赐福之人的象征。
拓跋苍木相信这种不安的直觉。
“可是,东夷人为什么会想要杀我?”
沈玉竹后怕地轻抚胸口,之前看到拓跋苍木空手接刃的时候,被惊吓的劲儿他到现在还没彻底缓过去。
“不止东夷,很多人想让你死在北狄,这样就会摧毁皇室与北狄的联盟,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拓跋苍木向来说话直接,也不屑于弯弯绕绕,更何况有些事他也无意让沈玉竹蒙在鼓里。
沈玉竹脸色更白了,“那我的身边岂不是很危险?”
他原本是来帮助拓跋苍木渡劫,眼下看来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这的确是个问题,赛罕头疼地思索着。
就算给沈玉竹身边安排护卫,也总有纰漏,尤其是夜间睡觉的时候。
突然,他捋着胡须的手指一顿,北狄的护卫加起来都比不上首领一个人,既然如此,不如让二人同住,这样就可以做到夜间也不出差错。
更何况,以他们二人的身份,睡一个帐篷才是顺理成章。
“我倒是有个法子,殿下不如搬去首领的帐篷,有首领在,不管是东夷还是西蛮都不敢靠近。”
搬去拓跋苍木的帐篷?
沈玉竹下意识想要拒绝,“这样不妥,拓跋苍木会不方便......”
“我没什么不方便,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拓跋苍木赞同道,沈玉竹实在太过柔弱,很可能他一个没看住就死了。
拓跋苍木做下决定,“那等殿下回去就搬到我的帐篷吧。”
第12章 编发
拓跋苍木做决定的时候向来不管别人死活,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个决定沈玉竹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如他所想,沈玉竹确实没有什么意见,才怪。
只是这些称得上龟毛洁癖的东西跟性命安危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沈玉竹披散着头发,没精打采地靠坐在床上,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表情,“同住的话,应该不会太长时间吧。”
时间太长,他怕他坚持不住。
光是想想要和拓跋苍木这个野蛮人同住他就头皮发麻。
虽然拓跋苍木是他名义上的......但如果拓跋苍木睡觉打呼磨牙,那他真是一晚上都坚持不了。
管他是自己的什么人呢!
很可惜,沈玉竹委婉的意思拓跋苍木并没有理解,唯一明白的赛罕碍于首领在场也只能装傻。
“你放心,在他们彻底消停前,你可以和我一直住在一处。”
拓跋苍木看向沈玉竹,在烛火的映照下,对方细碎的发丝轻扫在颊边,衬着发亮的黑眸,像只乖顺安静的小羊羔。
今晚遇刺,他应该吓坏了吧。
拓跋苍木摩挲着指腹,他不擅长安慰,只低声道,“你睡吧,我今夜会守在此处。”
在他说话的时候,极有眼力见的赛罕已经离开了帐篷。
沈玉竹目光触及到拓跋苍木受伤的那只手,心上一软。
他还记得拓跋苍木挡在他身前的情形。
在板凳上睡一晚自是不可能舒服,沈玉竹掀开被子,拍拍身侧的位置。
“过来躺着睡吧。”
拓跋苍木沉默着估量了自己的身高,沈玉竹身量纤瘦,他们二人勉强可以躺下,但不可避免的会擦碰到。
沈玉竹见他面色凝重,以为是他手掌上的伤口崩开。
若是留下病根,以后如何舞刀弄剑?
沈玉竹连忙坐起身,“怎么了,是伤口裂开了吗?”
拓跋苍木的安危就是他的任务,如果对方出事,这个世界再次崩塌,后果系统虽然并未对他言明,但料想也很严重。
拓跋苍木看见他鞋也不穿就要下榻,连忙出声制止,“不是,我只是在犹豫我的外袍。”
方才打斗时,拓跋苍木的外衣上溅上了几滴血迹。
沈玉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外衣脏了脱下来就好了。”
拓跋苍木还是没动,他看着沈玉竹身上雪白的亵衣,目光游移了一瞬后坦白道,“我没有里衣。”
“咳咳咳。”沈玉竹干咳几声,以此掩饰自己的震惊。
怎么会有人不穿亵衣?
仔细看来确实。
拓跋苍木藏蓝色外衣的衣领下就是蜜色的肌肤,再往下就是一小片惹人遐思的阴影。
沈玉竹别扭地偏过头,这北狄人还真是不知检点。
沉默又古怪的气氛在帐篷里蔓延。
拓跋苍木看出了沈玉竹的不自在,他知道中原人在乎规矩,思索片刻后抬步。
“我还是在椅子上将就一晚就好。”
事实上他睡地上也没有什么所谓,只是若是这样说,沈玉竹恐怕又要困惑地睁大眼,还要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
此话一出,他看到沈玉竹果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拓跋苍木何其敏锐,早已看出他对于自己受伤一事的在意和愧疚。
太过善良的人无法在这里生存。
在他与赛罕谈完话后,本该再同沈玉竹说道几句,警戒他对任何人都不可放松警惕,但见到对方后,拓跋苍木又后悔了。
沈玉竹的干净纯洁何其难得,就像他虽贵为皇子,却愿意帮助明明只是初次见面的北狄人卓拉一样。
哪怕身处淤泥,人也总是向往着美好。
拓跋苍木也不能免俗。
他承认他也许并不讨厌这位,自身难保却过分善良的殿下。
沈玉竹尚且不知自己在拓跋苍木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又傻又天真的漂亮笨蛋。
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拓跋苍木救了他,现在嫌弃对方岂不是很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没关系,你脱掉外衣上来躺着吧,我已经休息过了。”
沈玉竹决定把床铺让给更需要它的拓跋苍木。
拓跋苍木闻言有些意外,他表情无奈地抬了抬手,“多谢殿□□谅,不过我单手无法解开腰带。”
他左手的纱布渗出血迹,沈玉竹连忙道,“你先别动了。”
他披了件外衣走到拓跋苍木身前,低头研究他的腰带。
“我来试试。”
沈玉竹伸手拽上腰带垂下的布带,不成章法的举动让腰带好像越拽越紧。
沈玉竹蹙眉,不信自己连个小小的腰带都解不开。
他手上动作的幅度大起来,肩上披着的外衣滑落,拓跋苍木连忙抬手按住。
但他的力道向来收不住,按着沈玉竹的肩膀就将人往怀里带。
感受到沈玉竹喷洒在衣领出的呼吸,拓跋苍木的肌肉瞬间紧绷,他将人扶起后迅速转身,“......我去找赛罕。”
说来也巧,就是这么个转身的动作,牵在沈玉竹手里的一根腰带就这么被轻松扯开。
拓跋苍木的衣襟也随即散开。
这下自然不用再出去找赛罕了,拓跋苍木转身的时候,沈玉竹正好抬手将他的衣服脱下。
“这还是我第一次伺候人。”沈玉竹小声嘀咕着,拎着外衣搭在椅子上。
他刚把衣服搭上,帐篷里的烛火就熄灭了。
门帘紧闭的帐篷瞬间漆黑一片。
“拓跋苍木?”沈玉竹试探的开口,他夜间视力不好,此时茫然地眨了眨眼。
黑暗中的拓跋苍木深吸口气,试图压制体内莫名的躁动。
他幽蓝色的眼睛清楚地看着沈玉竹的一举一动,连带着对方的不安。
他哑声,“别担心,是烛火熄灭了。”
沈玉竹松了口气,刚经历了刺杀,方才突然熄灭的烛火让他心里惊了一下。
“原来如此,那我去找找火折子。”沈玉竹摸索着前进。
他的胳膊被身旁的拓跋苍木扶住,“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拓跋苍木的意思是不用找了吗?沈玉竹疑惑地被他拽着胳膊往榻边走。
“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外面擦拭下身子再进来。”
沈玉竹坐在榻上,感觉到拓跋苍木的脚步声随着掀起门帘的声音远去。
他想不通,既然拓跋苍木看得见,干嘛不把火折子递给他?
黑暗中极容易酝酿睡意,还没等他想明白,松懈下来心神就睡着了。
“......都兰,你不会后悔做出的这个决定。”
“赛罕,你和我年岁相当,别总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话。”
......
帐篷外传来交谈的声音,沈玉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帐篷顶端的花纹。
现在是几时了?天亮了吗?拓跋苍木呢?
沈玉竹掀开门帘,帐篷外的两人还在继续。
“欸你,罢了,总之最好就在三日内快些搬来。”
“知道,这点事用不着你教我。”都兰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笑意。
“殿下醒了吗?是不是我们将你吵醒的?”
沈玉竹摇头,想到帐篷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不放心地问道,“拓跋苍木哪去了?”
“殿下刚醒来就要找首领啊。”
都兰打趣地笑道,“首领在跟人交代事情,殿下怎么不穿戴好再出来。”
沈玉竹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着,头发也没梳,他脸颊泛红,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位慈爱的老人。
“让您见笑了,我不太会......”
自小这类穿戴梳洗之事,沈玉竹从未做过,他的身边有柳青上下打点着,什么心也不操。
眼下柳青不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生存动手能力几乎没有的沈玉竹就显得窘迫起来。
“是老身疏忽了,殿下不介意的话,老身来侍候你穿戴。”
都兰理解地看向沈玉竹,跟着他走进帐篷。
沈玉竹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
他怎么能劳烦老人家伺候他,沈玉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赛罕也不帮他解围,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殿下不必在意,都兰梳发的手艺很好,她喜欢照顾孩子。”
都兰拉着沈玉竹坐下,“是啊,殿下在老身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话虽如此,沈玉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是颇为羞赧。
“那就多谢您了。”
都兰拿起梳子为沈玉竹理顺长发,她看着镜中人的容颜,突然道,“殿下想不想试试北狄的辫发?”
北狄的辫发?
那种将头发扎成小辫,缀上各色珠宝的辫发么?
因为上一世常年呆在深宫的缘故,沈玉竹对新鲜的事总是有着强烈的好奇。
他眼眸微动,低头看着身上的衣着,“不过我的衣服可能会让头发显得不伦不类。”
都兰拍拍他的肩膀,“这有何难,难道我们北狄还缺殿下这身衣服吗?”
行事速来果决的都兰当即为沈玉竹找来合身的北狄服装,并亲自为他梳洗打扮。
拓跋苍木牵着马走到沈玉竹的帐篷附近,料想他应当已经起来了。
他刚走到帐篷外,帐篷的门帘就从里面被掀开。
沈玉竹身穿绣着繁复图案的红色衣裳,衣领处一圈雪白的绒毛,更衬得容貌姝丽。
腰间系着一圈金色腰带,上面坠着的银饰与玉石,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他的脖子上带着红玛瑙与珍珠串成的项链,在阳光的折射下绚丽夺目。
纤细的手腕上带着宝石手镯,抬袖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沈玉竹见拓跋苍木一直看着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的发辫上的珍珠,“我穿这个是不是很奇怪?”
他抬手时碰歪了脖子上的项链。
拓跋苍木垂眸为他扶正,“......没有,很适合殿下。”
都兰从沈玉竹的身后走出,“首领来接殿下了吗?”
拓跋苍木点头,像先前一样,动作轻巧地托着沈玉竹的腰身将人抱坐在马背上。
只是这动作太过突然,沈玉竹毫无防备地低呼一声,“拓跋苍木!”
“嗯。”拓跋苍木沉声应到,随即翻身上马,双手握住缰绳,将沈玉竹牢牢地圈在怀中。
沈玉竹想瞪他,低头就看见都兰和赛罕这两位老人家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表情说不出的一致和奇怪。
他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好在拓跋苍木已经开始骑马前行,很快就将那两人远远地抛在马后。
“我们不等他们一起走吗?”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颠簸的马背让沈玉竹感觉都兰为自己扎的辫子此时在身后一扬一扬,身上带着的宝石银饰也叮当作响。
有点不习惯。
沈玉竹忍不住想用手把发尾拽下来,但他尚未习惯马背,胳膊一动,身体就不平衡了。
他朝拓跋苍木的胳膊上靠去。
拓跋苍木受伤的左手只是虚虚地牵着缰绳,沈玉竹这一靠,他就不由得用臂弯稳住他的腰身。
“别动。”
言简意赅的命令。
沈玉竹坐稳后,拓跋苍木才撤开胳膊,他看着对方受伤的左手有些发愁,“你手上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陈章不是说半个月么。”相比于时时忧心的沈玉竹,受伤的拓跋苍木本人倒显得没有那么在意。
“陈章说的是半个月不能碰水,不能提重物,没说会痊愈。”
沈玉竹没好气道,关于医嘱,他记得比谁都牢。
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沈玉竹不同,拓跋苍木以往所受的伤不知比这严重多少倍。
他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心道沈玉竹怎么看起来比他还要重视这伤。
就这么在意他么。
昨夜北狄西面部落遭遇刺杀一事已经传回部落。
一大早,乌日娜等人就坐在主帐等着拓跋苍木回来商议后续动作。
东夷族简直是欺人太甚,不报复回去他们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拓跋苍木将沈玉竹送回到柳青身边后就来到了主帐。
他刚一进去,急性子的哈日朗就站起来,“首领,我们都听说了,你们昨晚没事吧?”
看到拓跋苍木左手包裹的纱布后,哈日朗扬声,“首领你受伤了?!”
拓跋苍木抬手,面容平静,“小伤,既然你们都在这,那就说说你们对此的看法吧。”
“当然是趁此机会带兵打过去,杀的东夷族片甲不留。”哈日朗情绪激动,就差振臂高呼了。
乌日娜就显得理智许多,“现在首领受伤,不宜出兵。”
“难不成这次就这么放过他们吗?”哈日朗不服气地双手抱胸看着他们。
乌日娜看向一言不发的拓跋苍木,“首领是有主意了吗?”
拓跋苍木坐在椅子上,他眉梢轻扬,深邃的眉眼里流露出锋芒。
“不用担心,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你们还记得之前在这里商议的事么?”
乌日娜眼珠一转,不确定地开口,“首领是在说赛罕之前提议的成婚一事?”
拓跋苍木点头,“不错,昨夜遭遇刺杀后,我和赛罕都认为殿下现在跟在我身边最为安全,不如使个障眼法。”
“从今日开始筹备婚礼,暗中筹备粮草和兵马,然后在半月后的成婚当晚,直刺东夷。”
哈日朗眼睛一亮,“那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开始准备。”
“不急,”拓跋苍木出声阻止了他迫不及待的脚步。
“如果不出意外,东夷人这次刺杀失败,知道我们不会善了,应当会趁着我手受伤的时候安排第二次刺杀,他们等不了,这次刺杀很快就会到来。”
拓跋苍木眼神轻蔑,右手擦拭刀身,“毕竟只要除掉我,也就没人带领北狄攻打他们了。”
回到帐篷后,柳青看到沈玉竹毫发无伤后放下心来。
“今早知道你们遇刺的消息时,我惊吓地差点要晕倒,娘娘保佑,还好有惊无险。”
沈玉竹见状,心下愧疚,“又让你担心了。”
自从沈玉竹让柳青与他不再以主仆相称后,柳青也变得自然大方起来。
闻言她横了沈玉竹一眼,“既然知道我会担忧,就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