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酉一和他的那些亲卫,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一方天地都统统陷入了悲伤之境。
凌湙正庆幸没人奇怪他唱歌的举动,默默吐气逃了一场尴尬,结果,幺鸡一嗓子给大家吼回了神,“哎呀爷,我就知道这声音肯定是你的,还说没有新歌,刚才唱的是啥?远远我也听的不真切,你再给我唱一遍。”
顿时,凌湙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对着奔到近前的幺鸡低喝,“闭嘴。”
幺鸡挠着头,与酉一对望,不解的问他,“酉一,你哭啥?”
酉一咬牙,“你闭嘴。”
其他红了眼的亲卫个个扭头不与幺鸡对视,幺鸡望望前方渐熄的火焰,再看向盈芳楼哭花了妆的姑娘,方想道,“哦,在送姒淼姑娘啊!那我也给她唱一个。”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姒淼姑娘,愿你下辈子能遇到个爱你更胜爱江山的好儿郎,下辈子擦亮眼睛,好好挑个好男人……”
幺鸡只要不冒傻气,他的声音就是得天独厚的男中音,且磁力十足,凌湙就很嫉妒他的嗓音,但此时,他决定暂且饶过他,因为旁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歌引走了,觉得非常提气,围在他身边叫他教。
只有花娘,期期艾艾的移到了凌湙身边,带着其他姑娘的期待,问凌湙,“公子刚刚那歌是谁作的?咱们可能传唱?”
她们天生搞的这个,乐理敏感,听一遍就知道这歌子的魅力,而凌湙并没有克制自己的本性,之前与幺鸡一起时,就会借着教他过一把自己的歌瘾,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声音好听,就是解压来的,高兴不高兴的时候吼一两嗓子,当成排解心情的工具,就人菜瘾大那种性质,只这是他第一回当着许多人面出声,心里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花娘来问,他硬是噎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你要都记得你们就唱,只别提我就行,是江南那边的一个才女写的,你们称她为程大家就行。”反正我是不会教第二遍的。
花娘非常高兴的福了礼,“知道了公子,奴代所有姑娘,包括已去的姒淼,谢谢公子,谢谢您了。”没有看轻了我们,还如此尊重姒淼,花娘带着所有姑娘深深的给凌湙拜了又拜。
之后两天,蛇爷紧赶慢赶的处理了平西与玉门几个官大人的私银,除了分发给百姓的,和纪立春分走的,剩下的足给凌湙拉回了近二十万两的白银,刀枪更装备了他们队的所有人,连凌馥都得了一把防身的匕首。
凌湙的生辰到了。
蛇爷和幺鸡的意思是在玉门县过了再走,但凌湙顾虑着京畿那边来人,没有答应,整装齐备后,拉上他们所有的财物粮草,对准北境第一道关隘口,登城进发。
关内关外,登城分界,入了登城,就算是出了关内。
所有的大徵北境子民,还有个别号,关外蛮子。
赶路间隙,蛇爷给凌湙讲了平西县县令包弘声家的事,“他没啦!一家连老带小八口人,都叫他媳妇一把砒、、霜药死了。”
第63章
凌湙此时正躺在他的马车上, 一路走来,他的马车也鸟枪换炮,从没顶的骡车,已经置换成了十里亭那边劫来的云盖豪华大马车, 内坐四个大汉都不嫌拥挤, 蛇爷让刘氏带着人一顿收拾, 生生给凌湙整出了个古代版房车。
要按蛇爷自己的意思,一应布置肯定都得往豪奢上搞, 恨不能马车壁上都贴金,务要让人一眼就看见凌湙的有钱有势, 然而, 刘氏到底出自太师府,觉得以凌湙的出身, 不该搞的跟个商贾似的掉价,按京畿高门贵胄的制式, 以清雅贵重为主, 显尊容清骏为宜,硬是劝的蛇爷忍下了金车玉马开道的炫富心,改成了墨青为主色调的尊贵低奢风。
凌湙还挺满意这布置,一眼就看见的舒适, 无论坐卧都不会有过分的拘束感,人在里面呆着想事, 车门车窗一闭, 清静如在自己的小世界,自由放松。
为此,凌湙还专门嘱咐蛇爷给刘氏找一批好绸,外裳不能高调, 但内里衣服还是可以贴身舒适的,刘氏非常高兴,不是因为这赏,而是因为她的布置讨了凌湙欢心,对着壮大到如此规模的队伍,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母女二人到边城的生活了。
蛇爷就是在凌湙想完事,抬手捻茶碗时,说起了包弘声的事。
可能是先入为主,在曾丰羽暗戳戳的笑叹白淳行事时,包弘声的退缩,以及献妻之举,都令凌湙不喜,哪怕后来包弘声跃跃欲试的要往凌湙面前凑,凌湙都没搭理他,而是指派了蛇爷去与他对接。
蛇爷说的一脸唏嘘,大掌摩搓着膝头道,“所以呀……不能小看了女人,更不能把女人得罪死了,不然,害,也是一报还一报。”
凌湙歪着身子坐直了,皱眉问,“怎么说?”
曾丰羽、白淳已死,包弘声当时那激动到差点晕厥的样子,明显是苦尽甘来的兆头,且隐隐的还带着解恨般的解脱。
蛇爷咂摸着嘴,道,“据他家幸存的几个仆妇讲,包弘声父母,在得了白淳的死讯后,逼着他媳妇和孙子跳井,险险叫他媳妇雇佣的两个仆妇给拉住了,以为等包弘声回来会为她们母子主持个公道,是和离归家,还是休妻再娶,都可以谈,结果,那包弘声,啧……”
事情还要从包弘声任平西县县令说起,他当年考了个二甲吊车尾,与三甲头只差个运气之分,然而那也可能是他此生最大的运气,之后授官,没一年他祖父去世,按规定他得丁忧一年,之后等补缺,花光了祖上积蓄,好容易补了个不太富裕的地方,结果刚上任,家中祖母又没了,继续丁忧,一年后再往京里等缺,这一等就等了五年。
他妻子黄氏是他没当官时娶的,村里的姑娘,能吃苦耐劳,供养他以及他父母弟妹,长得呢不是多好看,就是健康,一笑牙比脸白,月牙眼弯弯的特招人喜欢,与包弘声的苍白相比,黄氏就是满身活泛气,健康肤色常叫人调笑她是地头的老黄牛。
实在是这姑娘太好了,一人扛起了老包家的重担,哪怕是包弘声在京等补官的那五年,她都任劳任怨的守着公婆弟妹,与人挣水,跟人挑担,她从不叫苦。
以为包弘声补上了官,她就能跟着一起过好日子,结果到了平西县没半年,包弘声就叫白淳跟曾丰羽两个带去了玉门县,回来实实发了两天烧,他本就是个没什么胆魄的人,夜里抱着黄氏哀哀将玉门县的私矿说了,抖忽忽的直抹眼泪,怕上了贼船后累的家里人头落地,又怕不上贼船,明儿个就叫曾白二人给弄死,左右为难辗转反侧,既不敢向上告发,又不敢拒绝拉拢,称病躲后衙整整一个礼拜。
黄氏能独自撑起家,性子是有点泼辣的,见丈夫如此,一抹袖子就找上了白淳的门,口齿伶俐的将包弘声的意思说了,大概就是你们发你们的财,我们当不知道,大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安生的把任期做满了,以后分道扬骠也能得个顺水人情。
她不懂官场门道,以为包弘声这说法没错,但白淳却叫她这单纯思想给逗乐了,他本身就爱调、教人、妻,以往逗的都是富裕人家后宅里的娴静女人,似黄氏这样的,他突生了兴趣,决定弄到手玩一玩。
包弘声自被告知了两县的大秘密,日日难安,想走又不甘心,补了五年才补上的缺,他就想着两眼一闭当个聋哑翁,混过几年再调往别处,然而,白淳既生了撬他后宅墙角的心,自然不能叫他安生,三五次的叫他出去吃酒,借故带他往玉门县交游,然后,终于给他顺利安排了一个小妾。
黄氏嫁给包弘声近十年,两人聚少离多,又经历两次先祖丧期,根本没时间生育孩儿,导致包弘声老大不小的还没孩子,这小妾领来家不足半年,就诊出了孕,叫包家老两口激动坏了,奉着小妾当主母,黄氏倒被他们弃了一射之地。
再然后,白淳利用河神祭,逼迫包弘声,要么祭出亲妹妹,要么就跟他们一伙干走私铁矿的生意,包弘声叫他逼的跪地求饶,问有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这时候,白淳终于揭了底牌,跟他说要黄氏。
包弘声一脸愕然,继而震惊,摇晃着回到家,扶着老父老母哀哀痛哭,说了河神祭分摊各家女孩的事,包家老两口自然是不肯将女儿祭出去的,一家亲骨血,避着黄氏就决定了她的去处。
黄氏久不与包弘声同房,又有小妾笼络了公婆,她备受冷待,连从前爱跟着她的弟妹都嫌弃她一身土味,不愿再亲近,她逐渐冷了心,想收拾东西回老家,然而包家人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怕她回老家坏了名声,又突然待她好了起来。
那一年中秋,包弘声破天荒的来了她的房里,黄氏久不见弯的月牙眼高兴的亮闪闪,之后,她听见了此生最荒谬的“缓兵之计”。
包弘声跪着求她,求她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求她看在妹妹年幼,老父老母不忍离的伤心里,帮他们度一度难关,只要哄得白淳高兴,他就能安生的在此地任满,之后调去别的地方,他们还是一家人。
黄氏颤声问他,既然这样了,为什么不辞官?只要离开这里,所有危机就不是危机,乡下日子虽苦,却不是不能过。
包弘声却厉声反驳,说他为了等官耗的心血,说他为了考学耗的心力,却绝不提献妻之后,他的妻子将何去何从。
白淳就是在黄氏的绝望里进了房,那一夜红烛摇曳,黄氏裹在白淳的身下,听他慢慢将自己如何逼迫包弘声的事,听他派人将包家一家人关在房里说的话,一点点细致的讲给她听,最后,淡声笑道,“但凡他是个有担当的,但凡你供养的那对公婆有良心,但凡你那靠你养活的小叔子小姑子肯为你讲句话,你今天都不会在我身下,黄氏,他们就是觉得你一个村女配不起他家的官大人了,你跟我,不用觉得愧对谁,是他们先对不起你的。”
可说到底,都是白淳逼迫在先。
黄氏一口咬在白淳的胸脯上,结果叫这变态爽的哈哈大笑,声音直传出院外。
白淳擅喜攻略人心,也特别享受人心在他的拿捏下,发出那种濒临绝望的嘶裂感,黄氏让他得到了满足,心理和身体都异常满意,算是又一个扭曲胜利的果实。
按以往习惯,他上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二次,可包弘声一来算是他上司,让他有种越阶的暗爽,二来黄氏的后劲比之那些无力的后宅女人更韧更润,他食髓知味,竟渐渐在黄氏的身上尝出了滋味,最后,两人有了孩子。
他在时,包家所有人都不敢拿黄氏及其子怎样,黄氏一方面承受着道德的枷锁,一方面又快意的看着他拿捏包家人的举动,精神几度撕裂和重组后,渐渐不再沉默忍让,每当包家公婆要用身份压她时,她就用包弘声的命做威胁,等包弘声回来,一面要应付老父母的痛哭怒斥,一面还要赔小心的跟黄氏道歉,夹心饼的疲惫竟只能从小妾处得到安慰。
黄氏渐渐看清了包弘声的为人,知道即使没有白淳的逼迫,他也成不了她的靠山,如此想通后,她就想领着儿子和离,然而,包弘声不愿意,白淳也不同意。
包弘声单纯是怕她回了老家损名声,白淳是典型的家里不爱,爱偷的那种人,两人都不肯改变现状,黄氏一个女人,夹在这样的关系里,渐渐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这想法的产生,也与包弘声后来的改变有关,每次白淳来后,包弘声跟脚也会来,一开始包弘声是躲着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变了,两人跟教劲似的,都要在黄氏身上找存在感,掐着黄氏逼问谁更强,黄氏一个本分姑娘,这么遭的经久折磨后,脾气越发的阴晴不定,看谁都是仇人,能让她定心的只有儿子。
包家老父母要动她儿子,就跟点了炸-药似的,直接引爆了黄氏的最后一根弦,再有包弘声首尾两端的虚伪应对,当晚,黄氏就在家里的水缸,所有米粮上撒了药粉,等早上帮拥的来叫主家门,一打开,齐齐整整全死了。
凌湙摩搓着茶碗,觉得喝进口的茶直犯恶心,嗤一声道,“这包怂……该死。”而白淳也杀的不冤。
这两人都没把黄氏当人,只是他们较量的胜负欲发泄口,就跟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似的,放在那里不一定有人吃,一但有人夹,另一支筷子也就来了。
特么的这叫什么事!
凌湙丢了茶碗,翻身事也不想了,闭着眼睛假寐。
当晚,他们歇在了离登城还有五六里地的一处草甸子上。
蛇爷纠集了一帮人,怎么着都要替凌湙过生辰。
可凌湙巴不得,人家忘了他实际年岁才好呢!
过生辰,不是要提醒别人,他实际还是个娃么?
不好,不过,继续赶路。
可幺鸡这狗东西,居然还敢来威胁他,“五爷~?今天想听什么歌?”小眉毛一跳一跳的一看就似憋着坏。
凌湙:……造孽!
“过,过,不就生辰么!过就过。”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教他歌。
幺鸡欢呼一声,领着他的刀营就跑了,蛇爷跟后头笑颠颠的竖大拇指,果然,派幺鸡来是对的。
凌湙在家时的生辰, 每年都过的很隆重。
他娘陈氏当时虽然还是世子夫人,但因上头婆婆仙逝, 而老侯爷避居延景观的原因, 整个府里的中馈便都由她主持,亲儿子又是老幺儿,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办, 进入冬月就开始准备,一直到冬至他生辰那天, 家中人流往来不歇。
凌湙九个月时下地走路, 稳稳当当于抓周仪式上,拿了桌上所有金灿灿的值钱物, 对于什么代表权力的印章, 代表文才的笔墨, 代表武勋的弓箭,那是一眼都不带瞧的,直把他爹气的翻白眼,扬言此子又是个顽劣的败家儿。
嗯,然后叫他娘撵到书房里睡了一个月。
蛇爷派人来叫凌湙回去换衣, 刘氏合着凌家其他几个妇人赶着烧了热水,要来替凌湙梳洗, 水是幺鸡带队去寻的, 就离他们扎营的草甸子二里地, 旁边散落着几家猎户,靠着登城边上的一处山林过活。
这边受西面的灾情影响小, 没有灾民能走到这里来抢砸,可登城的米粮还是受了影响,价涨的百姓无力承担, 二两米拌着半斤野菜的勉强度日。
见幺鸡又是马又是刀的,几家人都缩着没敢动,梁鳅活泛,瞅着猎户晒在墙外的动物皮毛,上前敲门问肉,于是等他们打水归来,身后竟跟了一溜独轮小推车,上面的腌肉摞的人眼睛发亮,而那几家猎户也高兴的领了米回家,两相得宜皆大欢喜。
陈氏早算着凌湙的生辰,送的衣物从里到外各六套,取顺遂之意,前个叫凌湙霍霍了两套,再往箱里扒拉时,就显得挑无可挑,而之前沿路搭着送的,此时再拎出来一看,竟都显小了,凌湙一路蹿个,运动量比在府里大的多,早摆脱了婴儿肥,此时就是个健壮的少年郎。
刘氏就守在马车外,和其他几个妇人商量着给凌湙裁衣,凌馥手里的册子她看了,知道上面有不少好料子,思索着凌湙身边也没个照顾的嬷嬷,她们近水楼台的,自然想先占了位置。
这几人都是凌家隔房的亲眷,除了刘氏是凌老太的儿媳妇,其他几人都是大伯子和叔叔家的,凌太师没发迹前,过的也都是小富,家门遭秧后,她们其实对凌老太是恨的,可凌老太又同时保住了她们身为女子的体面,那感情就变得又矛盾了起来。
靠着凌湙,她们一路过的比凌老太那边好,心理落差从忐忑变的优越,一路跌跌撞撞的,早没了贵妇从仆的不甘,对比着那些衣食无着的灾民,她们能安生的一觉到天明,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生活了,所以,听刘氏面容平静的给她们派活,也都束手应了下来。
至于钱氏骂她们的自贬为奴的下贱话,她们只觉钱氏可笑,都走了一路了,还特么认不清现实,端着当家长媳的派头,视所有逢迎为耻辱,她是独条条一个人无牵无挂,可她们都是有女儿的,没人想把日子过成她那样。
凌湙边洗边听几人在车窗边嘀咕,这才恍然已经许久没听见凌老太那边的动静了,随着缴获的物资越多,他愁的事情也越多,凌家那几个不服他的妇人,都叫他丢给了蛇爷。
这钱氏想来是被蛇爷整的挺惨,听话音,竟是恨透了他,或者说,对他又恨又惧。
只听刘氏淡淡道,“别理她,从前就耀武扬威的,现在还当能像从前那样随便使唤人呢!”天都塌了,以为揣着个不知道能不能长成的孙子能翻身,简直做梦。
从林氏死后,刘氏默默将看见的听见的想了一圈,惊心的发现,长房的人根本就是兜着其他房的人当傻子耍,好处她们得,裹着里面的秘密却一个字不说,哪天万一事发,她们可能都得蒙在鼓里一起受死。
这简直太难受了!
可她又不敢问凌湙,除了林氏的孩子,其他两个孩子怎么了?里面到底裹着什么事?钱氏为什么一脸惊悚的被抬了回来?她婆婆又为什么目光沉沉要杀人?两婆媳从前恨不能黏一块,现在又为什么互相防备,那欲言又止的试探,和卫氏夹在中间起的作用,本来就非铁板一块的几人,现在更面和心不和。
刘氏想了几夜没想清楚,悄悄问女儿凌馥,却得到了个不准打探的封嘴告诫,所以说,她们落到这一步,长房竟还备了后手,且没准备与她们信息同享,只同苦,然后福祸自便?直把刘氏气的胸口发堵,连着几天脸都是黑的。
凌湙倒是能帮刘氏解惑。
蛇爷和酉二酉五逮了钱氏后,直接挖了个坑,将土埋到她脖子口,头上罩了个纱布口袋,生饿了两天两夜,且这两天没一个人搭理她。
因为条件不允许,他没法弄凌湙讲的小黑屋熬鹰,就变了个差不多的法子熬钱氏,中间又捉了虫鼠等物去爬她满头脸,直把钱氏吓的昏了醒,醒了昏,最后神志不清时,叫蛇爷套出了准话,当然,连同临行前她与凌老太商量的破坏之举,也一并招了出来。
之后把钱氏丢给惊惶不已的凌老太时,蛇爷是笑眯眯的告诉她们,车队人多口多,粮食要留给出力最多的那一波,她这里人少胃口小的,每日就只午食一顿饱的,早晨睡醒了没胃口,晚上睡着了不会饿,大家体谅体谅五爷养人的不容易,别太计较了,这里不是凌府,没人应该供着谁,能有口吃的吊着命啊,就当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么的,凌老太那一波子十来人,已经连续饿了好多天,有撑不住的已经开始向刘氏倒戈,凌馥问过蛇爷,得到了再抻她们两天的回复。
钱氏不敢将漏了底的事说给凌老太知道,蛇爷也遵着凌湙的意思,没将揭了底牌的事宣给凌老太听,钱氏就夹在这中间,用搞破坏计划失败的借口掩了她的异状,然而,凌老太本就疑心病重,蛇爷那似笑非笑的告诫,让她很难不怀疑这个大儿媳有没有事瞒她,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就不似往日和睦,再有卫氏从中搅合,这婆媳二人目前已经没什么交流了。
凌湙自己穿了内衣亵裤,敲了敲车窗,“进来吧!”
头发要篦,篦之前还要擦干,内裳外面还有长衫,他娘怕他冻着,又在长衫外面夹了层狐毛小袄,最后才是锦绣祥云裹着寿不断的连脚吉利花,据说是他娘亲自领着府里女眷绣的,连着他那些侄女都往上戳了针,是务要让他记得府里惦念着他的人有多少,并着那些人送的荷包帕子,足装了一个箱笼。
要按往年规矩,凌湙得给这些小辈红包,济济一堂吃过宴后,那些辈分小的,歪管年龄大小,都得往他跟前叩头,一个送礼物,一个给红包。
年纪小的笑眯眯,红包接的快,恭贺也喊的响亮,“五叔五舅五爷爷,如意吉祥,生辰吉乐,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年纪大的红着脸,红包接的羞涩,望着坐上的如玉雕就的小娃娃,直着嗓门闭眼就贺,“五叔五舅五爷爷……”
几乎每年的重头好戏,就是这些年纪足能当他爹的小辈们造的,也不是不乐意给他拜,就是没人会想到,他一个小娃娃能从周岁开始,就懂得回礼坐上堂,且不惊不燥,能稳稳坐着受拜递红包。
这大辈份,这小年纪,按理是嬷嬷抱着,娘代受,然而,凌湙就偏偏扒拉了自己的私银箱子,整了一簸箕小红包,端端正正的抿了嘴,板着一脸长辈样挨个发,发的时候还要赠送寄语,年纪小的就叫好好读书,年纪大的就叫好好挣钱,有官身的就说莫贪,呆在家里游手好闲的,就叫他听老婆话,软饭别硬吃。
这么一翻操作,往往整的气氛高昂,把个小孩子的生辰,愣是整成了全家欢,能给家里带来好一阵子的和睦温馨气,就是夫妻久不同房的,也会在那几日睡一次,尔后出生的几个小子姑娘,就是这么来的,故而,陈氏才会逢人就说凌湙是他们家的福宝。
刘氏在给凌湙顺发,端端正正的又将那顶十八宝青玉冠给戴上了,边扣锁夹边赞,“这该是前朝的内务宫造,听闻曾用作柏炎太子的及冠礼,后收于内库,未再现于人前,真没料我竟能在此一睹这顶冠的风姿,果然如传言里那般,精工巧作,夺目非常。”
凌湙没说话,闭着眼由她摆弄,心道怪不得他娘巴巴的给他送来,是指望着他跟这柏炎太子一样,活个百八十年,当个传言里的老神仙呢!
一群人围着他上下其手,不肖一会儿就给他穿戴整齐,凌湙硬是没让刘氏往他额上点红豆,虽说这是京畿里童子过生的规矩,可他这会儿又不在京畿,身边这许多人都归他统伐,威严可不能叫额心这枚红豆给毁了,故此,是无视了刘氏及身边几个女人的惋惜,一掀帘子,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幺鸡正领了人在他车边游荡,见他下来,颠颠的跑过来看,眼神闪着惊叹,边跑边叫,“爷哎,五爷,嗷,你这身打扮可真好看,漂亮。”
凌湙恨不能掐死他,“你能不能多念两本书?夸人都夸不好,我这叫帅,女孩子才叫好看,滚滚滚,离我远点,看到你就来气。”
幺鸡这时候根本不怕他,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炫耀似的在凌湙面前转了一圈,“那爷你先夸夸我,我今天也打扮了。”
第六十五章 爷不想做粘板上的肉,便要……
幺鸡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 身上很是积了些刀头的威势,他不似凌湙需要时时动脑,只奉行凌湙教他的一力降十会, 用武力叫人信服, 且每遇战况, 他都是持枪一马当先,那几个从来被人驱为马前卒的手下, 见他这样坦诚相护, 哪还记得他实龄几岁?且有凌湙在前,使他们都明白, 在这支队伍里,年龄是最无用的资历。
也只有在凌湙面前, 幺鸡才会冒出这种憨醇的笑,当然,也只有他敢这么直白的夸讲凌湙, 别人都只敢目露赞叹, 用眼神表达对凌湙这一身装扮的景仰,隐晦的将自己的恭维送到凌湙面前。
凌湙扭脸, 不想承认这都是自己种的因, 曾几何时,幺鸡也是个羞涩的小男孩, 因为受到的欺凌打击, 让他敏言讷行, 一急甚至还结巴, 凌湙为了鼓励他,就施行夸讲教育。
幺鸡对他十足信任,所有的夸夸他都认为是真实的, 连凌湙正话反说的夸,他都能接纳当真,等凌湙意识到这是个不能多夸的傻崽后,幺鸡已经自学成才,开始反过来夸他了,那词汇乱用的车祸现场,足叫凌湙社死好几回,没办法,只能开始教他读书。
书是每个孩子的紧箍咒,古今通用,哪怕幺鸡当时窍没开,也知道读书是个苦差,他是宁可多跑五公里,也不想多读一页纸的,现在虽说懂事了点,可一提念书,那也是分分钟要转移话题的节奏。
蛇爷为他读书都愁死了。
幺鸡得意的拍拍身上的衣裳,昂着脑袋道,“这是我从曾丰羽家的库里扒出来的好皮子,刘婶带着好几个妈子给我做的,看,连着护膝,腰封,用的都是好料,再也不用怕身上的衣裳动不动就撕裂了。”
他运动量大,常规训练都穿的粗布青衫,对敌时有软甲披身,平常的衣裳是真没几件好的,不是凌湙不给他,而是蛇爷不让,说好料到他身上就是糟蹋,还是穿粗布的实在耐磨。
平西、玉门两县过了一遍后,队里的锦绸和皮子陡增,又赶上凌湙生辰,蛇爷干脆让刘氏安排人,给凌湙身边的几个紧要人全都做了一身新衣,幺鸡自然跟着沾光,得了一身墨绿打底的箭袍,一上身就跑来找凌湙,整个人得意的不行。
要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
幺鸡这身一穿,就这炭黑似的面貌,也能用英武二字夸一夸,不报他出身来历的话,冒个武勋家的公子,也没人敢质疑,就那雄厚的气势,板了脸竖起眉毛就能吓退一波宵小,十足十的有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前兆。
凌湙绕着他转了两圈,笑着点头,“刘婶手艺不错,改明儿叫她给你多做几身,就拿这种料子做,回头给你爷说,他要不同意就叫他来找我,你也大了,是该好好装扮装扮,免得以后找不着媳妇,哈哈哈哈!”
幺鸡很高兴,也没听出来凌湙后半截的埋汰,反还趁机告起了他爷的小状,“爷你是不知道,我爷是真小气,好东西收着就不给我用,连我多吃两块肉都瞪眼,爷啊,这一路来我都瘦了,你给我爷说说,叫他别藏私,否则我会以为自己是捡的。”
蛇爷就跟后头竖着耳朵呢,幺鸡这话一出,他就跳上前扭了他耳朵骂,“你个混小子瞎咧咧啥?那些东西都是五爷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是要带到边城立足的本钱,你个街面上捡食的小乞丐,能吃饱穿暖就是造化,还敢提要求?我看你是皮痒了要找抽。”
幺鸡被拽的差点跪下,脸皱巴巴的挤做一团,高兴劲一下子就叫他爷给扭没了,肩膀都丧气的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