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急匆匆地从灌木里窜出来,略显慌张地踩断枯枝,没看见前面有人,差点一头把郁酌撞翻。
段煊将郁酌向旁边拉了一把,抽刀拦住他。
来人是个年轻男孩,头发微卷,眼见刀尖闪过寒光,忙不迭地顿住脚步,原本正慌乱着,却在瞥见郁酌时动作一顿,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眼中也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艳。
察觉出他眼神里的含义,段煊目光微冷,脸色倏地黑了。
“饶、饶命!”
被尖刀抵上脖子,卷毛顿时心中一颤,声音也抖个不停,暗自叫苦,这下再顾不上其他事情,脸色唰的就白了。
“我——”
他个子很高,不过似乎年纪较轻,不知道成年了没,尽管表情中有几分强装出的镇定,但显然没遇上过这种事,慌张的不行。
“我,我是附近基地的人,你们不能杀我。”半晌,他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郁酌原本还紧张了一瞬,却在看到来人时悄悄松了口气。
他刚才真是有点慌,倒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这场景似曾相识,不久之前他发现一路跟随的周烈,情况也和现在相差无几。
这人窜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琢磨,如果真的是郁还峥的人找过来了,他该用什么理由才不会让段煊怀疑。
不过听到对方这样开口,他就彻底放下心来。
太不聪明了,面对攻击时慌不择路,看起来一点经验也没有,应该只是从基地里偷跑出来的小孩。
“是吗,为什么不能杀你?”
思索几秒后,郁酌眯了眯眼,没等段煊开口,突然冲卷毛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下显得润亮,话语间却坏心眼道,“就算把你的尸体扔在这儿,也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原本被他笑得神色微恍的卷毛:“!”
他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自从三年前起,他和父母待在一起,不被允许离开基地,这几年他再三强调自己长大了,想和大家一起参加任务,却每次都被拒绝。
今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偷偷出来,心里想着如果能杀一两只丧尸证明自己,以后爸妈肯定不会继续阻拦。
谁知他们没走多远就遇上危险,几个朋友都被困住,走投无路之下,他想着赶紧去搬救兵,却又在半路被人给堵了。
卷毛第一眼看到郁酌,见他长得漂亮又笑容很甜,心里暗道对方应该不会是坏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可是——”
他眉毛不自觉抬高几分,视线又下移,盯着自己脖颈间的短刀,结结巴巴道:“基地出来的不止我一个人,如果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来找我,你们躲不掉。”
“行,那就把你绑了,去你们基地换点物资。”
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看到他微勾的嘴角,立即明白对方想干什么,禁不住神色一松,而后似是认真道,“也不知道钟苍穹会不会愿意。”
“钟——”
“钟苍穹?”卷毛话语一顿,声音提高几分,却明显是疑问的语气。
“怎么?”意识到他反应不对,段煊眉梢微扬。
“我们老大才不是他那个小人!”
到底是年纪小,见段煊一直没动手,卷毛试探着用手指推了推刀柄,稍微让刀锋离自己脖子远一些,松一口气道,“哎,我还以为你们是钟苍穹的手下呢,原来不是啊,外地人?这里很久没有幸存者出现了。”
“真的!”卷毛看段煊神色迟疑,立即保证道,“我们都是从江那边过桥来的,和钟苍穹一点关系都没有,也真没恶意,就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暗道坏了,声音也猛地停了。
“就是什么?”
其实段煊早知道他构不成威胁,只是配合郁酌的话,一直没收手,见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短刀入鞘,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毕竟在末世生活了几年,卷毛还是没有天真过头,迟疑之后,看了看段煊,又看向郁酌,眉毛拧成一团,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已经夜深,林中十分寂静,高大到不正常的树干交错排列,远处漆黑和墨绿斑驳一片,仿佛笼罩着薄雾,寒意逼人,带着几分渗人的潮湿感。
郁酌紧了紧衣领,见卷毛犹犹豫豫地看过来,又弯着眼睛冲他笑,安静又真诚,完全不像是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的人。
卷毛咬咬牙,心道只能赌一把,都这个时候了,再等他回基地找人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左思右想后,总算下定决心,鞠了一躬:“救救我们吧!”
段煊:?
卷毛哭丧着脸:“其实我们是从基地偷溜出来的,和我一起出来的那几个朋友,他们——”
他有些说不出口,脸色间满是难以启齿,卡壳道:“他们……”
段煊神色不耐:“他们怎么了?”
等了又等,卷毛欲言又止几秒,脸都憋红了,但事情紧急,半晌,终于破罐子破摔道:“他们,他们都被困在沼泽里了。”
他们从基地偷溜出来,本来是想凭本事去杀几只丧尸,谁知道刚过了桥就出师未捷,三个人接二连三地犯蠢踩进沼泽地。
末世之前他们还只是高中生,一进入基地就再也没有直面过外面的危险,应付这类事件的能力几乎为零,卷毛拼了命也拉不出来他们,一下就慌了神,只能找人帮忙。
已经耽误了好几分钟,那几个倒霉蛋有没有被丧尸啃掉脑子还是个未知数,他没办法,心想横竖都是死,说不定他真就碰上好人了,死皮赖脸地求他们去帮忙。
段煊一时没有开口,和郁酌对视一眼,却见对方转了转眼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捆细绳。
他心领神会地把卷毛绑了,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卷毛惊喜几秒,被捆住后又敢怒不敢言,加快脚步带着他们朝那边走。
沼泽地离得不远,四周湿气很重,靠近之后,隐隐能闻到难言的腐臭味,像是酸菜叶裹着烂泥搁上许久,瘴气横生。
郁酌皱了皱鼻子,用衣领挡住脸,待确定这人说的是实话,他们这才稍微放下戒心,决定想办法帮忙。
沼泽地不大,确实十分隐蔽,不易发现,里面老老实实陷着三个人,看起来都和卷毛年纪相仿,涉世未深,身上脏兮兮的,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小腿被烂泥埋了大半截。
他们还算是聪明,以仰躺的姿势平卧在泥面上,一动也不敢动,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身体与沼泽地的接触面积,腰上还缠了一圈藤条,估计是卷毛临走前的保护措施。
见人回来了,几人头也没抬,又怕引来丧尸,只能小声问:“立嘉,怎么样,想到办法了吗,要撑不住了。”
卷毛立即回答:“再等等,再等等,我找到人来帮忙了。”又转头求助似的看过去。
“就用这绳子。”段煊扯了扯刚才绑对方的长绳,很结实,于是吩咐他把另一头丢过去,依次把几人绑紧,又扯了一把试试力度。
“绳子绑好,姿势不要变,继续平躺着,感受到拉力时就往前移动身体,别使劲挣扎,动作也别太快。”
郁酌看段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眨了眨眼,知道自己只要旁观就行了,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却见他突然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到视野突然变得漆黑,头顶被一件衣服结结实实罩住。
“找个地方安静坐着,刀拿好。
段煊冲他挑了一下眉,脱掉外套后只剩下一件薄短袖,肌肉若隐若现,并不夸张,不像刻意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带着野性难驯的硝烟。
郁酌顺从地点点头,眼神却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停留在段煊线条流畅的腰侧,又缓缓划向胸膛,一触即分。
隐约察觉到他的目光,段煊动作微僵。
沉默间,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对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间隐隐涌出几分躁意,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瞬,暗自咬牙。
这么熟练,以前肯定没少招惹人。
半晌,他眉骨压低,在心里啧了一声,转身走到沼泽边。
“动作轻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段煊扯了一下长绳,让卷毛将绳尾捆在附近的树上。
另一边,郁酌笑容微敛,若无其事地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用外套隔开灰尘,安静坐好。
听完该注意的事,掌握技巧后,把人拉出来时轻松不少,卷毛一边咬着牙拉绳子,手心都浸出一层汗来,脑子里却一直走神,控制不住地用余光朝郁酌那边看。
沼泽面积本来就不大,不出几分钟,他的同伴就成功获救。
卷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们的话,眼神仍然飘着,谁知郁酌也正看着这边,他一转头,就对上对方的目光。
但是这时候他来不及注意别的,视线扫过去后,看到眼前的场景,神色陡然一变。
郁酌身后是重重迭迭的树林,黑暗中,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从中探出来,很快,丧尸腐烂的脸也随之出现,嘴角淌着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咬向他。
“小心——”
卷毛失声提醒,看着郁酌毫无察觉的神情,明明没什么本事,却下意识想赶过去。
下一秒,一声轻微而果断的响动后,子弹几乎擦着他身侧划过。
那只丧尸脑门应声出现一个血洞,卷毛也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段煊仍站在沼泽边,手中的消音枪还带着未消散的热意,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垂着眼皮扫他一眼,似乎弯了弯嘴角,周身却涌动硝烟,让人莫名感觉到危险。
卷毛半晌才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凶狠,又想怎么可能,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硬着头皮说:“枪,枪法真准啊。”
几年来,他一直被保护在基地中,这回算是第一次直面丧尸,而看到大家谈之色变的怪物轻易被段煊解决时,他既有些羡慕,又禁不住莫名脖颈发凉。
另一边,其实郁酌感觉到了丧尸的靠近,知道离得不算近,于是暂时没动,正要躲开时又心念一转,下意识朝沼泽边看去,似乎对段煊的举动早有预感。
不出他意料,第二秒对方就开枪了。
他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
卷毛安顿好几个朋友,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郁酌:“那什么,你没事吧?”
天空乌云聚集,沼泽地弥漫着雾气,郁酌就坐在矮坡的石头上,只有身侧倒着一只丧尸,深黑的血缓慢地渗出来,很快就凝固成一片,却一点儿也没沾到身上。
他闻言抬了抬眼,眼尾微扬,面容在薄雾中模糊几分,眸子漆黑,看起来有些可怜,又能轻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卷毛眼睛都看直了,愣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替他找补——对方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肯定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没等他再继续说些什么,段煊已经踩过地上的枯枝,走到郁酌面前,微微抬起眼后,朝他伸出手:“下来。”
刚才的丧尸挡住了来时的路,郁酌不愿意踩到沾血的污泥,正愁不知道该从哪儿离开,见对方这么有眼力,立即弯了弯眼睛。
“谢谢段哥。”
段煊眉梢微扬,没说话,只是指腹划过郁酌的手背,擦掉他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点。
整理好后,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们出来已经近一个小时,附近区域全部被检查了一遍,暂时没什么危险。
沼泽地湿气太重,充斥着阴阴冷冷的烂泥气息,此时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郁酌早就等他这句话,眼神也亮了几分。
“我——”
他正要开口,微微侧过头,过长的碎发便垂落至耳边,隐约遮挡住他的视线,于是忍不住眨了眨眼,下一秒,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未说出口的话倏地一顿。
段煊正盯着他看,眉心微皱,打量几秒后突然抽出短刀,在对方微怔的目光中,他将手边剩下的细绳从中削下一截。
“别动。”
紧接着,尽管看起来十分不熟练,但他还是较笨拙地拢住他的头发,细致绑好,又系上一个结。
郁酌有一双下垂眼,无论看向哪儿都带着无辜,现在头发被扎起来,露出清晰的侧脸轮廓,眼窝有些深,多了几分艳丽的招摇感。
不笑的时候显得冷漠,但很快,这点攻击性就被笑意冲散了。
被对方这样笑眯眯地看着,段煊轻咳一声道:“该剪头发了,遮挡视线不方便行动。”
郁酌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愣了几秒后,冲他点点头,脑后半扎的小揪揪也跟着上下晃动,于是忍不住摸了一下,又说:“不剪,我特意留的。”
闻言,段煊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眼神划过白皙的颈侧,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明缘由的烦躁。
他禁不住走神。
明明已经末世三年,眼前的人却完全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
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对方迟早会被末世淘汰,活不下去也正常,选择冷眼旁观,但没过多久,他就忍不住怒其不争,郁酌这么弱,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等死吗?
可每当他想要教会他、锻炼他的时候,对方却从来记不住他的话,只想着装乖装可怜,试图混过去——
突然之间,段煊心里便冒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弱一点怎么了,他依赖你,离不开你,没机会独自一个人,也没机会死掉。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随即狠狠皱了皱眉,心想:放屁。
“既然不剪,以后得一直扎好。”
段煊收回思绪,看着他说,“还有,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一定不能放松警惕,丧尸有可能会从任何地方出现。”
“好哦。”郁酌这种时候总是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段煊眉眼微敛,心道不急这一时,没再说什么,两人正要离开,却又被一道声音拦住脚步。
“哎,等,等等,先别走。”
卷毛和朋友嘀嘀咕咕讲了一阵,而后站在一边看了又看,好半天没插上话,只能站立难安地等着,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打算走了,忙不迭地叫住两人。
“那个……谢谢啊,要不是你们帮忙,他们几个肯定活不下来。”
想到这里,卷毛有点丢脸地想,这事儿得瞒住爸妈,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没能和丧尸对上,居然差点窝囊地死在沼泽地里,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单独出门。
“还有——”
紧接着,他没等对方回答,再次开口道:“对了,你们肯定不止两个人,是有队伍的吧?”
卷毛没有经验,但好歹有点小聪明,见两人身上什么也没带,言语间也提到“回去”,猜出他们那边最少也会留下几人看守物资,思索几秒后发出邀请:“我们基地就在江那头,要是你们打算留在这儿,可以加入我们。”
他身旁几人也连声附和,心道这次虽然没别的收获,拉几个厉害人物加入基地也算功劳。
“我们基地很大,物资也不算少,只要肯出力,绝对少不了好处。”
“对对,反正不管怎么样,钟苍穹那边肯定不能去,他就是个不讲理的恶棍,我们老大比他强多了。”
“老大很欢迎新的幸存者加入,你们来了绝对不后悔。”
你一言我一语,郁酌想了几秒,知道对方口中的老大是谁了。
刚才从钟苍穹那儿顺走武器后,蒋自明也提了另一个基地的情况,基地首领叫沈暮山,比较和善,听说人还不错,而除此之外,他还和他们有个相同点。
那就是和钟苍穹有仇。
钟苍穹势力很大,但信号站损毁,他无法在江水另一边稳固力量,只能把地盘拱手让人,两人各据一方,平时也没少起冲突,却始终僵持不下。
不过虽说他们关系恶劣,实际上只是钟苍穹单方面的仇视。
他这个人强横□□且心狠手辣,为人睚眦必报,也没什么道德底线,但作为基地管理者,遇事也通常是理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亲自带队和沈暮山遇上,两队必定是一场血战,一点就炸,不闹出人命不肯罢休。
对基地里其他人来说,他们宁愿出任务和丧尸厮杀,也不想遇上对面队伍的人,所以卷毛一开始才会表现得十分慌张。
见卷毛再三邀请,郁酌想了又想,觉得他们话语中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大难当头,能坐到沈暮山这个位置,不是本身就杀伐果断、实力超群,就是极其不要脸,自私自利、能混则混地茍着,总之绝不会是纯粹的好人。
显然段煊也是这么想的,和他对视一眼后,没应下卷毛的话,却也没拒绝,只说先考虑考虑。
贸然进入陌生基地,运气好的话,会遇上洪望这种好拿捏的,如果运气不好,遇上的人说不定会和钟苍穹一样,心脏手狠,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死手。
卷毛没听出他话中的敷衍,见他们要走了,眼巴巴看着郁酌的背影,又说:“那你们一定要仔细考虑,我们基地真的条件很好——”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此时夜已经更深,回程路上,出来时隐藏在灌木中的细碎虫鸣也消失不见,四周一片死寂,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直到郁酌推开老旧民宅的铁门,大家几乎都还没休息,见他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耳边也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屋里架着火,暖烘烘地驱散寒意,段煊和几人讲明情况,郁酌舒舒服服地坐下,桌边的水还是温热的,又时不时朝窗外望一眼。
进屋前,屋外林中涌动着潮气,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当时两人心中就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几分钟后,没等郁酌坐下多久,刚喝下一口水,搁下杯子,便陡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紧接着,天边滚过一声响雷。
郁酌手指微僵。
其他人脸色也顿时变了,闻声看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秒,呼啸的风声就无比清晰地响起来。
风声很快就逐渐变大,没等人反应过来,狂风似乎瞬间凝聚成形,几乎要把屋顶掀翻,连续且剧烈地撞击门窗,哐当作响。
余思莹皱了皱眉,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刚一开窗,风就强硬地挤了进来,带着刺人的寒意。
接着又是一声雷,听声音距离很远,但仍然清楚地传进大家耳中。
“我操。”蒋自明倏地站起来,“真要下雨?”
响了好一阵闷雷,雨却一直没落下,雷电交加中,寒风也顺着门窗的缝隙侵袭而来,带着难以形容的破坏力,重重砸在每一个人心上,一时间没人说话,死寂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不一定。”
半晌,段煊眼神冷凝,沉声道,“封好门窗,其他人和我去加固屋外的防御,这里地势高,雨进不来,保证物资充足就行。”
“好,我去检查一下车。”
众人镇定几分,在雷声中紧急安排好一切,无暇再说其他事情,火堆不一会儿就燃烧殆尽,温度骤降,黑暗里,大家没有丝毫困意。
郁酌也禁不住觉得紧张,心跳加快几分,黑夜里视线微弱,却难捱地听了半晌雷,身旁的人细碎交谈着。他有些熬不住了,混混沌沌地终于要闭上眼。
就在他睡着的前一秒,哗啦一声,雨落下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随之响起一阵诡异的挠门声,尖利刺耳,让人心里发毛。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聚集过去,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一个让人悚然的想法从他们心里冒出来。
——雷声越靠越近,而和它一起出现的,除了雨水,可能还有丧尸群。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空气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他只觉得闭眼时,嘈杂的滴答声一直没有停过,让人想到医院输液管里的药水,还有刀尖划过手臂,鲜血顺着手指淌下。
他浑身骨头疼,死死皱着眉,喘息一声后,终于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眼前也还是模糊的,下一秒,郁酌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眨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对上段煊的视线。
“我——”
他仰了仰头,因为疼痛猛地吸了口气,浑身血液都在药剂的作用下被烧得滚烫,让人喘不过气来。
“别乱动,你发烧了。”
段煊死死皱着眉,目光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心中泛起一丝焦躁,伸手贴了贴郁酌的额头。
感受到滚烫热度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下颚线条紧绷,转身在黑暗中翻找一阵,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对方的症状看起来很熟悉,和上一次在基地里相似,却又隐约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怪异。
太突然了,不像是普通的生病,也没有任何征兆,而是在一瞬间发起热来,整个人就像转瞬间置身于熔炉中,热意灼人,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我们……现在在哪儿?”
郁酌难忍地垂了垂眼,心道不用白费力气,吃什么药都没法缓解,却并没有开口,沉默半晌后,他连手臂都疼得抬不起来,于是微微侧过脸去看段煊。
这里空间不大,狭小的一间屋子,没有灯,门窗紧闭,简陋且破旧,屋外的雨声十分清晰地传进来,周身弥漫着潮气。
“大家走散了,雨一直没停,外面都是丧尸,我们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下。”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思绪迟钝了半晌,这才隐隐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丧尸病毒蔓延之后,各种植物也随之开始疯长,但实际上这几年很少下雨,不管是高温或极寒,大部分时候都是干旱的,地面干渴得几乎开裂,所以当时雷声响起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丧尸就闻声而来,庞大的尸群缓慢在门前涌动。
老旧的居民住宅不知道经过多久的风吹雨淋,破旧到一碰就倒,根本承受不住铺垫盖地的丧尸侵袭,加之暴雨倾盆,两方攻击之下,没过多久就摇摇欲坠。
末世的雨水比平时多出几分危险,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一旦开始,便是猛烈的狂风骤雨,不知道多久才会停歇,雨水中隐隐泛起怪异气味,闻着让人难受。
近郊建筑很少,大部分地方都是泥泞,树木的根部被冲刷得裸露出来,夹杂着泥土的污水顺着缝隙渗进屋里。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收好,整装待发:“这儿不能待着了。”
屋前的小路被堵死,段煊拧了拧眉,重新破开封死的窗口,趁着聚集的丧尸还没注意到这边,急促道:“从这里走。”
雨越下越大,雷声却突然停歇,没了声息,段煊带着几人率先翻出去,警惕随时围过来的丧尸,淅沥的雨声中,大家艰难地踩进雨中。
郁酌按了按手腕,鞋面陷进湿答答的泥巴地里,发尾和脸侧都沾上雨水,湿润的水渍一点点顺衣领渗进来,又沿着指尖和衣摆下淌,冷风一吹就更加刺人。
他呼吸一顿,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一阵突兀的细碎声响,于是下意识朝墙边看去,透过雨幕,只能模糊看见泛黄的墙壁簌簌掉落几点墙灰。
紧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声音更加明显了些,墙体缓缓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花板,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郁酌神色陡然一变,来不及多想,转头看见蒋自明最后一个从翻窗,手臂正搭上窗口,于是上前猛地把他拽出来:“躲开!”
蒋自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郁酌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听清便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脚下一松,直接从窗户滚了出来。
“我操——”
下一秒,他话刚出口便立即消弭,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炸起,心也禁不住震了一下。
老屋像是突然之间失去支撑,从这边的墙壁开始轰然垮下去,连带着无数墙块狠狠砸下,激起泥浆和灰尘。
空气转瞬间归于寂静,蒋自明脚边还落着一截窗棱,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瞳孔微缩,凝滞几秒后立刻收回脚,满身都是泥,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他好一会儿才看向郁酌,缓慢道:“谢,谢了。”
郁酌浑身已经湿透,呼吸也隐隐急促,淋成几缕黑发贴在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他苍白着脸看了蒋自明一眼,有气无力地点头,没说话。
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们多说,很快,这阵响动吸引了门口的丧尸,它们没有迟疑地,用空洞的眼珠朝这边望了一眼,朝人群涌过来。
这时候来不及换子弹,郁酌握了握手里的刀,虽然嫌弃地皱起眉,也顾不得血会沾到身上,即使很久没有真正使用过各种武器,却没有过于生疏。
大家都疲于应付丧尸,没人注意到他熟练到不寻常的动作。
感受到骨头间泛起细密的疼痛,郁酌在心里暗骂,这笔账以后找郁还峥算,很快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喘息声中,刀尖染上一片血红,又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
泥泞粘滞,几人一边开路一边抵挡丧尸的攻击,数不清的怪物聚集过来,让人头皮发麻,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挡住走道,雨水也冲毁路面,寸步难移之下,他们不得不重新换方向。
天仍然是黑的,郁酌不太能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感觉到连续不断的丧尸逐渐靠近,手上泛起无力感,视线也有些模糊,下一秒,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走这边。”
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许是发现郁酌状态不对,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神情中带上几分严肃。
他身上同样挂着雨水,衣服脏了,和血迹混杂在一起,脸廓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凌厉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