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腿看着没有手指粗啊。
于是,玄云老祖看青年就从手指开始顺眼了起来。
他端详了半晌,欣赏着皮影徒弟脸上丰富的表情。
贺烈不耐烦地扬起眉毛,黑黝黝的眼睛像是两颗小豆子似的看向他:“老头儿,笑够没有?”
“哈,怎么能说为师在笑呢?”玄云老祖再度捋捋美髯,“你四肢灵活,除了模样,其实和皮影相差甚远,再过不久,应该就能恢复立体。”
“至于恢复原样,怕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贺烈拧眉, 两根缩小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玄云老祖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几个小兔崽子吃瘪的模样。
“倒也不是没有。”他捻起胡须,轻轻揉搓。
视频中的青年和玩具似的小皮影同时抬头。
“小烈, 你凑近点儿, 秘法不可外传。”
贺烈眉梢一动, 虽然觉得有诈,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玄云老祖最新款水果机上的屏幕上,就出现了贺烈放大的脸。
不行,这样看,太好笑了。
玄云老祖屏住笑,放低声音。
“皮影多为驴皮、牛皮所制,最怕水淹, 不妨一试。”
“?”贺烈脑壳上冒出一个问号。
然后伸手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他按得不够快, 玄幻老祖哈哈哈哈的笑声已经通过手机传了过来。
“如何?”楼月西凑近问道, 方才听到不外传几字时他便离远了些。
“……”
贺烈沉默半晌, 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听老头子这些离谱话。
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还能发霉了是咋的?
楼月西听了玄云老祖的方法, 脸上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过这家旅馆的卫生状况堪忧,凑合了一晚的两人决定先转移一下阵地,怎么都得贺烈变回来了再说。
贺烈虽说变小了, 但是也有30厘米高, 楼月西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看来把贺队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是不能的了。
如果对折一下呢?
他想象着纸片人一样的贺队, 缩着腿坐在他的口袋里,只露出来一个头的模样, 就觉得可爱极了。
贺烈一言难尽地看着楼月西亮着光的眼睛, 主动爬进了背包里。
他绝不要!
坐在自己老婆的胸上!
退房的时候,那个卷曲着头发的女人正在打电话:“你爸昨天又梦游了, 糟老头子大半夜的乱跑,这可怎么办啊……我半夜醒来就看见他站在床前,吓死我了,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唐叔也一个毛病,你凤姨也跟我哭来着呢……我就喊他们不要去夜钓不要去夜钓,不信邪……”
她见到楼月西来,止住了话,擦了一下眼角。
一张纸递到了她面前。
“姐,我昨天半夜听到了门口有脚步声……”
那女人蜡黄的脸上神情尴尬,以为是这个原因他们才退房的,连忙向楼月西解释:“这里晚上监控都开着的,不会是小偷,我老公最近……可能吵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方才你们说的野钓,是在哪里?”楼月西歉然一笑,他眉目舒展,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亲近,“我这次来沛新,也是因为我表舅最近多了夜游的毛病。”
他言辞真诚,女人眼中的戒备也褪去几分。
“我听医院说,最近得这病的人不少,但是夜游症这种病又不是传染病……会不会是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
这话戳中了女人的心思,她对外地工作的女儿这样说,女儿只骂她封建迷信,但就像这小伙说的一样,这么多人都得了怪病,梦游难道像感冒能传染不成,必定是碰见了脏东西。
她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我老公爱钓鱼,平时就在小河里玩,但那次他和老唐他们——就是他那群鱼友,一起开车去东将山野钓去,回来没多久就说身上痒痒,又痛,我起先以为是被虫子蛰了。”
“可是也没见着伤口,我就给他涂了点风油精,结果一到晚上,那个皮屑从腿上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掉,送去医院也没见着好,还是痛,平时唉哟唉哟的,一到晚上就自己穿鞋往外走。”
女人的表情透露出一丝恐惧来,枕边人半夜三更往外面走,皮肤皱巴巴的,有时候脱衣服就能蹭下来一大片,也不和自己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了。这样一想,她怎么不怕?
她一时又觉得自己说多了,表情变化几次后摆摆手道:“我也就随口一说,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有鬼……”
楼月西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庙里拜拜求个心安。”
女人这才像是找到主心骨,连连点头,嘴里念叨着那座寺庙灵验。
楼月西和贺烈自然是要去东将山一探究竟的,只是一切都得等贺烈恢复身体后再谈。
否则,就他纸片儿那么薄的模样,一阵风都能给他卷到天上去。
昨夜进了鬼域,两人都没怎么睡好,楼月西又是个讲究的,终于选了一家卫生达标的酒店。
贺烈从背包里钻出来的时候,发现楼月西还准备了一个盆子。
他在盆子里蓄满热水,又用手试了试水温:“贺队,可以进去了。”
那模样温柔又贤惠,像是给丈夫放好洗澡水的妻子。
如果不是他过于闪亮的眼睛。
贺烈被楼月西放在了盆边,他扒拉住盆的边缘,坚决不肯当着楼月西的面下水。
“放浴室里。”
楼月西不动,贺烈只能伸出面条一样的胳膊,开始将盆往卫生间拖。
拖倒是也能拖动。
只是盆里的水太满,在贺烈停下来看高高的洗手台时扑头盖脸给他一顿浇。
贺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美丽的青年好整以暇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还特别体贴地蹲了下来。
“贺烈,我帮你洗吧。”
贺烈额头上几乎要暴起十字的青筋。
他坚决不让楼月西跟着进浴室,青年的脸上写满了可惜二字,他双眉颦蹙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人心折。
讲真,贺烈以前从来不知道楼月西竟然有这么恶劣的癖好。
“水深,要小心。”青年将门带上,细心地叮嘱道。
贺烈站在盆边上:“我是30厘米,不是3厘米。”
这话略微有些古怪,贺烈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脸色扭曲了一下。
楼月西满含遗憾地出去了。
贺烈脱去衣服裤子,终于下了水。
他低头一看,嗯,还在。
若要按比例……
3厘米也差不多。
不过现在那小小的一团——
贺烈的脸色更臭了,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臭过。
门外青年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他怕还是和纸差不多薄厚的贺烈,被温水泡成面条了。
“贺烈,十分钟了。”
他不停地和贺烈说着话,温水中的贺烈抬手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有变立体一点。
于是他说:“再泡一会儿。”
“楼月西,我待会儿吹干后不会皱吧?”
泡在水中的贺烈突然想到起皱的牛皮,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玄云老祖一向不靠谱,有危险时他是庆乌山的保护神,没有危险时,他就是最大的危险。
若是为了整蛊,这法子是他随口乱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自己起皱了……
那庆乌山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越想越有可能,贺烈的眉心高高隆起,这糟老头子,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楼月西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于是沉默了下来。
“皱了你还是爱我的吧?”
“爱吧。”
好在到了最后,楼月西拿着洗脸巾给贺烈吸干水分时,他们猜想的可怕情况没有发生。
贺烈就像是一只吸满了水的水宝宝,整个人变得立体起来。
但是没有长高多少啊!
从三十厘米变成四十厘米有什么用???
贺烈坐在抽纸上,还在生气,双手抱臂,任由楼月西用两只手指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没关系,玄云老祖说得方法也并非全无效果。”青年的声音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更像诱哄。
“……楼月西,笑容收一收。”
“抱歉。”青年的声音噙着笑意。
男人的模样惯常是阳刚的、俊朗的,因着压低的眉骨,时不时会透露出一股凶悍的味道。
但此刻,即使是男人皱着眉,在楼月西眼里,他七分的凶悍也变成了十分的可爱。
再凌厉的线条也架不住他只有四十厘米左右的大小啊!
楼月西的眉尾耷拉下来,“但是贺烈,你这样……”青年伸出手指去戳他的脸颊,继而低声说道,“简直犯规。”
贺烈抓住他作乱的手指,上前一步,楼月西虽然从他暗黑的双眸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可他的模样像是一个放大的手办,并无什么威胁力。
于是青年少见地肆意起来。
当手指下的身体开始变得滚烫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黑影掩盖了窗外的阳光,楼月西整个人被带倒在柔软的床榻之间。
男人半跪在他身前,他的双手分开撑在他的头侧,低头的时候勾起了嘴角。
窗外艳阳高照,但是青年的身体却在轻轻颤抖,脖颈处细小的汗毛竖立。
男人目光如炬,野兽狩猎时应是如此。
“楼月西。”
贺烈的声音喑哑。
“你是不是欠教训?”
他视线的落脚点从青年的眼睛一路向下,目光灼灼,让青年感觉到皮肤上一寸寸的灼烧之感。
“我说过,会还回来的。”
他笑了一声,好似嘲笑青年的自不量力,细听之下却又好似带着一丝怜悯。
一双眼睛即使背着光也能亮若寒星。
“是你不听。”
第88章 黑吃黑
“沛新依山傍水, 但是县里最近在治理环境,裕河受到保护,有城管巡逻, 所以县城中是禁止垂钓的。”
孙飞晨翻着资料, 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把照片发了过来。
“这是本地人野钓喜欢去的地方。”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解释道,“这里在景区后面十几公里,白天偶尔还是会有人巡逻,逮着了还要罚款,但是夜里就没有人管了。”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野钓的时候出的事儿,那这里的可能性很大。”孙飞晨将地图中的溪水标红,只见那溪水从东将山一路流下, 最后汇入裕河。
楼月西看了眼屏幕道:“应该是那里没错了。”
他细长的手指点了点标红的溪流, 声音低沉:“当年的鬼域之中, 也有一条溪水。”
他是现今唯一一个知道鬼域里发生了什么的人, 贺烈和孙飞晨一时沉默了下来。
半晌, 孙飞晨打破了沉默,他关心地闻道:“月西你要注意身体啊,是不是感冒了, 我听你嗓子有点哑?”
“……谢谢。”
两人挂了电话, 模模糊糊间,孙飞晨好似听到了贺队的笑声。
而酒店中, 楼月西把手机扔远,他趴在床上, 头埋在枕头里, 身上套了一件衬衫,扣子只系了第三颗和第四颗, 松松垮垮地露出了半边肩膀。
“衣服脱了,多碍事。”贺烈跨坐在他身上,帮他按摩肩背。
贺烈的手很热,手劲儿也够,按摩起来很舒服。
青年陷入柔软枕头中的头颅轻轻摇晃,半晌,才从层层棉花中传来拒绝的声音。
懒洋洋的。
“我又不是禽兽。”贺烈嗤笑了一声,手下动作却没有马虎,“你是黄花大闺女?”
他从肩背按到了腰。
“唔!”
就见软软的搭在枕头上的手指突然收紧,青年手腕细瘦白皙,手指收紧时,上面的经络凸起。
“疼……”
屋内一时变得极静。
只能听到男人的呼吸。
贺烈俯下身体,一只手前移,缓慢地覆在白皙的手背。
“贺烈……”
底下的青年轻轻的颤抖起来,腰背拱起,像是畏惧即将到来的暴雨。
他的声音暗含祈求,希望狩猎者高抬贵手。
贺烈亲了亲他的耳侧。
“乖,并上。”
判断失误了,他以为他不是禽兽。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收拾行囊开车去了昨日孙飞晨查出来的野钓地点。
刚开始还是大路,能看见车辆往来,没过多久,车辆驶入一条没有路标的岔路。
越往里开,两侧的草木越加茂密,再往里面连黄土路也没有了,只能跟着草丛倾轧的痕迹来行驶。
“应该就是这里。”楼月西指了指不远处斜停的一辆越野。
他们俩走下车,贺烈还像模象样地从车里拿出来了钓具包。
流水淙淙,果然没走多远,贺烈眼尖地发现两个中年人,一人坐一个小马扎,旁边还放着深红色的塑料桶。
贺烈走近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听到动静也抬眼望来,见到有人还颇为诧异。
眼神中甚至还有些许警惕。
“大哥,钓到啥没?”贺烈只当没发现,发了一支烟给他。
络腮胡摆摆手,没接,只说刚来,只钓到几条小鱼。
楼月西扫了一眼被络腮胡随手用塑料袋遮起来的水桶,突然用带点州海口音的普通话对贺烈说:“我们进里面一点儿地方去钓,今天一定要吃到,都开了那么远的车了。”
他又抱怨现在管得真严,原来的能卖的地方都不能卖了,还得自己来,又说自己来这边就是为了吃野味的,一定要贺烈找到。
贺烈配合地赔笑,而楼月西抄着手站了会儿,说:“我到车上等你。”
络腮胡看见贺烈手上提着的钓具,又顺着青年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他们开的豪车,他逐渐放下戒心,对贺烈招手道:“兄弟,你是不是要找石巴子?”
“大哥,你钓到了?这石巴子可不好找啊,要不是我老板的儿子非要尝鲜,我也不至于开车到这里来。”贺烈又把烟递过去,这一次络腮胡没有拒绝。
两人聊起天来。
络腮胡把塑料袋挪开,就见深红水桶中有几只腹部平扁、背部隆起、头宽扁、眼甚小的土黄色小鱼。
“还有多一点没?这几条个头太小啊。”
络腮胡哼笑一声:“我朋友那应该还有几条,勉强给你凑个两斤。不过我这价钱可不便宜。”
“多少?”
“这市场价2200一斤,你在这全收了我就便宜点卖给你。”络腮胡翘起手指比了个2的动作。
“大哥,你这卖的有点贵了吧,我原来的卖家报价1400。”
络腮胡把石巴子逮出来给贺烈看:“这野生的,而且现在卖的人少,你错过了我,别家都没有卖的。”
贺烈皱着眉毛,络腮胡又将鱼扔回桶里:“你自己钓也行,这东西不愁卖。”
他作势要将桶盖住,贺烈连忙阻止他:“微信?”
络腮胡摆摆手:“现金。”
“啧,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啊。”
“景区那边有银行。”
贺烈苦笑:“我那坐了个大少爷呢,不乐意坐车,一半微信一半现金,我多给两百都行。”
贺烈又抱怨道:“原本我联系好了一个卖家的,说好1400一斤,也是本地的,卖了好几年了,谁知道我们一来,他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了。”
络腮胡露出了然的眼神:“你说的卖家姓什么?”
“好像是姓唐。”
昨天听到老板娘的话后,他们就顺藤摸瓜查到了老板所在的鱼友群,孙飞晨发现这个鱼友群不是单纯的兴趣组,他们还有金钱交易。
细查下来,才发现群主唐万方会高价收购一种叫石巴子的鱼。
这种鱼肉质细腻甘甜,只有一根骨头,没有鱼刺,深受当地人的喜爱,而且它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很难人工养殖,一斤能卖到上千元。
不过近些年来,因为大量捕捞,野生石巴子已经很少了。
唐万方偷偷摸摸的原因是因为这种鱼的学名叫黄石爬鮡,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这时络腮胡的同伴也走了过来,他年纪应该小些,听到络腮胡和贺烈的对话,咧开嘴嗤了一声,露出几颗被烟熏黄的牙。
“唐万方他们吧,他们那群人都来不了了。”他话倒是比络腮胡还多,“非要去上游,出过事还敢往那里跑……”
络腮胡皱着眉头就要制止他,贺烈适时接过话来:“出过事?有被警察抓过?”
他明显犹豫起来,像是担心因为吃野味把自己送进去。
话多的那位怎么能允许煮熟的鸭子飞走?
他连忙摆手:“不是被抓不是被抓,是那种事儿……上游太近深山了,有脏东西。”
“哦?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浅滩,水流不急,石巴子也不多,但在上面儿,水流就急多了,石头也多,翻几个就能找到一只。”
“两年前,就有一个人进山里钓鱼,结果翻石头的时候在下面找到一个泡烂的小玩意儿。那东西不知道泡了多久,但是上面的花纹可清楚了,做工非常精细,表情都活灵活现的。”
他用手比划着,说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见过。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应该是以前的皮影,这一带依山傍水的,风水好,这地底下能没点东西?他估摸着算是个古董吧,就拿回去了,还真让他卖了两千块钱!”
“他还在群里炫耀来着……当时大家都鼓着一口气想往深山里找啊!啧……”那话多的小个子嘬了一下牙花,“不过后来他突然死了,据说死状和那个皮影一模一样,就很少有人去上游了。”
“伟子,别乱说。”络腮胡出声制止了他,“你别听他瞎说,那人就是开车过洞子,正巧碰上山上落石,哎……”
“我乱说什么?哪儿能这么巧掉那么一大块儿石头,把他砸个正着,人压得扁扁的,和皮影不一模一样吗?”小个子嘁了一声,被络腮胡瞪了一眼,悻悻地摸摸嘴,不说话了。
贺烈适时递上一根烟,给小个子点上,他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皮影啊?你见过没?我家老板也是个收藏家,对民间艺术很是喜欢,保存的好的皮影,至少得值这个数。”
“五千?”
“多个零。”贺烈道,“有些做的特别精细的,能卖出十几万。”
“哟!”小个子啧了一声,翻出手机来,“我找找啊,你看看这个能卖多少钱?”
小个子将照片翻出来给他看,贺烈道:“这个我不太懂,估不了价,但那个车上的,是我们老板的儿子,搞艺术的,他懂行。”
“如果这个值钱,你看能帮我联系一下买家不?正好我去拿买鱼钱,你们把鱼装一下。”
小个子听到有钱,连连点头。
他和络腮胡把鱼用塑料袋装好,又往里装了不少水。
就见男人和青年一起走了过来。
青年看了一眼小个子手机中的皮影图,神色微动,让小个子把照片发给他。
两人加了微信发了照片,贺烈把鱼接了过来,把钱转给了小个子。
“不对啊,你这怎么才转20?”
小个子嚷嚷道,络腮胡脸色一沉,提着藏在小椅子下的榔头就走了过来。
黑吃黑?
“哦,忘了。”贺烈拿出钱夹,还不等两人神色缓和,就见男人从夹层里掏出一本小本子。
“警察。”
伴随着汽车的轰鸣声, 络腮胡和小个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别说鱼了,他俩连钓鱼的家伙都没来得及收。
楼月西看见贺烈手上的塑料袋子,玩味地笑了一声:“警察?”
贺烈耸耸肩, 将里面的几条石巴子放回了溪流之中。
灵异局好歹也是官方机构, 挂靠在公安系统中, 他们也是有编制的。他们有时候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所以这个证件倒不是假的,只是里面的底纹和警察的不太一样。
那两个偷钓保护动物的,本就做贼心虚,哪里敢细看?
“啧,赔了二十块。”贺烈啧了一声。
“当买了两根鱼竿。”楼月西随口说道,没想到贺烈这家伙竟然点了点头, 将鱼竿收起来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
楼月西:“……”
“那皮影应该是当时我们进入酆都时留下的东西。”两人一起往上游走时, 楼月西对贺烈说起了他方才看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皮影穿着花式繁复的长袍, 头部却有两只犄角, 是一只厉鬼。”
“当年进入酆都之时,你和肖郁都身负重伤,而我刚从地宫出来, 法力低微, 我们三人全都陷入了瞿粟的戏中,丧失了记忆……”
“起来干活了!想偷懒是不是?”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闻庚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半臂长的窗户,用几根木头横七竖八地钉着, 勉强能遮挡点风霜。
领头的管事自己穿得很厚, 把门推得大开着,刺骨的寒风灌进屋子里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不出一息,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起来了。他们大多是合衣而眠,因为这天又太冷,只靠那一床棉絮都跑没了的薄被子,不出一晚上就得染了风寒。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害了病就只有一个死字。
“快去上工!”管事抬脚踹了还在穿鞋的人一脚,那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趿拉着鞋便跑了出来。
管事眼睛扫过最角落里的一个凸起,叫住了门外的闻庚:“那是谁?闻癸?”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身体这么弱?死了又得补新人。”
“那个谁,闻庚,你给他看一下,如果不行了,早点拖出去,免得害了你们一屋子人。”管事懒得经手这些事,把手揣在袖子里走了。
闻庚站在门外,他不是大夫,看了也没用,不过他还是走了进来,扒拉开被子的一角,想探一探这人还有没有气。
被子里的人出奇的小,大概只有十一二岁,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嘴角还有淤青,闻庚还没有碰到他就觉得他烫得惊人。
看到他的时候,闻庚就想起来了,前两天玄坊来人取炮制好的皮子,嫌成色不好,将送皮子的人打了一顿。
现在看来,这个倒霉鬼应该就是闻癸。
这座城的城主喜爱皮影戏,在城内设有工坊专门制作皮影,工坊内又分三个小坊,分别为地、玄、黄,另外还设有天字坊,用以排练皮影戏。
他们所在的黄坊是最底端的工坊,进行的操作是技术含量相对最低也最累的“净皮”和“灰皮”。
“净皮”指的是将选好的皮放在洁净的凉水里浸泡,然后用刀刮制四次,每刮一次用清水浸泡一次,直到第四次精工细作,把皮刮薄泡亮为止。刮好后撑在木架上阴干,晾到净亮透明时即可制作皮影。
“灰皮”则是在浸泡皮时把石灰、臭火碱、硫酸等配方化入水中,将牛皮反复浸泡刮制而成,这种方法刮出来的皮料,近似玻璃,更宜雕刻。【注1】
而地坊和玄坊则分别进行画稿和镂刻,这些技术活的待遇当然比他们这种苦力要好得多。
此外,天字坊里面的人不仅雕刻技艺精湛并且善于表演,有被城主召见、脱离奴籍的机会。
坊间层级森严,玄坊的人将黄坊的人殴打一顿,就是死了,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闻庚低头看了眼小孩儿肿胀不堪的脸,觉得面生得很,应该是近来才入坊的小孩儿,黄坊中的人都没有名字,他们按十天干排名,这个“闻癸”死了,再补一个“闻癸”就行了。
他心中没有什么可怜这样的情绪,这里的人来来走走,到现在他对他们的脸印象都不深刻。
“冷……”小孩哆哆嗦嗦□□出声,微弱得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奶猫,闻庚怔愣片刻,还是将自己的被子搭在了小孩儿身上。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闻癸,若是完不成今日的工作,他一样讨不了好果子吃。
闻庚力气大,他今日的工作不是净皮,而是取皮。
高大的青年用刺骨的冰水洗掉手上的血,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简单处理过的小牛皮被交到来人手上,来人捂住口鼻,嗔骂一声:“好大的味道。”
她头上簪有两根珠翠,是天字坊中的丫鬟,天字坊中的人讲究,有些嫌弃其他坊的人做的不好,从制皮开始亲力亲为的也有。
丫鬟不愿弄脏自己的衣服,眼睛一转说道:“不若你随我送至门口……”
闻庚抬头看看天色,天字坊离这取皮的地方甚远,一来一回起码得一个时辰,他若是去,哺食便赶不上了。
丫鬟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她见闻庚不愿意便道:“你随我送去,我便送些吃食给你。”
显然,一个天字坊的丫鬟比黄坊的奴隶手中宽裕得多。
闻庚犹豫片刻道:“不需要吃食……”
傍晚,闻庚拿着提着一包药材走回来,细细的麻绳勾在他冻僵了的手指上,房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黄坊的厨房中连老鼠都要空手而归,他随意翻找了几下便放弃了,只将水烧热了,几口热水下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那包草药放在灶台上,闻庚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今日脑子被驴踢了,一包药又不一定能将人治好,说不定闻癸今个儿夜里就撑不住了。
白瞎了一包草药。
这么想着,他还是将药煎了。
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死了,他赔一包药,若是活了,那小屁孩应该还能做点事。
回到房中,闻庚摸黑走到了角落,他掀开被子的一角,伸手摸到了小孩的脸。
“喂,起来,把药喝了。”闻庚低声说道。
他身强力壮,加之方才在灶边守了许久,手热乎乎的,闻癸发出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闻庚。
他的手冰得和秤砣没两样,闻庚又推搡几下,闻癸还是没醒,已经烧得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