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段时间差不多看习惯了,蒋自明还是被他的脸攻击到一瞬,暗道真是祸水。
他下意识撇撇嘴,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又想起几天前房屋倒塌时,对方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顿了几秒,他正要收回视线,又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动,顺口便问道:“小少爷,你一直戴着的那条项链哪儿去了。”
郁酌身上的花哨玩意不少,但换来换去,始终戴着没取下过的只有一条银色吊坠,似乎对他很重要,当然也价格不菲,镶嵌其中的碎钻亮得能把人眼闪瞎,很难不被注意到。
听他这么说,郁酌神色微敛,这才发现自己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颈间空荡荡一片,忍不住皱了皱眉。
“应该是前几天……”他指尖紧了紧,立即明白过来,几天前情况混乱,暴雨倾盆,尸潮也一拥而上,可能是在慌乱中不小心扯断了。
那一片到处都是泥地,雨也一直没停过,将林中的地面浇出无数水坑,就算现在再折返回去,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但是——
他抿了抿嘴,脸色禁不住有些难看,又暗暗后悔于自己的倏忽。
“很重要的东西?”沉默片刻,段煊突然开口,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想起他们与众人走散的那天晚上。
当他检查对方的伤口时,那条项链似乎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算了,肯定找不到了。”
郁酌没回答他的问题,烦躁的神色敛去几分,视线低垂,眼尾也微微下压,喝了一口水后,手里的罐头半天没再动过。
眼前的火焰不断燃烧着,干柴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段煊坐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秒,窥见他神色间的低落,眼神微凝,下意识扬了一下眉,心底禁不住涌出几分不可察的躁意。
这条项链显然对他很重要。
至于其中的原因——
到底是这个吊坠本身价值不菲,还是送给他项链的那个人赋予其更加深厚的意义?
没来由的,段煊又一次想到了柯谨这个名字,也回忆起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传闻。
丧尸病毒爆发之初,他们小队收到过很多基地的邀请,希望段煊能够加入,其中当然也包括柯谨。
这人在众多基地掌权者中显得有些不同,他很年轻,看起来既没有太大能力,也不如其他人老练,年轻到根本不足以让人信服,却出乎人意料地凭着一股狠劲和圆滑坐稳了位置。
拒绝柯谨后,段煊没再关注过他的消息,直到很久之后偶然见到郁酌的那一天,从他对郁酌不同寻常的态度来看,足见他们关系匪浅。
而蒋自明也从别人口中听来消息:“听说那个,郁,郁酌——”
“他几天之前才刚进入基地,明明什么也没做,待遇却好的不得了,柯谨还在基地里因为他和别人起过冲突,估计是早就认识……”
他啧啧道,“看柯谨平时斤斤计较的,对这人倒是一副有求必应、色令智昏的样子,出来一趟都舍不得分开,谁知道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段煊并不清楚,却不可抑制地有些在意,控制不住地去细想,越想就越压不住沉甸甸的情绪。
夜色渐深,众人早就已经换了一个话题,他没出声,只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将包里的几支枪擦拭一番,卸下子弹后,压了压眉尾,抬起一侧手臂对准数米外的灌木试试准头。
树影模糊,房屋空置,较矮的灌木旁却隐约多出一片影子,并不清晰。
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察觉到灌木的叶片有细微的晃动,段煊神色一变,气息收敛,下颌线条微微紧绷,显出锋利的弧度。
他沉声道:“谁在那儿?”
众人在也顿时警惕起来,接连站起身,蒋自明开了手电筒朝那边扫过去,强烈的光线顿时将对面照亮,让对方无处可逃。
“别,别紧张——”
寂静中,那一团树叶抖了两抖,在大家的注视下,一人窸窸窣窣地从暗处站出来。
来人脸上带着笑,被枪口指着不敢妄动,站在原地僵硬地看了众人一眼,紧接着,当目光落到郁酌身上时,他眼神一亮,朝他挥手,小声道:“是我!!!”
他面露期待,继续道,“前几天在沼泽地——!还记得吧?”
郁酌:……
他当然认了出来对方是谁,意料之外几秒后,又对卷毛笑了笑,还没开口,就被段煊拉着后退一步,没让他再套近乎:“有事?”
“队长,这人谁啊,认识?”余思莹看了卷毛一眼,见他一脸涉世未深的蠢样,心中的警惕放下几分。
“有事有事!”
“我这次真是有事儿来的……上次回基地后,老大问我们怎么得救的,我就告诉他了。”
卷毛眼见他们像是想要去拿枪,忙不迭看向段煊,“你不是姓段吗,段煊是不是?我们老大说他听说过你!想请你们去基地。”
沈暮山?
郁酌看对方一脸慌乱,知道这次来的应该不止他一人,思索几秒后,他便听到段煊开口:“我们怎么相信你?”
末世当前,陌生人模拟丧尸是更加危险的存在,也有无数人丧生于所谓的同类手中,如果只听他一席话就这样跟着离开,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听他这么问,卷毛挠了挠头。
“这,这个……”
这老大也没说啊。
“请各位先接受检查。”
穿过材质坚硬的基地大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将他们带进观察室,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和全身消毒后,众人从另一侧穿过防护区,进入基地内部。
三天前的晚上,卷毛再三邀请他们进入基地,几人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将他扣下,仔细了解这座城市的情况,剩下的几天里,又多次在基地外侧进行观察。
而多天的探查之下,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的确没有恶意,即使他们将卷毛扣留这么多天,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这既是一种示好,也代表对方也许确实对段煊有所耳闻,不是为了引他们进去随口说的胡话。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暂时应下。
“先往这边来,老大说想要见一见你们。”
“队长,这条件看起来是真挺好。”正式进入基地后,蒋自明四处张望,下意识在心里将这里和以前待过的地方做对比。
郁酌抬了抬眼,打量四周,神色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这座基地的面积占据了城市的一半,修建起牢不可破的高墙后,将危险阻挡在外,内部设施并没有遭到太大破坏,仍然保持完好,只拆除了大部分娱乐建筑,细致规划用地,也将基地内部划分为不同区域进行偏军事化管理。
基地中的幸存者较多,似乎都是普通人,穿着与末世前没有太大不同,只是都瘦削许多,看起来多少经受过训练。
见到基地里有新面孔出现,他们的目光大多是善意的,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便忍不住多看几眼,面露惊艳,响起细小的议论声。
郁酌身上是一件厚实的外套,赶路时段煊再三要求他穿上的,一颗颗纽扣严严实实,显得他整个人灰扑扑的,眼神却很润亮。
他偏了偏头,被几缕发丝遮挡住侧脸,却依旧引人注目,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中,看起来张扬而柔软,两种感觉杂糅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
有人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搭话,下一秒,没等他有所动作,卷毛就从人群中蹿出来。
几天前他就自我介绍过,说自己叫赵立嘉,又一个一个问了对方的名字,于是兴冲冲看向郁酌:“你,你们来了,是打算留在这儿了吗?”
说完,没等郁酌回答,他眼神微微躲闪,十分羞涩似的迟钝一秒,接着便没耽误时间,飞快地往郁酌手里塞了一个苹果。
红彤彤,亮晶晶,在末世里十分珍贵的苹果。
郁酌往垂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对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笑,习以为常地想开口感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旁的人打断。
段煊神色不虞,眉心跳了跳,忍无可忍地将人拉走:“不是说要带我们去见人,抓紧时间吧。”
“右手边是我们基地的武器库。”
负责接待他们的陈林一边带路时介绍, “如果你们以后有出任务的时候,需要到这里登记,不过另一侧的水电站是上锁的, 有专人看守, 不能随意进出。”
说到这里,她侧过头,正好看到谢衷背着的那把复合弓, 迟疑后继续说:“当然, 你们自己的武器可以留着, 这是老大特批的,但不能在基地里使用。”
谢衷眼也没抬一下, 不吭声。
自从卜成出事后, 他的话就更少, 只闷头做事,估计还是在心里自责那天的疏忽,其他人劝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忘记。
基地外侧临水,紧挨着江河, 既是以江水作为阻拦丧尸的天然屏障,也能从中获取生存资源。
这里规模大,幸存者也多,看得出来有较为正规的队伍,制度严明,但物资并没有充足到衣食无忧的地步, 大部分的资源都耗费在防御设施上, 内部的构造稍显简陋。
一路穿过各类建筑和三两人群,郁酌的目光扫过身侧, 打量这里的环境。
来往的居民都没闲着,有五六人组成一队,领了武器后装备齐全地开车出去,神情虽然严肃,也会偶尔闲聊一两句,有规矩,但不严苛。
“就在楼上。”
没走多远,领路的年轻女人带着他们进入一栋矮楼。
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接待外来者的地方却并不豪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简洁的,除了面积稍大,和其他人的住处没什么分别。
“老大。”陈林敲了敲门。
开门声响起,郁酌跟在段煊身后,禁不住偏了一下脑袋,想要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明了,空白墙壁上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光线从外面扫进来,在木制地板铺上一层淡色。
为了接待客人,室内正中间是一张长桌,桌椅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但整洁干净,桌上除了一支细长的白瓷花瓶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也昭示出屋主本人的特性。
半小时前他们进入基地,队伍里一部分人去休息处整理装备,而郁酌闲着无聊就跟了上来,这时候正要进屋,他刚抬起眼,便听见对方开口。
“我是沈暮山。”
他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形象和郁酌想象的有些出入,周身并没有多少上位者的气势,穿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动作间,只有手臂上的线条隐约显出几分力量感,气质却仍然是儒雅的。
然而下一秒,郁酌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动作便微微滞住,脸色也变了变。
他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郁酌眯了眯眼,对方身上隐约的熟悉感让他心中升起些许警惕,随即仔细琢磨他们在哪儿见过。
短短几秒钟里,他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没有得出结果。
不过虽然他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却也大概有了猜测。
对于郁酌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他觉得眼熟的人,百分之八十都和郁还峥有关,剩下的那部分也是知道他和郁还峥关系的人,如果对方不是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一定有过合作,短暂地见过面。
不管是哪一类人,都足够危险。
慌了一瞬后,他立即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试图将自己的脸隐藏起来。
门内,沈暮山站起身正要开口,也同样在看见郁酌时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秒,神色间闪过一丝迟疑。
察觉到郁酌进门的脚步顿住,余思莹站在他身旁,悄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
郁酌抿了抿嘴,站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思索几秒后,眼看沈暮山眼神中细微的疑虑,当机立断对余思莹说,“你进去吧,我想先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哎——”
说完,没等她回答,郁酌便迅速转身,丝毫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自己转身时,段煊也瞥了他一眼,皱眉后,神色间带上几分怀疑。
半晌,走过楼梯拐角,郁酌脚步放慢了些,禁不住去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从沈暮山刚才的神色来看,说不定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隐约觉得熟悉——但难保他以后不会想起来。
如果沈暮山真的认识郁还峥,并且仍然能够和他联系的话,郁酌不认为他作为一方基地的首领,会放弃这个向郁还峥示好的机会。
该不该趁着现在离开?
郁酌垂了垂眼,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遮盖住他的情绪不明的神色。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陡然间发现,自己这一次远远不如之前做决定时那样果断,明明最优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他却莫名有些犹豫。
就像手中多了一根看不清道不明的线,细细地缠绕在手中,轻轻拽了一下后,看不到尽头,看似没有束缚的能力,却让人难以言喻地踌躇起来。
“郁酌?”
刚一下楼,郁酌和门口的守卫人员打了声招呼,还没来得及走远,一道声音便从身旁传来。
他脚步顿住,转过头看见赵立嘉蹲花坛旁朝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时,微蓬的卷发也跟着抖了两下,几乎和这一小丛灌木融为一体。
赵立嘉在楼下等半天了,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撞见郁酌出现,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本来不打算和他多谈,但转眼又想起什么,随即弯了弯嘴角,对他露出些笑容来。
已近傍晚,雨过后夕阳泛起暖融融的橘色,在他眼底覆上一层浅光,顿了半晌,郁酌笑眯眯道:“他们在上面谈话,我没有事情做,就先下楼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
赵立嘉看愣了,又似乎有些紧张,站在他面前,显得局促不安,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不,我先带你去四处转转?”
“好啊。”
郁酌立即应下,又挑起话题,继续问他,“那天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们没受伤吧?”
“完全没事儿!晚上一回去就活蹦乱跳了。”赵立嘉有问必答,走了一路,又向他讲了讲基地里的情况。
就这样聊了一阵,郁酌有意将两人的对话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没过多久就套出些信息,也摸出了对方上次偷偷溜出去的出口。
“那,那个……”
没过多久,赵立嘉又看了他一眼,想问郁酌之后是不是打算留在这个基地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发生争执,嘈杂声响模糊地传过来,打断了他的问话。
声音越来越大,道路两侧的其他人也禁不住朝那个方向张望,随后放下手头的事情,陆陆续续往那边走去。
“哎,那边怎么了?”赵立嘉随手拉住一个人,那人脸色不怎么好看,停下脚步后留下一句“对面基地的人来了。”而后便步伐不停地继续赶过去。
“是钟苍穹的人?”郁酌问他。
赵立嘉点点头。
“那我们——”郁酌张了张口,想说那我们去看一眼,下一秒便听见对方说,“我们躲远一点,去凑凑热闹就行。”
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怎么着急。
路边围满了人,赵立嘉带郁酌混进人群中,又和他解释:“不是什么大事,钟苍穹和我们老大关系不好,但怎么着还是得生存,他们缺食物,我们缺武器,都在一个地方,免不了有要交换的东西。”
“不过我看这次闹这么大动静,肯定又是钟苍穹亲自来了。”
赵立嘉撇了撇嘴,“每次他来,都要在基地里大闹一场,习惯就好。”
他话音未落,运输货物的侧门门口便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大门,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混乱中推搡着往后退了几步。
门前的空地停着几辆改装车,车头微微凹陷,而经过加工的牢固大门也已经散了架,郁酌被人群挤着移动了一小段路,抬了抬眼,正好看见第一辆车上站着一个男人。
时间不早了,基地里开了路灯,暗色灯光打在来人身上,连带着车身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影子,也在他身侧勾勒出一圈剪影。
这人和沈暮山差不多的年纪,寸头,长靴,脖颈处有一道疤,眉眼间满是戾气,手里扛着一把枪,垂眸睨了众人一眼,恶狠狠道:“沈暮山呢?让他出来。”
应该就是钟苍穹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吩咐自己的手下下车,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似的,径直让他们去仓库里搬东西。
他满不在意道:“认真搬,后面那几辆车都给我装满,到时候沈暮山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就明天接着来。”
钟苍穹的态度似乎刺激到了大家,有人不乐意了,壮着胆子说:“老大说了,想要食物可以,但我们只接受交换,你现在这样不是明抢吗?”
“粮食本来也就不够,我们还不乐意换给你们。”
“就是啊,这都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凭什么就这么拿走!”
“哎,说你呢——”终于,一人站出来,拦住拖着一大车粮食从仓库里离开的人,“不准搬,你他妈给我把东西放下!”
不出片刻,场面立即变得混乱起来,钟苍穹居高临下站在车上,看着底下的人群互相推搡,没有阻止,却也什么都没说,只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不远处,似乎就等着沈暮山出现。
争执之间,粮食散了一地,几个南瓜滚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人群散开又重新聚拢,郁酌正看着热闹,再一转眼,赵立嘉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朝四周寻找一番后,见的确找不到人,郁酌扬了扬眉,心道算了,这样也好,免得他一会儿单独行动时还要费功夫支开他,于是收回视线,又打量了钟苍穹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居然非得等着沈暮山出来。
不出几分钟,有人从另一头喊道:“老大,老大来了。”
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散开了些,留出一条路让沈暮山通过。
而郁酌闻言,脚步倏地一顿,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眼见天色渐暗,几道浓墨被涂抹在天边,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暗暗松了口气,悄悄从人群中离开。
循着记忆,他按照赵立嘉的描述,转悠一阵后找到了基地侧面那处疏于防范的矮墙,紧了紧袖口就打算翻过去。
“去哪儿?”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远处是嘈杂人声,角落的矮墙却十分寂静,显得对方的说话声更加清晰,嗓音低沉,压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郁酌:……
他动作一僵,还没转过身,便感觉到衣领被人揪住,于是缓慢地回头看去。
“段,段哥——”
他没想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验证,没想到刚好被人逮了个正着。
静默几秒后,郁酌在对方有些咬牙切齿的目光下挣扎了一下,虽然心虚,但还是弯了弯眼睛,看起来十分乖巧道:“段哥,好巧啊。”
段煊被气得牙痒。
刚才去见沈暮山时, 他就注意到郁酌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让对方给跑了。
紧接着,和沈暮山的谈话牵制住他, 商量之后, 段煊决定暂时留在这个基地。
等一切都谈清楚,楼下正好传来钟苍穹闯入的消息,他询问沈暮山需不需要帮助, 对方却只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 面对钟苍穹这样的示威, 沈暮山既不焦躁,也不愤怒, 反而看起来是平静的, 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 简单准备后就下了楼。
而没过多久,段煊意料之中地发现,郁酌又不见了。
他在基地里找了又找,直到碰到赵立嘉,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才终于在这里发现了正打算翻墙出去的人。
将郁酌从墙上拎下来,段煊忍不住眉心一跳,压下心底的情绪,环视四周几秒,也不开口说话,就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 眼眸深黑。
半晌, 空气中弥漫起几分凉意,郁酌眨了眨眼, 缓慢地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默间,忍不住抬了抬眼偷看段煊的表情。
“那个……”
虽然看起来可信度不高,不过郁酌这次真的没有离开的打算。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偏僻的矮墙边更是一点光线也没有,杂草丛生,翻滚着黑沉沉的寒气,也遮挡住郁酌闪烁的神情。
不久之前,人群推搡着将他和赵立嘉冲散,紧接着沈暮山就来了,他也立即躲进人群里。
而除此之外,其实这一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因为钟苍穹的突然闯入,这片区域大部分居民都聚集到侧门,其他地方倒显得有些安静。
电量短缺,城市中的高楼被改建,灯光也大多关闭,街道两侧没什么车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枯枝败叶及废弃木材,各种杂物胡乱堆积,显得寂寥而荒芜。
混乱之下,郁酌离开人群,按照赵立嘉的描述去找那处隐蔽的出口。
没走多远,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时,一道稍显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没走错,前面右转。”
滋滋的电流声中,广播员略显失真的嗓音从头顶传过来,声音不大,但因四周无人,在安静中清晰可闻。
郁酌愣了几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朝周围打量片刻,接着才抬起眼看向墙角蓝光闪烁的摄像头。
“你——?”他狐疑地眯了眯眼。
这人居然还在。
监视器又是一阵闪烁,半晌,广播员似乎十分愉悦地开口:“没错,就是我。”
“不是我说,你们也不知道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扎营,这么久了,我直到现在才找着机会能和你说上话……
怎么样,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自从上次离开购物中心后,他们休息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外,别说监控了,就是连一盏灯也找不到,广播员联系不上郁酌,生怕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丢了小命,耽误自己的事。
郁酌:“……”
“出口不远,就在我说的那个方向,不过你这次出去应该不是打算离开吧?”
说到这里,广播员话语一转,“就算真是要走,我也劝你再考虑考虑。”
郁酌神色间显出几分意外,接着便顿住脚步,扬了扬眉,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摄像头,仿佛能从中看见对方的面容一般。
他顺着广播员的话问:“为什么要考虑。”
“我可是把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广播员声音提高,“说真的,你没必要走,沈暮山多的是烦心事,自顾都不暇,和郁还峥也早就没联系了。”
几句话的功夫,郁酌已经从手边的一扇门上了二楼,废弃的建筑中空无一人,他站在窗口,观察有没有人路过,目光放远时,还能隐约看见侧门口聚集的人群。
他挑了一下眉,而后又垂下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
广播员冷哼:“即使沈暮山不去找郁还峥,也不代表郁还峥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你要是现在走了,跑不了多远就能被他堵个正着,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沉默几秒后,郁酌抿了抿嘴,心中思索对方的话能信几分。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广播员说的是真的,郁还峥已经追到了附近,那他选择现在离开说不定正好自投罗网。
自己上一次能逃出来是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如果重来一次,他可能没办法再从郁还峥眼皮底下顺利离开了。
但不管怎么样,郁酌还是打算先去出口处看一眼,至少得确定这条路是否安全,如果几天后郁还峥突然出现,他不至于无处可躲。
而趁着这时候出去一趟,他也正好能验证广播员说的是不是实话。
郁酌好一会儿没开口,广播员却话语没停,说话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枪响划破空气,人群也受到惊吓,倏地四散开来。
末世中,不管是什么时候,开枪之前都需要仔细斟酌,如果没有□□,任何声响都有可能招致丧尸群的攻击——
可是钟苍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开了枪。
郁酌思绪一停,下意识从窗口探出去些,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天色暗沉,只有二楼窗口外面悬着一盏太阳能小灯为道路照明,昏黄的灯光映上郁酌的侧脸,光影重重,显得他眼窝有些深,肤色更白。
基地门口灯火通明,车灯驱散黑暗,远远地,他看见钟苍穹开枪后便对沈暮山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散开的人群就重新聚拢了些。
一阵短暂的谈话后,钟苍穹仍然居高临下地站在车上,沈暮山抬起头,吩咐其他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些,而后又是一阵对话。
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出几分钟,交涉结束,钟苍穹收起枪,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郁酌眨了眨眼,想起不久前钟苍穹恶劣的神情,眼看着对方的车灯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怎么对他这么忍让?”
他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安静几秒后,头顶的摄像头却闪了闪。
广播员话语中意味不明,突然接了茬:“这算什么,他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一忍再忍,以后这样的时候多着呢。”
“想不想知道原因?你答应和我合作,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郁酌睨了一眼黑漆漆的摄像头,笑了一下,没犹豫地转身下楼:“不想。”
矮墙边,几根枯枝从墙外伸进来,在地面相接处留下斑驳的树影。
半晌没人出声,郁酌思索之后抬眸,见段煊脸色仍然不好看,于是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笑眯眯道:“段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