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不说话,表情看着极为温和,眼神却闪过一丝暗色,神情不变地在原地站定。
是郁还峥。
双方都静默着,僵持之下,郁酌视线微抬,睫毛在眼下覆盖阴影,终于开口:“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郁还峥笑:“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身上穿着整齐的正装,即使在这样的荒废矮楼里,仍然显得一丝不茍,面带笑意地站在门口看着郁酌,“东西被你找到了,是吗?”
说完,他没等郁酌的回答,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盒子上,随即了然。
“我不会把它给你。”郁酌垂了垂眼,明白了他的意图,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几分,警惕地出声。
以前和郁还峥发生冲突时,郁酌总是服软示弱,笑着说软话,含糊地把事情带过,话语却是亲近的。
然而此时他却声音冷淡,言辞间也不再带有情绪,冷眼看着对方。
郁还峥却丝毫不恼,微笑着,突然转移了话题,莫名问道:“你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体上的不对劲吗?”
“什么意思?”郁酌一怔。
虽然这样问,他思绪未停,也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情。
就像郁酌曾经怀疑过的,为什么同样是注射药剂,谢衷却和他有不一样的反应,准确说来,是他受到的影响较小,虽说也不算轻松,但的确更加和缓。
又比如丧尸病毒扩散,行星碎片破坏环境,幸存者的身体素质均有提高,却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和改变。
以及几天之前,墓地中,浓烈的气味涌动在鼻翼间,没来由的,郁酌莫名感觉到的异样——
他不断回忆着,却没有将这些疑虑表现出来。
而郁还峥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勾起嘴角上下打量郁酌,缓缓叹气,似乎只是对不听话的孩子感到无奈,看起来完全是为了他好一般。
“没关系,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笑了笑,声音却冷下来,“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和这份研究记录,我今天都要带回去。”
下一秒,郁还峥随意抬起手,朝身旁打了个手势,吩咐早就安排在门外守着的人上前强行把郁酌带走。
见他打算动手,郁酌微微抬眸,警惕之中皱眉看向门口。
然而正当他暗暗动了一下手指,扣上身侧的刀柄时,门外却寂静无声,几秒钟过去,始终没有一点动静,本该立即闻声出现的手下也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郁酌神色意外,动作不禁顿住,却见郁还峥也皱起眉,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他下意识向旁边撤开一步,目光落在可以供人离开的狭小缝隙,想着能不能趁着现在逃走。
没等他有所行动。
“咔哒——”
细微的响声从郁酌身后传来。
两人都朝窗口望去。
一只手搭上窗沿,黑色手套,指节分明,手臂稍微一用力,便撑在窗口直接翻进房间,长靴稳稳落地,深黑的衣摆在动作间被掀起一角。
段煊衣服上沾着零星血渍,并不显得狼狈,神情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手里握着的短刀却是闪烁寒光,看向郁还峥道:“不会有人进来了。”
郁还峥:“你?”
段煊压了一下眉,眼神带着戾气,话语间也满是攻击性。
刻意挑衅一般,他继续说:“你手底下那些人,全都不堪一击,三分钟就能解决。”
郁还峥目光一凝,没出声,余光瞥向身后的走廊,只见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一地,顿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段煊话音落下,没再多说,神色缓了缓,朝郁酌伸手:“过来。”
“段哥。”
见段煊出现,郁酌松了口气,又笑眯眯凑上去,小声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想对自己的突然消失解释两句,却被段煊拎了一把后衣领,拉到身旁护住,接着,他听见对方低声说:“等会儿再找你算账。”
而身前不远处,见其他人派不上用场,郁还峥也并不慌张,单手举起枪。
镜片遮盖住他的神色,他似乎笑了一下,冰冷的声音撞击在地面上,语调平和地反问道:“不堪一击?”
子弹上膛,漆黑的枪口对准段煊,周身寂静一瞬。
窗口半开, 风还有些凉。
老旧居民区断电,墙边破损的太阳能路灯强撑着微光,滋啦滋啦发出细响, 和子弹的清脆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狠狠砸在人心上。
几秒钟前。
郁酌略微侧过身,却正好看见郁还峥微微眯起双眼,神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似是盛着深潭。
他微微一顿, 当即心中微震, 也倏地意识到——对方决定带人来这里,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准备。
郁还峥冷淡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 硝烟味乍起, 刺人的火药味融入鼻腔,郁酌收回视线,提前察觉出他想要做什么,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上前, 将段煊推出枪口瞄准的范围。
“砰——”
玻璃碎裂声。
看见郁酌的动作,段煊瞳孔微缩,呼吸也禁不住一停,只来得及抬手接住他,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退后两步,脊背抵上冰凉的窗沿。
紧接着, 他只微微偏头, 余光确定了方向后,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眉眼冷厉,紧紧揽住郁酌,在枪响之前从窗口翻了出去。
窗户在二楼,墙边杂草胡乱生长,簇拥着铺了一大片。
郁酌被段煊拢住后颈按在胸前,视线也完全遮挡,只能紧紧攥住他的的衣角,短暂的失重感后,在惯性的作用下滚进草堆,狠狠撞进对方怀里。
“没事吧?”
喘息一声,碎发扎在颈间,郁酌刚抬头,便见段煊神色凝重地看过来,先是捏捏自己的手腕,又仔细在肩颈揉了一下,担心不小心磕到哪里,确认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哗啦两声。透明的窗玻璃留下几个清晰的弹孔。
郁还峥似乎直接下了狠手,觉得段煊十分碍眼,几声枪响,丝毫没有收敛声音,沾满灰尘的玻璃从弹孔处裂出细纹,随后极快地蔓延开,支撑不住地全部碎裂。
玻璃渣扎进泥泞中,如同嵌着零星碎钻。
“走!”段煊拧眉,没想到对方会毫无征兆地直接动手,而这阵动静很快就会把附近的丧尸引来,再不走会很麻烦。
郁酌还带着一路拿在手里的铁盒,两人立即赶回停车的地方。
越野车还安安稳稳停在原地,关紧车门,段煊压了压眉,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不见人影,没再耽误时间,打火驱车掉头。
“他——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不出几秒钟,居民区被远远甩在身后,轰鸣声中,段煊略带焦躁地搭上方向盘,车速开得飞快,话问出口,又侧目去看郁酌,叮嘱道。“安全带系好。”
郁酌扣下安全带,晃了晃怀里半尺宽的盒子,哐当作响:“可能是来找东西的?”
说完,见对方半晌没出声,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神色微敛,迟疑片刻,蔫蔫地补充,“大概也是想把我带回去。”
段煊打了一下方向盘,视线时不时扫过后视镜,克制着翻涌的思绪,既是心中微恼,又升起迟来的恐慌和担忧。
刚才他在楼上解决了那群丧尸,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待在房间里的人不知所踪,心都凉了半截。
确定没有打斗的痕迹,段煊在楼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通,好半天才在楼梯口发现房门外站满了郁还峥的手下,利索地把人全都放倒,见郁酌安然无恙,高悬的心才放下些许。
他气的肺疼,不想说话,而郁酌也不开口,正研究还怎么把手里的东西打开。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周身的空间也莫名显得狭窄逼仄。
直到十来分钟后。
察觉到车速减缓,郁酌不明所以地转头看段煊。
“车没油了。”段煊神色微凝,但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
照理来说,车里储存的油量足够供他们来回的路程,但他不清楚郁还峥会不会一路跟着,又或者派人堵在原定的路线上,于是故意绕了远路,在这里暂时停下来一阵。
城郊房屋零散分布,沿着小路往前开,三两自建房在黑夜中从车窗外闪过,没有灯光。
道路周围铺着大片田地,现在已经完全被杂草占据。
这里居民少,丧尸也不会太多,段煊清理出一处小楼,打算一会儿去车库看看能不能加点油。
屋内杂物很多,桌椅翻倒,墙角落着破碎的茶盏,雪白的墙壁溅上星点血迹,颜色暗沉,显然早已过去很长时间,他顺手扶起椅子,掸净灰尘,示意郁酌安静坐好。
“这里面——”
注意到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铁盒,段煊皱起眉,将其他想法压下几分,忍不住出声,“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郁酌点头,微微垂下眼,又盯着锁孔看了几秒,心想钥匙是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把它撬开。
“我刚才在房间里发现一道暗门,就走进去看了一眼,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了我——我父母以前住过的房间。”
他简单解释两句,其实也有些没想到,这趟下来,居然只找到这么一件看起来可能唯一有点用处的东西。”
窗帘紧闭,彻底将夜色隔绝在外。气氛静谧几秒。
郁酌不提起这事还好,偏偏他完全没察觉到段煊的情绪,自顾自地说起刚才,话音落下,只听对方声音平静道:“行,回去之后我想想办法,把它打开。”
明明他的语调没太大起伏,话语却显得硬邦邦的,郁酌这才意识到什么,闻言抬了抬眼,正好对上段煊低下来的视线,眼皮压出几道褶皱,目光郁郁,不怎么愉快的模样。
郁酌睫毛一抖,终于想起来了。
没办法,他弯了弯眼睛,只能先叫他:“段哥。”
段煊极轻地冷哼一声,眉眼深沉,垂眸睨他:“怎么,想起我了。”
他伸腿,勾住郁酌的凳子,稍一用力,把对方整个人拖过来,牢牢固定住,将他圈在自己面前。
似乎憋了半天,他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你每次表面上认真答应,说不会让自己出事,也不会乱跑,却次次都反悔,你知不知道我——”
他声音一滞,话语消弭在喉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段煊最终语气一缓:“我就这么点儿要求,可不厌衫婷可以让我安心一些。”
如果他像往日里一样冷声表达不满,郁酌还能插上几句话,可现在对方用“可不可以”这样的词句为话语开端,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心虚,也没想到段煊会气成这样。
毕竟对方现在应该很清楚,自己就算一个人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转念想到,刚才段煊找过来时,郁还峥差点就要动手,又不禁理亏,目光闪烁。
郁酌这时才发现,似乎自己以前从来都没有这种意识,也不觉得这样的做法会有问题。
他思来想去,安静着,段煊却忍不住继续,没再翻旧账,只是略显焦躁,话语中又带着几分质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
郁酌抿了抿唇,触及对方情绪浓重的神情,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方面向来不上心,也不习惯被人牵肠挂肚,毕竟从前郁还峥保护他的方式,是控制他,约束他;而以往一起行动的人则是因为惧怕郁还峥而讨好他,不会置喙他的任何决定。
再后来,他一个人离开,路途中偶然遇上的人,不是对他有所图,就是被他佯装出的无害外表欺骗,最后只会分道扬镳。
因此其他人的感受,根本不在郁酌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此时此刻,看见对方恼怒又隐藏着愤怒的眼神时,他终于微妙地意识到——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人。段煊和之前的人不同,他也不该忽视对方的感受。
静默几秒,郁酌半垂着眼眸,黑发柔顺地落在耳侧,被灯光覆盖上其他的颜色,好一会儿才抬眼,还未出声,就被段煊掐了一下侧脸。
段煊仍然咬着牙,却伸手将人拢进怀里,侧脸抵在他颈间,声音忿忿地说:“你记不住,我就再说一次。”
“就算知道你不会受伤,我也一样会担心。”
“我记住了。”
郁酌被他紧紧抱着,半晌才开口,笑了一下,小声回答:“别生气了,就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记得——”
他声音很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耳后。
还没说完,突然之间,郁酌话语却顿了顿,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痛感,不是附着于皮肉上,而是在骨头间泛起细密的微弱感觉。
一闪即逝,很快就察觉不到。
他只以为是错觉,没在意,段煊却发现了郁酌轻微的停顿,抽身怀疑地看他几秒,见对方面色如常,心中松了松,还是皱眉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郁酌却没出声。
静默之下,他只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的表情,思绪微转,而后将手腕凑到他跟前,眼尾低垂着,可怜兮兮道:“不知道,好像是刚才摔着了。”
伸出的手腕光洁白皙,显然是娇生惯养,看不出一点伤痕,灯光映上来,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段煊微微扬眉,看出他的装模作样,险些被气笑。
实际上,看见郁酌安然无恙,又闹了这么一通,段煊心里的火已经压下去大半,闻言,他只心中微动,稍显锋利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滚过一圈,随即神色缓下来。
他抬起手,没出声,仍然顺着郁酌的话揉了揉他的手心。
而注视几秒,段煊又有些忍不住,终于靠近一些,挨过去亲亲他,呼吸温热,鼻尖挨着鼻尖,另一只手捧住郁酌的脸,咬了一下对方的下唇。
他低声道:“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
给越野车加满油,两人重新上路。
天还没亮,远看灰蒙蒙一片,薄雾弥漫,温度也低,冰凉的水雾攀上车窗。
一晚上没睡,坐在副驾驶,郁酌禁不住犯困,脑袋不住地往下点,又被段煊拨回去。
寂静片刻,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见段煊又想起什么,车速缓慢,转过头,笑了笑看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我能找到你,是因为有人给我指路。”他找来薄毯给郁酌盖上,目光盯着前路,只继续说,“监视器里说话的,和之前在杜万虞的基地里是同一个人。”
“是你认识的人吗?”
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稀疏,转而变成小片的树木,枝叶刚抽出嫩芽,远看还是光秃秃的。
公路也一点点变得狭窄,水泥路面转而变得泥泞,丧尸很少,几十米远的地方立着一座桥,横跨奔流不息的窄江。
听他这么问,郁酌恍然,心道难怪段煊当时能很快就找过来,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正迟疑着,下一秒,前方不远处却传来巨响。
“轰隆——”
声息未歇,紧接着又是一串爆炸声,砂石飞溅,地面抖动,几乎要将人耳朵震聋。
浓烟滚滚,前方满眼的灰尘好一阵才消散。
郁酌蹙了蹙眉,只见车前那座短桥轰然垮塌,明显是被人为破坏,只剩下有棱有角的残缺边缘,稳稳矗立在江水边。
第58章 病毒
刺耳的剎车声响起, 郁酌猛地向后座靠去,声响骤停,紧接着, 他被刺目的光线照得几乎睁不开眼。
“小心——”
桥垮塌后, 只听见哐当一阵剧烈声响,地面震颤,砂石滚动。
郁还峥不知道带了些什么武器, 火星炸起的一瞬间, 半边天都被点亮,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完全不担心发出的爆炸声会引来丧尸, 直接用最快捷的手段阻断了前路。
刺耳的车轮摩擦声后, 泥泞小道被印出极深的刻痕, 段煊立即将车停下,避开硝烟和飞溅出的弹片,火光逐渐暗下去,只剩下满目废墟,连道路两侧的树木也被牵连, 烧焦了树干。
“关窗。”段煊急促道。
“怎么跟这么紧。”车玻璃阻隔了些许杂音,郁酌也不禁抿了抿唇,心底微沉,知道前面的路是走不了了。
云层聚拢在天边,厚重地压下一片,此时还是深夜。细碎的沙石簌簌拍打在车窗, 不住地往缝隙里钻。
段煊迅速打方向盘, 越野车掉头后,他紧紧拧起眉, 打算原路返回,微抬起眼,看见面前的场景,神情一变,顿时脸色难看地剎车。
只见车前数米远距离的路口,赫然停着几辆改装车。车身通体深黑,外部安装着钢枪长炮,烟尘渗出枪口,似乎只需按下按钮,就能在转眼间将面前的一切夷为平地,气势慑人,在暗色中隐隐泛着银光。
车身高大,将身后回程的道路拦得严严实实,一人开门下车。
郁酌攥了一下安全带,安静坐在车内,透过前玻璃,清晰地看见郁还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蹙了蹙眉,“他……”
他是真觉得不耐烦了,心道这一趟出来的不是时候,郁还峥看起来像是做了万全准备,不把他带回去不肯罢休,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思索几秒,郁酌打开车门,正要解开安全带,却被段煊按住手腕,于是动作一停。
“小心一点。”
再抬眸时,郁还峥已经走近几步,身后是铁兽般的装甲车,仿佛即刻就能将人吞噬,单手扶了一下眼镜,抬眼朝郁酌看过来。
此时已近凌晨,天边隐约染上亮色,如同厚重的黑纱被揭开些许,雾色渐散,扎眼的车灯终于熄灭。
郁还峥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神色上辨不出情绪,嗓音平淡,缓缓传进耳中。
他喜怒不明道:“小郁,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闹够吗?”
车门虚掩着,微凉的夜风灌进来,冰冷的寒意蔓延至颈间,郁酌闻言垂了垂眼,指尖冰凉,从黯淡光线中窥见他神情,又想起对方从前让人心悸的手段。
郁酌心中很清楚,一旦自己被郁还峥带回去,对方的计划也看似到达尾声,到了那时候,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能够离开。
而面对这个杀了他的父母,虽然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时常阴晴不定的人,他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一如往常地和对方相处下去。
心念转动间,郁酌手腕仍然被紧紧攥着,动了一下,侧目去看段煊:“段哥,你先别下车。”
他能感觉到,郁还峥刚才是真的想对段煊动手,也不确定对方这时候会不会再发难。
谁知段煊却拧眉,脸色显出几分凝重,没应声,看见郁酌下车后,还是同样跟了上去,暴露在枪口之下,又不着痕迹地将郁酌拉退一步。
知道劝不动,郁酌只微微扬眉,没再多说其他。
四周寂静无声。
郁酌这时才看向郁还峥,只笑了一下,眼眸漆黑,瞳孔中浅浅盈上一圈浅光:“如果我不跟你离开,你会杀了我吗?”
虽然不明原因,但从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和各种不对劲中,郁酌大概能察觉出来,郁还峥除了想把他带走以外,目前并不会对他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眼神定了定,等待对方回答时,手肘关节处却隐隐作痛,十分微弱,却无法忽视地蔓延开,呼吸也不自觉放轻,隐隐滞涩。
“当然不会。”
郁还峥笑,又继续道,“但你应该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郁酌后退半步,不自觉蹙眉,却被身后的人按了按肩膀。
段煊一字不漏地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见对方语焉不详,禁不住狠狠皱起眉,又警戒地提防着,脸色冷凝。
郁还峥:“小郁,你一直想逃开,是因为知道了我当年做过什么,可如果我说,其实这件事并不足以让我们变得生疏,你会不会改变想法?”
当时让郁酌逃走,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也是他的疏忽。
但后来即使知道了对方的踪迹,郁还峥也并没有急着把人带回去,因为他心中明白郁酌打算去哪里,与其自己来说,倒不如让他去外面吃一趟亏,亲自发现真相。
“认真说来,我和你的父母,一开始其实也算是朋友。”
郁还峥话语一顿,细想之下,认为不该用这样的词形容,再准确一些,只能说是合作伙伴。
思绪回到数十年前。
他眼神微暗,极有耐心地站定,慢条斯理地朝郁酌解释。
“这么多年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X-03实验。这是我一直坚持目标。即使以前在家里,我也从来没有避过你这些,但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因此可能不太了解。”
“但这个计划,最初是我和他们一起开启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郁酌的父母。
郁酌指尖紧扣着车门,见对方脸上带着笑意,却隐约觉得他严肃了些许,低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郁还峥微笑:“有关系的。”
那时的X-03还没有演变为现在的丧尸病毒,他和郁父郁母看出其中不同,一起投入研究。
起初还是一切顺利,可直到几年之后——设备的精密程度不足以支撑实验,数据也突然出现问题。
实验体畸变,病毒扩散难以控制,进程滞涩,他们之间不可抑制地有了分歧。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以至于成为敌人。”
说到这里,郁还峥的神色冷下来,阴沉的目光被隐藏在镜片下,温和却带着寒意:“他们剽窃我的研究成果,后来又和仇家连手,想置我于死地。”
“最后,他们技不如人,我赢了,因此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这也挑不出什么错误。”
寥寥数语,郁还峥用简单的言语讲述,又掩盖自己另一部分的真实目的,也从中显露出,他数年来的殚精竭虑。
处理掉郁父郁母后,他在实验室找到了郁酌,也从数据记录中发现,两人居然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作为第一批研究对象,进行了基因改造。
“你是那些实验体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也是他的实验会取得成功最好的证明。
实验体?
郁酌瞳孔微缩,在对方的话语中怔忪片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含义,脑中空白一瞬。
意思是——
郁还峥扶了一下眼镜,见对方迟疑,满意些许:“我的实验需要你的样本,而你也同样需要我的研究成果……”
“以前你身体里的病毒能勉强保持平衡,却被之前注射的那支药剂破坏,到了现在,按理来说,你本应该成功融合,只拥有丧尸的身体优势,但是——”
他声音停歇,剩下没说完的话不言而喻。
郁还峥嗓音平静,只认为时间稍显紧迫,因此在推进实验的过程中不禁有些着急,但他不觉得会失败。
这也是为了让郁酌活着,甚至是远远超过其他人地活下去,同时他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项计划是为了拯救其他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其他人类。
然而更加无法否认的,是他深藏于完好皮囊之下的不可忽视的野心。
气氛死寂一瞬,微弱的光线从云层中透出来,众人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
沉默几秒,郁酌心中其实并没有过于真切的感觉,听故事似的,动作停顿半晌,又下意识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和其他人不同的身体状况,还有这几天时不时的怪异感觉和疼痛感。
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没等郁酌作出反应,段煊就率先变了脸色。
他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阵,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眼神一滚,目光落在郁酌颈侧,心中难以置信。
“你——”
段煊话语哽住,来不及细想,转头看见郁还峥似是要上前靠近,怒上心头,直接举起枪抵在他肩头,沉声道:“滚。”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郁还峥身后的人也齐齐举起枪,冰冷的枪口对准过来。
一眨眼的功夫。
段煊动作丝毫未顿,单手把郁酌按回座位上,立即回身启动车辆,骤然亮起的车灯猛地扫去。
空气中扬尘翻滚,也刺得其他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段哥。”
“坐稳点。”
郁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轰鸣声响起,段煊给他系好安全带,叮嘱他坐好,随即踩下油门到底,眉眼间带着厉色,似乎是打算把围在前面的车撞开。
“操——”
众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没得到郁还峥的攻击指令,眼看车要撞上去,后背不禁冒汗,情急之下,也只能撤开一段,让出路来。
“郁总,要不要追上去……”
嘈杂声越来越小,郁还峥看着逐渐远去的越野车,车轮卷出飞沙,面色不改,正要开口,却接到实验室的警报。
消息传来:“郁总,实验室遭到外来者攻击,数据可能出了点问题。”
郁还峥脸色微冷:“什么人?”
“不清楚是哪一方的,就单独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着外语……”
听对面解释两句,他脸色沉郁,视线又落在道路尽头,最终还是压下情绪:“先回去,不急这一时半刻。”
车辆开远,郁酌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似乎没人追过来,松缓几分,手里还抱着盒子,半晌,微微侧过脸。
段煊显然有些紧张,心也是乱的,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也没出声,眉骨压得极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青筋凸起,显出胸腔中翻涌的情绪。
安静了好一会儿,郁酌叹了口气,其实对此并没有实感,还算平静,只神色恹恹地靠在椅背上,猝然问道:“段哥,我会变成丧尸吗。”
失去意识,皮肉腐烂,又难闻又难看——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略去。
郁酌话说出口,却没想到段煊比他反应更大。
他狠狠皱起眉,转过脸来,声音也微微沙哑:“变什么丧尸,不可能的。”
这样反驳后,段煊又微顿住,肩膀也低了低,语气放轻,看着前路,语气看似平静道,“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想把你骗回去,我们先自己查一查,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