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酌睫毛抖了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段煊脸色沉沉,忍耐几秒,转过一个路口后,终于出声,咬牙道,“就算真的有这一天,我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队长, 回来了?”
到休息点时,天色隐隐泛白,蒋自明正在附近巡查, 见熟悉的越野车出现在不远处的小道上, 立即撤开防护。
然而车一停,他就见段煊面带冷意地下车,又绕到另一侧给郁酌开门。其间眼神紧盯着对方, 似是要把人盯穿, 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却始终不发一语。
片刻,段煊合上防护栏, 摘下手套, 偏头去看蒋自明:“晚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看到蒋自明点头, 他神色稍缓,又继续说,“这里不能久留,一会儿等其他人回来,大家开个会。”
休息点现在不算安全, 虽然回程路上段煊特意绕路,隐去车辆痕迹,但难保郁还峥不会找到这边,另一方面,这里离B市并不远,抓紧赶路, 三两日就能到达行程终点。
蒋自明:“好嘞。”
应声之后, 他转过头,看清段煊略带躁意的表情, 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愣了一下,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又看了看郁酌,迟疑道,“不是,你们不就是出了趟门,这是遇到事儿了?”
他只知道队长带着郁酌出去办事,并不清楚去做什么,也没仔细问,却没想到两人刚回来,一个紧紧皱眉,问话时,虽然情绪不算外露,却言语间都泛着冷意。
另一个倒没多少异常,就是整个人有些蔫吧,听蒋自明这样问,郁酌正被段煊牵着往正厅走,侧了侧脸,冲他笑了一下:“没事。”
话音刚落下,没走多远,段煊又似乎是怕他累着,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把对方手里的盒子接过去,脚步也放缓。
此时还是早晨,部分人一大早就去周围检查情况,守夜的人刚回房休息,屋内寂静无声。
郁酌在桌旁坐下,忍不住瞅了段煊一眼。
对方离得不远,黑色外套上还沾着几点灰尘,颜色较浅,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拎着水壶往杯中倒水,周身气息沉沉,于是郁酌收回目光,没说话,开始研究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冰凉的锁扣搭在指尖,钥匙孔方方正正,隐藏着细小纹路,他打量几眼,目光微微一顿。
之前匆忙避开郁还峥,没来得及细想,这时候安静下来,郁酌看了又看,心中突然闪过什么,摸向颈间的银质项链,取下来后,对比一番形状——
好像差别不大?
“饿不饿?”段煊将水杯搁在桌边,看了眼时间,发现早就过了吃早餐的点,加上对方一晚没睡,不禁皱了一下眉。
“有一点点。”郁酌看着他弯了弯眼睛,一边回答,动作也没有停,打算将项链取下来试试,正要按下锁扣时,手里被塞了一袋压缩饼干。
段煊垂眸看他:“先垫垫肚子。”
郁酌确实觉得饿了,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却禁不住想,他现在想吃的还是熟食,要是再过上几个月,喜欢的食物会不会变成生肉?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咔哒一声脆响,段煊在身旁坐下,转动开关,手指稍一用力,利索地把盒子打开。
“这里面——?”
从回休息处到现在,段煊开口次数很少,这时也只是微微拧起眉,把铁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台录象机。
外壳灰扑扑的,显得老旧,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但机能似乎仍然完好,郁酌禁不住一愣,接过去研究了半天,轻手按下开关。
巴掌大的屏幕滋滋响了两声,却好一阵没动静,正当两人静待几秒,以为它已经报废时,紧接着,小灯微闪,机器倏地亮起来。
画面隐隐发灰,看环境像是在实验室里,被摆弄半晌后,背景使劲晃动一下,没过多久,录像的人就把机器摆正,收回手,面容也随之出现在屏幕中。
而这人的身份却出乎他们意料。
“……这不是那个研究员吗?”郁酌眯了眯眼,凑近后屏幕打量片刻,认出来对方是谁。
当时在杜万虞基地见到马博士,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又上了年纪的研究人员,即使穿一身白大褂,看起来却明显是来混日子的,根本做不出真正的研究成果。
后来基地出事,马博士立即不知所踪,这也进一步验证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画面中这个人,虽然比起现在年轻近二十岁,脸上没有胡子和皱纹,身上穿的是严丝合缝的防辐射服,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露出来,但依稀能看出几分熟悉之处。
“是他。”段煊点头。
说话间,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画面模糊,年轻的马博士身处实验室,空间不大,但设施齐全,身后的操作台上堆满各种药品试剂,实验仪器的精密度也很高,略看过去满眼都是白色,防护措施严格。
对方似乎刚结束一次实验,取下橡胶手套,在桌前坐好,认真看向摄像头。
说话时,马博士语气认真,还隐约带着兴奋:“今天是新药品实验的第一周,状况良好,和我预想的一样——”
“没有实验体发生异变,融合速度很快,具体情况还需要继续观察。”
时间跳转到几日之后。
马博士装扮不变,仍然坐在摄像头前,语速很快,表情却很低沉:“年龄最大的实验体昨天夜里融合失败,彻底变异了,已经被人带离处理,看来药剂还需要继续改良……目前有三人陷入昏迷,两人身体僵化,对气味敏感——”
“情况最好的是7号,除了一个实验体处于昏睡中,情况不明,第一批实验中的其他人全部失败。”
“7号实验体精神状况良好,交谈顺畅,记忆无损伤,体表温度极低,但不影响生命体征,体能测试均以最高分通过,伤口修复速度加快……”
马博士看起来很疲惫,眼中却闪着光:“如果这一次成功,人类的身体将由此脱胎换骨,摒弃从前孱弱的躯体,就连整个世界都会被改变——”
后面好几段视频都是对7号的记录,以及数据记录,画面晃个不停,有时也能看见实验体本人,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外表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郁酌看得眼睛都酸了,转头见段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变故陡生。
右上角的时间数字跳跃。
画面立转,黑乎乎一片,先是几段诡异的嘶吼,随之立即响起的是剧烈的挣扎声,有东西被狠狠砸到地上,玻璃噼里啪啦碎裂一地,让人心惊地炸开。
“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关门!”
叫喊声,求救的哭嚎尖利刺耳,拿着录象机的人似乎在奔跑,不住地喘息,直至声息渐消,嘈杂声中,马博士模糊的脸显露在镜头下。
他喘着气:“7号实验体……他,他变异了,其他人正在进行销毁。”
说着,他调转方向,朝刚离开不远的混乱地方看了一眼,录象机也扫过去,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影暴露在镜头下,手脚以极其怪异的姿态弯曲着,口不能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正狠狠咬向身旁人的胳膊。
“啊!!!”
一阵惨叫,实验体用仅剩的神志顿住一瞬,又朝博士这边望过来,瞳孔缩得极小,眼珠泛黄,嘴角滴滴答答淌血,半晌,缓缓地转过身。
“啪——”
画面瞬间黑下来。
录象机被段煊关了。
周身一静,郁酌只能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
“不看了。”段煊眉头紧锁,眼中泛着冷意,似乎在强忍什么,却没多说,只侧身看郁酌,捏了捏对方的手腕,随后一根一根按过他的手指。
“这是二十年前的录像……你不会变成这样。”
他眉梢压低,又显得焦躁,情绪翻涌在眼底,继续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也根本没有和这些人一样的症状,所以——”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小声打断他,“我有的。”
段煊话还没说完,闻言猛然停住,一时间没意识到他简短话语中的含义,好一会儿才声音消弭,艰难道:“你说,什么。”
被对方注视着,郁酌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否定刚才的话。
“这几天,我有时候会觉得身上不舒服,但次数不多……还有那天在墓地,其实我能感觉到,那时候的气味比平时都难闻。”
察觉攥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郁酌挣了挣,把录象机放回去,抬眸看他。
“还有,就算是在末世之前,我也和别人有不同,只是不太明显,但这的确存在。”
比如于常人有异的身体素质,较低的体温,伤口愈合速度缓慢,以及郁还峥会定期让他吃药,现在想来,应该是起抑制作用。
室内一片死寂,半晌,对方终于出声。
“好。”段煊声音沉下来,也陡然卸了力气,面色蒙上一层阴影般,妥协道,“就当他说的是真的。”
“照郁还峥的意思,他目前也没有能力解决,甚至需要你的样本。
我们本来就打算去之前广播里说的病毒研究中心,距离这里不远,开车几天就能到,到时候——”
段煊眉眼冷峻,分析情况的嗓音有些抖,说到这里却话语一滞,脸色微微紧绷,显然也不清楚那边的状况是否会符合期望。
见他如临大敌,郁酌只能捏捏他的手心:“好。”
但没等他们聊完,出去巡查的人回到休息处,打破此刻的寂静。
郁酌还在咬饼干,段煊也收敛神色。
等人到齐,他和大家商量启程时间,又总是注意着郁酌的动向,眼神一刻也移不开,心里显然压着事,情绪不明。
收拾完东西,定下明早就出发。
夜深寂静。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紧闭,浓墨般的暗色下,视线也不甚清晰,郁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的却不是关于丧尸化,反而想到——
自己起初从基地里逃走,是为了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谁知郁还峥直接承认了,却又引出其他事情。
如果他这时候再去找郁还峥,对方不一定能有办法,却大概会把他当成用来抽血的试验品。
他的思绪终于还是转回去。
所以真的会变成丧尸吗?
郁酌翻了个身,衣料细微摩擦,头发也睡得有些乱,面朝门口时,他却呼吸一顿,看见门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段哥?”半晌,他动了一下,试探着出声。
段煊没回答,周身微冷,应该是刚巡查回来,阴影下勾勒出身形轮廓,在床边站定,静默几秒,气息压抑地俯身下来。
寂静中,郁酌只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就被对方紧紧环住,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连带着传递过来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人心头发麻。
段煊将他拢住,侧过脸,似乎想听清他的脉搏,又禁不住抬手按上去,细细摩挲。
郁酌忍不住抖了一下,仰起头,觉得有些痒。
手指划过的地方泛起浅淡的红,而后又慢慢散去,段煊在黑暗中看着他,目光游移,心中闪过狠意,也早就下定决心。
“身上有不舒服吗?”
他很浅地咬了一下郁酌的下唇,亲了亲在对方颈侧,又反复亲吻他,想让对方身上都沾染自己的气息。
郁酌唇角染上水光,陷进枕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突然笑了笑,没头没尾地问:“段哥,如果我现在把你咬了,你会不会被感染?”
段煊没出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空气安静了很久,郁酌没等到回答,已经逐渐昏昏欲睡。恍惚中,他听见对方低哑着嗓音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60章 市区
段煊语气缓慢, 似乎是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低沉的声音从喉间滚过,胸腔也微微震动, 浓重的情绪从中显露。
郁酌蜷了一下指尖, 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迷迷糊糊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被段煊按着亲一亲耳侧, 指腹贴着侧颈, 又一点点插入发间, 折腾个不停,于是睡意缓慢地散去。
他一睁眼, 就在黑暗中对上段煊的视线。
明明房间里一片漆黑, 光线晦暗, 郁酌却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也清晰捕捉到段煊眉心紧皱的刻痕,眸中似是点着一簇火苗,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意被驱散后,残留些许硝烟。
看起来有些疲惫, 眼皮褶皱下压,显得眉眼更加锋利,又深深地注视过来,显然正在因为他的事情焦躁着。
郁酌收了一下手臂,轻微地向旁边挪动一段距离,堆栈的被褥陷下, 他微微垂下眼睑, 声音因为困倦而隐隐模糊,手指点了点另一半枕头。
他笑了笑:“你上来睡吧, 段哥。”
他脑袋垂在枕头边缘,侧过脸看对方,连带着把头发也压乱,床边空出一片位置,床单褶皱,一抬起眼,看起来像是在邀请对方一般。
段煊呼吸一顿,心跳撞得胸口发麻,又酸又涨,指腹蹭了蹭对方的侧脸,又轻轻揉搓手腕,手指插进指缝中,掌心相贴,将郁酌手臂压在耳侧。
“之前说不舒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郁酌指一处,段煊的嘴唇就贴上去,慢慢亲一遍,最后覆上对方柔软的唇,挨过的地方倏地滚烫起来,郁酌被他的头发蹭得有些痒,禁不住躲一下,喘了口气。
早春夜间极寒,嫩绿的新叶被簌簌吹落,从枝头卷走,只剩下伶仃的枯枝,倏地一抖。
光线黯淡,阴影之下,视线也被遮挡得模模糊糊,其他的感觉被放大无数倍,手边堆成一团的被褥摩挲两下,浸染上冰凉的空气。
“段哥……”
郁酌心口都热起来,衣服凌乱地上堆至锁骨,因为不断落至颈间的吻呼吸急促几分,眼神也湿漉漉的,不自觉开口。
他弯了一下眼睛,压下段煊的脖颈,又被对方抵住嘴唇,段煊皱眉却缓声道:“别咬人。”
段煊垂眸睨视他,眼中是双方都明白的露骨含义,看着白皙皮肤洇出深色的痕迹,脑中噼里啪啦点了把火,就要烧断弦。
然而下一秒,他动作却倏地堵住。
被亲的晕晕乎乎,郁酌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见段煊撤开了些,眼眸中仍然是自己的身影,呼吸也很急,手臂肌肉微微起伏,却很利落的,把他整个人团巴团巴塞进被子里。
郁酌措手不及,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
段煊眼中还染着热意,却掖了掖他的被角,又忍不住落下一个吻。
他喘息一声,含糊道:“你会受伤”
郁酌:???
不是,什么意思。
“……”呼吸声中,他迷茫半晌,想要从被子里探出头,下一秒却被段煊蒙上眼睛,整个人在被褥中裹得紧紧的。
“睡吧。”
“我——”
郁酌挣脱不出来,嘟囔两句,动了又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始终暖烘烘的,眼睛也禁不住垂下,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睁眼时就是早上。
“队长,这边都收拾好了。”
改装车的防御装置被重新加固,资源充足,蒋自明在驾驶座按下喇叭,声音不大,只示意众人抓紧点时间。
蒋自明有几个亲戚一直待在B市的避难所,路途中时常担心他们的安危,此时距离越来越近,他也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兴奋。
其他人还在陆续地往车上搬东西,时不时从车前走过,动静不小。
郁酌坐在桌边调试广播,一脸换了好几个频道,却一直沙沙地没有动静,就连最初出发前传来讯息的声音也彻底没了声息。
他手指搭在按钮上,正皱着眉,偏了一下头,微长的发丝垂到脸侧,接着被身后的人拢上去,仔仔细细扎在一起。
也许是熟能生巧,段煊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平时只用来拿枪的手,现在已经能三下两下捆好橡皮筋,顿了片刻,又忍不住摸了一下郁酌的脸颊,垂眸端详一阵。
“怎么了?”
被段煊紧盯着,郁酌总感觉他的目光从自己头发丝划到手指,每一寸都认真打量,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研究。
他觉得好笑,看向对方时,又正好看见隐藏在衣领间的一个浅浅牙印,若隐若现的,有点红,于是真的笑出声来。
事实上,段煊确实是过于紧张,昨晚之后,确定郁酌暂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也只短暂地松了口气,但一觉醒来,又禁不住在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生怕发现任何开始异化的征兆。
他拧了拧眉,严肃地说:“如果觉得身体哪里不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郁酌笑眯眯地点头,喝了几口水,视线还是再次落在收音机上,不禁想起早晨——
天色隐隐约约亮起来,声息渐起房间里,窗帘隔绝开屋外的光线,室内晦暗,安静无声。
郁酌睁开眼没多久,发呆几秒,紧接着,只听见咔哒一声,耳边嘈杂片刻,广播员终于再次出现。
对方似乎在斟酌什么,各种桌旁的收音机掉线似的滋滋响,过了好半天,郁酌有些等不住了,将被子上拉一截,半晌,说话声才缓慢地传过来。
广播员问他:“你们是打算好出发去B市了?”
郁酌眯了一下眼睛,瞌睡散去几分,不轻不重地答:“嗯。”
见他应答,广播员的话语流畅些许,语调上扬,继续说:“你知道的吧,郁还峥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郁酌心里当然清楚。
一来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郁还峥虽然心黑手狠,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屑于说谎,也不会骗他。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怀疑,广播员眼观八方,会不会早就从郁还峥那儿得知了这件事。
但他没提,只直接道:“你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别支支吾吾的,也不用想着套我的话。”
郁酌从床上坐起来,感受到肩头有些泛酸,衣领微微塌下一截,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明显。
而广播员骤然被他戳破,正准备说的那些话也不禁噎回去,收音机声响一顿,传来滴答的缓冲声。
“滴滴——”
另一头,广播员眼神暗了暗,听见通讯器响,枯骨般的手指从阴影中探出,按下接听。
他仍然待在那间密不透风,又探不出宽度的漆黑房间里。
半晌,看向自己手边的显示屏,男人瘦削的面容也被映上幽蓝的浅光,双颊微陷,轮椅向后转动一段距离,滚轮一停,他盯着滴滴响个不停的通讯设备,像是正在和其他人对话。
狭小房间温度很低,制冷器簌簌往外吹着冷风,似乎只有极寒的温度才能抑制他双腿的疼痛,周围布满微光闪烁的屏幕和显示灯,显得诡异而幽深。
通讯结束,广播员弓着脊背在轮椅上坐了片刻,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情绪不明。
再出声时,他没响应对方带刺的问话,却也没像往常一样开玩笑,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们之前的交易,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兑现吧?”
“这是什么话。”郁酌也没追着不放,眸光闪烁,有来有往地说,“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你们这不都快到B市了吗。”
对郁酌算是了解,于是广播员没拐弯抹角,“那边有个病毒研究中心,也有军队和幸存者基地……我需要的其实也不难,既然你不相信郁还峥,他的手段你也清楚——倒不如和我合作。”
这么久以来,他们交谈次数不少,虽然广播员很少透露关于自己的信息,郁酌却也隐约猜到几分。
迟疑后,他开口:“我明白了,你是需要研究成果呢,还是想要我的血液样本,又或者——”
他弯了弯眼睛,“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变成丧尸了,可能还不得不回到郁还峥手底下求生,心情很不好,也不一定能帮你什么。”
这两人郁酌都不怎么相信,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不愿意稀里胡涂地帮忙。
广播员置若罔闻:“我需要你去一趟病毒研究中心,帮我带点东西出来。”
话音落下,郁酌微微顿住,突然想到什么:“之前丧尸研究中心播报的信息,是你做的?”
“对,是我。”广播员承认,又说,“这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情,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当然,可能也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但你绝对不会有什么损失。”
猜出他的意图,郁酌的声音冷了几分,抿唇道:“你和郁还峥有多少联系?还是说,你和他其实是同样的目的。”
广播员立即否认了,很不满似的。
他说:“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我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去。”郁酌翻身下床,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直接就想拒绝。
见他就这样反悔,广播员也不恼,沉默片刻,似乎笑了一下。
半晌,他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缓慢而有些失真:“即使我说,我有办法帮你呢?”
“什么意思?”郁酌拧眉。
有办法帮他?
——是关于丧尸化?
他动作一滞,却怀疑不减。
虽然辨不出真假,但想来也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对方看起来也执着于这方面的研究,说不定比郁还峥有了更好的成果。
“字面上的意思。”
广播员语气轻松,“你的症状,我有办法缓解,虽然还不能彻底解决,但是总比郁还峥靠谱。”
他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反正都是要找人帮忙,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也没害过你,这点基本的信任应该是有的,倒不如——”
郁酌明白,他说的不无道理,却也不排除对方在说谎,进一步说,病毒研究中心的安全状况他们全然不知,段煊到时候肯定会和他一起去,如果有什么危险……
他蹙着眉,还没想出个结果,不远处,虚掩的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响。
段煊已经换上作战服,正靠在门边,门一开,便涌进来一丝冷意,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他看了郁酌一眼,眸色深沉,低声道:“我答应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连续不断地几天奔波后,车辆平稳地驶入B市。
郁酌也终于体会到被人全方位地围着转的感觉,太缠人了。段煊对他简直谨慎过头,任何一点小磕小碰都能拧眉半天,除了驻扎巡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观察他的身体状况。
“你别紧张,我又不是马上就要——”看出他的紧绷,郁酌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腕,话没说完,就被对方一脸不满地捂嘴。
其他人看得不禁咋舌,又怀疑郁酌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忍不住多关注他一些。
“真没想到……”
蒋自明摇头,收回视线,啧啧道,“真没想到,队长谈起恋爱会是这种类型,太——”
太匪夷所思了。
段煊平日里脾气硬的和钢板一样,拿刀时毫不手软,脚下踩着数不清的尸体,对着谁都神色淡淡,很不耐烦似的。
到了这时候,却围着对方嘘寒问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实在太有反差,震惊之余,众人短时间还是不太能适应。
发动机轰隆作响。道路逐渐变得宽阔,高楼层建筑物出现在两侧。
几天之前,方见余没来由的找上来,说是要和他们同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冲着杨茴来的,蒋自明咋咋呼呼地起哄一阵,刚进市区,本来打算先去找亲戚,但听见段煊说要去一趟研究中心,立即说他也要一起。
然而找到地方,眼前的画面却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研究中心很大,看起来和医院没多少区别,进入之后,却只看见高墙周围杂草丛生。
走道满眼都是白色,消毒水气味弥漫,破损的电灯滋啦啦地响,被裸露的电线缠绕悬挂着,玻璃碎裂满地,没有丧尸,也没有一点人声,透出真空般的死寂。
废墟一片,混乱的如同被飓风席卷过,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残垣和废弃物。
“我操。”
一说话,声音撞到走廊尽头,又荡回来,耳边是回声阵阵,蒋自明傻眼,“这,这就是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丧尸病毒研究所?”
B市幸存者基地规模较大, 从前处于中心地区。
摧毁后经过重建,拥有严格且完整的末日防护系统,隶属军方管辖, 也在近几年形成了完善的运作体系。
城市外围一派萧条, 食物水源也尽数充公。
街道陈设杂乱无章,游荡着两三只丧尸,看得出来荒废多时, 和市中心井然有序的状况截然不同。
进入城区, 段煊没有贸然接近防护区域, 而是和其他队友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奔波多日,队伍中有人心中急切, 希望能先去基地看看自己的家人, 也有人只是孤身一人, 没有明确的想法。
仔细商议之下,众人决定暂时分开行动,事情结束后再汇合。
“先去研究中心?”
和他们同路的只有蒋自明和余思莹,段煊本来想拒绝,但对方却很坚持, 没等段煊回答就直接上了车。
车道上走过全副武装的巡查者,身上都配备周全的武器,队列整齐,制度严明,显然不是普通的组织。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段煊没多停留, 走另一条路径直驱车前往病毒研究中心。
意料之外的是, 几人耗费不少时间到达目的地,远看见一片高低不平的建筑, 高楼矗立在坚实围墙内,内里却寂静无比,似乎只是一座空壳。
“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郁酌打量四周,禁不住怀疑。
空气中涌动着怪异且难闻的气息,段煊面色稍显严肃,余光瞥向歪道的钢制大门旁的指示牌,肯定道:“没走错。”
广播员提前叮嘱过,说只需要他们两人进去,又打消他们的顾虑:“放心,没危险,就算你们去的人多也帮不上忙,反而麻烦。
而这件事和其他人没关系,不管里面是什么状况,郁酌都没打算让更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