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一声,武景同躺倒在马车垫子上,手臂遮着眼睛,声音低落,“小五,你说我爹图什么呢?我又图什么呢?茫然的跟着我爹从军,看不到前路,不知道为了什么要守在这里吃灰滚土,肩膀上的责任,脑子里的使命,有时候会让我觉得都是空谈,都是别人哄着我们傻呼呼的守在这里卖命的骗局,江州多好,京畿也很繁华,我为什么要守在这里,要把这大好年华浪费在这荒芜的北境?我也是勋贵子弟,我为什么不能引豪奴搂歌妓,腐败糜烂的过日子?我也想顿顿珍馐美食,着锦衣玉带,出个门呼朋引伴,夜宿青楼楚馆,小五,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
凌湙嚼着嘴里的饼,一口一口嚼的稀烂,最后一口肉菜汤带进肚,最后一抹嘴,道,“因为你的血是热的,跳动在胸膛里的心是活的,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上刻的都是北境二字,你生在此长在此,他们就跟你的五脏六俯一样,割了会疼,弃了会死,武景同,这不是别人赋予你的使命,而是你生来自带的责任,不要去想别人怎么样,或是觉得是在为别人肩负重担,守好北境,守好北境军民,你们武家才能永昌,北境既是你们的枷锁,也是你们家的保命符,武景同,宁柱国侯府,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所以,不要对现在的生活有抱怨,失了这里,就跟没了牙的老虎般,会被人剥皮拆骨的。
武景同愣愣的看着凌湙,开口道,“你竟说了和我爹一样的话,小五……”
凌湙摆手,“朝中局势与北境安壤的事都与我无关,武景同,你该考虑的是,明天要怎么从秦寿嘴里,套出和玉门县合伙走私的交易,我不信秦寿什么都不知道,能叫羌人过了登城,他发的那笔财绝对巨额,玉门县县令死前说过,那座私铁矿有一半产出,都贿了关节上的权贵,武景同,秦寿是谁的人?你敢动么?”
武景同一把坐直了身体,也不沮丧了,瞪着凌湙,“动,他要真干了那事,我有一百个理由弄死他。”
凌湙竖掌等他相击,“那就好,明天,我带你发财。”钱能抚慰人心,所以,别丧,跟着我走,有肉吃。
武景同又叫他逗的想笑,抿着嘴点头,“那哥的私库就靠你了,明天听你安排。”
明天,也就是隔日卯时,日光洒落大地的一瞬间,歇了一天一夜的大部队,开始往登城赶路。
这一赶,中间便没再停过,直到登城城楼在望,凌湙打马上前,和武景同并肩举目望去,写有秦字的将旗高高飘在城门楼上,五步一岗哨,个个持长枪,身上甲胄映着阳光,熠熠闪耀。
凌湙兴味感叹,“这是我看过装备最好的城门楼了,说北境穷苦,单看这里,可看着不像,明明就很富裕。”薅了那么多商队的羊毛,可不得富的流油啊!
武景同以前不觉得怎样,现在再看,刺眼又辣目,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这要是坐实了秦寿卖国私通羌人的罪,那这些兵丁身上的装备,就是踩着关内百姓的身子骨血赚来的,一但让朝庭那边先得知,下旨问罪,那他爹首当其冲的要受牵连,请罪折子都得递一打。
武景同咬着这两个字,在唇齿边嚼了好几下,一拉马缰,率先领头奔出,“走,去会会他。”
而登城城头的瞭望台上,打着哈欠的守兵,眼神无聊的划过前方空地草场,突然,远远的,出现一条长长的壮观车队,人数近千,粮草、马匹、车辆,竟样样齐备,且有刀兵,他瞬间精神了,敲着鼓钟给门内报信。
明威将军府,秦寿正搂着最宠爱的小妾喝酒看舞,他刚得的一箱珍宝,正炫耀的摆在园内石几上,任府内女眷叽叽喳喳的挑捡抢夺,大方的摆手,醉熏熏道,“拿,随便拿,本将军有的是钱,你们只要伺候好了本将军,哈哈哈,珠宝银子管够。”
正莺莺燕燕的围了一团热闹着,一府兵冲门而入,拱手便报,“将军,城门外来了一队人马,据报,非常庞大,车马俱全。”
秦寿瞬间清醒,推开身上的小妾起身,“哦?这个时候竟然还有车队敢往我这边来?他们是不知道本将军的喜好么?哈哈哈!走,去瞧瞧!”临近年关,他这里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大商队来往了,都怕年底被他薅掉一层皮,而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去城头收税了。
今天这一波人能劳动他亲自出迎,也是光荣脸大。
秦寿笑哼哼的捻着手指,走的得意非凡,自认潇洒。
老子天下第一威武!
第七十一章 跟条蛇唱双簧,也不怕被反……
纪立春给凌湙描述秦寿外貌的时候, 用了贼眉鼠目、尖嘴猴腮、鸢肩豺目,面目可憎等一系列贬损之言, 凌湙尽管不全信, 但脑中仍然顺着这些词,先行给秦寿定了个初版人物画像。
约莫是个身形消瘦,头发稀疏, 下颌骨沾着一撮小胡子, 完了走路耸肩驮背,眨着一双充满算计的小眼睛,在往来过路商贾身上拿刀片肉的奸险之徒。
然而,这形象先就自动匹配了, 许多贪官身边的师爷或谋士之流,与将军这个威赫的,整体以健壮强悍的存在背道而驰, 让人无法想像这样的人是怎么当的将军,又是怎么能镇得住一座重型关隘口。
因此,凌湙一边不信纪立春的话, 一边又暗搓搓的希望秦寿能符合自己的猜测, 成为将军堆里的异类,坐实其靠不正当竞争, 成为这处关隘口的实际掌管人的推断。
只要不是凭真本事当上将军的, 一遇强敌心必虚, 再有武景同的身份在此,他们大可仗着手里的证据,瓜分掉他这些年捞的钱财,尽量不动刀兵的过了此关隘,至于秋后算账, 那就不与他相关了,自有武景同回去与他爹交待。
那个羌人小帐的弯刀,和从玉门县县令田旗书房里搜到的账本,都能够当作证据来诈一诈他,哪怕那账本上并没有秦寿的名字,可只要凌湙想,假的也能说成真的那般底气十足。
一如他只给纪立春留了几个羌兵人头和弯刀,缴收了所有账目一样,皇帝那边只会得到一座私矿,和通羌的实证,至于私矿之前产出的财富,那将成为一笔糊涂账,分由死去的平西、玉门两县的官员承担。
纪立春再粗,面对天降的十万白银,以及足以将他的兵从头到脚装备齐全的武械,也该知道怎么在皇帝派来的亲信面前表演。
再忠实的将军,也需要财物安抚手下,说是朝庭的兵,可在阵营面前,兵的眼睛只会望向带他们过好日子的头领。
纪立春手中的兵力本就是整个长廊卫最弱的,他想壮大,就必须配合凌湙一起欺上,而凌湙,则会带着搜来的账册,趁陛下的人还没来的时间差,尽可能的诈出最后一波隐藏财富。
这中间,最好对付的目标,就是纪立春嘴里的那种人,只要不纯是武人,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就非常冷静,有衡量得失的脑子。
凌湙之前那么愁,盖因纪立春的嘴里没有一句中肯的评价,玉门县的百姓又讳言这位秦将军,导致他无从判断,定位秦寿的为人,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推导秦寿的脾性。
是见面就夺财,重兵压阵,不让他有开口之机,还是先礼后兵,容他舌灿莲花掏账本,总归都得取决于秦寿本人。
不单是一句雁过拔毛能概括的。
他得保证自己在被夺财之前,掏账本之后不被灭口。
他是带着账本来借机发财的,不是揣身上当催命符,给自己招灾的。
凌湙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的计划,摇着手里的账本对武景同道,“最好有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城门处不是要挟人的好地方,否则我之前不会愁成那样,武景同,他见了你肯定会出言招待你,你别客气,带上我一起去,凭我俩的身手,甭管他身边有多少人,必然能顺利脱身。”
这就是有身份的好处了,但凡纪立春与秦寿能坐一桌喝个酒,他都用不着计算在城门口的存活率。
账本不用过期作废,他财失一半,会得心绞痛,账本用了福祸相当,且有一大半可能会被灭口,怎么安排都是对他的心计考验。
吃什么不能吃亏,几乎成了他的人生圭臬,如果秦寿是个雁过拔毛的货,那凌湙就是掀地皮的扒犁,性命之前必谋利。
武景同都被他搞钱的劲头震惊了,仿佛之前被逼的过不了登城的憋屈是假象,一但身边有了助力,那贼胆见风涨,连账册这种要人命的东西都敢拿。
敢情他一直藏着两手准备,就等自己上勾了。
武景同简直不知道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一步一算计,步步在挖坑,就没有当个与年龄相符的稚嫩少年。
太爱操心了。
“说了我会带你过登城,你只跟着就好,这么与人斗心眼,小心长不高。”武景同无奈的摸了摸凌湙的脑袋,有点子心疼。
他家与凌湙一边儿大的侄儿,还只知道傻吃傻玩,而凌湙却已经在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了。
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栅栏滚木挡的严严实实的城门洞开了,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一人正驱着马闲适的晃悠到阳光处,露出一副与传言里截然不同的面孔。
凌湙忽一下子心就沉了下来,要不是怕长他人志气,他都要赞一声,好个貌俊儒雅的武将。
纪立春那家伙,绝对是嫉妒吧?绝对是。
秦寿并未着甲,一袭墨青文士衫,头插白玉簪,面白无须,剑眉朗目,腰佩一柄细长剑,仿如他不是一名守关隘的将军,而是持剑独自游历的文人墨客。
这落差太巨大了,足让凌湙噎了好久,久到他近前与武景同见完了礼,眼神调转向他时,方回神与他拱手,“凌湙见过秦将军。”
武景同给秦寿介绍的是,“我家小五,从江州来的。”没具体说是什么亲,但结合他往江州去的原由,约莫是亲连着亲的小孩,特意跟到北境来玩的。
秦寿并未追根究底,双眼上下打量了下凌湙,笑着点头,“是个俊朗有胆识的孩子,能不畏艰险,离开繁华的江州跑来北境,这孩子有志气。”
他年约三十五六,眼神里透着岁月的沉淀,温和的看着凌湙,仿如看着邻家小辈,开口就是赞许,且听起来一点都不敷衍,真诚挂在脸上,看着就跟从心底里发出的赞美,非常容易搏小孩好感。
可惜,凌湙他不是个真小孩子,自然也不会因受到这样的夸夸高兴,反而更加警惕的望着秦寿,想要看看他的狐狸尾巴藏哪了。
秦寿却是将眼神转向了他和武景同的身后,虽然他极力在掩饰自己,可这样近的距离,那一划而过的光芒,没能逃过凌湙的眼神,尽管他收敛的极快,可那瞬间溢散的占有欲,已够凌湙判断出他的心性了。
这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忽然凌湙似乎就懂了玉门县那里的人,对于秦寿的讳言,那极有可能是一种没有词能形容的割裂心态。
长得如此伟岸丈夫,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很心塞,这年头,君子都由小人冒充,生生叫人无法辨别真君子与伪君子之分。
就跟官官相护一样,明明就是一丘之貉,偏还要跟你宣传律法严明,就把百姓当傻子玩呗!
算了,累了,咱闭嘴行吧?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
凌湙体会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不同的是,他只取不义之财,而秦寿是来者不拒。
武景同正带着秦寿参观车队。
在秦寿出城前,凌湙和武景同是并肩立于车队最前方,身后分别跟着幺鸡的队,酉一的队,以及武景同自己的亲卫队。
凌湙说是要拿武景同的亲卫队为质,然而,与人相交的真诚,让他最终克服了多疑的心理,吩咐蛇爷将收缴的马和武器,统统都还给了那些亲卫。
武景同领着秦寿一个队一个队介绍,“这是江州本地最知名的,逐本药堂掌柜和他的车队,是我约谈了一个月才谈下来的合伙人,以后逐本堂应该会在北境广开分店,我们北境军民有福了,他们家的大夫妙手回春,定能救扶不少患病无处医的百姓,秦将军,这通城令给一块?”
秦寿一脸严肃的边听边点头,手一招,身后的亲兵就捧了块木制漆铜油的牌子,正面写有登城二字,反而是编号。
编号从一到十,意味着登城一日所过商贾车队只这个数,多一队都不放。
左姬燐躬身接了过去,手腕一翻,就叫凌湙看清了上面的数字,竟是个柒字。
凌湙挑眉,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身后,长长的粮草车,之前叫他分成了镖队形式,上面都有插旗,秦寿眼睛在旗上的姓上转了一圈,笑眯眯问道,“这么多粮草难道也是准备开店的?竟雇了这许多家镖局共同押运,真不错,当可缓解我北境的存粮饥荒。”
武景同笑着附和,“本少帅听说了西边灾情的事,忧急我北境情况,特请了姑姑代为周旋,好容易才凑齐了这些粮草,哎,这一路的,真不容易啊!”
秦寿立马侧身弯腰朝武景同拱手,“少帅真不愧是大帅最予以重任的儿子,竟是连相亲都不忘我北境军民,末将自愧不如啊!”
然后,招手给了站在粮车旁边的武阔一个通城牌,同样正面登城二字,背面编号捌。
接下来是绸缎布匹队,和流放队,都拿到了玖、拾序号的漆木牌,到这里,一切都异常顺利,秦寿没有就队里的财物做任何手脚,非常给武景同这个少帅面子,说什么是什么,半点质疑为难都没有。
就连武景同都感觉到了纳闷,以为这秦寿转了性子,年底大发慈悲,不做那天怒人怨之事后,守在城门口数人头的一个小兵却举了旗,对着秦寿道,“将军,一日人头数已超,按规定,多出的人头数要足额缴纳城门税,人头数若是规定进的双倍,则城门税翻倍,将军,请问是否实收?”
秦寿这时似才记起这项规定,皱眉瞪着那小兵,不悦道,“没眼色的东西,这是少帅带回来的队伍,收什么人头税?退下。”
可那小兵非但没退,反还跪到了城门中央,昂着脑袋大声道,“可将军说过,此处人头税是为了我北境安民所收,每一笔都有实账去处,非徇私可解,就是将军自己家的亲戚来过此门,也没免除过,将军若实在抹不开颜面,可按上次那样,在实收数上减两成,属下相信,少帅绝不会因此怪责将军,反要夸将军铁面无私,一心为民,少帅是我北境的少帅,更当以身作则,护持好我北境每一条关隘口的规定,不留口齿与人言。”
这人声音又宽又厚,震的整个城门洞内外,都听见了他的“肺腑之言”,再看秦寿,则是一脸恼怒尴尬的顿住身形,颇有点被属下拆了台面的羞惭,对着武景同就道,“少帅别搭理他,这人就是直肠子,死脑筋,上回也这么拦过一队人,差点没毁了末将半辈子在族亲里的人缘,要不是后来补救及时,末将怕是要被族亲挤兑死,害,这就是个榆木脑袋,不会变通的。”
解释完,又虎了脸对着前方城门中央的小兵斥道,“滚下去,少帅的作为,还轮不到你一个城门小兵来置喙,整个北境都归武大帅统辖,我等也当奉武少帅令做事,别说只进这区区上千人口,就是再多一倍,本将军也不会收取他一文钱通关人头税。”
武景同忽然感受到了被人架高后的窘迫,他骑马接受着城楼上下静默的目光,眼睛往排着队等进城的人流处徘徊,淡声问道,“那不知,这人头税是怎么个收取办法?”
秦寿惶恐的连忙矮声劝止,“少帅,这是个不懂人□□故的憨货,您不用理会他,人头税是为了管制要出关的百姓们设的,您不算在内,不用遵守此规章,他不懂变通,已经害末将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看在他执勤认真勤勉,不假公济私的份上,末将早撤了他,这种人没出息,前途到此为止了,您别与他计较生气,不值当。”
凌湙一直陪同在侧,默默观察着秦寿言行,忽然就明白了纪立春不屑他,却又不敢与他正面对冲,巡营都要绕过平西、玉门两县的心理了。
这实在是个很会做表面文章的人,就纪立春那什么都在脸上的货,明显不够他玩的,实惠名声秦寿会牢牢抓在手里,完了还要将纪立春陷于不仁不义的泥潭里。
所以,纪立春是惹不起,躲得起,直接不跟他接触。
他能在这里镇守多年,且在外界名声如此不堪的情况下,仍能坐稳登城守将一职,不得不说,是有两把刷子的,起码,比凌湙想像的那种鲁莽武人差太多,更非凭着纪立春描绘的形象,脑补出的奸险诡诈,恶形于外的小人模样。
秦寿他,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形象。
凌湙突然开口,“这种越俎代庖,不听上令的蠢货,在我这里活不过三更,将军既然也说他没出息,那不如本公子替您解决掉他,省得他在此聒噪,惹得将军在少帅面前失礼。”
说完一甩马鞭,冲着城门洞就去了,得得得的马蹄声,带着闪狮健硕的身躯,直扑向那名跪地的小兵,半分速不减,大有将人踏成肉泥的任性模样。
那小兵不防凌湙突然暴起,等他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从马蹄下捡回一条命时,却见马上那威风赫赫的少年,端着顽劣的表情边甩马鞭边揶揄调侃,“原来也还是怕死的嘛!所以,干嘛要装耿直呢?你这种人,丢命也是早晚的事,本公子就不脏自己的手了,你好自为之。”
跟条蛇唱双簧,也不怕被反咬死,个二百五。
趁他心防不备,凌湙突然发问,“你说的人头税是怎么算的?”
那小兵下意识回复,“十人为一队,每天放十个号,超号的人头就需要交税,不满十人队的,可以跟别人自由组队进入,那这里面的单个人头税就属于守门将抽成,基本十抽二,有时候能达到十抽三,而超号的人头,则按一队人头的双倍数罚,这是实数,虚数说的是让两成的抽成空间,会分到所有守门兵的手上。”
也就是说,凑满十人队才放号开门,而这种免费的号每天限量十个,发完之后,再有人要进城,那就得交钱,钱由队内人均摊,散队人员不满的,要么等第二天再进,要么凑份子请守成兵充人头,总之,在人头税这方面,秦寿无比用心。
曾有一传扬最广的例子,就是一名孕妇算抵两个的人头事件,哪怕没出生,只要揣了怀,就算的一个人头。
故此,登城人口总数名列北境前茅。
凌湙趁机又问,“那车马物资怎么算?”
这一问一答就叫愣住的人回了神,秦寿只往城头瞭望台上看了一眼,那上面的箭就脱了靶,直直朝着凌湙处射来,箭矢锋利,锁定喉间。
凌湙侧身避过,那箭却速度不减,一头扎进了马前的那个小兵胸膛,带着他翻滚了好几圈,然后钉在了他此前慷慨成词之地,睁眼震惊的闭不上。
秦寿则跺脚哎呀哎呀的奔近前,围着死不瞑目的兵哀叹,“能为贵人挡箭,也是你的福气,哎,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太耿直,不要与贵人冲撞,偏你不听,总说有理走遍天下,哎,你这也是死得其所了。”
武景同冷了角色,上前与凌湙并肩,质问秦寿,“秦将军,你这是何意?”
北境九百里关隘口,每百里设一卫,一卫置两个千总,若干什长小旗,最后统一由守关隘的将军统领。
八个与秦寿差不多的将军,又分属大帅帐下的三位大将,前锋,中路,与左右翼,而武大帅作为统帅,居中指挥,调和。
秦寿归属左右翼大军,属哪里需要打哪里的救援型补充人员,在军中的地位不如前锋与受武大帅亲自调遣的中路军,算是军中边缘方,在资源分配,财务支持上一直被其他两路军压着打。
武景同之前只听过他的名,因为驻守登城关隘成效突出,受到左右翼将军的夸奖,好几回在商讨战事的时候,忍不住炫耀其生财有道的才能,大有推他进中军帐任督粮官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推他的左右翼将军的目地简直路人皆知,那前中锋将军又不是傻的,自然不同意,各自都往武大帅面前鉴人,一度闹的热议腾腾。
这事被武大帅用其他事敷衍了过去,后武景同南下,他就让他在回北境的时候,往各处看一看,不定真能看出什么来,却至少代表了中军帐的意思。
武景同实在是没料,真实的秦寿会是这种模样,比流言更狡猾,竟能当着他的面睁眼说瞎话,敬只面上敬,实则分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这跟他初入前锋营时的情况一模一样,老军油子并瞧不起他这样的军二代,仗着资历欺他不敢得罪人。
武景同脸顿时就黑了,“秦将军,你就是这样守关隘的?仗着中军帐不在此处,愚弄百姓,滥杀无辜?”
那之前的表现又算什么?句句似在恭维他,却又句句叫人听了不爽。
秦寿半个眼神都没往伏倒在地的尸体看,反还来安抚他的情绪,“瞭望台上箭弩脱靶是常事,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本将军可是有极力为他开脱的,是他自己命短,辜负了本将军的好意。”
接着又道,“少帅远途回家,又恰巧来了登城,正在好,赏面去我府中坐坐,至于这些人和车马,进了城自有地方去,您放心,本将军眼皮子还没浅到要发您的财。”
之后顿了顿,又隐晦的打听车上的兵械,“不知少帅从哪处淘换来的武器?竟能一下子匀出这么多给您。”
凌湙此时插了话,笑嘻嘻的觑眼看着秦寿,“我要说捡漏的你肯定不信,但长廊卫的纪将军可以给我作证,他亲眼看着我捡的,为了感谢他,我还匀了三五车给他,可把他高兴坏了,一直将我送到玉门县,要不是有事牵扯一天了他,你今天就该在我身边看到他了。”
秦寿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没了,眼中似有寒芒闪动,“你竟认得纪立春?他尽然敢到玉门县来,呵呵,看来最近过的很舒心啊!”
正说着话,他身边的账房递了个本子过来,凌湙眼尖,看到了人头税记录册等字样。
那账房眼神直往凌湙处瞟,以手遮脸对秦寿道,“将军,人数统计出来了,共九百八十四人,且里面有……银车。”
他们劫惯了钱财,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看,凭着经验都能猜出车里的东西,银车比一般货物都压车轴,深深的两道车轮痕迹,老账房立刻就来报了。
不能放他们走。
恰巧凌湙发问,“这城里有什么新奇事物,秦将军不设宴招待我们?”
第七十二章 我真是太坏了,人家谋财,……
凌湙此时好像完全忘了他的东西, 即使看懂了已经被惦记上的眼神,他也像无事人般,拉着要发火的武景同假意相劝, “不过一个城门小兵而已, 那也是人家的兵, 少帅见他无辜,又怎知他刚刚哪句话犯了秦将军忌讳?”
含沙射影嘛~这种话术当谁不会似的, 也就欺武景同会听不会说,没事儿, 我今儿个就是他嘴替了。
果然, 武景同目光幽深的与秦寿对视,一副在往回想小兵话的样子, 秦寿张嘴刚要说话,凌湙接着又开了口,“人家主将惩治自己手下, 是杀是剐都由人家说了算, 你一个前锋营的小将,人家尊你一声少帅,是看着你爹的面子, 你还当自己真能插手人家边防, 替人管教手下?武景同,别回头叫人背地里说你是狗拿耗子, 笑你不自量力的才好, 走吧!咱进城瞧热闹去。”
秦寿被人抢了话,心中本就不快,端着脸上的表情,维持着温煦的模样, 结果等凌湙话全说完,他脸都绿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制住了喷口的火气,做出一副惶恐样子躬身请罪,“少帅,末将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少年英雄北境皆知,是我等将官们的楷模,若能得您指点一二,那也是末将的荣幸,绝不敢有小瞧的意思,末将……”
武景同一抬手压了他的话,“确是我僭越了,小五说的对,这里是秦将军的城防,我不过路过此地,有酒我就喝一口,有热闹我就看一眼,其他的事都不与我相干,秦将军也不用解释,各人兵各人管,我确实太年轻,忘了分寸,秦将军莫怪。”说完潦草的对着秦寿拱了拱手,扭头拉着凌湙就入了城。
他忽的再没了帮着凌湙撬自家人墙角的愧疚,哪怕回头去与父亲交待,他也能有话应对,这秦寿当真不是个好人,愚弄百姓或许能叫他的上锋忍,但治军全凭喜恶这点,没有哪个上锋敢轻饶的,尤其他爹,非常厌恶对手下兵将随打随杀的人。
这样的性子,就是乱军之始。
酉一领着亲卫队,与武景同的亲卫队跟进了城,幺鸡和蛇爷留在了车队里,凌湙诧异的望着酉一,见他神情冷酷,扶刀防备,浑身绷着个警惕样,便问,“你怎么了?”
酉一冷声回复,“保护主子!”
那一箭虽然目标不是凌湙,可若换了一人,在那样急射的箭尖下,很难能淡定避开,要么受伤,要么因慌乱躲避出丑,当时酉一就为自己的失职自责,远远的差点没把手中的刀掷向瞭望台上的兵,好险克制住了动作,想起凌湙吩咐不叫他们在城门口亮兵器的嘱咐。
凌湙独当一面习惯了,尚没能有亲卫护命的自觉,再有他很自信的原因,不认为拉个本事不如自己的亲卫护持,就是显身份之举,因此,对于酉一这种自责,他有点不太过心。
酉一则捏紧了腰侧刀柄,气沉胸腹,下定决心要将亲卫队带的让凌湙刮目相看,从而习惯他们的护持。
他始终记得甲一队长说过的话,一个不被主子依赖的亲卫队,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更会被随时取缔或解散,如果不想变得没有价值,就一定要有能让主子相信的实力。
酉一决定要给亲卫队加练,回头就去找幺鸡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