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也有点不高兴,瞅着蛇爷问他,“你有事?”
蛇爷瞬间丢了幺鸡,搓着手道,“五爷别惯着他,他脑子简单,好多事不懂,五爷纵着会叫他无法无天的。”
凌湙看了看幺鸡被揪红的耳朵,对蛇爷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会有那日的,幺鸡简单,他也死脑筋,我给他立的规矩他都记得,这就够了,若有日他犯了错,那一定是别人诱导的,蛇爷,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乞丐了,我训练他,栽培他,助长他的威风,自然也愿意看他风光荣耀,你那话以后不要说了,不仅打击他,也会令我觉得你是在质疑我的选择,觉得我挑错了人?”
蛇爷叫凌湙说的讪讪的,看幺鸡挨着凌湙身边不说话,一颗心又生了愧疚,嗫嚅着嘴唇道,“我、我这不是怕,怕他太得意忘形了么!害,爷这样说,那我以后就不管了,幺鸡,好好伺候爷,我去看看宴席准备的怎样了。”
幺鸡伸着脖子看蛇爷走远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冲凌湙挤眼睛,小声道,“谢谢爷,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我爷整天望着我忧虑,我都不知道哪错了,爷,你放心,我守着规矩呢!肯定不会给你招麻烦的。”
凌湙拍了拍他,叹气,“你爷想太多了,怕我以后卸磨杀驴呢!”当然也怕幺鸡跟不上他的发展,情分淡了后被驱离。
幺鸡跟凌湙后头歪头看他,“那爷会杀我么?”
凌湙摇头,拍了拍他胳膊,“你忘了?我收你的第一天就说过,我养你,会负责你一辈子的吃喝。”所以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能保证你活着,圈着活也是活。
幺鸡一听就乐了,摸着脑袋郑重点头,“我记着呢!所以我才说我爷忧虑太过,总絮絮叨叨的反没有以前乐呵了,爷,我没有我爷想的多,但我知道眼睛应该看着谁,才不会脑袋发蒙的犯错,我在别人面前是很严肃的,嗯,像爷训我时一样严肃。”说完还拍了拍胸脯,拍的砰砰响以示威力。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逛,看着很多车边都起了篝火,围坐着的人也都满脸堆笑,见他们看过去,纷纷站起来打招呼,给凌湙拜生辰,一路都有“五爷生辰吉乐”的话响起,半空里都飘荡着米香,小孩子更笑嘻嘻的坠在后头,手拉手的连成一串,逐渐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凌湙与他们挥了挥手,指了指车队中央围起来的最大一团篝火,“一会儿上那边去领红包。”把小孩子高兴的直欢呼,跟的越发劲头十足。
之后才又转回头来对幺鸡道,“你有空也看点书,安安你爷的心,我虽对你没多大要求,但有些场面事你还是要学,咱们私底下该怎样怎样,我也不会因为你比不上别人就嫌弃你,但你爷忧虑的也对,怕你叫别人当做靶子打,我又不能时时看顾你,万一你上了别人的套,叫我跟你爷怎么弄?啧,也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你这脑子,很难不叫人想取而代之。”
幺鸡的位置以后会越来越重,肯定会有自认比他厉害的人想取代,凌湙自己知道自己事,不会因为谁更优秀就选谁,当然这是一个择人标准,但优秀的人想法同样多,凌湙更注重人品和心性,在几样都具备的条件下,还有一个情感趋向,幺鸡只要不谋上,就不会有蛇爷担心的那样,被抛弃被驱离或被杀。
当然,这种杞人忧天的事情,凌湙一向懒得想,只是今天提了,他才将想法说说,也顺便再教一教幺鸡,两人一路基本没怎么单独这么安静的说过话,各种事缠身,幺鸡是想不到,他是不爱想,最后只蛇爷一个人想的头秃,今天借着机会,大概也是实在憋狠了,想要自己表个态。
幺鸡挠挠头一脸惆怅,竟觉得身上的新衣裳也不香了,喃喃吐槽,“早知道这么烦,咱就不要收这么多人了,凭我俩,就是单独跟着流放队到边城也不怕人欺负,哎,头一次知道,钱多势力大也是麻烦。”
凌湙叫他说的发笑,摇摇头,“就我俩,虽然也能过的不错,但以后呢?你想过没?幺鸡,独善其身固然安乐,可人一但独了,也就容易被抹杀了,爷不想做粘板上的肉,便要想办法夺刀,这一路是灾,却也是我们的机遇,不然,我们要多久才能聚到,这么多人和这么多的财物?人多事多难也多,可这是发展的必经之路,是你我能不用受制于人的必由之道,你懂么?”
幺鸡眼发直的点头,抱着脑袋哀叫,“我就是有点懂,又有点不懂,爷啊,我要是还跟从前一样傻就好了,当聪明人真的太累了,会短……呃……呸呸呸……爷你别生气,我自打自罚。”说完啪啪拍了自己嘴巴两掌,一副苦相。
凌湙叫他逗的发笑,看着已经颇具规模的队伍,手一划道,“以后,我们会有比这多十倍百倍的人,幺鸡,你以后也要管很多手下,所以,别傻了,学着聪明起来,以后想家有金矿和跑马场,这些都是基础,且这才刚开头呢!”
幺鸡一听来劲了,扯着嗓子就吼了一声,“……我的家里有两座金矿,隔壁还有一个跑马场……”
他一唱,勾的会唱的也跟着唱,气氛随着他们走动的方向,逐渐热闹了起来,凌湙伸手往后头招了招,酉一很快牵了闪狮过来,幺鸡也招呼梁鳅牵了越刎,两人一前一后打马跑了起来,蜿蜒有两里的车队缩成一个圆,也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凌湙跑跑停停,算是完成了蛇爷叮嘱的赐褔。
人太多,不好叫人都到凌湙跟前来,刚好凌湙也想溜溜,于是,蛇爷就干脆提议叫他趁着机会跑一圈,叫跟随的人都沾沾福,一起高兴高兴,等中心圈开宴,拉一波孩子散一圈红包,会更能聚拢人心,凌湙知道这个道理,也就顺着他的安排来了。
果然,这么转了一圈后,人人都笑开了眼,并且凌湙注意到,许多人甚至换了好衣,都是抱着一路舍不得穿的衣裳,但今天,都一改满身补丁,统统都拿出来上了身,不顶新,却都整洁干净无破损,算是非常体面的装扮了。
幺鸡跟后头感叹,“爷,他们跟我一样,都非常的感激您,要不是您,他们可能到不了这里,不定就饿……嗯,在半道上了。”呸,那个字不吉利,今天不能说,幺鸡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凌湙望着那些沧桑的面孔,笑道,“只是一段顺路的缘分罢了,等入了北境,他们就该离开了,这些人终不与咱们同道,来北境只为求生,等过了这个坎,大家也就各奔前程各过各的了。”
幺鸡想说什么,但见凌湙并没对这些人生出招揽之意,也就憋下了听到的话,一切都没作准,说了万一没发生,岂不是叫五爷失望?算了,等事成了,五爷自然会大喜的。
这么绕了一圈,很快就回到了中心圈,那里的孩子已经围了一圈,正挨个往前领红包,小脸蛋叫篝火映的红彤彤的,眼神发亮的看着从马上下来的凌湙,不用人叫,他们自己就知道跪下给凌湙贺生,齐刷刷的“五爷生辰吉乐”的话直击上空,散落四周,引得不远处的人群又刷刷拜,然后鼓掌相庆。
蛇爷说要热闹,果然就给他弄的非常热闹。
酒是照样不准喝的,但今天换了腌肉,各个锅子里丢一块,煮出来的汤咸香味美,再有左姬燐车上驱寒的药汤方子,一圈下来比喝酒带劲,个个脸上冒热气,满嘴流油畅快斐然,能这么有肉有米的吃个饱,往年或许没多难,但现在这个形势,很多人吃着吃着就哭了,捧着碗哀悼因饥寒死去的亲人,又因为今天是凌湙的生辰,叫边上人一拍,又生生止了泪,只憋的眼眶发红,哽咽着一抖一抖的耸肩压着。
蛇爷给凌湙端了一碗汤,上面撒了些增香的香苏叶,紫绿色的小碎叶飘在汤面上还怪好看,凌湙闻了闻,有种淡淡的清香,左姬燐一向宝贝他的药材,没料这次竟然这么大方,凌湙笑着遥遥与他招了招手。
平西、玉门二县凌湙虽然没用他的人,但事后,仍叫蛇爷给他分了一批刀械,就连流放队里那些从京畿出来,只能拿着杀威棒的衙差们,现在都人人持刀,于是想当然的,他们对凌湙就更加信服了。
左姬燐已经明确表示,以后但有差遣,请凌湙一定不要绕过他,他和他的族人不是怕死之辈,出门在外死伤难免,若这都要计较,以后可怎么合作交往?
有这么一批武器和前面得的财物交到族中,左姬燐相信,长老堂的那些人会更加重视凌湙的。
凌湙笑着答应了他。
幺鸡领着刀营的几个人护持在凌湙左右,而凌湙则站在蛇爷特意给他搭的台子上,手上捧着碗遥遥往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在所有人眼睛都望过来,场面安静之后,凌湙方道,“今天没有酒,我用手上这碗汤遥祝各位年年有米裹腹,有汤增胃,前面就是登城了,今夜或许是咱们聚的最齐的一夜,此后,山高水长,我当祝各位生活有望,儿女成群,郎有妻,女有夫,老有所依小有所靠,愿此汤有如日后美景,大家同尝。”
这是凌湙最招人的时候,因为他非常务实,每次大场合说话的时候,从不搞让人听不懂的文人尔之,也不似许多爱沽名的公子老爷大说空话大许豪言,他说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最基本能够手就达成的,只要不遇灾年,这些东西都有前景可望,固此,听他说话,是一种直达心底的真诚,能触抵人心的那种温暖,似有人间温情仍在眷顾他们这些苦难人。
场面随着凌湙干了汤后热烈,所有人都仰了脖子把汤当酒干,完了高举汤碗冲凌湙大吼,“多谢五爷救命之恩,今天是五爷生辰,咱们也没贺礼相送,就在此祝五爷身体康泰,前途大吉,万事顺遂。”
整齐贺音传出老远,之后是幺鸡带着属下给凌湙拜生,皆举了汤碗跪下叩头,再笑的一脸褶子的讨红包,临到酉一也同样如此,带着他的亲卫队叩过头后领红包,最后一批是袁来运他们,齐齐的穿了软甲,在凌湙前方列阵叩头,场面极为壮观威武。
凌馥领了十来个年轻女孩站在场边,等中心场地终于空下来后,方红着脸上前,对凌湙道,“五爷,我们也想来贺您生辰,只是我们身无长物,就、就编了支舞,望您不要嫌弃。”
她身后的女孩个个面色泛红,垂头不大敢往左右看,都羞涩的挤在一块,凌湙在平西、玉门两县的维护,她们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多幸运,否则下场会跟之前那些女孩一样,落的个远离家乡的凄惨下场,故而,凌馥来挑人时,她们都踊跃的很。
凌湙此时已经改站为坐,居高临下的望着凌馥笑道,“难为你们有这个心,那就跳一个吧!”
女孩子的舞姿轻盈柔美,在一众大老粗眼里,就不似嫦娥也胜嫦娥般诱人,一个个看的眼发直,其中尤以凌家的几个女孩更甚,她们在家里以此为娱乐,基础身段都比普通女孩要好,只一开始放不开,反不如灾民营里挑出来的女孩引人,但几息鼓点过后,她们也就适应了许多人眼的观望,跳的越来越入胜,叫人一下就看出了她们的区别,若家门不败,来日也是众郎踏破门求娶的对象。
众郎眼睛发直,周围一圈没成家的个个磨拳擦掌,想着回头要怎么讨女孩欢心,其中尤以武阔为最,他最初跟随凌湙的目标就是娶媳妇,现在这里这么多女孩,他料着总该有他一个,挨头去碰季二,问有没有可能趁着凌湙今天高兴,上前去讨一个的希望,叫季二捂了嘴警告,咬着耳朵说了刚出京时,那几个被剁了手指的重犯咸猪手事件。
因着凌湙治军中独有一条辱女律令,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在这里,除非女孩愿意,否则敢随便上手强迫,就是一个死字,凌湙将这一条列的与战场逃兵处罚一样重,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他对此事的零容忍度。
也因为这一条律令,让队里的女孩活泛了许多,不用整天躲着人缩头不敢走动,又有凌馥当榜样,时时莺声笑语,倒也让队里的气氛趋向正常迁徙状态,良好的维持着人与人之间的和睦交往。
一舞毕,众人鼓掌高声嚷着再来一支,只有幺鸡看的打哈欠,见凌馥她们终于停下了转圈,忙跑到中心处撵她们下去,在他看来,这软绵绵的舞蹈忒没劲,手一招,就让人抬了他早前从平西县搜到的大鼓,拎起鼓锤先将宣喝声给敲了下去,然后对凌湙道,“爷,我们也准备了节目,包您满意。”
凌湙先给凌馥她们发了红包,又嘱咐蛇爷多给她们每人一批绸,然后才对幺鸡道,“你最好好好演,要像上回那样拆我面子,我抽你,定叫你躺十天半个月。”
幺鸡立马苦了脸,兜着一脸不服气,“可我会的都是爷教的,我哪知道爷忌讳哪种?今天是您生辰,不带这样恐吓我的,她们跳那软绵绵的舞,您还赏绸,也太区别对待了。”
他这不解风情的话一出,不但招了凌湙笑,更招的其他人哄笑,连蛇爷都在一旁捂脸,不知道怎么说他,凌湙作势找鞭子,“你还演不演了?不演就让别人上。”
幺鸡这才收了哀怨,领了人齐齐站好,手上鼓锤一敲,高亢的声音就出来了,“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他身后的手下和着后头喊号子,一个个气势高昂,直吼的脖子青筋直冒,眼中精光烁烁,特别是问天下谁是英雄的时候,恨不能朝天吼出心中所想,个个气魄豪迈,勇气鼓荡。
这是凌湙最喜欢的歌,他自己中气不足唱不动,就教会了幺鸡,偶尔想听了,就拉着幺鸡去山顶吼,这一路走来,基本没什么空闲时间,没料幺鸡竟专门挑了这歌来贺,他撑着下巴听的感慨万千,打着拍子跟后头哼。
他都这样了,可想而之其他人了,群魔乱舞似的跟后头扭,一个个激动的脸发红,本身调子就简单,词也来回那么几句,幺鸡多唱两回,跟后头已经有人会了,到最后满场都是英雄,个个感觉能向天借五百年似的嚣张。
凌湙手指头搓来搓去,总觉得手里缺样东西,蛇爷笑眯眯的递了把镶宝挂殷红穗子的银剑,凌湙握着颠了颠,笑问,“哪来的?”
蛇爷眨眨眼,“袁中奎府上捡的。”
凌湙吃一声笑了出来,也没拒绝他好意,接了剑复又站上台子,高高的立于众人之巅,随着这人潮般的热闹,也跟着舞了一套剑法,原剑招属纯观赏类的,每年他那不中用的祖父都爱舞给小辈看,到了凌湙这里,就多了些凌厉的杀气,伴着幺鸡的鼓点和歌,生生增了丝肃杀气,他的加入,让跟拍的人顿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猛烈的狂欢。
气氛热辣到了极点。
这一处草甸子的热闹,传出足有二里地,让另一路宿营的队伍起了疑惑,站起来往声音来处望,“哪来的声音?怎么感觉好多人呢?”不应该啊!这四野空旷的,平时人烟就少,就是有马队路过,也没这么喧声赫赫的。
有亲兵拉了马来,问一年轻将军,“少帅,属下前去探探?”
那被称做少帅的小将军道,“我同你一起去,听这响动人约莫不少。”
两人各骑了一匹马往声音来处奔,越近声音越清晰,连同那激昂的调子一同传进两人耳朵,使他们渐渐勒停了马,站在原处细听。
直到凌湙舞了剑,为了看的更清楚,他们才小心不发出声音的,一点点靠近前,发现前面竟是好一支庞大的队伍,有车马有刀枪,更有连绵近二里地的粮草车。
那亲兵惊道,“这是哪……”
却叫他家少帅一眼看止了声,那小将军盯着高台上舞剑的凌湙,只觉得身上战意顿起,他看出来了,那小少爷不是舞着玩的,那手上功夫绝对不差,加上气氛渲染,让他极为想要上前找他较量一翻。
凌湙舞的一身汗,幺鸡也敲鼓敲的头上烟直冒,但大家都感觉非常畅快,这一路不是打就是杀,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一圈人都笑脸盈盈的感觉胸膛敞亮了不少,望着凌湙齐齐笑道,“五爷鞭子甩的好,没料剑也舞的这般好,五爷还会什么?不能只教幺鸡一人,也教教大家伙,叫我们也跟沾沾喜呗!”
平时是没人敢这样跟凌湙说话的,但今天大家看凌湙与他们同乐的模样,纷纷壮了胆,笑嘻嘻的提要求。
凌湙心里也开心,好久没这么舒畅了,丢了剑挑眉笑道,“行,你们往日不是总背地里说我是小神仙么?那我就坐实了这个传言?哈哈哈……”
底下人不知他什么意思,纷纷抬头看他,凌湙拍拍蛇爷,调侃他道,“有小鼓没?其实应该拿木鱼最好。”
蛇爷牙疼的瞅着他,手往身后招,他捡的一个小跟班就麻利的,从身后的箱子里翻东西,果真就给翻了个小木鱼出来。
凌湙嘴角抽抽:……还真有。
运动过后的嗓子终于不再是纯童声了,木鱼一敲,凌湙含笑打趣的小调子就出来了,“行过小周天,念咒掐指决,贫道我本是龙虎山,得了道的小神仙,推过九宫图……贫道我通晓天文地理,上下这五千年……算命的小神仙,我命他不由天……元神出了窍,七窍皆生烟,昨夜我梦里在阎罗殿,给阎王老爷相过面……”
底下人轰一下子就呆了,妈耶,这是真的么?瞧这词唱的咋那么真呢?再看凌湙,从来没见过的玩世不恭,高坐台上好似睥睨众人,显得那样漫不经心,真透着他词里那潇洒不羁的模样,一时让人感觉他随时要丢下这世俗烦恼飞了似的。
好不真切!
凌湙眼神散落四周,嘴巴惯性念念有词,本想故弄玄虚来唬人的他,结果叫偷摸靠近的两马骑给反唬了一跳,敲木鱼的手一顿,“什么人?”
第六十六章 我乃北御三州的武大帅之子……
木鱼叮声顿停, 众人还陷在造弄的玄虚里,耳朵听见了凌湙的声音,脑袋也随着凌湙的眼神落点齐齐转向, 但心神跟不上动作的趟, 大黑夜里,火光映亮的数百双眼睛, 就这么带着跳动的火陷, 沉默的带着放空的思绪,望着牵马立定住的两个外来客。
场面诡异的安静。
登城关隘是高祖后来带兵收复的,早之前,这里是凉羌冲往关内的第一道打谷场, 登城还不叫登城, 叫登门关,由两座瞭望塔和一段老旧的城墙作为警敌第一线, 往北的大片土地, 一直陷在凉羌族手里,直到高祖起兵, 前后用了约有二十年时间,才渐渐将旧土收回。
宁家,在这片土地上也挥洒了不少血汗,是高祖当年收复北境时的主力军之一, 所收的部曲里有一支混血厌民, 都是当年陷在登门关外不得归的子民,被迫与凉羌人生的后代,既不被关内人认可,又不受凉羌人接纳,两缝夹存里活的卑如蝼蚁, 被弃为厌民之称。
宁老国公在失地收复后,作为驻边的第一任大帅,改登门关为登城,筑高墙为屏,迁归族的难民填充城郭,对这些体魄似凉羌,归根为大徵的混血厌民生了怜悯,在旁人都建议归为卑奴的声音里,特辟了一支部曲名额,专门收纳这些不被认同的混血厌民。
而事实证明了他的做法是对的,这些厌民归了他后,帮着无数次抵御住了不死心,而卷土重来的凉羌骑兵,尔后他调防回京,特挑了一队精锐混血部曲带回去,但数年后,这支部曲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叫宁家那位远瞻的姑祖母给放归了北境。
凌湙这次要去收的,就是这样一支,曾为大徵戍边立下赫赫战功的混血厌民的后代。
所以这处草甸,按史官记录的说法,当归为古战场遗迹,是夹在玉门县和登城之间的一处祭灵地,刚收回的前后二十年,这里常备英魂祭仪式,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处便渐渐归于沉寂,但夜晚的鬼火与徘徊不散的魂灵传说,却一直传于民口。
那亲兵陡见这突寂的场景,被数百双眼睛定定的攫住身体,感觉灵魂被裹挟了一样,动不能动逃不能逃,僵着身体汗直冒,声音抖的差点劈开,“少、少、少帅……咱们遇、遇鬼了?”
妈呀!太可怕了,鬼魂出来过冬至了。
他身边的年轻将军被他声音劈的汗也直冒,愣愣的定在原处不动,心脏咕咚咕咚直跳,握着马缰的手狠狠一攥,努力稳着声回道,“路过的。”
两人身着便衣,一黑一绛紫,黑衣亲兵背弓挂刀,绛紫的刀在马背上,身挂玉珰香饵,头顶紫铜碧玉冠,面容硬郎浸润着北冽的刀霜,高约八尺,足蹬牛皮厚底靴,腕部与腰间的绑缚带上都有铁皮镶嵌,在文雅里透着武勋的尊贵,有别于京上贵族公子的奢靡,务实的一身玲珑爽利,透出浑身的冷冽气质。
凌湙搭腿在高台上晃荡,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见他们马上无粮,身上无包袱,眉一挑便戳破了他们的敷衍,“撒谎,抓起来。”
他一发令,寂静的人群就如水滴入油般炸了起来,外围本就领了防卫活的袁来运,立即带人围了过来,一脸被人近了圈不自知的恼火。
这空旷漆黑的场地,本以为连个鬼影子都不会有,结果就这么寸的叫人摸了过来,袁来运本就担心凌湙到了边城会换了他,现在这失职现场被撞,且还是由凌湙亲自逮的偷窥者,袁来运只觉自己前功尽弃,丧气连着怒火翻了倍的朝近前的两人泼去。
“哪里的小贼?这般偷偷摸摸,还不束手就擒?”袁来运一声大喝,抢身上前劈刀就砍。
他一声喝立马惊动了黑衣亲卫,惶惶搅扰鬼魂过节的忐忑,瞬间被危机冲散,人间温暖回到鼻端,战意随着不恭敬的态度勃发,抽刀跃上前相迎,“放肆,我家少帅岂能容你等侮辱喝斥?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两边刀兵相接,袁来运仗着手底人多,一意要在凌湙面前表现,绞杀之意明显,刀刀逼颈,困着黑衣亲兵四处相顾,头尾不暇,那黑衣亲兵被人这样围攻,气急大怒,“卑鄙小子,有胆拔刀,没胆独斗。”
袁来运与其一击交接,已知他手上功夫,狞笑着咬牙,“我人多势众,为何要独斗?匹夫之勇,逞来作啥?你当我傻,兄弟们,杀。”
凌湙训的这些人,第一课教的就是团结作战,在单兵实力不强的时候,不受激就是最好的防护,所以,袁来运领着的这一支,从来不与人单斗。
那黑衣亲卫叫袁来运的话气的脸发青,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厚颜无耻,一时吼声阵阵哇哇大叫,“你卑鄙,看老子削了你。”
双方有来有往,黑衣亲卫很快落了下风,胸前身后有刀痕过处,开始往外渗血,他也到了勉力支撑的地步,粗声喘息之余,扭头往身后大喊,“少帅快走。”
凌湙单腿支着台面,小木鱼助阵,“山间一老人夸我有慧根……道袍穿上身……原来这老人是仙上入凡尘,要带我登天门……”
他难得这样高兴放纵,皮起来就没收住,望着底下热闹的打斗现场,他一边念一边觑眼观察,见那绛紫贵衣公子既没退,也没有要参与其中相救护,就越发的想要逼一逼他,抽着间隙,对袁来运道,“绞阵,不留全尸。”
刀营的刀阵有马助力,威力自然强悍,可一但失了马就不打了?当然不是,那落地后的刀阵就要靠互相配合,刀头当尖,刀兵为盾,左右皆攻防,刀尾割人头,同理,用在整个步兵阵中,弱化刀头刀尾的互相支应,改一往无前为车齿绞盘,八人为一小阵,十五人为一大阵,小阵在中间,大阵围阔于外,斗勇时大阵一击而走,小阵刀枪齐出,如此接力间而不歇,是为绞阵。
而绞阵一出,如五马分尸,死伤者往往无拼接的可能。
那绛紫贵公子这下再也不能静看观望了,在黑衣亲卫险避过前胸递来的刀,眼看就要撞上后背心处的枪时,他一挑马背,拍了刀就冲进了阵中,“什么绞阵,叫本公子试试。”
凌湙木鱼没停,跟战阵中的催战鼓一样,声音清泠泠的传进袁来运耳里,“留活口。”
这边响动很快招了一圈人围观,蛇爷从锅里给凌湙捞了块咸肉骨头,问,“爷吃么?”
凌湙一手敲木鱼,一手接了骨头啃,身上玉色锦袍叫夜光衬的真跟道童下了凡尘,沾了烟气,顽劣不知愁,凶残不自知,活活一被人供着的小祖宗样。
他边啃骨头还要指点下方兵阵,“外圈太散了,后背既然交托给了内圈的战友,就不要怕被误伤戳死,先有了怂意护命之举,后面还怎么绞敌?贴紧内圈,肩距保持自由活动就行。”
这批兵丁选进的时候就是候补,相比头一批按尺挑进的人选,凌湙基本没亲自带过,都交给了幺鸡和袁来运,整体而言,他们只是勉强合格,尚达不到凌湙的精兵要求,但不满归不满,既投了他,凌湙当然要花时间归整,故而,此机也算是他做为头领的点拨调整。
练兵嘛,有免费的靶子,当然机不可失。
果然,他一开口,底下松散的阵队立马有了调整,袁来运憋着气领头外圈,声震周围,“都听到了没有?缩圈,看紧左右,击后撤,下位补上。”
幺鸡也捞了块骨头蹲边上啃,边啃边问,“爷,怎不叫我们上?一气捉了咱还能继续开宴呢!”
凌湙手叫蛇爷逮了正擦着,他边看边道,“不正在开么?这武阵表演不比你们原本想安排的真实有看头?反正,我当新增节目看了,嗯,挺有意思的。”
幺鸡愣了一下猛拍手,“对啊,这表演,真比我们原来安排的有意思,还是爷会找乐趣,这两人,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给爷当乐子耍,贺您生辰的吧!”
两人对话险些没叫阵中,伤了的黑衣亲兵气死,他喘息着与自己的主子背贴背,咬牙喷出一口血沫,“少帅,他们真是欺人太甚,放个信烟,叫兄弟们来?”
那少帅正觉得这绞阵有意思,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不同于当时一瞥的不屑,当真身处这方绞阵中时,那感觉处处危机,身不能顾,他现在还能应付,也是看出了这支队的兵员素质,都是一群刚训了没多久的新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