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烈结果楼月西递过来的冰水,说了声谢谢。
他觉得嘴皮有些疼,应该是在空调房里睡久了,干得裂开。
这时送外卖的来敲门了,贺烈起身进了浴室,一身汗唧唧的,非常不舒服。
路过镜子时他目光一瞥,果然见下唇裂了一道小口。
怪不得楼月西给他端水呢。
不知道为什么,贺烈脑海里浮现出楼月西的嘴唇。
薄的,浅红色,看着有些水润,也不起皮。
每天睡觉前还抹润唇膏?
小少爷德性。
他嗤笑一声,伸手拧开凉水。
出去的时候楼月西已经在茶几上把外卖摆好了,麻辣小龙虾,包浆豆腐,烤串儿,烤鱼,上面飘着红油油的辣椒,辛辣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贺烈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去找换洗的干净衣服。
“贺队,我把衣服全部挂在柜子里了。”
楼月西见贺烈正要打开箱子,连忙上前把贺烈的T恤递给他。
贺烈低着头,发现楼月西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不再像今早刚出画时的苍白,眼底的淤青也淡了不少。
看来休息得不错。
“谢谢贺队。”楼月西脸上泛起一丝赧然,眼睛亮亮的,“和你睡,很舒服。”
果然睡眠好会让人身心愉悦。
他说的自然,贺烈没有感觉到其中的暧昧,只随意点点头。
这时,滴的一声,拿着另一张房卡的杨芮静如遭雷击,立在门口。
杨芮静哦了一声,将手中的水果茶放上了茶几。
贺烈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就准备坐下吃东西,而楼月西神色自然地把衣架挂回柜子里。
杨芮静的眼神在两人脸上飘来飘去,但他们的表情太自然太镇定了,完全不像是被撞破奸情的样子。
难道是她想多了?
男的和男的说:“和你睡很舒服。”只是意味着另一方既不打呼也不磨牙???
她哥——直男。
她从未怀疑过。
他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个个令人发指。
丑绝的公主裙,电动汽车、奥特曼、金龟子。再往前追溯还有木头做的弹弓、一盒肥嘟嘟的蚕。
但是月西哥……
长得美,脾气好。
杨芮静看见楼月西进浴室顺手把贺烈随意丢在洗手台上的T恤洗了。
还贤惠。
显然平时也挺讲究的。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杨芮静的目光又在两人的床上停滞了。
贺烈的床被子没有掀开过的痕迹,床尾处的床旗铺的平平整整,只是被子上有些许坐过的褶皱。
但是楼月西的被子却是保持着掀开的模样。
“你们下午睡得好吗?”
“还不错,我好多了。”楼月西回答道。
“嗯。”贺烈也点头,催促着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的杨芮静,“快点吃。”
卧槽石锤了!!!两人睡得一张床!!!
卧槽我哥刚刚还洗澡了!!!什么情况下要洗澡啊!!!
救命!!!
等等,我哥,他嘴上的小伤口是怎么来的!
她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杨芮静含在嘴里的吸管被她咬的咯吱一声脆响。
见楼月西和贺烈都望过来,她尴尬地笑笑:“哈哈,好喝,好喝。”
贺烈没管她,伸手剥起小龙虾。
“月西哥,你怎么不吃?”杨芮静慢慢地问,还是忍不住伸出试探的小手,“不方便……不能吃辣吗?”
她观察着楼月西的神色。
贺烈想起上次吃烧烤的时候楼月西也没怎么吃,做的早餐也十分清淡,于是把蒜蓉小龙虾换到他面前。
“这个没那么辣。”
“可以吃的,就是有点烫,我等一会儿。”楼月西摆摆手,他伸出的食指指尖有被烫成浅粉色,浅浅的红缀在修长的手指上,有种奇异的可爱。
“哦哦,这家配送很快的,是有点烫。”杨芮静说着吸了口小龙虾的汤汁,呼呼地吹了两口气,“但是烫的时候才最好吃!月西哥,你快点吃,麻辣的最好吃了,我哥一个人能把那一盆吃完,你动作慢就没得吃了!”
贺烈的动作确实很快,掰小龙虾的头掰得咔咔咔地响,剥虾尾的动作也很有技术含量,每次剥出来都是完完整整的一只。
一碟剥了壳的虾尾被放在了楼月西前面。
贺烈也不多说话,继续奋战,不过不再直接开剥,而是先吸一口虾尾的汤汁。
杨芮静看着那迭虾尾,若是一个小时前的她都会大喊大叫说哥哥偏心,要吵着贺烈也给她剥一碟。
但现在,她感觉她撞破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安静如鸡。
只一双眼睛瞥瞥这个瞅瞅那个,滴溜溜转个不停。
“你眼睛怎么了?”贺烈对上了她探究的小眼神,“辣汤弹进去了?”
“没有没有。”杨芮静连忙摆手,“我就是看书看太久了,有些干,活动活动眼部肌肉。”
贺烈吃东西的速度确实很快。
楼月西一共就吃了那九只小龙虾。
等汤凉下来他再去夹的时候,麻辣小龙虾里只剩下了被兄妹俩嫌弃的豆芽。
“瑶瑶,你是不是买了减肥茶啊?”田静有些嫉妒地看着夏瑶穿上连衣裙后纤细的腰身,又捏了一把自己肚子上的肉,“我运动的时候还比你多呢,怎么一点儿没减下来!”
“可能是夏天来了,我有些苦夏。”夏瑶笑笑,双手将裙子的褶皱拂去。
田静看了看她还是很苍白脸色,撇了撇嘴。
夏瑶下午有一场考试,她走出宿舍楼后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一回头,竟然是张浩宇。
夏瑶的脸色沉了下来,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夏瑶!”
张浩宇冲到前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你最近还好吗?”
夏瑶抱着书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谁知道张浩宇竟然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夏瑶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张浩宇你是不是有病!”
“孩子……不对,它、它早没有了!为什么还会喊我!”
夏瑶这才发现张浩宇的神色不太正常。
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白都呈现出泛黄的感觉,满脸胡茬,神色恐惧又犹豫。
张浩宇被夏瑶扇了一巴掌也没放开夏瑶,他死死地盯住夏瑶的腹部:“早没了啊,早没了,我们一起去的医院……”
夏瑶听到张浩宇说道医院两个字就开始感觉恶心。
她浑身发冷,好像又回到了那天被架在手术台上,无助地张开双腿任由冰冷的仪器……
“张浩宇,你够了!”夏瑶甩开他的桎梏,只觉得手臂被他抓得很痛,“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夏瑶,夏瑶。”张浩宇茫然地念着她的名字,好像抓住了一根稻草,混浊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是不是你!你别让它来找我!我求求你!”
“你在说什么?!”夏瑶被他的话弄得浑身发凉,她突然想起做了手术后还是无缘无故鼓起来的肚子……
又想到了美术馆。
突然瘪平的腹部。
她的精神也被这段时间一连串的变故折磨得有些衰弱了,她拂开张浩宇的手,撒开腿跑了起来。
夏日炎热的风吹过耳朵。
她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稚嫩的声音。
“妈妈,妈妈,别跑,我要掉下来了。”
她如坠冰窖。
“哥,我找到了,那个人是美术教育大二A班的夏瑶,宿舍楼应该是十九栋。”
“好的,我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一行三人来到了十九栋宿舍楼下。
男性不能进出女生宿舍,只好让杨芮静进宿舍楼找夏瑶。
十来分钟后,杨芮静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下来。
“她不肯出宿舍,也不让我进去。”
事实上,夏瑶的反应要比她描述的激烈得多,像是受了什么大刺激。
“不过我加了她室友的微信,如果有什么异常她会告诉我的。”
杨芮静说完却见楼月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裙摆。
“怎么了,月西哥?”
杨芮静今天穿了一身米色的长裙,棉麻的布料,穿起来十分轻软凉爽,只是不太耐脏。
“啊,怎么粘上脏东西了!”她惊呼一声,抓起自己的裙摆,上面有红褐色的污渍。
“那是手掌印。”楼月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事实上,他刚从画中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裤脚上沾了许多瓶盖儿大小的印子,有些是圆乎乎的一团,有些还能看出分叉。
像是有人拽住了他的裤腿攥出来的痕迹。
不过这样的痕迹随着贺烈的到来逐渐消失了,就像风干的水渍。
楼月西注意到贺烈不刻意去看是看不见的,那是残留的阴气。
但是杨芮静裙摆上的痕迹却是实际存在的。
贺烈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片刻,发现那并不是他们猜想的血渍,而是颜料。
“画里有东西出来了。”贺烈说。
它还找上了夏瑶。
“应该还在门口。”楼月西补充道。
舆延市艺术学校是一所老牌学校,宿舍楼都是修了几十年的旧楼房,而且舆延多雨,很多老房子还保留着不低的门坎。
有种说法是门坎象征着权利和地位,门坎越高,说明主人身越尊贵,但在风水中,门坎还有阻挡鬼怪的作用。
比如僵尸。
僵尸不能弯折膝盖,门坎往往能将它们绊倒。
又比如……小鬼。
杨芮静回想了下宿舍的门坎,她迟疑道:“门坎只有一寸高。”
寻常的小鬼应该也是能够翻越的。
“它才刚成型。”楼月西道。
联想到他们之前的怀疑,杨芮静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它爬出来了,那画里其他的……东西,是不是也能爬出来?”杨芮静低声说。
“暂时不会。”贺烈说道,“我走之前封印了画框。”
他只是用阳气在画面上画出了一条斜杠。
不是用的符咒,自然封印不了多久。
“那鬼胎没有出来完,他还有部分在画中。”贺烈回想着最后见到的画,女人手中抱着的雏菊,是三十二朵。
所以贺烈才未发现有东西跟着楼月西出来了。
将画买下来刮开涂层其实是最快速的方法,但画中鬼善恶未明,三十二条魂魄,贺烈不会贸然出手。
三人慢慢往回走,商量着解决方法,突然宿舍楼传来极高的一声尖叫,接着就是“跳楼了!”
“快快快叫救护车!”
“有人摔下来了!快叫救护车!”
“糟了!”杨芮静看着二楼洞开的窗户,从左数第三面的阳台上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生,“是夏瑶的宿舍!”
三人急忙穿过人群,地上躺着一个女人,穿着收腰的连衣裙,满头是血。
楼月西看到她的肩膀上有两个小小的,攥成团的手掌印。
夏瑶被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后没有了生命危险,但却一直没有醒来。
贺烈三人也跟着去了医院,坐在急救室外的夏瑶班级的辅导员和她的室友。辅导员坐在另一排椅子上在和夏瑶的家长联系。
杨芮静凑了过去,问坐在椅子上还有些茫然的黄怡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黄怡然抬起头,她的白衬衫上还沾了夏瑶的血。
“……夏瑶从回来就有点不对劲,缩在被窝里一句话也不说。”黄怡然和杨芮静都在一个社团,不太熟,但是好歹认识。
她被夏瑶突如其来的跳楼吓懵了,现在见到一个自己学校的人就像是找到了依靠。
“我就让田静给她在食堂带碗面。”黄怡然抓紧了自己的手指,指尖被她掐出缺血的白色,“但是夏瑶死活不允许她进来。”
“后来田静也生气了,都是一个宿舍的,她好心给夏瑶带吃的,夏瑶却拼命堵着门。”
黄怡然回忆道。
后来田静索性把面丢在地上,也不叫人开门,自己找出钥匙插了进去。
田静比夏瑶高壮些,但夏瑶发了狠,死命抵着门,黄怡然站在宿舍里想要拉夏瑶,劝她冷静点,但是夏瑶怎么也不听。
田静就趁着这个时候把门撞开了,她的脚先挤了进来。
谁知她脚一进来后,夏瑶就像疯了一样的尖叫起来。
也不堵门了,一个劲往阳台冲。
“夏瑶,你疯了!我怎么惹你了,你不让我进宿舍门!”田静把门推得发出“嘭”的撞击声。
同楼层好多人都探出了头想要一探究竟。
田静还想和夏瑶对峙,谁知道夏瑶惨叫一声,竟然从阳台跳了下去。
“她当时往后仰了一下,侧着肩膀想躲什么。然后就从阳台上翻了出去……”黄怡然补充道,“夏瑶自从和她男朋友分手过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意识到这是别人的私事,抿了抿嘴不再说下去。
这时一个短发女生冲了进来,冲到辅导员面前:“老师,这关我什么事?我给她买面还买错了?”
“一个宿舍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她、她跳楼又不是我推的!”
显然冲进来的短发女子就是田静了。
田静突然看到黄怡然,她冲过来抱着黄怡然的手臂:“怡然,当时你也在场的,你看到了吧,我根本没碰她!”
再怎么愤怒,也不过是个没经历过大风浪的小女生,田静急的哭了出来:“老师,就算是报警了我也是同样的话,我没有欺负她呜呜呜……”
田静自己也委屈极了,她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精神出了问题怎么能怪我啊……要怪也怪张浩宇呜呜呜,我看到宿舍里有根用了的验孕棒,可我谁也没说啊!”
“你说什么?!”辅导员震惊道,怀孕对于女大学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安抚住哭泣的田静,田静一五一十的将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是前几天看到的,当时夏瑶被吓坏了,动作非常仓促,只是用纸裹住就塞进了垃圾桶,谁知田静扔垃圾的时候看到了漏出来的壳子。
宿舍里只有夏瑶有过男朋友,黄怡然和田静都是单身,又加上夏瑶这段时间的异样,田静猜到夏瑶可能怀孕了。
这事儿不好说,田静虽然想要八卦,但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只看到了壳子,并没有看到上面是不是有红线。那东西好像要沾尿……她也嫌恶心没愿意碰。
不过心里种下了八卦的种子,田静一直偷偷观察夏瑶,一会儿觉得夏瑶肚子好像是大了,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这个冬天,她自己也胖了不少。
“……那天夏瑶穿裙子,我觉得她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又能蹦能跳的,我就以为她只是胖了又很快瘦下来,才问她是不是喝了什么减肥药。我真的没有乱说!更没有到处造谣!”
田静又哭了起来:“我没欺凌她!怡然你替我作证啊!”
“是跟着她进去的。”楼月西看见哭泣的短发女子脚上的运动鞋也沾上了颜料,鬼婴不能自己爬过门坎,却能跟着田静的脚进入室内。
“夏瑶能看见鬼婴,鬼婴爬到了她的肩上,所以她才被吓得跳楼了。”
“你在想什么?”楼月西看见贺烈皱着眉,不禁上前一步询问道。
贺烈比划了一下田静鞋上的手印:“这么小,能产生魂魄吗?”
鬼婴常常出现在各种恐怖故事里,但事实上未出生的胎儿成为鬼的情况并不多见。
因为它们死去时大多还没有产生自主的思维意识,所以怨气、执念都会淡薄许多,不易成鬼。
“看来还是得找女鬼问问了。”贺烈说。
“女鬼应该是有话想和我们说的。”杨芮静插话道,否则她也不会频繁出现在她和楼月西眼前。
“或许她是说不了。”贺烈答道,“这世上让鬼开不了口的方法也有很多。”
青山道的修行者阴气缠身,往往会成为鬼语者。
他们能不进鬼域便和鬼魂交流,进而完成鬼魂遗愿,换取阴德。
楼月西性格温和,一看就是鬼魂最好说话的首选目标。不然那女鬼也不会将他拉入画中世界。
可那女鬼为什么不说话呢?
是有顾虑,还是说不了?
他们一时陷入僵局。
目前有三条线索,一条是夏瑶及鬼婴,第二条是画的作者韩景和,第三条则是画中女鬼。
夏瑶暂时昏迷,说不了什么,女鬼又不知道何故不开口,贺烈准备找韩景和问问。
楼月西又去检查了遍病房,确定那鬼婴不在周围才离开。
三人决定先回去休息一晚。
“我想再进画一次。”走到校门口,楼月西突然开口道。
“画中那处阴影我总觉得有古怪。”
“可月西哥,你身体还没好,频繁出入鬼域可能……”杨芮静连忙道,“要不明天先去找韩学长问问吧。”
楼月西沉默片刻,贺烈察觉到了:“你更信那女鬼?”
常言道鬼话连篇,意思是满口说的全是蒙骗人的胡言乱语。
但楼月西却不这么认为。
鬼魂已死,所求所想不过是为自己解怨,所言往往真实。
反倒是人……
贺烈见他默认,也点头同意:“那便去美术馆。”
说实话,对于贺烈而言,比起人,鬼更好打交道。
楼月西站在原地,看了看前面男人转过来的侧脸道:“我需要贺队帮一点小忙。”
不等贺烈回答,他就走上前来:“借我一点阳气。”
他凑得有些近,贺烈垂着眸看他:“怎么借?”
“人之元气,根基于肾,萌芽于肝,培养于脾,积贮于胸中为大气,以斡旋全身。”楼月西也不看贺烈的眼睛,只缓缓念道。注1
一旁的杨芮静听到根基于肾的时候整个人的头皮都炸开了。
是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借阳气……
嗯,在一些不可描述的小说中,采阳补阴难道不就是……
不对,在某些正经小说中的元阳是什么意思,也不用她多说吧!!!
哥哥自小在庆乌山修行,成年后也没见他交过女朋友。
所以,大概,可能,十有八九,她哥哥是个处男。
杨芮静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听到楼月西一声“好了。”才回过神来。
什么好了?
怎么就好了?!
她定睛一看,就看到楼月西后撤一步,还对贺烈说了句:“冒犯。”
两人神色如常地走过来,贺烈对杨芮静道:“先送你回宿舍。”
“哥,你、你就好了?”杨芮静神色古怪。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站在后面的楼月西,他垂着眼睫,白皙的脸如同黑夜中的月。
许是路灯投射的阴影,杨芮静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阴沉。
或者说,不满足。
像是尝到了甜头,但是远远不够。
她还在思索,就听到贺烈反问道。
“借个气要多久?”
楼月西不过是要他对着他吹口气。
刚才青年怕尴尬,还特意闭上了眼睛。
不过……
贺烈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
他闭着眼迎上来的模样……有些像索吻。
杨芮静的两条眉毛像是打架般扭起来,贺烈不知道她的表情为什么这样古怪,只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你还有门考试,不要忘了。”
“哦。”杨芮静耷拉着脑袋,也不要贺烈送了,摆摆手道,“我宿舍就在前面,哥你们也快点去吧,今晚好好睡觉……”
说道睡觉两个字时她的右眼皮难以克制地抽搐了一下,导致最后的尾音有点飘。
贺烈没注意,已经转身朝美术馆走去,倒是楼月西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杨芮静敏锐地察觉到楼月西的目光,她回过头来,就见楼月西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他好似笑了一下,但树下光线稍暗她看不大清楚。
只见树下的男人缓缓伸出食指在嘴前停留片刻。
刚好有一束灯光从错杂的树缝中落下,照在他修长雪白的手指上。
杨芮静感到心脏咚地跳了一下。
说不清是心悸还是恐惧。
“还不走?”贺烈催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太放心。”楼月西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
杨芮静连忙转过头,快步走回宿舍。
一定是她看错了!
画框钉在墙上。
“封印没了。”贺烈说道,他留下的封印不过随手而为,甚至算不上封印,只是一道阳气提防着女鬼再出来罢了。
但是现在横贯画框左下方到右上方的阳气痕迹已经消失了。
“有人碰了这幅画。”
“或许是哪个参观者?”楼月西道,女鬼扰乱阳气封印不容易,但是人却很方便。
《内经》中有言,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
意思是在一天之中,人体的阳气是随着太阳的升落而不断变化的。在清晨的时候,人体阳气开始活跃,趋向于外;中午时,阳气达到最旺盛的阶段;夕阳西下时,体表的阳气慢慢减少,阳气宣散之门户也渐渐闭合。注1
天地与人体之中的气息本就容易相互勾连牵引,若是有人不慎扰乱了只以纯阳之气做的封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我进去了。”楼月西轻声说,他抬高左手轻触于画。
画框中的玻璃对他而言宛若无物,他的手像是触到了水面,很快被吞没了。
“等等。”贺烈突然抓住了楼月西的右手。
楼月西表情有些无奈,垂着眼睛笑了一下,他被吞入画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贺队,这样我进不去。”
画中的鬼域在排斥贺烈。
也是,对于鬼域中的鬼而言,贺烈就像是拿着枪的强盗一样。把鬼也衬托的楚楚可怜起来。
“帮我取下耳钉。”贺烈道。
他右手没有放开楼月西的手腕,反而将它拉近到耳边。
楼月西顿了片刻便摸上了贺烈的耳垂。
一触及分。
黑色的耳钉在后面没有用以固定的耳堵,整根耳钉只是一根细小的、呈锥形的柱状物。
楼月西单手也能轻松地将它拔下来。
耳钉触手非常阴凉,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
他没有多说,正要将耳钉放入贺烈胸前的口袋中,左手就感觉到画吞没的速度变快。
转瞬之间,他便大半个身体被吸入画中。
只剩下手腕被贺烈牢牢抓在手中。
他又进入了画里。
像是溺水般的感觉很快褪去,楼月西睁开眼睛,里面还是一片漆黑。
和上次几乎失去视觉的黑暗相比,这次的境况要好很多。
须臾,他的眼睛便逐渐适应了里面的黑暗。
脚下果然蜷伏着许多婴儿。
或者用婴儿来形容它们过于的成熟,它们仅仅是胎儿罢了。有些已经成了人形,但更多的更像是一滩肉、或是一滩泥。
更可怕的是它们在蠕动。
这样的体型,离开母体绝对是不能存活的。
这场景说不出的恶心与恐怖,楼月西的视线一扫而过。
长期挂在他脸上的温和、悲悯、柔善已经消失了,他面无表情,有一些大一点的胎儿几乎快摸到了他的小腿,却像是感到了什么一般收回了手,慢慢地睡去。
“二次登门,主人若再避而不见,便有些失礼了。”他轻轻地说。
只见上空便有几绺发丝垂落。
“原来在这。”
也不知他怎么动的手,倒爬在上空的女人倏地被拉到了地面。
楼月西把女人拉近,女人薄得就像一张纸,被他拉住,下半身便瘫软折迭,只剩一个头还支棱着。
女人的碎发覆盖了半张脸,有些看不清。
楼月西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
他把女人拉向右手边。
果不其然,整个画中世界的微薄光源来源于他右手与贺烈相接处。
贺队,真是……
好用呢。
在画外的贺烈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灯泡,见楼月西越进越深入,他们二人交握之处已经从手腕变成了指尖,只以为楼月西遇见了麻烦。
他不耐地将人往外扯了一小节,果然遇到了阻碍。楼月西反手掐了掐他的指尖,示意他不要乱动。
真是麻烦。
贺烈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眼睛,整张画因为他们的进入变得有三分扭曲,画面中抱着雏菊挂着浅笑的女人已经变成了苦相。
画面中的灰调和红调在不断的加深,贺烈只觉得女人的脸颊红润得非常奇怪。
而画中的楼月西借由着贺烈带来的光线,看清了女鬼的真容。
她果真是无法说话的。
因为她的嘴被人缝了起来。
鱼线一般,将女人的上下唇缝在了一起,乍一看像是一排栅栏。
女人没有厚度,她被缝起的嘴成了她唯一不是平面的地方。
她的眼神中藏满哀戚与恐惧。
突然楼月西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那感觉一闪而逝。
不是女人。
也不是地上早已昏睡的胎儿。
而是……
楼月西将眼神转向那团阴影。
它依然离得很远,在一个没有宽度的地方,它居然展示出了一种距离感。
楼月西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过这团阴影,但借着些微的光线,他发现这团阴影仅仅是画中的背景。
那棵大树。
不过……
楼月西笑了笑。
这幅画真正的主人,原来另有其人。
正当他准备将阴影处隐藏的东西拽出来时,他感觉到右手处传来一股拉力。
下一刻,他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他被拽着快速翻到木门背后,就见一个保安打着手电筒照了过来。
白色的光束在长廊上逐渐扩散,晃入了两人的眼里。
此时已经十点了,按理说保安早已休息。
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这里面掺和了人为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