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贺烈低声道。
若是在庆乌山,他早劫了画,把女鬼撕出来了。
楼月西声音清浅又温和,像是夏日里的凉风。
“贺队,别生气。”他带点笑意,“毕竟我们拿了工资。”
进了灵异局,有一条写在首页的规定,所有人都起过誓。
“不惊扰现世,不违反律法。”
后者……还有些许余度,可以视情况而定。比如私闯民宅,他们这一行有时候还真没办法避免。
但是前者是必须遵守的,否则会接受整个行业的连手制裁。
阴阳两界,虽相通,不可乱也。
贺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算是答应,待巡视的保安走后,他和楼月西从门背后走了出来。
两人不再看画,既请了人特意打断,那现在藏在阴影中的东西想必已经逃了。
“我们去看下监控吧。”楼月西道,就见贺烈右耳上的耳钉已经回到了原位。
方才那般紧急,他倒是好好地拿着那小东西。
“走。”
这一次没有上次走运,秃头的保安大爷没有像上次那样呼呼大睡。
他看了眼来人,挥了挥手道:“美术馆的监控坏了,不过你们也别担心,我们派了巡逻的人。”
“不会再丢东西了。”
贺烈掏出烟盒递给大爷,那大爷点了一根脸上的不耐之意消失了许多。
“你俩看着也不像学生啊,是来看画的?”大爷享受地吸了一口,“我们学校的学生真有点儿东西,钱财没掉,画掉了。”
“你说这弄的……我们上夜班的都多了两个人。”
“你这烟不错,啥牌子?”大爷眯着眼看了眼盒子,贺烈很快收了回去,他没看清。
“小地方的牌子。”贺烈挑起眉,“大爷,谁丢了画你知道不?”
大爷摇摇头:“这不知道啊,只说那学生有点名气,还得过什么什么油画奖。”
两人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便一起回了酒店。
“贺队,平时不见你抽烟。”走在树荫下,楼月西突然开口道。
贺烈不知道楼月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笑了笑,语气有些痞:“你要不来一根?”
也不等楼月西回答,便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
楼月西把烟拿在手指上,凑近嘴唇,又拿了下来。
“小少爷没抽过?”
贺烈也点了一根,叼在了自己嘴里,然后故意回头将那口气吐向了楼月西。
“这、这味道不像是烟。”楼月西仔细嗅了嗅,发现是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但是他又说不上来。
“哈哈哈哈哈。”贺烈笑了起来。
“是鸭青草!”楼月西吃惊道。
鸭青草是一种于风水界比较常见的草,用于制作请神的香料,进了灵异局以后每年都有免费的额度。
“还加了宝桐,宿明,不过还是缺了点味道。”贺烈说道。
另几味也是用以敬神的,楼月西从没听过有人拿敬神的香料当烟抽的,心里非常诧异,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样……”楼月西忍俊不禁,“大爷晚上会睡不着的。”
这些东西可比烟草醒神。
贺烈挑眉,也想起了这一点,就把楼月西拿在手上的烟又抽走了,放回了烟盒。
“啊。”楼月西轻轻叫了一声。
“不是吧,小少爷。”贺烈把烟盒揣进怀里,“拿出来一下你就要丢?”
“脏了。”楼月西道。
贺烈想到楼月西的洁癖,有些无奈。这家伙就是典型的拿出来了的衣服不洗绝不再放回柜子里的那种人。
他叹口气,把那支烟又找出来叼上。
“行了吧。”
烟燃烧起来的地方在黑暗里变成了小小的一点猩红。
白色的烟雾从男人嘴里吐出,很快散入了夜风。
细微的草木燃烧的味道,加上鸭青草独特的气息。
落在后面的楼月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方才,他碰上了的。
贺烈翻身时见隔床的青年正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准备起身。
“嗯,白天睡太久了。”楼月西压低声音,“抱歉。”
然而贺烈知道白天楼月西说是睡,不如说是昏迷。
“还在想画中之事?”贺烈察觉到了他的低落。
方才回来时,楼月西便已经将画内所见告诉了他。不论女鬼善恶,那些胎儿总是无辜而不幸的。
贺烈没什么表情,所逝之人若执念缠身、有怨未报则化鬼,贺烈见得多了,虽非绝对,但可怜人往往亦有可恨之处。
即使稚子也有心怀恶念的,贺烈送走他们的时候从未犹豫手软过。
可是鬼婴、鬼胎到底不同。
它们神志未开,所有的善恶因果皆因前人。
投生到富贵恩爱之家,就平安喜乐;若是不幸进了罪犯或是娼妓的肚子,就被打上标签,好似生来就低人一等。
更可怜可悲的,便是那些还未出生便因种种原因死去的胎儿。
本该早日进入轮回重新投生,却被人用腌臜手段强行留在人间,化为鬼胎。
“我会尽快送它们转生。”贺烈摸摸嘴唇,已经戒掉的烟瘾好似又犯了似的。
“我相信贺队。”
楼月西重新躺了下来,贺烈余光看到他转身面向了他。
半蜷缩着身体,整个人陷入被窝里。
没多大一团。
这人单薄的有些可怜。
这个念头在贺烈脑海里转了半圈,贺烈鬼使神差地道:“要睡过来吗?”
这话一出口他就清醒了,这是什么话,邀请一个男人和自己同睡?
屋内一片沉默。
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贺烈甚至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竖起来了一瞬。
“算了,太挤……”他找补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吱吱吱的摩擦声。
楼月西竟将自己的床推了过来。
两张床并在了一起。
虽然贺烈恨不得时间倒流一分钟,但邀请的话是贺烈自己说的,楼月西已经把床推了过来,他再反悔便显得小气了。
“……”
贺烈僵硬半晌,见楼月西迟疑地杵在地上没动,好似也在懊悔自己推床推太早的这件事,他心下便轻松下来。
都是男人,睡一张床怎么了?
何况还是两张床,两床被子。
他不过是把阳气借给楼月西吸一下,楼月西现在是自己的组员,组长本该护着自己的人。
贺烈将自己催眠了半秒,就觉得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了。
他甚至还替楼月西掀开了被子。
“快睡。”
那道消瘦的身影便钻进了被窝。
还是蜷曲着,不过是背对着他。
贺烈不再多说话,他闭上眼睛,两张床并在一起后,身旁人本清浅的呼吸就变得清晰很多。
他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架不住睡眠质量实在太好,很快便沉入梦乡中。
原本背对他的青年慢慢地转过了身体。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缓慢地凑近睡梦中的男人,隔着薄薄的一层空气描摹他挺直的鼻梁。
窗户没关紧,窗帘随着夜风微微摆动,月光钻进来,像晃动的水,映在青年的手指上,透着一股惨白。
而另一边,杨芮静回宿舍后想了一夜也没明白楼月西是什么意思。
让她闭嘴?
两人到底成没成?
还有那个表情,为什么和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是她太多疑看错了,还是……
她在食堂买了豆浆油条,早早地来到两人的房间。她包里有贺烈的门卡,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开门。
万一……万一这两人真有什么,她次次撞破是不是有些不好?
门很快打开了。
“小静来了。”楼月西已经穿好了衬衫长裤,扣子扣到了第二颗,露出线条漂亮的颈部。
而贺烈则草率很多,他见杨芮静走来才堪堪将T恤套进去,嘴上还叼着牙刷,差点蹭到了领口。
杨芮静给两人打了个招呼,将豆浆油条放在了桌上,乖乖坐在了沙发上。
她仔细观察着楼月西的表情,楼月西正在将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
融融夏日,穿着白衬衫的清俊男子,他手指修长,那效果看着像是打了柔光。
“小静,冰箱里有水果。”他还不忘招呼杨芮静。
笑容温和,言行有理。
果真那个表情是她昨天看错了?
但是……杨芮静收回目光。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床都拼在一起了!
怎么,床不够大?!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要个大床房啊!!!
这两人肯定在一起了吧!!!狗男男!!!
“抽纸递我。”贺烈打开豆浆的时候用力过猛把它弄洒了,便叫杨芮静拿下纸,谁知就碰上了她要杀人的目光。
杨芮静又气贺烈谈恋爱了不告诉她,又有些别扭哥哥找了个男朋友,直到楼月西把冰箱里的葡萄洗干净了端上来,她才讷讷地在沙发上坐直。
“……画内胎儿数量众多,且未足月,应与医院有关。”楼月西将大致情形告诉了杨芮静。
贺烈点头。
杨芮静拧着眉:“昨天田静和黄怡然都说了,夏瑶原来有个男朋友,不过前段时间分手了,我待会儿就去找找黄怡然。”
大家其实都有猜测,夏瑶十有八九是堕胎了。
贺烈并不想让杨芮静过多的参与到此次行动中,杨芮静撅起嘴:“哥,你去问别人小女生,别人会回答你吗?待会儿去找她前男友的时候你再来吧!”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杨芮静去了医院,贺烈和楼月西则去找了美院老师。
美院老师在美术馆三楼有间办公室,两人刚好碰上。
“是这样,我朋友上次来的时候看上一幅画,便托我帮他买下。”楼月西笑着伸出手,“不过我按照他说的位置并未找到,不知贵院是否调换过画作位置。”
楼月西又说出了个名字,那美术老师连忙伸出了手。
“能被白高岑老师欣赏是我校学生的荣幸,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幅画?”
楼月西只说自己也未看过,只知道大致方位,又说了友人来的时间。
“这段时间,美术馆的挂画并未更改过。”美术老师皱起眉毛,迟疑片刻,“不过这两天有个学生的画被偷了,若是白高岑老师看上的那副,那就太不巧了。”
“哦?”楼月西疑惑地问,“竟然偷学生的画作?”
“可不是吗!”美术老师频频摇头,“校美术馆每年都要展示学生的作品,从来没有出现过偷画的情况!不过小韩确实有些灵气,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画坛新星……”
“韩?”楼月西笑笑,“白老师当时说的,好像就是韩姓画家,好像说是拿过奖的。”
“哎呀,那可真不巧!”拿过奖的学生、又姓韩,那显然就是韩景和了。
美术老师叹口气,非常失望自己的学生可能失去的被画协老师赏识的宝贵机会,他转念一想道,“小韩还有一幅画在下面,要不让白老师看看是不是这一幅?”
于是楼月西二人便跟着美术老师来到了长廊。
“就是这幅。”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是《抱雏菊的少女》。
“这幅画是小韩早些时候完成的,笔法稍显稚嫩。”他叹口气,这幅画比不上韩景和掉的那副笔法圆融。
“这幅画色调虽有些许失真,但笔触细腻生动,肌理和裙摆的光影处理自然,不失为佳作。”楼月西缓缓道。
见楼月西喜欢,美术老师继续介绍道:“这孩子啊,重情。说来话长,这幅画的初稿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这女孩儿遭遇不幸病逝了,小韩才改的画。”
“所以图层过厚,这色调才有些失真。”
“原来画的是什么?”一直没说话的贺烈此时插上一句。
“小韩也没讲过。”美术老师道,“不过我听说两人本来准备毕业就结婚的,所以我猜想,可能是二人的合影吧。”
美术老师长叹一口气,有些惋惜学生的遭遇。
楼月西目光停留在几乎占据画面三分之一的树干上。
原来如此。
“原来这幅画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楼月西轻声道,“那便还请老师不要与韩同学说了,以免徒增伤感。”
两人刚走出美术馆的门就接到了杨芮静的电话。
“哥,你们快来,我看到夏瑶的前男友张浩宇了!”杨芮静压低声音,“他看着失魂落魄的,我觉得不太对劲!”
两人很快赶到了夏瑶所说的西门。
张浩宇看着确实不太对劲。
临近中午,日头正盛,几乎所有等车的人都躲在保安室屋檐的阴影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太阳下。
他时不时的左顾右盼,双手环抱着自己,一只落在地上啄食的鸟雀都将他吓得后退几步。
几分钟后,公交车来了。张浩宇挤在人群中坐在了角落里。
贺烈三人也上了车。
舆延市艺术学校建在半山腰上,总体而言有些偏,公交车就那么几辆,所以一路上公交车内都非常拥挤。
杨芮静还好些,坐到了一个座位。
贺烈和楼月西可就可怜多了。
两人被挤到了后门口,不断有人从旁边进进出出。
夏天又热,车内人多,空调根本不起作用。
蒸腾的汗味、腋臭、女人的香水,还有菜包和鸡蛋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贺烈低头就看见楼月西紧蹙在一起的眉,他仰着头,嘴唇微微张开,脖颈拉长,像是一只缺氧的白鹤。
“难受?”贺烈问道。
楼月西将嘴唇闭上,他实在是不愿在这样的环境中多呼吸一点儿。
他摇摇头,谁知站台到了,前门以经上不了人了,司机便让乘客从后门上。
上来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她们将门口的人扒拉开:“你们再往里面挤挤好不啦?”
楼月西被前面人推搡,车又开始启动,他没有防备竟然往后倒去。
贺烈没想到有人坐个公交车都能坐到快要晕厥。
他拉着楼月西挤到了角落,后面是亚克力的广告牌,左边是窗户。
而自己像是一道屏障般把他护在了三角形的区域内。
贺烈见楼月西对他的调侃都不作反应,脸颊又绯红,生怕这精贵的小祖宗挤趟公交车就中暑了。
怎么这样麻烦?
青年靠着亚克力板,随着公交摇摇晃晃的好似使不上力,贺烈怕他摔了只好伸手扶着他。
“抱歉。”楼月西垂着眼睛,为自己的身体感到十分愧疚。
一个急剎,好多人稳不住身体向前倒去。
车厢里一时乱糟糟的,司机的骂娘声,还有不小心踩着别人脚的女士在频频道歉。
楼月西也站不稳,向前扑去,撞到贺烈身上。
贺烈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从他背后稳住楼月西。
“没事吧?”
楼月西没动。
半晌,贺烈觉得脖颈被楼月西的碎发弄得发痒,他偏了偏头。
他本以为楼月西有些中暑,谁知抱在怀里的人触手温凉。他才想起楼月西体内阴气过重,体温常年偏低,应该是不会中暑的。
楼月西还是没起来。
贺烈想要抓着他的衣裳将他拉开,看刚刚有没有撞出什么好歹来。
“别动。”楼月西轻声说,声音有些哑。
“好舒服。”他喟叹道,贺烈被他叹息似的声音弄得头皮发麻,正要把他拽开就听到楼月西继续说道,“你的阳气。”
贺烈的手停住,又讪讪放下。
不就是一点阳气?
他不跟病痨鬼计较。
坐在后排的杨芮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大学生,在大夏天出来跟梢就算了。
竟然频频撞破自己哥哥和男性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因为角度的问题,她只能看到楼月西埋在贺烈脖颈处的半张脸。
月西哥耳朵都红透了!
好好的你们在车上抱在一起干嘛!成何体统!
不要以为、不要以为她没有看过一些十八禁的小说!
公交车!拥挤!狭小的空间!贴在一起的、一起的!时不时剎车带来的摩擦!
她知道的可、多、了!
杨芮静想要抱头尖叫,她哥竟然是这样的人!
膝盖肯定在不该在的地方吧!
不然月西哥为什么一幅似笑似哭的表情。
又难受又满足,手指都把哥哥的T恤拧皱了。
没眼看,狗男男!
杨芮静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两个让人面红耳赤的男人。
她时不时地盯向张浩宇,好在张浩宇神情恍惚没有发现她的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终于少了下来。
张浩宇下了车。
贺烈三人紧跟其后。
贺烈看了眼站牌,兰庆寺站。
“竟然是个寺庙?”杨芮静压低声音,“他来这边拜佛吗?”
“可能见到了小鬼。”贺烈道。
兰庆寺在当地是个很有名的寺庙,香火旺盛,据说每逢过年的头柱香都能被卖出天价。
寺庙在山顶,一路上都是拴着红绸的大树。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加上袅袅佛香和远处传来的撞钟声,令人心神安定。
张浩宇在这样的环境中明显放松了许多。
他买了一大捧香火,逢殿就在外面的蒲团上跪下参拜,进入主殿后还往功德箱中投入了一把红钞。
“他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杨芮静低声道。
“走,跟着。”
楼月西缀在后面,踏入主殿时他抬头看了眼佛像,又瞟了眼右手上阴气凝实的黑线,讽刺式的弯起嘴角。
随即甩手走了进去。
兰庆寺很出名的就是他的签文。
他们走进去,就见张浩宇跪在地上非常虔诚地摇动签筒。
啪嗒一声,竹签掉得有些远。
杨芮静连忙上前拿起,递给了张浩宇。
张浩宇心不在焉地向她道谢,看到下下签时骤然变了脸色。
杨芮静走了回来:“下下签,我看签文上写的寻寻觅觅。”
“无踪又无迹,远近均难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楼月西轻声道,这是诸葛神算第十一签,行风水之人都应读过。注1
贺烈看到急匆匆去解签的张浩宇:“这支签,往往用于有关人口走失及物品、家畜丢失的卜问。”
他眯起眼睛:“你说,他问的是不是,他的孩子。”
“待会儿出去找他一问就知道了。”杨芮静哼了一声,“他现在一幅吓破胆子的模样,肯定做了亏心事。”
“不过,我们这一趟也不能白来!”她笑了起来,也上前一跪抱起了签筒,“来试试吧,兰庆寺的签文很灵的!”
她的签文摇了出来。
“勿嫌儿丑???”她大声念道,“这什么意思啊!我哪有儿!”
“是上签,勿急。”楼月西安抚道。
杨芮静连忙拉着贺烈要他也去求。
贺烈摇头:“我不用。”
他师父玄云就是搞这些的行家,不过他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没学会解签。
而且对贺烈而言,相信签文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远不如相信自己。
“去嘛去嘛,来都来了!”杨芮静催促着他,“别的就算了,都说姻缘天注定,哥你试一试嘛!”
最后贺烈还是求了一根。
他展开,上面赫然写着龙蛇争斗四个大字。
【太白现东南,龙蛇相竞逐,龙自飞上天,蛇却被刑戮。】
龙蛇争斗是中签。
贺烈垂下眼,他自是未求姻缘,而是问了十九队于泗盘全员失踪一事。
一龙一蛇,一上天一刑戮。
吉凶未定,不过是因为不知求签之人是龙是蛇罢了。
见他不言语,杨芮静把头凑过来问道:“是什么是什么?你近期有没有红鸾星动?”
贺烈把她的头推远,不欲多说此事。
楼月西也去求签了。
他跪在蒲团上,双眼轻阖,将签筒抱在胸前,三下后,一支签文落出。
【事中空话】
楼月西的手指倏地捏紧。
【深潭月,煦免镜影,一场空,安报信。】
这支签很好解,水中月,镜中花,自是一场空欢喜。安,是安能,怎么能的意思,真不愿意告诉你这种不吉的信息,却不能说假话。
下下签。
问及婚姻,婚不可成,成亦有害。
问疾病,重病难愈,危厄之期。
杨芮静见楼月西的脸色苍白,甚至不敢上前问了,她讷讷地躲在贺烈身后,一时后悔让他们求签了。
“签不可尽信,事在人为。”贺烈伸手将仍然跪在地上的楼月西拉起来。
“贺队说的是。”他垂眼笑道。
贺烈只觉得他手心出了些汗,竟也这么凉。
搭在手上的感觉像是毒蛇般,让他有一瞬间的诧异。
庙是老庙,光线不是太好,站在殿内能看见飞舞的尘埃。深红的柱子有种肃穆而安宁的感觉。
“出去吧。”
三人一起走了出去,后山有不少茶馆饭店供人歇脚,也有大叔推着小车卖凉糕。
张浩宇就坐在不远处的茶馆里。
“我去买凉糕!”杨芮静冲向了推车的大叔,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楼月西的表情让她心底发凉。
可能是对所求太过在意?
哎,都怪她,干嘛让他们去求签,这下好了,抽中不好的签文平白坏人心情!
贺烈和楼月西已经在张浩宇所在的茶馆里落座了。
杨芮静买来凉糕,见楼月西笑着对她说谢谢才松了口气。
看来已经不生气了吧……
果然平时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才这么吓人。
三人开始聊八卦似的说起了昨日夏瑶跳楼的事情,坐在一旁的张浩宇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一听到夏瑶的名字便直起了身体。
“嘘,说这些事,小心被学校处分。”楼月西低声说了一句,三人便换了个话题。
张浩宇果然按捺不住了,他转过身来:“你们、你们是舆延艺术学校的吗?不好意思,我也是这个学校的。”
“刚刚你们说的那个夏瑶,是美术教育系的那个夏瑶吗?”他声音有些发抖,脚不自觉抖动起来。
“是不是美术教育不知道,但好像是十九号公寓的。”
张浩宇的脸色变得像一张金纸,血色全无。
“她、她为什么会跳楼?”
杨芮静回答道:“据说是,见到脏东西了……”
贺烈也接着说:“她肩上有很小的手印。”
“你别乱说啊……”杨芮静压低声音,“她肩上的手印特别特别小,我觉得就算是婴儿也不会有那么小的手吧!”
两人一唱一和把张浩宇吓得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它、它来了!”他惊慌地抱住脑袋,“下一个就是我了!它肯定要找我索命!”
“你冷静点。”这时楼月西发话了,他语调温和,面容清俊,“遇见什么事,慢慢说,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简直就像是救苦救难的佛子。
张浩宇渐渐冷静下来,不过还是如惊弓之鸟一般眼睛不住往四周扫射。
“我、我……”张浩宇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把嘴紧紧闭上。
这事说出来,他的名声和学业就毁了!
这时贺烈发出一声讽刺的笑声。
“还不说?”他眼睛是很深的黑色,眉压下来的时候有种很强烈的威慑感。
“再不说下一个跳楼的就是你了。”
不得不说,对于某些人而言,威胁比劝说更管用。
贺烈此话一出,张浩宇便像是被扼住喉咙似的大口喘息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怕的是什么东西。”贺烈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向下看的,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张浩宇。
张浩宇的神色变得更为恐惧,他甚至开始发出了哭嚎,弄得周围人纷纷侧面。
但是他只一个劲儿哭,什么消息都不说。
“【寻寻觅觅】的签文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楼月西像是个解签的人,温声向他解释道,“这是支下下签,干宫,否变遁。你犯了煞,以劫煞尤为显著,主动盗伤杀。”
他不再说话。
杨芮静把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递给张浩宇,接着忽悠道:“你看你的眉心,都发黑了……一定是见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煞肯定都找上你了!”
“带我们去那吧。”楼月西适时开口,声音依然温和,“你或许还能留下一命。”
贺烈闻言瞅了楼月西一眼,他脸上挂着笑容,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亲近之意。
话里却带着威胁恐吓之意。
张浩宇不知道,他贺烈还能不知道吗?
那鬼胎无此道行,能出来找找它的父母都只怕是借了别人的力。
所以只要张浩宇自己不瞎作,他也顶多是被吓得病一场。
贺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不过这性格,也不是没脾气嘛。
还挺合他胃口。
张浩宇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左右夏瑶堕胎的事他们应该也知道了,不如想想如何不让那鬼东西缠上自己。
“好……我带你们去那里。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贺烈本以为张浩宇会带他们去美术馆,没想到却来到一个小区。
“我们在、在这里做的手术。”
“就、就是这里。”张浩宇对这个地方显然也有些抵触。
不过是惧怕还是愧疚就不得而知了。
贺烈挑眉。
这是一所有点年头的居民区,离学校有二十几公里的样子。诊所门口甚至没有招牌,只有一张贴纸写明了左转上八楼。
还贴了一张广告纸,上面写着无痛人流。
“在这样的环境里做人流手术?!”杨芮静气不过发出质问,“你们是不是疯了?”
张浩宇移开目光没有回她的话。
他缩着脖子,脚像是钉在了地上,进入楼房后就不肯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