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
他站的位置刚好是幸存的那人逃走的方向,他一垂眸,对上了小孩望向洞口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脸上还带着刚刚撕咬时的狰狞,形同奈何桥底那些不肯转生的恶鬼。
方棋没觉得可怖,就那么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太阴体是什么?”
小孩杀了一个人之后,粗喘着撑了一会儿,最终又倒回了地上,那些怨煞趁他虚弱,更加疯狂涌入他的身体。
“玄门中有极阴之体,太阴体和这种体质差不多。”寅迟说:“极阴之体通灵,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适合修炼驭鬼术,但容易被反噬,太阴体就是强化后的极阴之体,一样可以通灵,但自身不易被反噬,用来炼魂是最合适的。”
“……”
因为体质越纯粹,能承受的怨煞之力上限越高,炼出的成品也就越强大。
在刘福的地下室里,一个小型的聚阴阵,填了三百多条人命,只炼出了一堆尸鬼,因为他们肉.体脆弱,炼魂没有完成身体就先被异化。
而这个山洞里的怨煞之气浓厚到难以估测,他们刚刚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腐蚀殆尽,而身处阵眼的小孩,作为怨煞的载体,他又承受了多少?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在小孩的身前蹲了下来,伸出了一只手,探进了缠绕着小孩的那片浓黑当中。
寅迟和他一起。
两人的手触及那些黑雾时,眼前同时闪过了无数或血腥或痛苦的画面。
那都是最极致也最纯粹的恶意与怨念,大到天灾下的生离死别,小到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各种各样的怨念不断冲刷着孩童的灵魂。
那些怨念里,有些人自己过得不如意,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如意,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谩骂。
也有人在外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却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拳打脚踢。
有人踌躇满志却最终不得志。
有人被权利迷惑被腐败侵蚀。
有人信仰崩塌,有人道德沦丧。
有人被歧视,被孤立。
有人被割舍,被遗弃。
这些个人的怨念比起那些撑起鬼域的仇怨或许微不足道,但他们无处不在,层出不穷,它们聚沙成塔,倾覆大厦。
一个七岁的孩童能承受多少?难怪寅迟换魂之后的那会儿,记忆都没有了还能保留一副杠精的德行。
如果他还保留着那些怨煞侵体的记忆,他最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所以寅迟他妈妈选择了抹除他的记忆。
但不是为了让他彻底忘掉这段记忆。
方棋忽然明白了寅迟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要抹除记忆?是为了让她的孩子忘掉那些数以千万计的人的怨念,不因恶意的冲刷而失去理智。
为什么要保留他玄门玄术的记忆?是为了让他知道记忆有损,引导他通过其他的方式找回这段记忆,不至于被直观的怨念冲击到失去自我。
抹除记忆本就是为了让他再把记忆找回来。
记忆里有什么?
那些人炼魂,肯定不是为了把一个小孩的灵魂炼到天下无敌给他们当老大的,从姚思宇对寅迟表现出的嫉恨和不甘心就能看出来,寅迟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或许还是最后且最关键的一环。
但这一环出了纰漏,所以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这一定和寅迟他妈妈有关。
除了换魂,她还做了什么?
想着方棋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寅迟。
寅迟和他妈妈是一起失踪的,寅迟一个人被锁在山洞里,那尹茜呢?
寅迟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轮回镜,淡声道:“往后看看吧。”
方棋便把时间往后调了一段,只是空降不太稳,没落到他们想看的地方,周围的场景变换之后,出现的不是母子俩分开后再见的画面,而是一具尸体。
尸体躺在一间暗室里,被烧过似的,浑身一片焦黑,却有着鲜红的伤口,她颈骨断裂,只剩下一层皮肉勉强连接着身和首。
方棋眸色微凝,这种死状……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124章 故事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尸体, 脸上虽然也是伤痕累累,但依稀能看清容貌,商场楼顶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面, 他见到过这张脸,可她当时被影鬼侵占的身体分明还是完好的。
方棋还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死状, 忽然听到耳边的人低声呢喃了一句:“原来是在这儿看见的。”
“……”
方棋顿了一会儿, 恍然想起来了。
是那个布娃娃。
在学校布置鬼屋的时候, 寅迟当时做了个死状诡异的布娃娃,和现在的尸体一样。
他不由得转头看过去:“这段记忆你不是……”
“是忘了。”寅迟说:“忘了在哪儿, 忘了她是谁。”
就跟他忘了也对那些发自本能的恶意有直觉一样,他也只是凭直觉做出了那个布娃娃。
可同样是不记得了,山洞里的怨念冲击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记忆, 所以可以把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分开来看,但现在的尸体,是存在于他记忆里的最亲近的人,就算已经忘了, 再重新经历一回, 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方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寅迟倏地扯了下嘴角, 说:“如果我真的失控了,你要把我抓回地府吗?”
方棋道:“你不会。”
“……”
寅迟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把手搭上他的肩, 把头凑过去道:“我们七七现在这么信任我了啊?”
方棋没理会他的故作淡然,看着地上的尸体说:“你是为了想起这段记忆才使用轮回镜的, 但你不是必须要想起这段记忆, 他们在林江市筹谋了十几年,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只要他们不舍得沉没成本,不肯离开林江市,只要我们步步紧逼,他们总有图穷匕见的时候,有没有你的记忆他们都逃不了,你不是为了找线索才进自己的记忆的。”
这是方棋在进了那个山洞之后,在寅迟跟他说了轮回镜的弊端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的。
寅迟总是一副随意懒散,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世界里看到那片残缺的空白之后,方棋关心则乱,犹豫过是不是要让他想起来,显然找回这段记忆是有风险的,但寅迟自己没有丝毫迟疑,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失控,又或者,他有自信他不会失控。
可他明明都不记得了,他哪儿来的自信他不会动摇失控?
他真的那么游刃有余吗?
只是因为有些事,就算是冒险,也一定要做的。
方棋说:“你是在玄门中长大的,玄术也好邪术也好,你都比我更了解,你很早就猜到了她为你做了什么,你想象得到她都经历了什么,你想找回这段记忆,是为了亲眼看看她为你付出了什么,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默默无闻,是不想她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救下了你,你却一无所知坦然无负累地活着,你不希望她死了却没给你留下些什么,哪怕是痛苦的记忆,你也想对她了解得更深刻一点,不是吗?”
将他们母子害到这个地步的人还在逍遥,所以他绝不会,也不可能让自己失控。
封闭的暗室里,隔离于记忆之外的人说话没有回音,话音却像回响一样不断冲击,振聋发聩。
寅迟定定地看着他,垂在他肩上的手缓缓环住了他的颈项,眸色微深,突然说:“你好像……总能让我变得更喜欢你一点,我要是不能自拔了可怎么办?”
方棋:“……”
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个方向的?
他没扒开寅迟横在他脖子上的手,暗室里忽然有了其他动静,地上的尸体忽然倒转了时间一样爬了起来,暗室角落里有一个狭小的石门,石门打开之后,只听见一阵狂吠,两条被怨灵侵蚀过的恶犬冲了进来,对着被烧得焦黑却神智完好的人张开了大口。
方棋低头才发现,时间确实是倒转了,寅迟就着他的手,拨动了他手里的轮回镜,将时间倒回了“尸体”成为尸体之前。
被烈焰焚身过后,女人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她身上还残留着将要熄灭的火苗,被怨灵侵蚀的恶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她本就血肉模糊的脖颈,一时间,血液喷溅,颈骨断裂。
“啊啊啊啊啊!!妈妈——”
骤然从暗室外传来的嘶吼声震得方棋微微愣神,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小时候的寅迟被按住贴在透明玻璃上的脸,那面玻璃上,都沾着暗室里的人飞溅上去的血液,堪堪从“寅迟”眼前划过。
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怨煞几乎已经将他彻底淹没,但他依然保持着神智清醒,没有彻底被怨煞吞噬。
他身后几个按住他的人任由他对着暗室里的尸体嘶嚎了一阵,其中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步摇了摇头。
“失败了。”
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棋皱了皱眉,“什么失败了?”
寅迟说:“他们的实验,那只是个傀儡。”
方棋微怔,又低头看向地面,地上那具彻底断绝了生机的尸体已经停止了流血,而且很快出现了尸僵,僵硬得不像是一个刚死的人。
“计划还没成功,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死的。”
至于为什么要用一具傀儡去刺激一个孩子,他们很快也从寅迟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
是一种选择。
关于真身和傀儡的选择,也是生和死的选择。
寅迟的记忆里没有这栋建筑物的全景,但这里有数不清的暗室,每一个暗室里,有着不同的致死的方法,这里也有着数不清的,和寅迟的妈妈长得一样,辨不清真假的傀儡。
他们每天逼迫着孩子做出选择,选择是傀儡还是真身,然后送“她”去死。
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命。
对七岁的孩子来说,母亲就是他的全世界,他们要让寅迟,亲手摧毁他的世界。
真身和傀儡的选择,一开始有很多个,每选择一个,选项就少一个,选择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傀儡能做到和本人一模一样毫无破绽,是需要本人的灵魂做底的,那些以各种方式死亡的傀儡,每个身体里都有她的一缕灵魂,傀儡死的时候,她也会体会到相同的痛苦。”
寅迟语气平静地做着解说,跟随着自己的记忆,观摩着一场又一场的酷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用命护住他的人“死”在他面前。
方棋缓缓捏紧了手:“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计划对着一个孩子全盘托出,所以从寅迟的记忆视角,他们看到的只有母子两人承受的痛苦,而看不到“目的”。
寅迟想了想,说:“是为了剥夺。”
方棋忽然想到了方铎:“和信念之力一样?”
寅迟点头:“嗯,特别的力量和特殊的体质,信念之力能阻隔煞气侵体,靠外力很难剥夺,只能从内部瓦解,体质也一样,只要意念够强,太阴体不会被怨煞吞噬,炼魂如果完成,他们要怎么把炼出来的成果据为己有呢?”
那就是逼迫拥有太阴体体质的主人自己放弃。
外力不能侵蚀,就让他从内部“腐坏”,他们用寅迟母亲的命威胁他,用亲手杀死亲人的选择刺激他。
危及生命的恐惧,选择越来越少的焦虑,日复一日经历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崩溃……
为了让他的痛苦能持续且加剧,适当的情感牵系是必要的,所以每一次“死亡”之后,母子俩会有短暂的共处的时间。
依旧只在阴暗潮湿的暗室里,备受煎熬的母亲强打着精神,把孩童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尽管脸色惨白,嘴角依旧带着笑。
稚嫩的声音颤抖着问他:“疼吗?”
那人没回答,只是摸着他的头说:“小迟怕吗?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
讲给小孩子的故事,没什么曲折离奇的精彩桥段,浅显又直观。
她说她小的时候,邻居里有一个怪叔叔,长得凶神恶煞,情绪总是很暴躁,谁都不敢惹,但那个叔叔偶尔会在没人的时候给她买糖,还会偷偷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有一次接委托,路上遇上一对争吵不休的夫妻,他们的孩子丢了,夫妻俩互相指责,互相埋怨,靠大吼大叫发泄自己的恐慌与无助,最后孩子找回来了,他们又互相支撑着相拥而泣。
还有他们曾经进过的一处鬼域,一个生前时刻管束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厌弃被人抵触,最终在家里孤独终老的老奶奶,死后不肯离开,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老无所依心生怨怼,可她的遗憾,只是临终前没见到孩子们的最后一面而已。
怨念是无法根绝的,但大多数的怨念,也是很容易就会消散的。
工作上苦恼的人,可能吃上一顿美食心情就会变好。
心里憋闷的时候,跟人倾诉倾诉又会云淡风轻。
普通人的怨念,总是在不断产生和不断消融间达到平衡,是很寻常,不值得过分在意的东西。
她不知道七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只是不厌其烦,柔声细语地跟他重复着这些故事。
可能七岁的孩子确实理解不了,最后的选择到来的那一天,“寅迟”还是失控了。
那一次面临死亡的不再是傀儡,而是活生生的人,但尹茜那张和寅迟相似的脸上,却没有了丝毫痛苦,她用近乎麻木的表情看着暗室外面彻底崩溃的孩子,对他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暗室外,被迫观摩“处刑”的孩童心底升腾起强烈且浓厚的的恨意,恨自己选错了真身和傀儡,恨自己无能为力,被人当玩物戏耍,更恨让他做选择,逼迫他利用他的那些人。
怨煞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和他同处一室的人来不及惊恐逃离就被立刻撕碎,被碾成了肉沫,他那双雾色的眼睛里被漆黑的水雾填满,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杀人机器。
被结界隔开的暗室里,尹茜已经奄奄一息,她骨肉已经变形,皮肉也支离破碎,目光却始终一错不错地看着“窗”外的孩童,没有悲戚,没有痛苦,只有难以言喻的平静。
她忽然瞥开了眼,她目光转向的位置,传来了一阵缓慢但清晰的脚步声。
方棋和寅迟跟着她同步看过去,看到一个身形模糊的人影。
方棋忍不住皱了皱眉。
寅迟解释道:“我当时可能神志不清了。”
所以他的记忆里没有清晰的脸,不过就算有也无济于事,一张脸说明不了什么,改头换面是不要太简单的事。
“寅迟”的视线也没有转向突然出现的人影,他只盯着暗室里的“尸体”。
参与实验的炮灰已经被献祭,来的只能是最后验收成果的人。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走过来的人没有趁机去吞噬“寅迟”失控的灵魂接管他的身体,任由他满溢的怨煞肆虐冲撞,整栋建筑物摇摇欲坠。
那人从震颤不已的室外走进了还未被冲破的结界里,走到了尹茜血肉模糊的身体前,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破碎的身体扶起,搂进了自己怀里。
人影的动作近乎轻柔,好似那是对他来说……是什么极其珍重的人。
第125章 父亲
最后的记忆在不断崩塌的场景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周围除了震耳欲聋的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可旁观的两个人谁都没动,目光直视着结界里的人影和“尸体”。
模糊的画面里, 没人知道两人在结界里说了什么,只是最后看清“尸体”被迫仰起的脸, 都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依稀能分辨, 尹茜最后是笑了,她躺在人影的怀里, 周身有金色的光亮逸散而出,涌向结界外的孩童。
金色光亮所过之处,浓黑的怨煞之力竟被劈开了一条口子, 撕出了一条通道, 随着破碎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那个模糊的人影有了片刻的僵硬,下一刻,他猛的回头, 却已经阻止不及。
画面在人影仓促奔向孩童时戛然而止, 定格了那人看不清的面容, 却能体会他的难以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愤怒。
公寓里, 从“全息投影”中退出来的两个人, 久久没人说话。
他们只是意识进入了轮回镜,人还在公寓的床上, 现在躺着的身体已经坐了起来, 爱凑热闹的傀儡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他们中间,仰着头一会儿看看这个, 一会儿看看那个。
最后还是方棋先开了口:“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寅迟说:“不知道啊,没人见过他。”
“……”
方棋顿了一会儿,问:“你们当时,是怎么失踪的?”
“四年一度的玄术交流会。”寅迟垂眸说:“她第一次带我出远门,在飞往主办城市的飞机上,飞机出了事故,我们……我晕过去了。”
“……”
现在想来,寅迟记忆里的尹茜似乎处处透着奇怪。
她太平静了。
平静到麻木。
如果是那些傀儡的死让她被痛苦折磨到麻木,她在对寅迟说那些故事时却又始终清醒。
还是说她的麻木,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用自己换寅迟逃走的打算,所以故意做出来麻痹和迷惑敌人的?
她为什么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
十几年前尹家如日中天,就玄术而言,林江市无人能出其右,一场飞机事故不至于让她被困,更不会导致她失踪。
就算敌人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不至于让一个天才从一开始就陷入绝望的境地,做出这样穷途末路的决定。
她反抗过吗?
记忆里寅迟完成初步的炼魂之后开始和她接触,那时候她的灵力完好无损,衣服上纤尘不染,除了脸色稍显灰败,和寅迟的狼狈比起来,她好像是被请来做客的,没有受到任何肢体上的束缚和虐待。
她在见到寅迟时也没有一个母亲面对孩子受虐待该有的愤怒和不忍,她只是细致地擦干净了寅迟脸上的泥土,柔声安抚他。
她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对敌人的愤慨和敌视。
计划进行时,她任由寅迟因为选择而痛苦,任由他被逼到崩溃被怨煞侵体,她也在承受着痛苦,却从来没有尝试着脱困,连和那些看守他们的人交涉的欲望都没有。
是她不想,还是她深知再多的抵抗都是徒劳?
是什么让她这么绝望?或者说是什么人让她这么绝望?
她很清楚那些人的计划,所以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
她很了解那个人的可怕,所以只能选择孤注一掷。
那个人是谁?
最后所见到的那个亲昵的拥抱,那人在尹茜一次又一次痛苦地死亡之后出现,他的亲昵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傍晚,微态度书咖对面的一家西餐厅里,尹涛被一个电话叫过来时,脸上的神情五彩纷呈,因为他那个差点被玄门和地府同时通缉的外甥,正在给一个鬼差切着牛排。
那个鬼差看起来还并不太感兴趣,从他走进餐厅开始,目光就一直注视在他脸上。
餐已经点好了,尹涛也是刚结束了一个委托才过来的,正好饿了,所以也没客气,先填饱了肚子,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他做了一下心里建设,问:“你们……”
寅迟坦然地说:“在一起了。”
尹涛:“……”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他眼角还是轻微抽搐了一下。
上一次见到这位叫方棋的鬼差,还是在书店内置的小阁楼里,当时寅迟受了重伤,这人气势汹汹而来,最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当时就觉得这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不久前在百货商场里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虽然他在楼下等了半天最后连人影都没见着,但是据说,方棋为了寅迟,和地府办事处的负责人动手了。
他又多看了方棋一眼,才转向寅迟说:“姐……你妈妈的骨灰,我让人入殓下葬了,跟你外公一起,葬礼就不办了,时间太久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被人围着对着她哭。”
寅迟:“嗯。”
顿了顿,尹涛又问:“你要去看看吗?”
“我已经看过了。”寅迟淡淡地说:“过段时间吧。”
尹涛:“……”
他接到电话说这人想问一些关于他妈妈的问题,他还以为就是入殓的事,如果不是……
他心里微突。
是和他妈妈死亡原因有关的事?
他忽然正色道:“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寅迟答非所问道:“她以前,有过和她很亲近的人吗?”
尹涛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这么问?”
问出来之后,他自己先愣住了。
和寅迟的妈妈很亲近的人,自然有,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又人尽皆知的那个人。
尹涛:“不是,这什么意思?”
关于寅迟的父亲,在他的成长经历里,是很少被提及的人,一是因为他妈妈自己不肯提,二是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没必要提出来徒增烦恼和伤心,只有寅迟小时候童言无忌,在别人都有父母接送陪伴而他只有妈妈和舅舅时,会疑惑地询问。
他妈妈当时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你爸啊?投胎的话估计已经跟你差不多大了吧?小迟想要爸爸吗?那妈妈给你找一个新爸爸好不好?不过有了新爸爸,妈妈就不能只爱小迟一个人了哦,这样小迟也愿意吗?”
听完这话,还不懂投胎是什么的孩子就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并且好长时间不会再问,生怕他最爱的妈妈会给他找一个新爸爸回来。
尹茜从来不会在孩子面前表现出对那个人的思念,也从不对人提起他和那人的相遇,但尹涛是最清楚的,她有过一段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
倒也不是有多么颓丧,只是那段时间她受了重伤,没有恢复之前不能外出,她也一反常态的没有不遵医嘱,乖乖地在医院里待了一段时间,别人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正常应付,只是偶尔说话反应会慢上半拍,也只像是伤势未愈精力不济。
而她一个人待着的话,则大多时候都在发呆。
她没有隐瞒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的事实,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人都已经死了,再去追究戳人痛处也没必要,所以尹老爷子当时也严令禁止了尹家的人去打听。
直到后来寅迟出生,尹茜的脸上重新有了神采,孩子所展露出的天赋,也让其他人的目光只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对自己的父亲,寅迟小时候就不执着,长大了更是一个字都没问过。
他现在怎么关心起这个事了?
寅迟也没解释,继续问:“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吗?”
尹涛:“哈?”
寅迟:“怎么?她没人追吗?”
尹涛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可能不太了解你妈。”
“……”
“不是没人追,是没人敢。”尹涛想了想道:“你妈年轻的时候,别说是林江市,每四年一次的玄术交流会,比赛的魁首她拿了三回,喜欢她的人能从林江市沿海排到长城,但是敢跟她告白的,一个都没有。”
这就好比追星,那些人对尹茜既敬仰又崇拜,都属于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那种。
寅迟轻轻敛眉,排除了“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报复。
记忆里的人,那种平静到极致的态度,如同心绪剧烈震荡之后的死水一样,不可能是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追求者。
寅迟也说不清自己在试探什么,只是试探不出一个既定事实以外的结果。
“她这样的人,突然有了喜欢的人,你们就不会好奇吗?”方棋没去看寅迟,只是看着对面的人问。
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本身就惊才绝绝的玄门大小姐喜欢上?还和他有了孩子?
尹涛没想到发问的人会是他,怔了一下,才扯了扯嘴角道:“好奇又怎么样?谁都没见过他,人又死在了鬼域里,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明面上谁都不问,背地里谁没去查过?而且她既然存了隐藏的心思,就不可能让人查到。”
“……”
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又不是不能公开恋情的明星,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一个早在寅迟出生前就死在鬼域里的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母子俩濒死的地方?
他是怎么复活的?
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死?
这场局从二十年前,在寅迟的父母相遇之前就已经布下了?
尹涛见他们俩突然都沉默不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不由得问:“到底怎么了?你打听你妈当年的风流史干什么?”
寅迟顿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既然我妈这么万人迷,你们是亲姐弟,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单身?”
尹涛:“……”
他才三十出头,家里已经没有了催婚的长辈,他也没那么急着找对象,只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一个小辈口中问出来。
还是有了对象的小辈,真是嘲讽拉满。
尹涛看了看对面的两人,想揭穿他们岔开话题的行为,忽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他顿了顿,找准目标后视线落在了方棋身上。
方棋直接滑动接听,手机里传出了喻明忠的声音:“姚思宇跑了。”
第126章 越狱
电话里喻明忠说这话时声音沉重得很, 那边的声音还很嘈杂,具体的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话语里的情绪很分明, 有迷惑有恐慌。
方棋沉声道:“直接从看守所里跑的?”
喻明忠:“嗯,凭空消失。”
“……”
方棋顿了顿, 说:“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电话, 看向寅迟。
寅迟还没说话, 尹涛就一脸惊讶道:“姚思宇?留宇科技的姚思宇?他不是被警方带走配合调查了吗?他什么时候进的看守所?”
方棋:“……”
尹涛是玄门中人,还是生意场上的人, 他认识姚思宇并不奇怪,姚思宇被抓的具体原因没有向民众公布,尹涛不知道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