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是什么大病才好。
医院的走廊里有股消毒水的气息。
电梯在尽头,两人一起走过白炽灯照亮的走廊,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和他们擦肩而过。
“抱歉!”女生走过时踉跄一下被楼月西伸手扶住。
“怎么了?”看见楼月西顿足,贺烈也跟着停下脚步。
“没什么,她气血太虚。”楼月西答道。
“毕竟是在医院。”
“也是。”
两人便不再理会,往医院的病案室走去。也是孙飞晨查到的消息,韩景和的女友两年前就是在这家医院病逝的。
病案室的工作人员查看过他们的工作证后便将一个牛皮纸袋找了出来。
黑色的钢笔在上面写着陈语薇三个大字。
工作人员年纪有些大了,大约四十五岁,烫着一头黄色的卷发。
“哎哟,是这个小姑娘啊……”阿姨皱起眉头。
“姐,你还记得这个姑娘?”贺烈问道。
“是的嘞,这个小姑娘,哎呀,可怜啊。”贺烈他们来的早,此时没什么事,卷发阿姨也乐得和两个俊小伙聊天。
“你们是来查案的?你们就该来管管啦,这个小姑娘当时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就是听了黑心诊所的话自己去引产……结果孩子死在肚子里没出来干净,她子宫壁薄得来和一张纸一样,大出血没多久就去了。”
“这小姑娘的男友哭得差点昏过去啊,说是吵架分手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女朋友去引产了……”阿姨手背和掌心相击,发出惋惜的声音,“你说这些小姑娘,多可怜,自己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后来也没查出来她到底去的哪家黑诊所,倒是周边发传单的都被整治啦……”
陈语薇竟然是因为引产大出血死的。
他们打开档案袋,上面有张病人的照片。
虽然照片和油画有不小的差别,但两人还是认出了陈雨薇就是油画上的女人!
贺烈和楼月西对视一眼,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她去的也是那家安禾医美!
韩景和这个人便成了画中女鬼和黑诊所之间的连接点。
这是杨芮静打来电话。
“哥,韩景和约我去美术馆,说要当面和我道歉。”她顿了一下,“我没给他说我没怀孕。”
她昨天冲回去的时候还有些生气,但过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
韩景和也不是百分百清白,就算他碰巧看见了杨芮静出现在获峰小区,但那个地方写的是安禾医美,他……怎么能知道那里可以做人流呢?
除非他去过。
而且更重要的是,杨芮静在学校里不算多出名的人物,韩景和怎么能一眼认出她。
所以仔细想想,杨芮静就明白了她哥的意思。
引蛇出洞呗。
“嗯,等我们回来。”贺烈道。
“好,我约的中午,嗯,找他借钱。”
挂断电话后,贺烈伸了个懒腰:“走吧,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了结了这事。”
“学长,谢谢你……”杨芮静对着韩景和说,他们保持着一肩宽的距离并肩走着。
半晌,杨芮静开口道:“听说学长的画作拿了奖,我想去欣赏一下。”
韩景和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也不多说话,只点点头。
两人一起走到了画廊,中午吃饭的点儿,画廊上没什么人。
夏日午后,大片金黄色的阳光从大玻璃窗照进来,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显得慵懒。
整个走廊上只有两人几乎一致的走路声。
杨芮静捏紧手指,感到了一丝紧张。
“学妹,你确定……了吗?”韩景和开口道,因为说的是这样隐私的话题,他的脸有些红,“还是去正规医院看看,自己检验很容易出错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啊,你听过关于我们学校美术馆的传说吗?”
杨芮静并没听过,她如实地摇摇头。
“我也是在网上看的,说是在这条画廊里,有一个女儿家的守护神,女生若有什么,可以向她祈祷。”他说道,“学妹你要不要试试?”
“……”
眼前的韩景和还是微笑着的,杨芮静却觉得鸡皮疙瘩在她背后立了起来。
没事没事,哥哥就在这附近。
杨芮静在心里安慰自己,假装镇定地问道:“还有这种传说?守护神……她能答应我的愿望吗?”
她适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韩景和笑而不语,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学妹,这幅是我画的。”
抱雏菊的少女。
杨芮静的笑容几乎要僵硬了。
她当然知道这幅画是韩景和做的,但她心中警铃大作,只觉得韩景和带她来这幅画前面别有目的。
“少女的守护神是……她吗?”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出颤抖。
韩景和声音温柔:“我想是的。她一向善良。”
“你不许愿吗?”韩景和偏头看向杨芮静,杨芮静余光瞟到画中伸出来一双灰白色的手。
她撒腿狂奔起来。
“你去哪儿,学妹?”韩景和的声音很是疑惑。
杨芮静在心中大骂:这个时候了你他妈还装什么!
她朝着门口跑去,沿途的画框突然炸开,一只灰白色的手伸出来去抓她,够不着后,又从更前方的画框中探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光将灰白色的手臂贴着画框斩断。
只见贺烈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空中划过。
他甚至不需要桃木剑等载体,就能将鬼怪斩断。
“哥!”
贺烈将她往身后一推,杨芮静向前冲了几步被楼月西扶住。
站在走廊中间的韩景和没动,他伸手抚摸了一下画中女人被斩落的左手:“没关系,我待会儿给你画上。”
紧接着,他的手探入画中,嘴里念着:“速去!速去!有吉!有利!”
画廊上大大小小的画框中竟然开始涌出一只只小手,小脚,然后是于身体相比而言过大的头,最后才是细弱的躯干。
“啊——”杨芮静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捂住嘴巴。
画中的胎儿全部出来了,足足有三十多个!
它们的眼睛大多还不能睁开,只能看见那处的凸起,十分可怖。小如枣,大如瓜,随后,它们就像是打了膨大剂一般飞速地膨胀起来。
伴随着韩景和的操纵,鬼胎们全都暴起飞向贺烈。它们每一个身上都连着一根脐带,而脐带则通向画中。
恐怖版的人参果大概就是这样个场景。
霎时之间,贺烈的身体被鬼婴覆盖,韩景和在后面发出猖狂的笑声。
“天!怎么办!”站在走廊外的杨芮静几乎哭出来,贺烈身上的阳气至纯至烈,若是不小心,很可能将这些鬼胎尽数燃烧殆尽。她了解贺烈,他不会杀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无辜的胎儿。
被鬼胎团团围住的人半晌没有动静。
杨芮静越发心急。
下一刻,就见贺烈伸出手来,按住一个婴儿的头,动作迅猛地将它按入画中。
“挡着眼睛了,小鬼头。”
他不再管身上挂着的其他鬼胎,后腿向后一撤,然后猛然加速,一把捏住了韩景和陷入画中的右手。
贺烈双手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韩景和的右手便呈现出诡异的弯折弧度。
“啊!!!”韩景和发出惨叫。
贺烈继续将一个爬在他头上的鬼胎扒扯下来,那肉团发育的完整些,眼睛已经睁开了,空洞洞的两个黑珠子,皮肤又皱又难看。
贺烈嫌弃地啧了一声,转手把它也塞入了画里。
“我杀了你!”
韩景和声音凄厉,他已经断掉的右手突然用力捏紧,一个鬼胎便如同气球一样炸成了血雾。
与此同时,他弯折的右手发出咔咔的声音,转瞬之间恢复了原状。
那炸开的鬼胎恰在贺烈手上,炸开时的余威竟将贺烈的手也崩出许多细碎伤口。
一直藏在画里不出来的女鬼挣扎着从画中挤了出来,她的双唇被缝住,无法发出凄厉的惨叫。
只是从她竭力张开的嘴型中,就能感受到她的痛楚。
“你找死。”
血雾崩到了贺烈脸上,他甚至没有擦脸上的血迹,他欺身上前,再次踢中韩景和的右腕。
“师门有训,不杀人。”贺烈声音低沉,“但是你好像不算人了。”
他话音未落,刀光一闪,就见韩景和的右手和他的身体分离开来。
“啊——”没了作画的右手,韩景和也失去了操控画中鬼胎的力量,贴抱在贺烈身上的胎儿慢慢失去力气,不再挣扎。
女鬼一直没有动作,她的表情木讷空洞,只对贺烈身上的鬼胎有反应。
生灵刚死时化为魂魄时是没有记忆和思维的,它们往往只会呆滞地等在原地,在短暂的时间内各地的阴差就会将它们接回地府。
化鬼则不同。
化鬼是因为有执念、有怨恨,所以它们记得生前的所念所想。若无修行的法子,手上没有沾人命,它们的记忆便会渐渐衰退,再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失。
否则这天下的阴差早就忙死了。
这女鬼大抵就是这样,没多少道行,寄宿在画中才茍延残喘了两年。
湿漉漉的软趴趴的东西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贺烈嫌弃地把它们一个个扒拉下来丢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韩景和还在挣扎:“语薇——”
那一直飘在原地不动的女鬼缓缓出现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面上既无哀喜,也无忧愁。
她记不到他了。
韩景和狞笑道:“孩子不是意外死,你个蠢女人,忘记了我们分手的的原因吗?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需要死胎啊——”
韩景和还在继续:“不然你的嘴皮为什么被缝住呢?是我缝的啊——”
呆滞的女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扁平如纸的身体突然膨胀开来。
“她要暴走了!”楼月西将杨芮静推远,“快跑!”
杨芮静向前踉跄几步,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还在画廊的门口的楼月西、画廊里面的贺烈、韩景和和女鬼通通都消失了痕迹。
“哥——”
她连忙跑到画廊中间,那副画已经变了模样。
画中的女人已经换了副表情,她神色温柔,手中抱着的雏菊变成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后面大树深绿色的颜料缓慢往下流着,逐渐露出来一个男人。
正是韩景和。
一家三口……
这幅画看着非常祥和温馨,杨芮静眨了眨眼,下一秒她发觉男人的表情变了。
他双目爆睁到一个可怕的地步,好像包裹着眼珠子的眼皮开始消融,圆洞洞的,好似一拍后脑勺眼珠子就会掉出来的。
他的脸部开始缩短,眼距分开,整个人变得幼态。
杨芮静吓得退后两步。
恍惚间觉得他和女人手中的婴儿变得一模一样。
而画面内,实际情况和杨芮静看到的差不多。
韩景和在女人手上已经越变越小,身体不过原来四分之一长,被女人牢牢抱在手上。
他的身体是幼儿化的,脸部也是幼儿化的,可是表情却不是。
那是一个婴儿不可能做出来的表情——惊恐、后悔、绝望。
显然韩景和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进来做什么?”贺烈看到骤然出现的楼月西皱起了眉头。
楼月西无奈地笑了:“贺队,以我体内的阴气,我跑不开的。”
两人还未说完,数根黑红色的长条就从女人身上爆开,向两人席卷而来。
“是脐带!”楼月西高声提醒。
贺烈注意到韩景和身上也连着一根。
他一阵恶寒。
贺烈不退反进,一把捏住一根袭到眼前的脐带,他用力一扯,那女鬼便向前踉跄几步。
但是贺烈方才打斗时手上已经出血,破开的阳气将脐带灼烧断裂。女鬼倏地逃脱。
“贺队,那些鬼胎也在长大!”楼月西狼狈地躲过触手般恶心的长条,他没贺烈那么好的伸手,险些被绊倒。
在医院里。
“快!病人收缩压小于90mmHg,抢救! ”
夏瑶和一个烫着波浪大卷的女生突然休克。
“这是怎么回事?我家瑶瑶……”女人着急的声音响起。
而在画中世界。
贺烈正忙着切断鬼胎和女人的联系。
“不能让它们长下去,母体会死的!”
楼月西所说的母体自然不是这个女鬼,而是那些前来向‘守护神’许愿的女人。
昨晚他和贺烈就讨论过‘守护神’不可能打白工。
与鬼做交易,哪儿有全身而退的?
再结合着画中鬼胎不正常的长大,他们推测出那些女生给出的代价是“孕育”。
女鬼抽取‘母体’的生命力来滋养鬼胎。
若是任由鬼胎极速生长,那些‘母亲’们很快就会被吸干。
女鬼察觉到贺烈不好对付后,它放弃了攻击贺烈,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到楼月西身上。
其实至阴至阳之物对于厉鬼而言都是大补。
不然精怪小说里也不会有女妖吸食书生阳气这样一说了。贺烈还常常用沾了自身阳气的东西贿赂阴差呢!
只是阳气比阴气更危险,稍有不慎,吸食过量就会爆体而亡。所以死在贺烈手下的许多妖鬼,不是被杀死的,是被撑死的。
而阴气则不同。
厉鬼需要的就是阴气,若说贺烈在厉鬼眼里,是大补大毒之物,那楼月西就是移动的经验包加回血丹了。
“来不及了!”楼月西说道,他不再躲避向他袭来的脐带,而是任由一根缠上了他的右手。
“楼月西!”贺烈叫了声他的名字,随即放弃斩断连接胎儿的脐带,直攻女鬼,他咬牙道,“你给我撑住了啊!”
有了楼月西将身上的阴气供给女鬼,女鬼便停下了对‘母体’生命力的抽取。
贺烈速度极快,但画中世界是二维空间,女鬼在自己的鬼域里可以自由穿行闪现。
砍不到。
所有的脐带到了他手上就会像碰到强酸一样消融,他无法把女鬼拽到跟前。
楼月西的脸色已经白的和鬼没什么区别了,贺烈开始感到不耐。
贺烈再次向女鬼攻去,女鬼吸食了楼月西身上的阴气后,动作越发迅疾,她消失在原地后,突然出现在贺烈身后。
一根脐带绕上了贺烈的脖颈。
她的脐带不能碰到贺烈沾血的手,但是可以勒死他!
成功了!
女鬼来不及高兴,视角就从男人的后脑勺切换到了正脸。
“抓到你了。”
只见贺烈的手已经穿过自己的身体。
他怎么能抓到她?
这是她的鬼域。
她愕然发现贺烈的手抓在了那根脐带上。
为什么没断?!
只见男人把一根黑色的锥形耳钉刺入右耳,他穿过她身体的手骤然发烫,女鬼痛得张大嘴,连缝在嘴上的鱼线都崩断了几根。
她开始消融,最后再次变成了一张薄纸。
贺烈则将从她腹部长出的脐带一根根斩断,然后快步上前,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楼月西。
“贺队,我第一次发现,阳气太足了也有麻烦。”楼月西半阖着眼睛,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贺烈哼了一声。
确实麻烦,若是不摘下镇魂钉,让自己的魂魄不稳,阳气减弱,他还没办法握住脐带把女鬼拽到跟前来。
不过更麻烦的是眼前这位。
楼月西被抽取了太多阴气。这不是好事。
阴气过剩不是抽掉那么简单。
就好比把人体比作一个杯子,正常人的杯子里面都是一半阳气,一半阴气,阴阳调和才能身体健康。
楼月西的这个杯子里基本都是阴气。
若是把阴气全部抽走,他的杯子就空掉了。也是一个死字。
而且楼月西修行的是青山道。
青山道的法子是吞鬼。
也就是说,楼月西得把女鬼的阴气全部吞食才行。那体内的阴气只有越变越多的份。
楼月西右手腕上凝实的阴气就是这么来的。
青山道的功法已经自行开始运转。
就见无数缭绕的黑气从女鬼的身上溢散,然后将楼月西裹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茧。
“啊——”
阴气入体的感觉就像是要将人的经脉冲碎,即使是楼月西也克制不住发出痛苦的声音。
这是贺烈第一次见楼月西失态。
几分钟后,黑雾消失,尽数被楼月西纳入体内,贺烈看到他右腕上的黑线又凝实了一分。
他躺在地上喘息片刻,艰难地勾起笑意:“抱歉,贺队,我可能还得缓一会儿。”
贺烈一声不吭,弯腰将青年打横抱起。
“贺队,不用……”楼月西推拒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贺烈已经破开了鬼域。
窗外阳光明媚,两人都从暗处出来,一时都被刺得闭上了眼。
“哥,月西哥!你们没事吧!”一直守在画外的杨芮静连忙跑过来。
贺烈感觉到出来时有一瞬间凝滞,他有些疑惑地看向画框。
是错觉吗?
他放下楼月西,让他倚在墙上。
不管怎么说,阴差还是得请的。
他就着手上的血在地板上画了一道门。
“谁大中午扰人清梦?”一节纤细白皙的藕臂从门里探出来,紧接着出来一个身材妙曼妖娆的女人。
“哦,是你啊,庆乌山的。”她好似认识贺烈,慢慢地凑近吸了一口气,“还是一样的美味。”
她戴着马的头骨面具,只露出丰艳饱满的唇。
“好久不见,戎嫱。”贺烈道,“这一摊事儿又麻烦你了。”
戎嫱勾起唇角:“你的事,怎么会麻烦?”
站在一旁的杨芮静头上顶起了无数问号。
当着男友的面,和女阴差调情???
没想到她哥竟然是这样的男人!
贺烈开始向她解释事情的原委。
纸皮一样的女鬼和鬼胎被他一个个从画中抓出来。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戎嫱声音透着一股妩媚,她的食指轻轻点在唇上,“庆乌山的,好像少了一个。”
贺烈拧眉数了数,发现真的少了一个鬼胎。
恰恰是韩景和。
“莫不是方才打斗沾到了你的血,被消融了?”戎嫱问道,“无碍的,这片鬼域我也会带回去。”
戎嫱手一挥,那些鬼胎就接连站了起来,一个一个往门里蹦。
“这个倒有些麻烦。”她把薄成一张纸的女人捡起来,“咦,怎的阴气这般稀薄。”
她团吧团吧把女鬼折了起来,也丢进了门里。
“谢了。”贺烈道。
戎嫱捂嘴笑了起来:“大帅哥,莫不是以为你一句谢就够了?我可是要报酬的。”
“老样子。”
贺烈伸出手,他的手掌上还有方才打斗留下的伤口,只不过血已经止住了。
贺烈的血,在阴间可值钱了。
他正想将伤口破开,就见一支手轻轻搭在了上面。
竟是楼月西站了起来。
“贺队,我这儿有报酬。”
他把一个黑色的珠子交到了戎嫱手中。
是一颗凝实的阴气。
戎嫱来不及惊讶,她是真的才注意到楼月西这个人。
等看清他的容貌,戎嫱骤然瞪大眼睛。
“你——”
她戴着马头面具,众人都看不清她神情的变化。
楼月西开口道:“贺队,鬼门好似要关了。”
鬼门开启的时间有限,边缘已经开始变淡。
下一秒,戎嫱和鬼胎尽数消失。
远远的,有陌生人的声音传来:“咦,这门怎么是关上的?”
鬼域已散,阴差离去,等参观者推开门,又得是一阵解释。
贺烈抱着楼月西,一脚踢破窗户,从楼上翻了出去。
“哎,等等我啊——”杨芮静见贺烈跑得风快,她没有贺烈的身手,能从二楼跳出去,只好急急忙忙地从另一边门跑了。
而另一边,戎嫱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是被人推进门里的,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罪魁祸首是谁当然不用多言。
她看了看手中凝实的阴气,竟发现里面贴着一张缩小的人脸。
竟然是生魂!
若是贺烈在场,一定能认出这张缩小的人脸就是他们找寻不到的韩景和。
贺烈当然不知道,他破出鬼域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凝滞不是错觉,而是某个人伸出手将韩景和整个人捏碎。
“你为什么要伤他呢?”青年叹息一声,语调极其温柔,充满了怜惜,“我都舍不得,你怎么敢。”
他五指用力。
韩景和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最后凝实成了一颗阴珠,绝了他投胎的可能。
“你醒了?”
楼月西睁开眼睛的时候贺烈正坐在他床上,隔着被子将他抱在怀里。
比起刚开始的嫌弃,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好了太多。
但他仍不满足。
“贺队。”楼月西颤抖起来,黑色的阴气在他皮肤下翻涌,他苍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黑色的、如蛛网般的纹路。
“啊……”他说出的话都不成音,更像是无意识的痛吟,“好冷……”
贺烈吓了一跳,他凑近楼月西,两人鼻尖相触,贺烈道:“吸阳气吧,就像上次那样。”
黑色的纹路越演越烈,楼月西疼地猛然挺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意识不清的声音,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上贺烈的脖颈。
“唔——”
楼月西吻了上来。
或者更像是撕咬,将贺烈的嘴唇咬出血来。
贺烈脑中混沌了片刻,两个男人怎么能接吻?
但楼月西身上有刻骨的寒气传来。
是了,他神志不清。
嘴唇相贴也只是为了递送阳气而已。
贺烈闭上眼睛,用舌头撬开楼月西的嘴唇。
那人惊喘一声,像是被戳中弱点的小兽。
只是吸阳气而已。
贺烈催眠着自己,感觉到身下的人越来越乖顺,撕咬的力气弱下去,最后只能抱着自己发出喘息。
良久,两人分开。
楼月西的唇上还沾有贺烈的血渍,红得发艳,嘴角边还有着润泽的水光。
双眼半阖半睁,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比话本中勾引书生的妖还靡丽。
贺烈猛地起身,拉上被子将楼月西整个人掩住。
他快步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清洗嘴唇。
贺烈双手撑在洗漱台上,镜子里的男人嘴唇上有好几道血口,是被楼月西咬的,本来没那么大,是他回吻时被蹭开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
贺烈烦躁地将水拧得更大,把整个头探进水帘中。
冰凉的水打湿了头发,好像也将他热的不正常的脑子降了降温。
这是友情、同事情。
他只是看不得自己的组员那样痛苦,若是被阴气吞噬,楼月西说不定立马就会暴毙。
他还需要楼月西去泗盘给他当鬼域钥匙呢,不能让他在半路上就死了。
门外传来虚浮的脚步声,楼月西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
“贺队,刚才没有伤着你吧?”他的声音充满歉意,“我方才昏了过去,不知道体内的阴气有没有暴起伤人。”
除了歉意,贺烈没有听出他奇怪的情绪。
所以……他是不知道他自己吻了上来是吧。
贺烈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他拿冷水冲了冲脸,随意地拿毛巾擦干净。
“没事。”贺烈打开门,眸色一如既往的冷静,“被我压住了。”
楼月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谢谢贺队。”
可不是被压住了吗?
贺烈看着那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但若是楼月西知道自己强吻了他,表情应该不会这么轻松吧。
所以贺烈把这个归结为自己的心理作用。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贺队,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是你给我吸了阳气吗?”楼月西问道。
贺烈口中的矿泉水差点没喷出来,他好不容易吞下,呛咳了好几下。
他有些不能直视吸阳气这几个字了。
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楼月西嘴唇上瞟。
“嘶,怎么嘴唇有点痛。”
楼月西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亲的有些丰艳的唇。
贺烈觉得自己在房间里呆不下了,他留下一句去找杨芮静就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有楼月西一个人站着。
空调将屋中的绿植吹得微微晃动。
楼月西撑着一只手的手肘,另一只手依然摸着自己的嘴唇。
手指上沾了一点血迹。
是贺烈的。
他神色着迷地将食指含入嘴中,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吮吸声。
“贺烈……嗯……”他的呼吸不太平稳,好像顶着烈日在长跑了一般。
楼月西倒在床上,双腿夹着被子。
房间里的贺烈的气味随着空调的运作而淡去,他挥手,就见空调的插座发出细微的火花。
空调终于不响了。
可是他还是十分的不满足。
他把头埋入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多亲亲我啊。”
他叹息道。
“哥!”杨芮静插着腰气得不行,“你竟然丢下我跑了!!!”
“你知道我被保安追了多久吗?!”
画廊上窗子的玻璃碎了一扇,不少画框也炸裂了,中间那副画还被人涂得面目全非。
原本抱着雏菊的少女从画中消失了,一朵朵象征着纯洁的雏菊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婴儿,而原本大树伫立的地方站着一个惊恐的男人。
任何美术学院的人来看,都知道他是原画作者韩景和!
杨芮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了出来,好在因为鬼域的影响,所有的监控设备都失灵了,没人能找出他们。
“月西哥好些了吗?”她问道,楼月西方才的脸色可真是令人担心,软到在地上的女鬼都比他更有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