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当凌湙出口调整后,这些新丁在阵型上也有了变化,外圈与内圈配合更紧密,刀枪林里间隙不断,还要防备腰部偷袭,一下子就让他左右支拙了起来。
凌湙的话让他不再坚持,点头对身边的亲兵道,“放信烟,你撑着些,别叫他们捉了。”
那黑衣亲兵狠狠抹了把嘴角的血,掏了信烟点头,“是,少帅放心,属下就是死,也定不会叫人捉了羞辱。”
凌湙一直在注意着底下的二人,见着那黑衣人手中的东西,敲木鱼的小锤直接飞了过去,一把将那黑衣亲卫给砸的跪了下去,袁来运立刻举刀迫喉,瞬间生擒了他。
幺鸡赶上前捡了信烟递给凌湙,凌湙望着阵中的贵公子笑,“有帮手啊?害,瞧这事闹的,你们不是来给本公子贺生辰的?怎还在后面埋伏人呢!”
那被刀枪林逼的顾不上属下的绛紫公子一咬牙,“我乃北御三州的武大帅之子武景同,贵门何人?为何在此?”
他一报出名号,袁来运连同周边的兵士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手,幺鸡蹭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张望等待示下的袁来运就道,“你停什么手,主子叫你停了么?”
袁来运张了张嘴,涩声道,“他、他说他是武景同。”北境少帅武景同。
幺鸡摔了骨头,“所以呢?你就可以背弃主令,不听指派?主子前头是怎么吩咐的,你重复一遍!”
袁来运这下子没了话,眼光触到了凌湙冷淡下来的目光,瞬间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又不自觉的开始趋利避害了。
北御三州的武大帅名望太高了,连同他的小儿子武景同,都是享誉大徵的名将。
凌湙端坐在高台上,望望夜色,问蛇爷,“几时了?”
蛇爷福至心灵,道,“子夜了。”
生辰已过,也就是说,他可以动手了。
但动手之前,他将信烟给了幺鸡,“带上你的人,到一公里处放了。”来个瓮中捉鳖。
幺鸡虎着脸接过信烟,走时手往袁来运脸上戳,“你小子,等到。”
武景同与凌湙眼神接壤,声音沉稳,丝毫没有属下即将要被算计的急迫,对着凌湙再次发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还有这些人,都是你的么?来自哪里,去往何处?”
他态度温和,看着凌湙犹如稚子顽童,声音里有着兄长般的宽容,没有因为属下受伤着恼,也没有因为身陷囹圄被困的焦着,好像报身份时压人的气魄如昙花一现,不存在有威胁之意。
可袁来运却实实在在的被他威胁住了,凌湙目光划过他,转而盯向武景同,抿唇冷了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有什么资格盘问我?武景同?你说我就要信?”就算你是真的,在我捉到你之前,我也不会承认你是真的。
杜猗鬼鬼祟祟的躲在蛇爷身后,小声道,“主子,他确实是武景同,那年陛下万寿,他代父进京贺寿来着,我挤人堆里见过他。”
妈耶,这可怎么是好?可千万别动手,克制,克制!
第六十七章 人有时候心眼子太多,是会……
武景同看着高台上的小少年一脸不愉, 蹬着往高台上的梯子一步步下行,待将落到地面时,伸手接过了身边一老者递来的武器, 竟是一根丈二长的鞭子。
战阵冲杀, 向来以利刃为主兵器,先前见他舞剑,武景同便以为这小孩擅剑,没料看他接手鞭子的熟练度, 原来竟是个使鞭的行家。
他望着前方稚嫩的少年, 心中一动,试着询问, “我方才听你们说什么生辰宴,难道今夜他们在此,是在替你庆生?你是冬至生辰?”
凌湙一点点将鞭子卷了拿在手里,虽然武景同一直表现的温和, 甚至堪称谦忍和煦,可不知怎的,他不太喜欢他这副居长的派头,仗着身高年龄,看他如任性玩闹的邻家小弟。
笑死, 从来只有他收小弟,还没人敢一上来就往他面前充大辈的。
这武景同简直是在往他雷区上蹦迪。
凌湙一步步逼近武景同, 待与他相隔不过一丈时才道, “不管今夜是什么日子,但接下来你如果还是这副态度的话,明年今夜就是你的祭日。”说完一抖鞭子就抽了过去。
武景同握刀的手就一直没放松,肩背肌肉也一直在紧绷状态, 他表现的并不似面上轻松,凌湙给他的感觉很邪乎,明明是个小孩儿,可遇劲敌才有的那种危机感,从见到他时就一直在提醒,提醒他面前的这个小孩非常危险,不可掉以轻心。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调侃,“小小年纪的,火气干嘛这么大!”就再也应顾不暇了。
两人在场中短兵相接,凌湙因为幺鸡的离开,身型上露了短,鞭影兜不住高八尺的武景同,只能在他上围以下封止对方攻击,打的他寸步难移,而武景同的刀影却能兜头罩着他打,乒丁乓当的武器相撞声,一个仗着身形灵活,不停变换方位,一个仗着身高优势,站桩接招,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竟谁也奈何不了谁,武景同既破不了凌湙的鞭影跑出去,凌湙也拿不住刀风赫赫的武景同,除非真要搏命,否则这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武斗。
凌湙渐生郁闷,早知先将幺鸡留下,等拿了武景同再去围剿他的属下也不迟。
武景同却越来越惊,他的武艺,整个北境不敢说第一,却也是除了他爹以外,无人能抗衡的,怎料一趟南行,回途竟遇上这样强劲的对手,且看对方模样,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这太让他震惊了。
两人见招拆招,谁也不敢放松,武景同越打越兴奋,铜色肌肤都漾着红,眼内光彩熠熠,嘴里不时发出“呼、喝,好小子好功夫”的夸赞,而凌湙也打出了许久没有过的畅快淋漓,一改往日收敛,尽情的拿武景同当陀螺抽。
只是这种势均力敌的打法,若基于友好交流还行,偏偏两人现在的立场属敌对,这虽然是凌湙自定义的,可事实就是,他所有的属下都在盯着他看,若他没能如之前那样有碾压之势,那之前自信擒拿人的豪言,可就要变成巴掌拍回他脸上了。
就,反正不能搁这么多人面前损颜面,领导包袱不能掉,于是凌湙打的越来越凶,渐生两败俱伤之心。
啊,这该死的胜负欲!
站在旁观战的蛇爷,也看出了凌湙的不耐,他左右挑了挑,见酉一扶刀皱眉,便问他,“你敢上么?”
给凌湙做塔基,不是说只负责驮他游走的,还得有护身的能力,以及打配合的机变,不然就成了拖累和漏洞,帮不上忙,还有可能送命。
酉一上前半步,高声询问凌湙,“主子,酉一请上阵。”
凌湙打的烦躁,又嫌自己干了蠢事,正恼的不行,酉一出声,跟他主动要认输了似的,这与一开始两人一体不同,半途加人,就是在示弱,他瞬间炸了,“上什么上,不用,不打了。”
怵的酉一和蛇爷瞬间请罪,知道他们这是好心办了坏事。
武景同上围以下的锦袍,都叫凌湙的鞭子抽成了破布,本来也窘的不行,想着要用什么方法化解这场矛盾,且他自认双方也没大仇,好好说道说道,或许还能交个朋友。
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还这么年轻,他是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凌湙这突然的罢手,最后一鞭子打空落地,溅起一片草屑飞扬,愣是叫武景同在窘然里冒出一丝乐,笑意划过眼角,也顺势收了刀,无奈的提了提衣裳下摆,“我这身衣,今天刚上身。”
说完动了动酸涩的肩背,望向场中的篝火,和冒着热气的汤锅,非常不见外道,“我这连着赶了两天路,一口热食没吃着,你那汤锅里煮了什么这么鲜香?请我用一碗啊!”
凌湙乜了他一眼,为自己先前的大话下不来台,正卷着鞭子想折,武景同却不容他拒绝,大步一迈裹了他的肩膀就往锅边走,亲密的跟两人本来就是友人一样,边走边道,“我老远就听见你们这边又唱又跳了,弟弟,你这生辰过的真热闹,嗯,也别致,那歌我都没听过,很好听,非常激舞人心,怎么样?把人叫上来,再给哥哥演一回?”
他与人要把汤结拜,却撂了自己的属下还在人刀下,直愣愣的看着事情陡转,等反应过来,他家少帅已是一碗汤下了肚。
黑衣亲卫卒。
凌湙也被一碗汤抚了心,端着热汤暖手,歪头打量武景同,“你也不怕汤里有毒?怎么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语气轻嘲,却没了一开始的恶劣。
武景同哈哈大笑,长臂一伸捞了凌湙裹在臂弯当中,“你怎么这么别扭?明明就对我很欣赏,是不是也很少遭遇到我这样的对手?害,我与你一样,老早没人能与我打成平手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来,再重新介绍一下,我,武景同,家中老小,年二十有三。”
凌湙叫他揽的不自在,晃了两下肩膀没挣脱后就不动了,懒洋洋道,“好巧,我也是家中老小,凌湙,家中行五,今天刚过四周岁生辰,要按虚岁算的话,六岁吧!”落地一岁,过完年自动长一岁。
武景同一口汤直直喷出,把着胳膊里的少年左看右相,瞪的牛眼贼大,“你诓我?四岁不可能长成你这高,就是六岁也少见,除非你家个个高壮。”他比同龄人高一个头,就是因为父祖辈个都高。
凌湙一脸故事的瞪了他一眼,“有原因的,吃了秘药拔高的,现在这么高,往后五六年都只有这么高。”他不会说是因为行针所致,那本来就很伤身,短暂的激发人体潜力,尔后是需要时间恢复的,他这模样,至少到十二岁不会有多大改变。
只这话,他不会与刚见第一面的陌生人解释,能这么寥寥说上几句,就当是他释放的结交之意了。
武景同又立马换了一脸不赞同,语重心长道,“举凡秘药都有毒,你不管有什么原因,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小五,你以后有难处可以来找我,整个北境我都能护着你。”
凌湙用勺捞了块咸肉骨头给他,问道,“你从哪边来?”像他这样的少帅,出北境是需要朝庭手令的,私出是会被参的。
武景同捞着骨头啃了一口,没怎么思考就给了凌湙答案,“去相看媳妇了,我姑姑给我说了门亲,在江州那边,刚好趁着夏季闲适,就去看了看。”
凌湙哦了一声,不大感兴趣,但还是问了句,“相中了?”
这一问,就跟戳了话痨的槽点一样,武景同骨头也不啃了,擦了手脸,就道,“没,那女子嫌我太高,说压迫感叫人害怕,天地良心,我都没嫌她矮呢!她约莫和你一般高,却长的瘦了巴几的,我姑姑说那叫袅婷婉约,可我只知道,她要嫁来北境,活不过当年冬季,太弱了,我根本不喜欢那样的,不然北境那么多名门姑娘,我怎么可能到现在娶不上?小五,哥长的不算丑吧?面貌英俊身材魁梧,多标准的男子汉啊!结果到了江州,叫那些豪门贵女,嫌弃的跟路边的大黄似的,没一个对我丢香帕,哎哟,气死我了,害我白白耗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结果愣是一个媳妇没捞着,还叫我姑姑给说了一顿,气的我节都没过就跑了,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总会有适合爷的姑娘等着我,我根本就一点不着急娶媳妇。”
凌湙:……看出来了,这是被人挑落下来,急眼了,说不急,其实心里着急的很。
武景同话匣子一开,就刹不住车,可能也确实是憋狠了,又跟属下说不来,这突然逮了个投缘的,就一股脑将苦水倒个痛快,“我爹想叫我娶个同样门第的武勋府姑娘,可我娘一心要帮我挑个京畿高门贵女,我自己却想找个投我缘的,不论门第出身,我喜欢就行,可我爹娘都不同意,只肯答应我纳的妾随我挑,小五啊,哥只想找个一心人过日子,不想学京畿郎君那般纳一屋子女人,太烦了,真的,哥一个人应付不来,可偏偏哥这身份,总没有姑娘肯相信我能守着一人过日子,小五,哥都被搞的快对婚姻失去信心了,或许还是单着比较好。”
这思想,这觉悟,简直叫人另眼相看。
凌湙觉得他现在非常需要一醉解千愁,便问他,“你要喝酒么?”
武景同一听眼睛都亮了,直点头,“有酒?那太好了,哥可是千杯不醉。”
凌湙挑眉,上一个千杯不醉的人可实实睡了三天。
蛇爷知机的上了一壶烧酒,凌湙递出去时还好心道,“酒烈,你悠着点。”
武景同哈哈笑,不在意道,“最烈的酒在我们北境,其他地方的酒都软绵绵的,跟喝水无异。”说完一口焖了半壶。
“好酒。”
凌湙叹息,举着汤碗与武景同手里的壶碰了一下,“武景同,你助我过了登城,我就认做哥,否则,凭你那几声小五,我就敢剁你。”
一见倾心的,那是男女。
一见如故的,多是豪侠。
而我们,不在此列。
看着愕然醉倒的武景同,凌湙扶着脑袋忧愁,人有时候心眼子太多,是交不到朋友的,他能感觉到武景同是真心喜欢他,确在秉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待遇真诚对他,然而,周身处境,让凌湙不得不堤防,不得不将事态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他要过登城,按纪立春给的消息,大约要损耗一半以上的物资打通关节,本来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或许只能忍痛失财,然而,现在他有了武景同。
幺鸡很快领着人回来了,身后绑着一串人和马,各有负伤,都不致命。
凌湙点头,“带下去好好安置,给些热水热食,身上伤让刘婶带人去处理,好好招待,别动粗。”
那些人见武景同倒在旁边的垫子上,一脸红晕显是醉酒的模样,个个不信似的瞪着凌湙,“你把我们少帅怎么了?小子,我告诉你……”
凌湙待他们有礼有节,不代表就一定在示好,听人如此斥他,当时就冷了脸,“你怎样?狠话在成为阶下囚的时候,最好少说,不然就是嫌命硬了,带下去。”
幺鸡跟后头一个刀柄捶的那人踉跄往前,啐道,“给你脸了,敢这样跟我家爷说话,走吧你!”
凌湙被这人一激,在交友与背信之间窝的火陡然蹿上,眼神巡视了场中一圈,沉声问,“袁来运呢?”
酉一挎刀立在旁边道,“跪着呢!”
凌湙点头,酉一于是叫人,“把袁来运叫来。”
袁来运此时已经卸了刀,低头来到了凌湙五步以外,面色灰败,一声不吭。
凌湙望着他,“看来是知道错了,说说吧!”
袁来运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属下不该在听到对方身份的时候停手,属下是五爷的属下,一切都该以五爷命是从,不该因为对方身份显贵,就束手束脚失怯战意,属下忘了立场,属下又犯了权衡利弊的老毛病。”
凌湙冷脸听他检讨,最后才道,“权衡利弊是每个人都会的得失算筹,你下定决心投我时,也是本的这个算筹,包括其他人,都是算过了之后才做的选择,袁来运,我并非要剥夺你的本性,只是你在投了我之后,就失去了计较这种利弊的资格,至少,目前你没有,这是我应该计较的权衡的,你只是我的属下,你要归我,就要以我为主,哪怕我一头撞向死路,你也不能在那时候为了生退缩,你的这种心态,真是很难让人将重任交托于你,袁来运……”
袁来运一下子以头怆地,悲声抢断凌湙的话,“五爷,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以后一定保证不再犯,以后五爷指哪,属下必刀尖所向,五爷,不要撵我离队……”七尺大汉,眼泪愣是一颗颗砸在地上成了窝。
眼看一路走来的同伴个个有了前途可盼,连后进的武阔都受了重用,袁来运无法释怀这种落差,更加倍的想要表现自己,当好目下这支预备队的头,等着凌湙正式招他们入伙。
然而,就因为他那一时的迟疑,他以及他领着的这支预备队,可能进了边城就会被解散,他不能让身后的兄弟无着,更不能被这么的撵出去,那会让他后半生都在抱憾里度过。
凌湙沉沉的望着他,酉一冷着脸不说话,连蛇爷都束手站在了一边。
那支队伍之所以不设防的交给袁来运带,起因就是凌湙没正式招入,是打着到边城再筛一波的想法,故此,一直以预备队的形式受训。
不然,以凌湙一直对袁来运存疑的情况,是不可能让他独领一支兵的,只有进了他的正规队,才有与幺鸡、酉一一样的地位。
袁来运叩的额头隆肿冒血,幺鸡跟后头领着季二他们,几人抬了长板和杀威棒将袁来运围成一圈,对凌湙道,“五爷,从流放队那边借的。”
凌湙望着袁来运道,“仗一百,分三顿打,卸了预备役队长职,由酉一暂领。”说完挥了挥手,幺鸡立马叫人架了袁来运,拿了刑具往边上去打了。
蛇爷这时才上前,观望了下凌湙的神情,奇道,“五爷还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凌湙没吭声,隔了好久才嗯了一声,“他出自西山矿。”
西山矿就是当年那支被带进京里的混血厌民驻地,不管袁来运身上有没有混血厌民血液,只要他出自西山矿,就是他到边城招收部曲的招牌,所以,在进边城之前,他必须要把他驯服了,驯的他摒弃任何杂念,只奉他的令为主。
是时候给他透点消息了。
一群人热闹了大半宿,俱都露了乏意,凌湙让他们安排好后半夜的值守,余下的就各自休息,武景同被搬上了他的马车,一根蝇子锁了手脚。
蛇爷觑着凌湙的脸色问他,“爷对这位少帅似是很礼遇?”简直不像他往日的行事风格。
凌湙闭眼酝酿睡意,声音有些疲惫,“嗯,他有用,且看着人挺豁达。”被他那样抽也没见变脸生气。
凌湙自己就是高位出身,看多了因为地位起的傲慢之心,许多人在地位权势都在手的时候,反而失了礼贤下士之心,因为他们身边的攀附者养傲了他们的心态,但遇冒犯者的失衡恼怒,令他们做不到与人谈笑如常,多多少少眼睛里都会带出些掩藏的秋后算帐之计。
武景同没有,他的眼里一片坦荡,凌湙自己就是个心机鬼,自认看人还是准的,对武景同,确实如他讲的那样,他欣赏他。
而隔着五六辆车的后头,杜猗也在跟幺鸡说悄悄话,“吓死我了,那是武景同,真要弄死了他,咱们进边城就得被武大帅绞了,幸亏主子没真要杀他,我这心哟,跟着七上八下的。”
幺鸡翘着腿晃荡,还在埋怨袁来运,“你说那家伙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当时可真把我气坏了,简直瞬间就把咱主子的脸给丢地上了,主子居然只打他一百棍,要我说该打三百棍才行。”
杜猗扶着脑袋继续,“你说主子这是什么意思?跟人把酒言欢的,转脸又将人绑了,他这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呢?我咋不懂了呢!”
幺鸡卟卟的喷着口水,“等第二顿打开始的时候,我定亲自上,绝不叫季二抢了先,那小子,打量我不知道他在故意放水,哼,果然是一个队里出来的,当我面还敢徇私,看我回头练死他。”
杜猗继续忧愁,“我要是有主子一半的聪明就好了,头儿,你跟主子也挺久了,能猜到他后面打算怎么做么?”可千万别跟武景同结仇啊!
幺鸡叫他问的顿了一下,转脸与他眼对眼,这才发现,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的竟然说了半天,一时相顾无语,各自翻了身背对背,“睡觉。”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季二在给袁来运上药,一开始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袁来运主动开了口,“季二哥,五爷他……是厌了我吧?我在他这里还有前途么?”
季二一顿,声音不辩喜怒,“怎么?被打了一顿,你起怨恨心了?”
袁来运沉默,抠着车上的草编垫子,高大壮汉满脸焦虑,“我等不得了季二哥,我妹妹还等着我救她,如果五爷一直不用我,我就没办法求他出手,那我妹妹她……”会被那个于太监折磨死的。
季二叹息,见他彷徨的岔了思想,怕他真做了辜负凌湙的事,便道,“你为什么总是看不清形势?就算你不清楚主子的想法,总该清楚自己的出身,袁来运,你生来就是主子家的部曲,是在册的兵奴,理当比我们这些后进的,更容易得到主子的重用,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主子失望,做出让主子难忍的事,主子没杀你,有一半就是看在你的出身上,袁来运,你真是陷在迷障里,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主子真没打错你。”
顿了顿,才又补充,“这话是我从刀头嘴里听过来的,你记着,只此一回,再有下次,你出不了主子的鞭尖之下,还有,你妹妹的事,主子早就让酉一给京里去信,她现下进了侯府,就在夫人院里伺候,连同你父母,都被安排了好庄子干活,袁来运,你一路的表现,主子都有计较,不想再被边缘,就用你的态度证明给他看,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袁来运一把撑起了身体,都忘了身体上的疼痛,震惊的望着季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妹妹,我爹娘……”
季二点头,“是真的,刀头嘴里没有假话,不然你当他为什么这样生气?不是我抢的快,你这顿板子就该是他亲自上了,袁来运,你好自为之。”说完拍了拍他,回去找蛇爷复命。
有些话幺鸡能说,但他却不能传,能这么给袁来运说清,当然是有人嘱咐,一顿打换一颗甜枣,袁来运真一点不亏,季二都开始羡慕起他这种出身了,偏他蒙头撞脑的总是犯错,这次再打不醒他,下次就该替他收尸了。
袁来运是在过了好几息之后,才突然奔涌了眼泪,从车上滚了下来,踉跄着一步一跌倒的要往凌湙的马车方向爬,抿着嘴青筋毕露,眼眶憋的通红,却不像之前那样掉泪,只用了全身的劲要往凌湙处爬,浑身抖似筛糠。
季二没走出多远,回头见他这样,又只能来到他身边扶他,“你这是要做甚?”
袁来运抖着唇气息急促不成调,“我、我、我去给主子叩头,季二哥,你、你扶我去给主子叩个头……”说着说着便哽咽着趴地上了。
季二安抚的将他架回车上,“夜深了,主子也歇了,你等明早吧!”
明早……
明早袁来运且等不到凌湙见他,因为纪立春派人给他送了一份朝庭的邸报。
兆县县令陆仓,被贬谪了。
凌湙目前有两条信息渠道。
一条是蛇爷负责的丐点, 沿路都打点了地头上的丐头,凌湙并没有多过问这一块的情况,街面行乞这一块的规矩, 自有丐团形成后,就有了口口相传的行规。
蛇爷能在各城布线, 盖因他在京畿丐团内的地位,有专门辨识身份的竹节仗,凌湙见过蛇爷的竹节仗, 是一根七节紫竹, 而据他讲,丐团竹节分三种, 一至三节为青、四到六节为绿、七到九节为紫。
紫为尊, 拥有紫竹节的乞丐, 也就拥有了霸坊的权利,最次都会有三个坊市的街面控制权,不出摊,也会有底下的利钱抽, 一般都是表面穷, 私底下肉食不断的富裕货, 至于蛇爷为何会一直穷, 自然是因为幺鸡, 这小子的药钱足以耗空一个殷实家底。
另一条则是在京的宁振鸿, 这小子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消息,各路不知哪听来的官方流言, 后宅勾当,当然也有邸报上的,但他的信息都偏落后, 等到凌湙手上的时候,已经不具备闻信价值了,只能当个消遣看看。
所以,凌湙急需有效的官方信息,出玉门县的时候,趁着纪立春对他感念倍增,有言有信的时候,提了这个要求。
朝庭邸报是不能流落在外的,就是一般官员也只能在衙门里看看,都带不进自己家门,一但被查,就要被按个私联的罪罚,要么罚钱要么降官,所以,凌湙这个要求提的,其实有些为难人。
但纪立春答应了,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只跟凌湙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看过之后烧掉。
蛇爷很知机的将炭盆端进来,凌湙就靠着车门边上,将看过后的邸报给丢了进去,看着它成了一堆灰后,才对蛇爷道,“去叫郑高达过来。”
郑高达正跟着酉一他们练晨操,也是凌湙定的规矩,无论歇在何处,刮风还是下雨,每日晨起早食前,就近练操,早前三公里,睡前三公里,每天都要保持最基本的体能训练,而技巧搏击之类的课时,每三天会由幺鸡或酉一将人拉出车队去练,这时车队会由急行赶路,变换成慢行休憩状,既能调节普通民众的体力损耗,又能兼顾兵力提升,整体的续航力要比走两天歇一天来的便宜。
蛇爷派了个小子去叫人,他则端了刘氏送过来的早食,对凌湙道,“今天是不准备走么?”按往日习惯,这时的凌湙该整装上马,早食基本不会在马车上用。
凌湙点头,就着小案看上面摆的早食,刘氏手艺不错,知道他喜食甜稠的浓粥,就每日早起半个时辰给他熬,搭着烙饼的咸香,每顿他都能吃到撑,然后不得不去骑马消食。
蛇爷也在他边上用早食,他不喜甜,吃的是大锅里出的粗米拌饭,昨晚剩的汤,兑了些野干菜,稠的插筷不倒,喷香的能吃一大海碗。
凌湙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听他问,便道,“往前三公里,登城的瞭望台上就能看到人了,我们这里又是车又是马的,被太早发现于我们不利,再等等。”等什么?自然是等武景同酒醒。
纪立春对登城守将颇为不屑,知道凌湙要过登城,便替他发愁可惜,至于用同僚手书帮凌湙疏通的事,他两手一摊,表示凌湙若真用了他的荐书,可能失的就不止是财,还可能被找茬报复。
登城守将秦寿,曾在纪立春手下做过事,非嫡系亲信那种关系,就是普通走职的武官,当时任的是纪立春手底下的昭武副尉,因着名字的谐音,叫纪立春喊出了圈,一直忍而不发,到纪立春被贬出北境武官体系,他才借着各种原由来找纪立春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