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时加入他们队伍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时间地点符合,又有能力供得起精良装备的,除了郁还峥,没有第二个人了。
下午尸潮爆发后,段煊跟着出了基地,留意四周,也再次发现有和昨晚同样记号的装备,再一次在心底映证猜测,却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是冲着郁酌来的?
一想到这里,段煊就隐隐烦躁,最后索性便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兵来将挡,实在不行,他们也能不在这里久留,提前避开。
郁酌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思索之后想要开口,却被不远处的嘈杂声响打断,于是转头看过去。
人群已经散开了些,钟苍穹趔趄着被拽起来,虽然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但沈暮山显然没打算要了他的命。
没走两步,钟苍穹不经意抬眼瞥向路边,正好看见段煊面色冷淡地站在那儿,眼神一定,不可置信地站定几秒,神色陡然间变得阴狠。
半晌,他情绪不明地开口:“你居然还活着。”
沈暮山脚步不停,看着段煊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钟苍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转头看过去,脖颈处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淡,又冷笑道:“早知道你会替这种人办事,我当时就不该手软,留你的命到现在。”
钟苍穹的手段段煊早就领教过,面色冷凝地瞥他一眼,并没有深究其中含义,也没有出言理会,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郁酌记得蒋自明提起的,钟苍穹曾对段煊他们耍阴招,差点让几人丧命,听他这样说,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道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离开。
谁知临近夜晚时,郁酌便听到了对面基地用几箱火药把人换回去的消息,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便宜他了。
“就这样让人回去了?沈暮山就不怕基地里其他人……”
“我早说了,是他心里愧疚。”
广播员神出鬼没,啧啧道,“别看沈暮山现在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当年他可是下了死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也不怪钟苍穹和他不死不休。”
他只言语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郁酌顿了几秒,下意识想起几年前——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能隐约记起沈暮山刚投奔靳山基地的那一天。
那时对方还很年轻,但已经茍延残喘着,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面对郁还峥的问话,沈暮山挺直脊背,浑身涌动着仇恨和野心,眼神里仿佛裹着一团火,能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说:“我有必须要杀的人。”
这天之后,郁酌没再见过沈暮山,每天吃饭聊天,收了不少其他人投喂的饼干零食,除了总是会被段煊拎着出去转一圈,几乎要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咚咚——”
这时天刚亮,基地中寂静无声,短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后,郁酌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刚拧开门把手,便看见余思莹站在门口。
她神色焦急道:“别睡了,沈队让我来传话。”
没等对方说明原因,几乎是一瞬间,郁酌就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困意也顿时消失不见:“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沈队没说别的,只叫你赶紧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升起几分紧张感。
他只是猜测过郁还峥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不仅如此,他似乎完全没有要试探一二的意思,开门见山地对上了沈暮山。
从郁酌离开在外、躲避对方的追捕已经过去一年多,这时骤然听见郁还峥的名字,没来由的显得有些陌生,却仍然让郁酌呼吸一顿,心中明白想再次甩掉这人十分麻烦,觉得棘手。
躲自然是要躲的,但是……
站在窗口朝外面打量一番,郁酌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朝余思莹点了点头,却在思索之后毫不犹豫地下楼。
楼道寂静,装修简陋,素白的墙壁掉下几块墙皮。
狭长的走廊一点点延伸到门边,让人不安的寂静中,郁酌缓慢地在门口站定,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能隐约听见一阵交谈声传出。
“好久不见。”
视线模糊,郁酌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呼吸,贴近几分后,终于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这个身影裹挟着郁酌许久的不解和恨意,情绪复杂,曾经是名义上的父亲,现在却是仇人,然而不管过了多久,都熟悉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谁。
他指尖下意识扣紧门框,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却凛然几分。
屋内,沈暮山坐在郁还峥面前,也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几年不见,郁还峥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年轻,更显城府深重。
看向沈暮山时,他习惯性地微笑,周身气息却仍然让人心惊,眼神深黑,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都会无处可逃。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郁还峥食指叩了一下桌面,姿态放松地靠向椅背,漆黑的眼眸却紧盯着眼前的人,情绪莫测,无框眼镜几乎没有重量,隐约泛起冷光,也遮挡住他眼底翻涌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声音冰冷:“郁酌在哪儿,我来要人。”
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室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光滑的桌面被窗外光线笼罩,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人心底发冷。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郁酌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手臂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什么东西,紧接着被人捏了一下后颈,于是陡然间顿在原地。
“别出声。”段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眯眼看了看门内对话的两人,捂住郁酌的嘴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转角,直到模糊的说话声彻底消失在耳边,这才把人放开,撩起眼皮打量郁酌,以一副等待的姿态停在原地。
段煊皱眉,眉眼间隐隐透露出焦躁,却压着情绪注视对方。
他说:“说吧。”
四周寂静, 任何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走廊间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缝隙,色调斑驳地延伸,边缘也翘起, 在窗外的光线中模糊几分, 踩上去吱呀作响,刻意放缓脚步后,只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躲在拐角暗处, 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气息交错着缠绕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烫了一瞬, 肌肉微微紧绷,僵硬地顿住片刻, 手指动了动, 随即不着痕迹地撤开几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紧抿着嘴唇,眉梢锋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脑中便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几分钟前, 他听见余思莹敲响郁酌的房门,稍一迟疑便立即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没过多久,他清晰地听见郁还峥和沈暮山的对话。
来要人?
段煊来不及细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焦躁。
这阵情绪并不是冲着郁酌,只是在郁还峥出现的那一刻, 他陡然间意识到, 一路下来,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 可除了那些浅薄的、浮于表面的认识,他真的对郁酌一无所知。
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会示弱,会需要保护,会面带笑容地说软话,也会情绪外露地抱怨,看起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却很清楚,也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模模糊糊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建起冷硬的高墙,温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郁酌低垂着眼,眼眸润亮地向他求助,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花朵,实际上却十分灼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段煊不满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进一步,又不得章法。
关于郁酌的从前,关于郁还峥、柯谨,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肯相信的传闻,他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却又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逼问,对方会怎样面带笑容地含糊着将话题一笔带过。
段煊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于是此时此刻,他情绪晦暗地皱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躁意,等待几秒后再次开口,却只是说:“你什么打算?是继续在这里听下去,还是现在离开。”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睑,虽然见段煊并没有多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犹豫之后,朝他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段煊闻言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随即似是愤愤,咬着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颈,将对方肩头的碎发拨开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安静几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扫过门前,将面前的人朝墙边拢了拢,接着又忍不住低声开口:“他——”
段煊皱了皱眉,接着问:“他找你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细长的睫毛遮挡住,因眼窝较深,望向其他地方时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在光影中蒙上一层浅光,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说一通,也能轻易让人信服。
而听对方这样问,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愣神,对上段煊严肃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的许多隐瞒后,段煊多少会有所疑虑,谁知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郁酌也不太清楚郁还峥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前的十几年,从他有记忆时父母就已经离世,对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为年龄尚浅而叛逆招摇,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郁还峥都不缺金钱和权势,是无数人讨好的对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万选后训练出来,办事牢靠且忠诚,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进一步扩展势力范围,深不可测。
而即使郁酌数年前遭遇绑架,对方对他的保护因此变得过于密不透风,手段极端,郁酌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想法,只是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越多。
直到两年前。
偶然之间,他亲耳从郁还峥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对方当年决定留下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间里,郁还峥用手帕一点点擦净指间血迹,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当他知道,养他长大的人和自己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郁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脑中几乎空白了一瞬,近乎迟钝地想:居然是这样。
可直到现在,郁酌也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郁还峥这么久以来一直穷追不舍,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过后,郁酌其实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杀了郁还峥。
静默中,他半晌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
段煊眼神一顿,正要皱眉,又听郁酌继续笑眯眯道:“之前在楼顶,他们不是已经提过一次吗,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当时不是说你的父母……”段煊记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变,弯着眼睛胡诌:“对啊,因为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认他,当然是没有父母。”
段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也没有忘记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让他觉得陌生的眼神,难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安静。”
他眼神一凛,话未说完,只见郁酌突然贴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心。
段煊身上一僵,浑身都围满郁酌发间的浅淡气息,若有若无,喉结上下滚动,禁不住耳廓发烫,又被冷峭的眼神隐藏下去。
“小段哥哥,带我走吧。”
下一秒,郁酌在他耳边小声说。
段煊心里立即被勾了一下,只觉得周身被潮水紧紧裹住,密不透风又隐约躁动,憋闷极了,恨不得把对方的嘴捂住。
而他明知道郁酌在信口胡说,郁酌也明白他对此一清二楚,两人却都没有戳破,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聊了下去。
但比起这些,更让段煊难以启齿的,是他内心隐秘的念头。
他想,幸好郁酌现在离不开自己。
夜色浓重,大片乌云笼罩,基地外树林幽深,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寒意,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条狭窄的车道通向暗处。
“郁还峥被我暂时打发走了,但应该很快就会再来。”
商量之后,沈暮山将几人带到基地后门,夜间无人,只有高墙边昏暗地亮着几盏灯。
他的视线转向郁酌:“我估计他能猜到你们会连夜赶路,派人在前面守着,这条通道其他人不知道,你们从这儿出去比较安全。”
“队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走?”蒋自明着急忙慌地收好装备,又把其中一个背包扔给后面赶上来的汪和。
李桐时却是已经准备齐全地一旁等着,神色冷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应该也是对此事有所察觉,只对郁酌点了点头。
段煊没回答蒋自明,沉声道:“别磨蹭,先上车。”
他们本来就打算几天后离开,现在只是稍微提前,车辆发动后,段煊坐在驾驶座,清点一遍装备,见没什么遗漏的,叮嘱郁酌系好安全带。
车灯隐隐照亮前方的道路,光束中飞舞着扬尘,郁酌眯了眯眼,正要在噪声中关窗,却见沈暮山在车旁还没离开。
“沈队?”
说实话,他没想到沈暮山会帮他们做到这一步,毕竟两人都十分了解郁还峥的为人,和他为敌,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暮山没多说什么,只看他一眼。
顿了几秒后,他说:“我和郁还峥聊了聊,我觉得——
也许他对你没有恶意,要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沈暮山忍不住欲言又止,却也不会干涉。
郁酌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沈暮山却回忆起白天与郁还峥的谈话。
对方的确没怎么变,说话时慢条斯理,却隐含着阴冷气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离开时,他不紧不慢道:“既然你说没见过,那我就当他不在这里。
但你们也算认识,如果哪天郁酌来了,也请你好吃好喝供着他,别让他受委屈。”
但沈暮山不知道的是,随着门口车灯亮起,在暗处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神色变得严肃,立即回去报信:“他们走了。”
“知道了。”
手下迟疑地看向郁还峥:“您不派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郁还峥却只是笑了笑,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比了一个手势:“不着急,继续跟着就行。”
“别让他发现,也别让他受伤,上一次害他从楼上摔下去的那几个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第31章 路上
夜间空气潮湿, 车前玻璃蒙上一层水雾,段煊开了雨刮器擦净,车没开出去多远, 几米开外, 基地门口的路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
黑夜中,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车停下, 立即走上前拍了拍郁酌这边的车玻璃。
郁酌:?
他仔细看了几眼, 觉得眼熟, 正要开窗,却被段煊皱着眉制止:“小心一点。”
下一秒, 灯光唰的亮起, 站在车门边的那人也正好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光线扫过来时被照了一脸,禁不住后退一步,随之露出真面目。
“是我!”
赵立嘉估计又是偷溜出来的,身上的外套也扣错了一颗扣子,起初脸上还是热烈的笑容, 但是当郁酌按下车窗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愁眉苦脸:“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是啊,要继续赶路了。”郁酌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简单答了一句。
夜色浓重, 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 眼眸仍然润亮,脸侧却交错着斑驳的树影, 显得有些晦暗。
说话间,隐约几点光落在郁酌肩头,跃动着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精巧的轮廓,以及微微浮现弧度的嘴角。
“那你——”赵立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们……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其实郁酌自己也不知道,心道大概是不会了,却没有直接这样开口,只笑眯眯地看他,极其不明显地敷衍道:“可能会吧。”
已至冬日,前几天的一场雨加剧了降温,开窗后,车内的热气也迅速散去,郁酌指尖动了动,不禁往后靠了一下,随即肩头被搭上一件衣服,车还没有熄火,似乎随时准备继续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隐隐作响,并不嘈杂。
赵立嘉盯着他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放人离开,接着又继续说话,零零碎碎地问了几个差不多的问题,而郁酌笑容不变,似乎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熟练地一句句应付过去——
“谢谢你之前的苹果。”
“我们得马上出发了,如果有机会还会回来的。”
“以后别自己偷偷跑到基地外面去,再遇到危险,你真就只能去喂丧尸了。”
赵立嘉眼泪汪汪,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扒着车窗仍然依依不舍。
郁酌眨了眨眼,段煊却像是等烦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峭气息,微微敛眉,抬手闪了闪车灯,手指微曲,按着车窗缓慢地向上移动一小截,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他眉骨压低,朝右手边瞥了一眼:“走了。”
话音落下,车辆缓缓启动。
“呜呜我会很想你的——”赵立嘉恨不得扒开车门一起走,紧接着,没说完的半截话就被远远淹没在汽车尾气中,就连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见了。
眼看身后的基地越来越远,车窗也立即紧紧关闭。
蒋自明安静地坐在后座看完了全程,若有所思地静默几秒,随即往前面探了探身体,啧了一声道:“小少爷,行啊。”
“你对付追求者还真是有一手,没看人家都要感动哭了。”
就算郁酌实际上漫不经心,响应时却也行云流水,笑容看起来很甜,然而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话。
蒋自明正说着,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脚剎车,略有些刺耳的响动后,巨大的惯性差点让他从车后座滚到车前,直接从前窗撞出去。
“我操!”
蒋自明立即牢牢抓住两侧椅背,喘了口气,顿时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心有余悸道:“队长,怎么突然剎车,吓我一跳。”
段煊:“有路障。”
蒋自明信了,郁酌闻言却挑了一下眉尾,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段煊。
对方脸色不怎么好看,路上关了车灯,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轮侧影,半边脸陷进暗色中,神色十分冷峻,显得侧脸线条更加轮廓分明,冷冰冰的,无端多了几分攻击性。
看了几秒,郁酌眯了眯眼,没出声,只静悄悄地拉上外套拉链。
路边的树影飞快从车窗略过,晃成一片片重影,弯曲的枯枝打在车顶,发出细碎的响动。
另一边,段煊岂止是脸色不好,他简直气的不行。
白天在走廊上,他本来想把事情问个清楚,谁知道最后又被随随便便应付了过去。
对方只是弯了弯眼睛,简短几句话说出口,段煊就脑子一热,居然一直等到现在才发现——郁酌还是什么也没说,顿时心中烦躁,手指扣着方向盘,气闷地没出声。
他以前不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费功夫,想做什么就做了,此时却忍不住去揣摩对方的想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刚才赵立嘉把车拦下,左问一句又说一句时,段煊只觉得不耐,还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关窗后他思绪微顿,转念一想,却突然被临头泼了一盆冷水。
郁酌笑着敷衍赵立嘉的那些神态表情,和面对自己询问时的含糊其辞比起来,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于是段煊猛地意识到,其实他和赵立嘉也没什么不同,凑过去问话却被三言两语地打发,等不了多久,接着又再次腆着脸贴上去。
太蠢了。
段煊冷静地想。
他一路没说话,翻来覆去地烦躁,郁酌对此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安稳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困倦感,逐渐有些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车辆已经驶上高速路。
出发前段煊仔细规划过路线,知道郁还峥一定会让人跟着,于是几辆车分开行动,将人甩掉后再去休息点汇合,现在和他们同行的只剩下蒋自明和李桐时。
路中间偶尔横着几辆报废的旧车,丧尸很少,宽阔的道路两侧铺满平整切割的稻田,因为无人种植,挤着无数杂乱无章的野草,在病毒的滋养下疯狂生长,和树木差不多高。
昨天情急之下走了夜路,运气好的是,一路都很安全,这时候刚至凌晨,尽管光照逐渐强烈,却丝毫没有要日出的意思。
空调簌簌冒着热气,郁酌睁开眼,发现面前的遮光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来,因此光线更加暗淡,笔直的一条公路铺在前方,一眼望不到头。
“开暖气了?”他坐直了些,从窗户往外看。
出声回答的是蒋自明:“这天气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后半夜热了一会儿,不到一个小时,居然突然疯狂降温,冷得受不了。”
说着,他朝车窗边的夹缝指了指:“这不,都结霜了。”
末世后天气偶尔极端,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昨夜这样的情况却很少见,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安。
而这样的疑虑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天色阴沉了半晌,上午又是猝不及防的艳阳高照,紧接着,没过几个小时,气温骤降,厚重的云层间堆积在一起,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墨,黑压压地沉下去。
天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几人的视野也顿时暗下来,就连开着车灯也无济于事,段煊缓缓降下车速,检查油箱后,沉声道:“现在暂时修整,明天早上再上路。”
他们临时找了个补给点停车,整顿一番后,在住处周围安插检测器,转眼就到了晚上。
堆了些干柴,屋里火堆熊熊燃烧,时不时从火焰中溅出几点火星,又立即变成灰烬,一点点堆积在边缘。
半晌,蒋自明发现了什么,突然出声:“队长,郁酌去哪儿了?”
段煊神色一顿,将手里的武器搁在桌边,四处找了一圈,最终在房屋后门找到了正和李桐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的郁酌。
郁酌也不是故意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只是想和李桐时交换一下信息,对方离开基地比他晚,也许对郁还峥现在的想法会有更多了解。
头顶是一扇小窗,映着从房内飘出来的火光,像是隐约悬着一盏灯,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郁酌眨了眨眼,莫名感觉周身的光线黯淡几分,一转头就看见段煊站在他身后。
“队长。”李桐时也看见了段煊,倏地站起来,一连退后好几步。
见他突然出现,郁酌一愣,随即弯了弯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后颈的衣领便传来一阵力道。段煊将人拎起来,像是突然决定一般沉声道:“跟我一起去巡查。”
郁酌:?
他压了压眉,很不情愿地挣扎一下,抬起眼,却对上段煊深黑的眼眸,没来由的顿住一秒,片刻后,他心道算了,最终还是乖乖跟人离开。
其实郁酌知道段煊一路都在不高兴,原因自然也显而易见,但他虽然会在心里琢磨对方还要气多久,却没打算对此作出回应。
在这种事情上,郁酌向来分的很清楚,界限分明,决定好了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心情好的时候他愿意好言好语地糊弄过去,如果哪天没什么兴致,也会直接不予理会,等着对方自己消化。
休息处一侧是公路,另一边浅林环绕。
山上漆黑一片,道路间滚落着细碎的石子,郁酌走得缓慢,手电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模糊不清,看得人眼酸。
下一秒,他感觉到手腕被人攥住,于是下意识抬起眼。
段煊却没看他,一言不发,拉了他一把后,没松手,只在前面清理掉挡住道路的枯枝杂草,郁酌挑了挑眉,视线落在两人皮肤相接处,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没来由的,他心中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眼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下意识开口道:“段哥,你还没消气吗。”
段煊停也没停一下,神色紧绷,心里却憋闷着,闻言几乎要气笑。
这人没心没肺,之前什么也不说就倒头睡觉,这时候回神了,倒是很积极似的,试探地凑过来问他还有没有生气,更加让人气不过。
“小段哥哥,走慢一点,脚疼。”暗沉沉的夜色中,睨着对方的背影,见段煊不回答,郁酌也不着急,顿了几秒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再次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段煊仍然没说话,稍一停顿,而后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走走停停半晌,他清理掉几只游荡的丧尸,估计着可以返程时,手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好像下雨了。”
郁酌话音一落,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语,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水,一道闷雷从天边滚过,天色亮了一瞬,厚重的云层被划开一条裂口,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来,一股脑地往下砸。
暴雨天。
段煊神色变了变,这时候顾不上其他,眼神微凛,严肃道:“先找个地方避雨。”
不出片刻,雨水噼里啪啦地下落,地面也一片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