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景同越看越心惊,马是军马,起码超大半是军马,刀都是规制的军朴刀,枪的数量少些,但杆杆精良,凌湙要不说是分几个地方得的,他都要怀疑,凌湙是不是去打了个千户所,直接把人千户营给搬走了。
这太叫人不敢信了,偏偏,他没能从凌湙的表情语言里,体会出撒谎之意。
这要是真的,朝庭那边不可能没有动静,这一路上的县城卫所,不能这么干瞪眼看他打劫,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等等,马匪?
武景同立刻扒拉贴身亵衣,皱巴巴的从贴肉的地方掏出一张邸报,看一眼凌湙又看一眼车队,最后眼睛定在他手里的过期邸报上,是他临走时从他姑父书房里顺的,是当时最新的一期,他带着路上打发时间的。
只见上面一行小楷字体写道:秋后西北大荒,灾民疯涌上京,行路漠北长廊时,路遇打劫马匪,灾民死亡无数,马匪横行狂野,后遭遇长廊卫纪将军剿歼,全数尽亡,兵部记领纪将军一功。
又言:上京路途迢迢,灾民无裹食之物,互相易子而食,两次聚众兆县,冲击兆县储备粮仓,县令陆仓放任饥民无着,致民乱夺粮,造成粮仓巨大损耗,后经纪将军从中调和,灾民退居一线天,陆仓将功补过,用一半储粮缓和民乱,虽不致灾民殒命,然其前期纵意而为导致的损失,亦需严惩,故着令贬其为陇西县典史,永不得迁。
两处之事,俱述详实,一为马匪,一为储粮,武景同看着手里的邸报,再看看气定神闲的凌湙,最后咽了把口水,小声询问,“小五认得纪立春将军?”不是纪将军,而是纪立春将军,如此精准,连问的人都吊着心。
然而被问的人一点没遮掩,头点的极快,“认得啊!你这消息落后了,最新的邸报上,纪立春将军又立了一功,你们北境马上就会多一员虎将,可喜可贺哈!”
兆县那边既然要给纪立春送米粮求帮协,凌湙当然也能把马匪的功劳当顺水人情送出去,毕竟杜曜坚的事,还得他帮忙遮掩,虽然他自己也挺乐意,但人情不嫌多,他更乐的白捡这功。
武景同心咕咚一声如跳弹簧,抖着过期的邸报道,“那这上面……”
朝庭邸报甚少有假,能上去的,大多都是被证实的铁信,即使偶有春秋美化,但事实不会歪曲,否则这邸报也就不能称作为朝庭的邸报了。
武景同人都要裂开了,偏凌湙还要往他头上砸重磅消息,将他带到一处打着朝庭官帜的队伍面前,指着戴枷拷锁的一队人道,“这种队伍你应该不陌生吧?每年都会有支这样的队往北境送,你该眼熟才对。”
何止眼熟,武景同甚至在里面看到了熟人,凌太师夫人,他曾往她家相看过姑娘的。
也就这一眼,叫他猛然记起了凌家出京的日子,算算路程,该是遭遇了灾情最严重期,若遇灾民冲击,必然会有人损,然而,这整支队伍面貌精神,衣饰整洁,与往年流放过来的犯人,有很大的区别,待遇非常好。
凌湙跟后头补充,“打马匪他们也出了力,作为奖励,我允许他们吃饱穿暖,在有限的条件里,过的舒适。”
那些人见了凌湙,纷纷举枷跪地叩头,讨好的笑道,“五爷怎往我们这边来了?昨夜汤锅美味,谢五爷赏了,咱们身无长物的,除了多给五爷叩几个头,也没好东西相赠,就愿五爷长命百岁,事事顺遂。”
凌湙笑着摆了摆手,“一会儿放风的时候别跑远了,锁带着,还是三人一组,愿意挣两闲钱的,就去找蛇爷领活,愿意躺着的也随意,等到了边城,你们解脱,我也就解脱了。”
那些人就嘻嘻哈哈的笑,有大胆的更对凌湙道,“五爷要是想用人,管找我们就是,用熟不用生,规矩我们都熟,不会违令的。”
这些人有在马匪战里表现突出的,后来在一线天也出了几个彪汉,跃跃欲试的想要跟凌湙干,只等到了边城解了镣铐,他们就有作为战奴的备选资格,以前或许会绝望,心生厌世之心,可看着凌湙,他们又想,这或许是唯一一条生路。
凌湙并没有给这些人准信,都是重刑案犯,有些事情,他还需要再调查调查。
武景同却已经木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做表情了,他再一次对凌湙的家世起了好奇之心,跟痒痒肉被夹了似的,恨不能现在就回车上说个明白。
两人待要转身,流放队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人,声音高亢且急迫,“湙哥儿……”,接着朝凌湙方向将要迈步,却叫紧跟出来的一人,举起手上的枷铐就敲了一脑袋,又狠又凶,不带半点犹豫,那先冲出的人一脸愕然的转脸望,喉咙里嗝嗝的发出无法相信似的声响,最后一扑倒地,而后脑勺上则缓缓往外溢出血迹。
这一变故也就呼吸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去压制那举枷敲人者,才发现,这反目一人竟是凌老太婆媳俩,倒地者是钱氏。
凌老太叫人压扑于地,挣扎着往凌湙处望,眼神苍老却依然凌厉,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往外倒着气,咬牙狞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永远别想从她嘴里得到线索,凌湙,这个名字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此生你休想摆脱这个身份,我永远不会让你有机会摆脱这个身份,哈哈哈哈哈……”
她神似癫狂,显然这阵子与钱氏的纠缠耗了不少心神,凌湙怜悯的望着她,语带轻嘲,“嫡亲的儿媳妇在你眼里,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傀儡,凌太夫人,别说我目前没有用够这个身份,就是将来,当我不想用时,也没人能硬给我按家门背景,你真是人老心糊涂,半点没看清我现在的优势,凌家子的身份,现在就跟张免死金牌一样,你看我搞出这么多事,有人来找我么?有人来拦我么?呵,等他们哪天想起我了,你倒要把眼睛睁大点,看看到底是谁鹿死谁手。”
武景同则被这一段对话绕晕了神,一声湙哥儿打通他七窍,以为凌湙身世即将大白,结果,凌老太夫人的话,和凌湙的回答,直接把他绕进了死胡同,望望扑地的凌老太,已经不复早年他见到时的尊荣,狼狈而灰头土脸,再望望凌湙,则明显的感受到了他对凌老太的厌恶,以及霍霍磨刀的杀心。
凌老太努力昂起头,眼睛对上了武景同,竟张嘴笑了一声,“这不是武家小郎么?老身……咳咳,老身失礼了,武小郎,望在咱们两家差点结成姻亲的份上,请搭一把手,救我等女眷出此囹圄之地,反正,前头就是登城了,你有这个能力。”
武景同还未开口,就瞥见身旁凌湙刷的望过来的眼神,求生欲立即上线,直接摇头拒绝,“凌太夫人,你这话说的,好似忘了当年实情,你们凌府妄图用一庶女与我结亲,如此羞辱,怎敢拿来说?别说前头登城,就是你们要去的边城,我也没有权利插手人家公务,抱歉,我帮不了你。”
凌老太瞬间急了,挣动着身体急迫解释,“当年非是老身要用庶孙女去与你相看,是我这蠢儿媳擅作主张,这才坏了我们两府的大喜,事后老身也做了补救,不是送了很多赔礼去贵府了么?”
武景同是武人,又不是蠢人,听她这样解释,当时就气笑了,“老太太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非要我把因由都揭穿?你们凌府就是看不起我们武勋人家,认为嫡女不能下嫁,用个庶女打发我,成了也不丢面,不成就是我眼光高,横竖你们是以礼相待的,哼,文墨首尊,嫡女能配皇族,自然是瞧不上我这个小小的武勋府郎君,要不是我娘一心想替我讨个有识的贵女为妻,就你家的门槛,请我去我都不去,一群矫揉造作的姑娘,送我当妾,我都要考虑收不收呢!”
那事发生以后,他娘生生气的病了半个月,差点没招了部曲打上凌太师府。
其实这门亲,一开始武大帅就知道不能成,自古文武通婚者少,低层官阶者或许没有顾忌,越往上层,文武通婚越遭陛下忌讳,只他娘不信邪,非要找个文曲星家的姑娘来中和一家子大老粗的种子,这才托了人往凌府说媒。
两家本没有来往,不存在推托不过损情分的事,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他家又不是非要死乞白赖的娶凌家女,干脆点,大家都省事。
结果,真真是谁也没有料到,凌家在接了媒信之后,会用一个庶女来应付,说是记名的嫡女,这消息被他娘知道后,直接气懵了。
不带这么羞辱她爱子的,凌家这仇便硬生生的刻在了武家所有儿郎心上。
武景同此刻简直要发笑,看着被他说闭了嘴的凌老太,道,“往日你们自持身份,张口莽夫,闭口武屠,当然觉得我在高攀,明明是自己不乐意,却到最后要我家来承担不识抬举的名声,踩着武官的脸,便觉得保住了文人的清高,虚情假意简直令人作呕,凌太师被斩,我们府里足足放了三天爆竹,你现在来求我,清高呢?体面呢?都不要了?”
凌老太没料会是这种后果,一时气上不来,嗝嗝两声,眼一闭也跟着倒了。
她万万没料到,武大帅压根没给家里人透消息,什么要优待着些凌家女眷,朝上文武阁的决定关他一个戍边的将军屁事,他不寻私报复就算了,还优待?简直笑死。
故而,他是半句没在家里人面前提起,搞得凌老太以为以武景同的身份,该当知道上头大佬们的暗渡陈仓之举,就算心头不愿,也会伸手救她们一救,然而,武景同是真的不知有内情。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算了,装晕她本就擅长,于是就信手捻来的晕过去了。
武景同却瞪眼立即后退了两步,向凌湙解释,“不关我事啊!是她自己量小,求生之时连唾面自干都不会,心还是太傲,说明打击没够,嗯,多晕几回,她就懂了。”
把凌老太气的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若非顾着最后一丝颜面,她不能这么干挺着不动。
凌湙却扑哧一声乐了,原来不止自己会气人,这家伙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高手,真同道中人,活该他们要当朋友。
第七十章 老子天下第一威武!
这一刻, 凌湙觉得自己该大胆的信一回人,再多疑,也该有交朋友的勇气,这跟收幺鸡不同, 幺鸡可以算作他的所属物, 而武景同, 该当是个可以把酒言欢, 肝胆相照的知己。
凌湙让人牵了自己的马来,武景同也同样骑回了他自己的马,两人纵马绕着整个车队从头逛到尾,之后到了正在训练的幺鸡那里。
武景同很快就被幺鸡他们的训练方式吸引住了,一行七人, 幺鸡当头,其后两两排列, 对着前方竖起的靶阵直冲而过,人过靶倒, 拦腰折断, 这要是在战阵上,就是一把破开敌阵的利刃, 那不畏死的气势, 与身后伙伴连成一体的守望相助,连真正的官兵都做不到。
这种冲锋队他们其实也有,或者说各驻边军里都有这样一支冲锋队,人数多在百人上, 集结冲锋杀伤力强,可死亡率也高,基本一场战事后, 所剩不过半数,纠结伤损原因,不过是个人私心与畏惧心,做不到与身边的战友一体同心。
刀阵为什么厉害,它厉害的不是阵型,而是人,人心齐了,所向无敌,凌湙给他们立的第一条规则就是,刀头可以亡,但刀阵不能散,别记群龙无首那一套,刀头亡,身后二把刀补上,敌不死,你们不能退,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得给我把刀阵的气魄提上去。
武景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支正在磨合的初型刀阵,因为人员还未补齐,目前的训练计划都只在初阶,但这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他这下知道,自己的亲兵为什么会被这几人生擒了,就是收起刀锋,只立刀鞘横抽,他那些亲兵也不敌这一合之力,单兵或许能顶些时辰,可有阵型的团队,触之即败。
凌湙与他立马同看,看着幺鸡他们练的满身汗水,浑身肌肉澎湃着活力,年轻的血液在沸腾,眼睛直视着寒芒刀尖,扭脸问武景同,“你敢去试试么?”
武景同早看的手心痒痒,立即抽了挂在马上的配刀,“试,我要去会会他们。”
说完一拍马身,人就跟箭一样冲了出去,直直往幺鸡的刀阵口上撞,幺鸡他们正惯力前冲,忽见一马骑兜头冲过来,正要收势,却听凌湙在旁发令,“迎战,叫武少帅好好看看你们的本事。”
这一声,直接拔起了幺鸡他们的气势,煊赫的拎起刀,直直迎向武景同,武景同瞪眼大喝,身体后仰,整个人与马背持平,贴着幺鸡的头刀就滑了过去,至季二和武阔处,刀横于胸挡开一击,酉三酉四绞刀跟上,却叫他直刀竖劈强开一路,梁鳅酉六一刀袭人一刀袭马,迫的武景同不得不弃马落地,直翻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呼哧带喘的直抹汗,却意犹未尽,舒畅至极大喝,“好。”
凌湙踢着马腹缓缓到了他身边,“身手不错,只可惜我这队人手还未配齐,不然,你落地当口,就该有刀相迎,你不会有喘息之机的。”
武景同从地上爬起来,点头道,“我知道,落地后我就想到了,阵型后首缺个补刀手。”
幺鸡带队上前,对着武景同一拱手,“武少帅,得罪了。”
武景同欣赏的看着他,“你功夫很好,待来日必大有所为。”
幺鸡杵着刀甩了甩,摇头,“我是带他们练阵才用的刀,我趁手的兵器是枪。”
他们各人都有偏好,可阵为先,刀为魂,组阵当中容不得标新立异,必须要做到与旁人混然一体才行,故此,凌湙只许他们单兵使用趁手兵器,一但入阵,刀必在手。
武景同热血正上头,持刀蠢蠢欲动,“那你拿枪来,我们再比比。”
幺鸡再次摇头,“我不跟你比,你既能与我家五爷打成平手,与我当也差不多,我的功夫,都是五爷教的,你打不过他,自然也打不过我,比了没意思。”
凌湙:……这小子。
武景同叫他的话噎的愣是找不到词,扭头望向凌湙,“你这属下为免也太……”自信嚣张了些。
可看看凌湙挑唇闷笑的模样,显然这个叫幺鸡的,该是他跟前第一得意人,不然,也养不出这心态,奴肖其主。
之后两人骑马往登城方向跑了足有一里地,远远的甚至能看到巍峨的城郭,凌湙勒马驻足,望着前方登城,半晌才道,“武景同,你有朋友么?不是普通朋友,是知己那种的过命交情,你有么?”
武景同与凌湙对望,严肃了神情,道,“有朋友,军中四海结交,推杯换盏,无知己,人心叵测,令人不敢深交。”
凌湙点头,笑意一闪而过,“是,人心叵测。”
接着缓缓将自己的身世道出,“我出自京畿宁侯府,宁柱国侯府。”
武景同尽管内心震惊,却没有出声打断凌湙的话,只继续静静的听着。
凌湙道,“我祖父宁老侯,年轻那会儿叫凌太师拿住了个杀头的把柄,到凌家家败,就用着这个把柄,换了他家孩儿活命,拿我出来抵了这罪子的身份,所以,我现在顶的是凌家罪子的名头,要跟着她们一起流放到边城去。”至于中间错换的一截乌龙事,凌湙没细说,也是觉得没必要,总之都逃不开两个老家伙作的孽。
武景同听着听着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又冷又硬,攥着拳头咬牙,“原来那凌太夫人说的话,竟是这个意思?”一辈子要他顶着凌家子的身份不得摆脱,好恶毒。
凌湙点头,忽又嗤笑出声,渐渐转为大笑,笑的眼泪几乎喷出,断断续续抖着声音道,“武景同,你信不信,当初帮着掩盖这件事的人,现在指不定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咬手帕跺脚,我这一路搞的事,连你都无法从邸报上窥出真相,你猜那些人要花费多少精力,才能在陛下面前转圜掉中间的不合理?武景同,我天生就会杀人,从被调出京那会起,我的手上就沾满了血,以后,还会沾更多的血,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人夜不能寐。”说完一龇牙,露了个十足十的恶劣笑颜。
武景同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一伸手就盖上了凌湙的脸,他本就高壮,连手都大如蒲扇,这一盖就整整遮圆了凌湙满张脸,接着狠狠揉了一把,声音冷静又严肃,“小五,别这样笑,别为任何人扭曲了自己的心性,那不是以牙还牙,真正的报复,是让他们卑微的看着你,而不是怜悯的笑你走错了道,小五,你的优势就是年纪,他们谁也耗不过你,所以,不要急,猫捉耗子,这才刚刚开始啊!”
要不凌湙怎么觉得武景同对胃口呢?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里。
猫捉耗子,确实才刚刚开始,等那个隐在暗地里的小皇孙被翻出来,冰山角下的的湖水,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真是一整个期待住了,酉二、酉五,可千万给力点,别叫他等太久。
凌湙拿了武景同的手,大掌比小掌的跟他对拍了一下,笑的又像个顽童,“那咱们就说好了,你带我进登城,回头等我在边城安置好了,我请你来玩。”
武景同瞅瞅脱离掌心的小手,无奈摇头,“你可真会顺杆爬,行吧!我欠你的。”
凌湙哈哈大笑,鞭子抽了一下他的马屁股,待他的马跑起来,自己便也驱马跟上,边跑边道,“也不叫你白帮忙,刀枪各二百,银五万两,算是我谢你的酬金。”
武景同故意冷着脸,指指那长长的粮草车,“粮呢?整个北境都缺粮,你不匀我点?”
凌湙立马摇头,摆出一副护食样,“粮休想,我都怕到了边城不够吃,那里又不产粮,回头我再花高价从别人手上买?我疯了?粮不能动,谁来抢我跟谁急。”说完一鞭子抽的气势汹汹。
武景同大笑摇头,虎目觑着凌湙笑道,“那不能,谁没粮吃你也不会没粮吃,有我在,你永远不会饥荒。”
说完顿了一顿,又道,“非要去边城?”
凌湙被他问笑了,反问回去,“除了边城尚无官兵插足,其他地方,你能给我找一块无势力分布的?就是你自己的营里,拉帮结派都不知几个,我一外来户,还靠你关系进的,能有我自由发挥之地?”
武景同叫他问的心一梗,讪讪道,“那不能,必是要有一番争斗后,才能立足。”就他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初进军营,也被坑过几回,那些人可不讲什么身份地位,能吃干的还是喝稀的,全凭本事。
凌湙两手一摊,“那我宁愿去跟边城的那些恶徒相斗,赢了至少有一座城,输是不可能输的,顶多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但那城迟早会是我的。”这自信的小模样,跟幺鸡简直一个神态。
果然,奴肖其主。
武景同怕凌湙过于自信,还是出言劝了一声,“那地方是凉羌打草谷的必经之地,每年都要遭一次劫掠,你人手不充裕时,别硬碰,我到时候给凉州府和陇西县都去一封信,叫他们随时给你开门,你等我先回家中报个平安,回头我带人去你那边转转。”就是要去给他撑场面的意思。
凌湙笑着点头,接了他这个好意,“成,提前通知,我烧烈酒招待你。”
说到酒,武景同终于有机会张嘴问了,“你那是什么酒?真够烈,比我以往喝的最烈的酒都烈,嗯,淳香够劲。”
凌湙得意挑眉,“我自己烧的,算是高度粮食酒,十桶普通糙酒得一壶精酒,成本很高的,所以,我不能匀你太多,给你五壶带回家去,以后再想喝了,就拿粮食来换,嘿嘿嘿!”
武景同先是惊讶,继而又是好笑,“你这就开始跟我做生意了?好小子,搂财倒是一把好手,怪道人家是越走越穷,你是越走越富,属貔貅的吧!哈哈哈。”
凌湙竖了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貔貅只聚财它不生财,我属阎王老爷的,歪管生人死人,过我这里,都得赤条条来去,嘿嘿,我保管他们连一根头发丝都夹带不走,除非我同意。”
武景同叫凌湙这话说的直乐呵,追着他的马边跑边打趣,“那凌阎王准我带那么多东西走,别回头再去找我索命,我可属貔貅,只进不出。”
凌湙哈哈笑,“那不能,我的阎王殿里有你一座,保管你跟我后头吃香喝辣。”
这说法又叫武景同跟后头笑的打跌,两人一路回到车队,各处车旁都忙碌着开始造饭,已是一日的申时,日头西沉,夜晚又要来临。
蛇爷笑眯眯的迎上前来,扶着从马上跳下来的凌湙,又是给拍灰又是给打水擦脸的,直忙了好一圈,待两人落定坐进马车后,才笑着问,“五爷这会可有胃口了?刘氏见你早食剩了两个饼子,以为你吃腻了,午后特意请酉一安排了人,往那边猎户家寻了几把新鲜野蕨菜,熬了浓浓的咸肉汤兑着煮了一锅,清香鲜美,来一碗?”
凌湙还没反应,旁边的武景同倒听的口水直冒,笑着点头,“来一盆,碗给他,我拿盆。”
蛇爷立马脸上笑开了花,高兴的头直点,“成,那我把锅端来。”
这一唱一喝的直接把晚饭安排好了,蛇爷根本没走远,招了手就把早先准备好的案几抬上了马车,一锅汤一盆饼,外加两小壶烫温过的酒。
武景同摸着杯子打趣,“我今晚要再喝倒了,明儿是不是又得被你绑起来憋尿谈判?”
蛇爷听了扑哧扑哧直笑,见凌湙也挑了嘴角乐,便替凌湙解围,“少帅这是歪怪了,我家五爷没吩咐上酒,是小老儿贪杯,躲着喝了两盅,后来觉得美酒不能私藏,这才自作主张烫了点,您要担心,不喝也成,那最后还是便宜了小老儿,小老儿在此感激不尽,谢谢少帅,嘿嘿嘿嘿!”
武景同立马拎了小壶在手,稳稳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过的酒香味更淳,他嗅着鼻子吸了一口,嘬的长叹一声,感慨道,“这酒行长途军事的时候,可是好东西,一口能救命啊!”
长途跋涉,体温不存,若遇冰雪天气,一口烧心,那血也就不会冷了,凌湙只拿杯沿与他碰了一下,自己却不喝,道,“没事,以后你要出长差,找我来拿,别的不多,吊命的烈酒管够。”
北境城防一入秋季,到处都加紧了防护,随时堤防着凉羌来打草谷,直到次年春,各关隘口的城防工事都不会停,如遇鹅毛大雪,更瞪大了眼盯着白皑皑的天地,就怕羌人借着雪天掩护冲城。
想到羌人,凌湙便借着吃饭的当口,将平西、玉门两县的事说了,待要再说说那座私铁矿的事,却见武景同一把拍了案几,怒及找刀,“狗日的,我要去劈了他们。”
要不是凌湙手快,在他瞬间暴起的时候端了汤锅在手,这马车今晚就睡不得人了,只可怜了小案几,腿断了俩,一个不稳连着盆里的饼一起打翻在垫子上。
凌湙:……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武景同身体一顿,歉意的眼神立马递来,“哎,哎,对不住,哥激动了。”边说边捡了饼放回盆里,小案几是废了,蛇爷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又给送了一张进来。
凌湙无奈的重新归整桌面,边给武景同重新布置碗筷,边道,“还等你去杀?人早死了,不然你以为我这大笔财富哪来的?有一多半是他们贡献的呢!”
武景同郁闷的啃了饼子喝汤,挖着野菜伴肉,边吃边道,“早知道你在西边官道上,我就不听亲兵的话,绕荆北归家了,害我俩晚遇了这些时候。”
凌湙摇头,“那会西边灾荒正凶,你亲兵的建议是对的,虽说是绕了点远路,可也正绕开了灾民潮,不然你这些马,怕是一匹也保不住。”早要落进饿疯了的灾民嘴里了。
武景同嘬了一口酒叹气,“南边不知西边有灾,西边不知南边粮满,小五,江州灯红酒绿,盛世美景,再是英雄落进那里,都能化了骨头,南军更是个个甲胄光鲜,混的油光满面,我搁那边两月,真好不是滋味,想想我们北境的兵,吃的啥?喝的啥?到冬季能有御寒的衣物就算是肥年了,偏朝中各部大人,防我爹防的跟什么似的,每年军饷都要催,粮草给的都是陈粮腐米,回头还要参我爹个治军不严,我有时候真的……真的恨不得拿上刀,去京畿里找那些大人理论理论,换他们来北境坐防坐防。”
凌湙见他灌的凶,一手盖了他的酒盅道,“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你别喝多了。”
武景同叫他说的点点头,沉默的吃了些东西,胃口显然随心情低落,变的不怎么好,凌湙想了想,道,“武景同,个人能力所不及时,注意眼前就好,朝中事自有朝中大人处置,你看不惯,就用自己的能力改善部下的生活,北境地方这么大,总有能让兵将吃饱穿暖的办法,玉门一个私铁矿都能聚那么多钱财,整个北境一寸寸找,总该能发掘几处矿山的,你们不是只能靠朝庭施舍,四处化缘,三州之境,怎么就能过的这么穷?”
武景同叫他问的苦笑,握着凌湙的手道,“因为没人,三州之境,连着各卫所自主招募的兵勇,对外宣称三十万大军,实则精锐只有十万,小五,只有区区十万啊!你敢信么?我自己有时候都不敢信,可偏偏只有这十万,朝庭的老大人们都不想养,他们只会认为凉羌整族人口加起来不过才十万,精锐马骑撑死了四五万,我方十万打人家四五万,怎么也够了,然而,他们也不想想,北境城郭有多长,每个隘口需要驻守多少兵力,十万分散开,又能有多少防御力,而凉羌马骑从来是整支军冲一个口,还次次挑不同隘口冲,防不胜防,胜了是应该的,败了就是主将无能,文人点着战事图,排兵布阵,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些话,武景同从来不敢在他爹面前说,但有敢吐槽朝中老大人的决策,轻则招骂,重则挨打,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想的,受那么多委屈,堂堂大帅每年都要往京里送请安折子谄媚讨好,就为了能顺利将粮草军饷讨下来,真是太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