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苍木面容沉郁,“你也觉得我不该。”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质疑他的判断?
“首领您先听我说,”赛罕踱步给他到了杯茶,“如您所说,您也知道那些族人为何不愿意归顺于您,正因如此,首领才要表现的宽容大度。”
“您越宽容,就会将他们衬托的越不知好歹,收服人心非一日之计,首领切不可急,您非但不该撤回巡逻士兵,还要加派人手保护,赠送他们物资,收服当以攻心为上。”
赛罕说话很是中听,拓跋苍木的脸色和缓,他未必不知怎样才是最好,只是濒临的怒火中烧下无法冷静地做出判断。
赛罕看到拓跋苍木沉默着开始思索后放下心来,每当这个时候,首领差不多就是心绪平复,好说话的时候了。
这时,帐篷的门帘猛地被人掀开,去而复返的牧仁一脸正气凛然,大声道。
“首领,还请您马上收回命令!否则会让已经归顺的族人寒心啊!您要知道,您本就不是北狄人,是北狄给了您家!”
赛罕目瞪口呆,这家伙不是才被他送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果然方才的心还是放早了。
“放肆!”拓跋苍木怒喝。
赛罕眼睁睁地看着拓跋苍木伸手,绷起青筋的手臂就快要握住桌案上长刀的刀柄。
完了,首领最讨厌别人提及他的过往。
“首领!等等......”
赛罕心中焦急,看着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的牧仁,估摸着他老胳膊老腿的能不能挡上一挡。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蹿进帐篷,朔风一下子就扑进拓跋苍木的怀中。
它的身量本就不娇小,长年跟着拓跋苍木在外奔跑更是锻炼得一身紧实肌肉。
哪怕是拓跋苍木被它这么一扑,也不由得单手扶住它的后背将它拎开。
拓跋苍木的怒火被朔风这么一打岔,他正要低头呵斥,就看见朔风嘴里叼着什么。
朔风把一件白色衣物搁置在拓跋苍木的腿上,坐在地上邀功似的摇尾巴。
这个模样像极了平常朔风打猎咬到猎物后,它向拓跋苍木讨赏。
“汪汪!”朔风兴奋地叫了两声。
拓跋苍木皱眉拿起膝盖上的衣物,“这是你从哪叼来的?”
这衣物触感丝滑细腻,不像是北狄的布料......等等,这个衣物上的香气,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就在拓跋苍木的注意力被这件衣裳转移的时候,赛罕抓紧时间拽着牧仁走出帐篷。
首领的眼睛都被气红了,再不走就没命了。
牧仁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赛罕,我不认为我说错了什么。”
赛罕拽他走了百米外才松开他的胳膊,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牧仁。
“我自然知道你的想法,你都是为了北狄、为了首领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句话有多伤人?”
牧仁依旧不认为自己有错,表情倔强,他一向认死理,让首领认清事实和现状怎么会是错?
赛罕看着他的表情,长叹口气,负手看向远方天上盘旋的一列大雁。
“牧仁,在你的心里,你也没有真正将拓跋苍木当成过北狄的首领,你与那些分散驻扎的族人没有区别,你从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过,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首领的做法?”
赛罕盯着天边那只慢慢落单的大雁,不等牧仁反驳继续道。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牧仁。”赛罕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他。
“你之所以对首领的做法愤怒,是因为你将分散的族人也当做你的家人。”
“那么,你有将拓跋苍木当做你的家人吗?”
牧仁瞳孔震颤,想要说什么却又始终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反驳,“我......”
赛罕温和地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
“作为属下,你从没有信任过首领,你不断质疑观察他,想权衡利弊他是否堪当大任;作为族人,你始终排斥他北狄人的身份,你从没有真正将他当做过家人。”
“牧仁啊,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作为首领身边最亲近之人的你都是这样,那么其他的人呢?而首领又真的察觉不到这些微妙态度吗?他会觉得寒心吗?会觉得,难过吗?”
沈玉竹方才换下衣裳上好药,朔风就从他的帐篷外冲了进来。
朔风在帐篷里兴奋地转悠了一圈后走到沈玉竹的身边。
沈玉竹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你怎么来了,是想来找我玩的吗?”
谁曾想这朔风突然看向他堆叠在地上换下的衣物,而后叼起最上方的亵衣就往外跑。
沈玉竹膛目结舌,回神后咬牙追出去,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养的狗,一大一小都是流氓!
他来到主帐,气势汹汹地走进去后就看见他的亵衣正被拓跋苍木拿在手中,而对方分明是正在嗅闻的姿势。
沈玉竹脸颊涨红,张牙舞爪地冲过去抢夺下贴身衣物,愤然骂道。
“你个变态!”
第6章 上药
沈玉竹跑得太急,脚步不稳,手指抓住衣物的同时,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扑进了拓跋苍木的怀中。
他的脸颊贴在拓跋苍木敞开衣领的胸膛上,鼻间萦绕着皂荚的香气。
兴许是方才沐浴过的缘故,沈玉竹甚至能感受对方身上的潮湿水汽,以及水汽蒸腾下的滚烫肌肤。
拓跋苍木的体温怎么会这么高?
还没等沈玉竹想明白,他的手腕就被人捉住,细白的手腕上扣上古铜色的大手,沈玉竹被他手心的温度烫得一个哆嗦。
“还不起来?”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松开我,拽得我疼......”沈玉竹不满地抬头,正对上拓跋苍木赤红的双眼。
他的眼瞳本就是幽蓝,更衬得周围的红血丝格外明显。
沈玉竹直觉现在的拓跋苍木很不对劲,余下的话语哑然。
然后他就被拓跋苍木拽着手腕站起身推开,活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沾染上了就会倒霉。
他还没擦碰到拓跋苍木皮肉的脸颊,这人倒是先嫌弃上他了。
拓跋苍木把他拉起来后端起桌案的凉水喝了一口,“你来做什么?”
沈玉竹举起手中的衣物,怒气冲冲,“还不是因为你养的好狗,朔风刚才去到我的帐篷,叼起我的......就跑,我是一路追回来的。”
他的语气太激动,吵得拓跋苍木耳朵疼。
拓跋苍木盯着他启合不断的唇,脸生的白唇却这样红,故意引得人去看。
“汪唔~”朔风趴在地上,还在冲他们叫。
“闭嘴,下次再敢出去乱叼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拓跋苍木瞪了眼一旁惹祸后还在欢快摇尾巴的朔风,都是这蠢狗惹的事。
沈玉竹分明自己也在追赶的路上斥责了朔风,但眼下它又这样温顺乖巧地冲他摇尾巴,耳朵也耷拉下来,沈玉竹很快就心软了。
“算了,你别说它了。倒是你,以后来路不明的衣服还是别做出那种轻浮举动为好,说你变态也不冤。”
沈玉竹酝酿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拓跋苍木瞥向他的眼神弄得一噎。
那极深的一眼除了恐吓还像藏着什么别的不言可说,沈玉竹看不分明,但他的本能让他直觉自己现在最好听话。
“殿下慎言。”
不说就不说,这人凶他做什么?分明之前在路上都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样子。
沈玉竹游走的视线顿住,他突然注意到拓跋苍木端着水杯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
他久病成医,上一世也曾看过几本医术,沈玉竹知道,这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才会出现的身体反应。
沈玉竹思索,沈玉竹大惊。
这人不会有什么隐疾吧?比如不治之症?
拓跋苍木可千万不能有事,他的命就绑在对方身上,如果拓跋苍木死了那他也不用活了。
思即此,沈玉竹也顾不上朔风随意叼贴身衣物的行为了,现在还是它的主人更重要。
拓跋苍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原本拓跋苍木觉得这胆子比兔子还小的皇子被自己那么看一眼后,肯定会被吓得离开帐篷。
却没想到事情不仅没有按照他所预料的发展,沈玉竹反而还向他走近了两步。
拓跋苍木的手臂紧绷,独属于沈玉竹的气息萦绕在鼻间。
“你现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沈玉竹作势要给他把脉。
还没等指尖触碰到拓跋苍木的手腕就被对方扬手避开。
沈玉竹看到拓跋苍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声音似乎有些哑,“你要做什么?”
“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就只能自己看看了。”沈玉竹无辜眨眼,而后摊手,“不过我学艺不精,可能看得也不太准。”
眼见着这不怕死的沈玉竹作势又要来碰他的手腕,拓跋苍木额角青筋浮现。
不知为何,先前分明是心中的躁郁之气引发的头疾,但当沈玉竹撞入他怀中的那一刻,躁动的感觉变得分外难言起来。
这种感觉来势汹汹,迫使他想要做些什么的念头越来越强,一时间竟比先前的头疾更加难忍。
拓跋苍木猛地抬眸,狼一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滑过沈玉竹露在外面的修长脖颈。
沈玉竹突然觉得后颈凉飕飕的,他打了个颤,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奇怪,大中午的怎么感觉有些冷。
在他整理好衣服重新看向拓跋苍木时,对方正好垂眸,“我没有什么不适,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声音也跟之前不一样,连情绪起伏都没有,这让沈玉竹怎么放心的下。
与北狄人通常都是紧扎袖口的骑行装束不同,沈玉竹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
他动作迅速地将手中的亵衣叠好塞进袖中后眼神坚定地看向拓跋苍木。
“如果你真的没有什么不适为何不愿意让我把脉?”
在沈玉竹看来,拓跋苍木这种行为和他从前骗太医没事以此来逃避吃药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同,毕竟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怕喝药。
拓跋苍木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人好似想通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中诡异地有着与赛罕相似的慈祥。
拓跋苍木:......搞什么。
被沈玉竹这么几次打岔,拓跋苍木想要拔刀砍牧仁的心思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罢了,拓跋苍木直觉若是不照着沈玉竹的想法做,对方能跟他耗到晚上,而他也确实明面上不能对沈玉竹做什么。
拓跋苍木最终将手腕放在桌案上,沈玉竹坐在一侧为他诊断。
沈玉竹煞有介事地将手指搭在他的腕上,静止不动。
拓跋苍木的盯着那白皙指尖,比死人骨头还白,吃什么长大的。
他能感觉自己心底的躁郁正在消散,这次的时长减少了,以往都是他一个人硬撑着熬过去,一熬就是几天。
最初也不是没让族里的医者看过,但都看不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断断续续的折磨。
为什么?是因为如今身边的沈玉竹吗,真的就如此简单?
拓跋苍木生性多疑,如若不是昨天他才第一次见到沈玉竹,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提前给他下毒想要操控他。
即使现在,拓跋苍木也有这个念头,在沈玉竹注意不到的地方,拓跋苍木审视的目光已经将他里外照了个遍。
沈玉竹察觉后抬眼,眼眸清澈见底,黑溜溜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看我做什么?”
拓跋苍木偏头,“......没什么。”
可惜一无所获。
沈玉竹的眉头紧蹙,并非是他诊治出了什么不治之症,恰恰相反,从脉象上看,拓跋苍木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哪有正常人的肌肤会如此发烫却又没有发烧的?
沈玉竹忧心忡忡地收回手,“我诊治不出,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这人刚才分明就在隐忍疼痛,偏偏又要装成没事人的模样。
“没有。”拓跋苍木依旧回答不变。
沈玉竹突然意识到,拓跋苍木不信任他。
他惯来对人际关系较为迟钝,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因为那都是别人。
对于自己人,沈玉竹很是在意。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将拓跋苍木归纳进自己人范围的?
是在知道自己重生是为了帮助对方的时候?还是知道自己的性命与他相连的时候?亦或是第一次见面时灵魂先一步认出对方的时候?
但他不该这样自以为是的把拓跋苍木归为“自己人”,由此带来的失落感更是不该。
拓跋苍木没有义务承担他单方面的失落。
他生来娇纵,但绝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好吧,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沈玉竹轻叹口气,他分明是为了拓跋苍木而来,可现在他甚至没有做到让对方信任他,还真是失败。
看来与之交好的任务的确很有必要提上日程。
沈玉竹的沉默与低落在拓跋苍木的眼中是生气的表现。
见状拓跋苍木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就像北狄人,无论他为他们做了什么,只是因为他是被捡来的野孩子,就始终被排斥在族群外。
所有人都会离开他,正如将他抛下的从未谋面的父母,还有他一直当做朋友的牧仁。
既然如此,这些人又为何刚开始的时候要接近他。
还有赛罕,赛罕如今肯定也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将他捡回来吧。
沈玉竹发现拓跋苍木放在桌案上的手突然紧握成拳,还有越握越紧的架势。
表情也很不对劲,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沈玉竹伸手,一根根地掰开拓跋苍木握紧的手指,可惜掰不动。
“喂,你这样太用力会流血的。”
拓跋苍木回神,依言松开手指,“不劳烦殿下担忧。”
沈玉竹低头看着他摊开掌心里的指甲印,就刚才那一小会儿的功夫,手心里已有了血痕。
他犹豫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不开心?”
拓跋苍木闻言,下意识想嗤笑几声,这人懂什么?这世间种种,哪能用不开心就能囊括的?
沈玉竹的手指突然摸索到衣袖里时常带着的金疮药,柳青总喜欢在他的衣袖里塞些药盒,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派上用场了。
沈玉竹从袖口中拿出药瓶给拓跋苍木的手伤上药,但是动作太过笨拙,药粉都没抹匀。
“这点小伤不用上药。”拓跋苍木不自然地想抽回手。
沈玉竹不赞同地按住他的手腕,“都流血了怎么会是小伤?你别动,听话。”
沈玉竹从前在宫中的时候,由于太过孤单,他总喜欢养很多的小动物。
有时候遇到调皮的上蹿下跳把自己折腾受伤,他也是像这样温柔地为它们包扎,让它们听话别动。
出口后沈玉竹才自觉失言,怎么习惯性的就把对方当成受伤的动物了,他悄悄瞥了眼拓跋苍木,还好对方没有在意。
拓跋苍木看着手心深深浅浅连药粉都没抹匀的“上药”,视线上移,滑过沈玉竹紧抿的唇和专注的眼。
这点力道制不住他,他若是想,轻而易举就能收回手。
可他只是不留痕迹地偏头,感受着手心因为指腹滑过的颤栗痒意。
笨死算了,上药都不会。
主帐的几百米外。
牧仁看着赛罕久久不语,他原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从没有真正将首领当作自己的族人吗?
细想下来,他好像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他以为直言不讳就是首领需要的,但这只是他自以为罢了,事实上他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
牧仁低下头,在德高望重的赛罕面前,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赛罕你说得对,我不该说那种话,但我绝没有想伤害首领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他......”
“牧仁,对待家人,我们应当有更温和的建议。”赛罕拍拍他的肩膀,眼前的年轻人沮丧的脑袋都恨不得低到地上,他失笑。
“等你们彼此都冷静下来后再好好聊聊吧。”
牧仁垂头丧气,“首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看到我了。”
明明首领比他还小两岁,他从前还对刚认识的拓跋苍木说过会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弟弟,但他这个哥哥当的一点也不称职。
赛罕却不这么认为,“我会去和首领谈谈,我相信你向他好好道歉的话他会原谅你的。”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那些分散的部落也确实要想个办法尽快收服。
他先前对首领说的收服以攻心为上,但也不能只用这个办法,让他们自己醒悟还是太慢,最好要有外力推动。
赛罕看向牧仁,“我记得你的妻子娜兰索的母亲就住在其中一个分散部落是吗?”
牧仁点点头,他注意到赛罕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怔,“你是想让我和我的妻子去劝说他们?但他们可能会把我们当成说客,并不一定会听。”
“只有你们去说当然不行,但人都是从众的,如果夸赞首领的声音多了呢?你再多让一些人回去探亲。”
“好,我下去安排。”事不宜迟,牧仁立即转身离开。
赛罕不再多言,虽然这样安排并非牧仁以为的意思,但也无妨。
而后他又找到一个北狄人,让他将近期有大部分人回到分散部落的消息散播出去。
安排好这一切后,赛罕溜溜达达地回到主帐附近,他打算待会儿再进去,也不知道拓跋苍木消气没有,这小子从小就气性大。
溜达的时候赛罕碰见了巡逻的士兵,他叫住那个士兵。
“你过来,我问你,我和牧仁走后,首领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比如砍砸东西之类?”
那士兵摇头,“没有什么动静,您和牧仁走后,那位殿下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未出来。”
什么?!赛罕表情僵硬,居然有人在拓跋苍木盛怒的时候和他呆在一起,而且还是那位看着就柔柔弱弱的殿下!
该不会那位殿下已经出事了吧?
赛罕不敢细想,连忙匆匆走向主帐,同时在心里安慰自己。
拓跋苍木虽然上次生气的时候把人给砍了,但是那是因为那人出卖北狄该砍;上上次生气的时候把一个东夷的刺客给凌迟了,但那是为了杀鸡儆猴给东夷看......
赛罕安慰不下去了,这么看来,拓跋苍木每次生气的时候可都见血了啊。
可怜他一把老骨头此时健步如飞,赛罕一把掀开帐篷,已经做好了会让他看到眼前一黑场面的准备。
“欸,你别动啊,马上就给你包扎好了。”
沈玉竹眉头紧皱,正在给拓跋苍木手上绕了几圈的布打结,包扎他倒是做的熟练,很快就系出个漂亮的蝴蝶结。
拓跋苍木端详着手背上那与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的蝴蝶结,他额角抽搐,“多谢殿下,不过这种小伤我平常......”
“你平常什么?不管不顾还是不认为这是伤?”沈玉竹飞快将他的话给堵死,说完就连打三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方才出来追朔风的时候太过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加件厚实点的外套,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在沈玉竹给拓跋苍木上药的功夫,他发现拓跋苍木的眼睛里的红血丝在逐渐散去。
好像只要他同拓跋苍木不停的说话,对方就会逐渐从那个说不出的吓人状态中抽离。
沈玉竹再接再厉,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拓跋苍木聊天,“你榻上那是用动物皮毛制成的被子吗?我能摸摸吗?”
拓跋苍木看着他搓揉胳膊的动作,原本想让他冷就回去的话语一转,淡声道,“怕冷就去披着吧。”
沈玉竹就等着他这句话了,他走到榻边,手下的触感柔软温暖,沈玉竹将被子拿起裹在身上,同时他心里还惦记着系统的任务。
该怎么做才能撬开拓跋苍木的心扉,让他先信任自己呢?
现在他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更谈何挚友。
“殿下在想什么?”拓跋苍木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沈玉竹忧愁的又叹了口气,“在想你。”
话音刚落,看到拓跋苍木奇怪的表情沈玉竹这才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有歧义,他连忙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拓跋苍木不慌不忙地拿起桌案上的长刀擦拭,“哪个意思?”
这人是在故意逗他吧,一定是。
沈玉竹轻哼,刚才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又好了?
“所以你刚才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首领!”
两道声音响起,沈玉竹被赛罕突然掀开门帘的唤声吓了一跳。
沈玉竹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和一脸急切的赛罕大眼瞪小眼,“殿下?”
赛罕扫视了一圈,还好还好,胳膊和腿都齐全,就是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可是......殿下身上怎么会裹着首领的被子,他们做了什么?
赛罕不由得对拓跋苍木怒目而视,你怎么回事,最开始不是说就当这个和亲皇子不存在吗?
拓跋苍木被瞪的很莫名,“你怎么来了?”
闻言赛罕更加糟心地看了拓跋苍木一眼,这是在嫌弃他打扰了好事是吧。
“没什么,只是我找首领有要事商量。”
沈玉竹被赛罕的眼神看得格外不自在,他连忙下榻,“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
沈玉竹起身时被子下的衣裳完好,赛罕顿时知道原来是误会,他心虚地摸了摸胡须。
“什么要事?”
拓跋苍木不耐烦地看着手上被包扎好的布料,想到沈玉竹指腹的触感后,焦躁的情绪被勉强压制住了些。
赛罕知道他现在不想听到牧仁的名字,于是隐去了他的姓名。
“我让几个人去分散的部落探亲,言辞间多多夸赞在首领的带领下逐渐壮大的北狄,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会知道首领的好。”
拓跋苍木对他的想法没什么意见,他知道赛罕在意他的名声,但如果收效甚微,他也不介意用武力压制。
就像他知道分明有更简单直接的方式,比如撤回所有士兵和物资,让那些人陷入绝境后不得不依附他们。
“这些都按你的想法来做就好。”
他大概知道赛罕想要做什么。
拓跋苍木疑惑地看着眼前赛罕带笑的面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赛罕动作轻松地抖了抖衣袖,语气也没了刚才的凝重,他笑眯眯地看向拓跋苍木。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首领。”
“什么?”拓跋苍木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起来。
“也没什么,就是......我记得那床皮毛被子是首领第一次猎杀野兽的时候制成的纪念品,这么多年来也从未见你给谁用过,可今日你怎么愿意给殿下用?”
赛罕知道拓跋苍木的领地意识极强,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小时候这小子还很护食,长大了也没见得多大方。
赛罕虽然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情情爱爱的那点子事。
先前他一直在为拓跋苍木的婚事担忧,毕竟赛罕自己在这方面就没做好表率。
谁料他还没帮拓跋苍木选好伴侣,朝廷的和亲圣旨倒是先下来了。
如果说赛罕在部落里挑中一个人,看在同一个部落的情况下,拓跋苍木喜欢上对方的可能性是二成的话。
那么这位和亲来的尊贵皇子,就万万不可能与拓跋苍木有哪怕一成喜结连理的概率。
别说喜结连理,以拓跋苍木的烂脾气,不变成怨偶就不错了。
说来好笑,别人可能是担心和亲来的皇子会作妖,赛罕只担心拓跋苍木生气起来不管不顾的直接让对方人头落地。
毕竟前任首领就是这么没了的。
而在北狄,首领的地位与绥朝皇室无疑,就这么说吧,拓跋苍木发起疯来连皇帝都能砍。
拓跋苍木突然想到沈玉竹撞入他怀中的时候,扫过他脖颈的一缕又轻又痒的发,以及柔软的仿佛能嵌入他怀里的腰身。
那截腰他似乎一只手就能拢住。
拓跋苍木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瞬,“是我给他的,他身体太虚弱,一直叫冷。”
刚才那床多年来浸满了他气息的被子被沈玉竹披在身上。
拓跋苍木没有所谓亲密关系的概念,他只觉得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愉悦。
拓跋苍木很快就为这种心情找到了理由,沈玉竹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那么草原上的狼群就不会伤害他。
因为拓跋苍木从小是被狼王养大,狼群也是他的家人,至少,沈玉竹意外死亡的概率又减少了几分。
沈玉竹越安全,皇室与北狄联盟还在,其余部落就越不敢对北狄轻举妄动。
赛罕闻言后“哦”了一声,行吧,拓跋苍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怎么敢质疑首领的话。
拓跋苍木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抬眼看向他,“你方才进帐篷的时候叫我什么?”
“当然是叫首领?”赛罕犹豫地回答,“有什么不对么?”
“我并未告知他我的身份,”拓跋苍木沉着脸,有些郁闷,“但他刚才却没有半分意外。”
赛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看来这位殿下比首领想象的要聪明啊。”
是么,拓跋苍木不置可否,还是笨。
否则方才这人就该离他远些,而不是一直赖在他的身边。
北狄天亮的总是很早,至少对于喜欢赖床的沈玉竹而言,就很不美妙了。
“殿下?我们该起床了,您忘了我们要去树林里采摘野果吗?”
柳青来到沈玉竹的帐篷叫他起床。
沈玉竹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同时在心里将拓跋苍木骂了个狗血淋头。
混蛋、混账几个词反反复复骂完后,他心里舒服点了后生无可恋地掀开被子起床。
柳青给他拿来一碗羊奶和一些杂粮蔬饼,他勉强吃了几口后就看到柳青放在帐篷外的两个竹篓。
沈玉竹盯着其中一个竹篓,“柳青,我们待会儿该不会要背着这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