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这一群按着身高体型被招募来的兵丁, 会有什么样的训练自觉,每天威武的扛着刀走一圈, 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再有袁中奎喜着甲炫耀的榜样在, 他们甚至连阵型都不摆,秉承着乱刀砍死江湖汉的人海战术,人一看他们个个有刀, 先就败退怂走了。
主将的认知错误, 连带着他们也盲目自信, 等真碰到了硬茬,才恍然醒悟出武器的两种形态,会用的是杀人刃,不会用的如烧火棍,不是手里有兵器, 就能高枕无忧的。
袁中奎空有一副想领兵作将的心,然而来路不正的武器,让他只能关起门来自嗨,整个平西玉门无有与他一争长短者,于是,他便自信的以为,除了羌兵,来者皆是蟊贼。
凌湙不屑的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也算是花架子当中的佼佼者了,骑马架刀的气势看着挺像回事,然而真交上了手,处处破绽,且无回防之力。
典型的持刀行凶的蛮干派。
所以,别看他们人多,真接触上后,比打杜家军容易多了,就连幺鸡都在心里嘀咕,这是群什么兵?看他们冲马过来,直接散了队,别说正面交锋,就是抽冷子朝他们递刀尖的都没有,个个跑的比兔子快。
人多势众,也可以解释为一盘散沙。
他们渐渐退围到了亭周围,与凌湙一方成对峙之势,只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们的头领,县慰大人正躺在别人脚下,眼睛大睁,大有不解死亡之谜的困惑。
亭中三人,又恐又惧,对着凌湙一时竟想不出词对,只空空的指责一句,“你敢杀朝庭命官。”
凌湙对这话的反应是笑,嗤笑,他道,“我不但敢,我还敢鞭他尸。”
说完手一招,酉一上前利索的解了袁中奎身上的鱼鳞甲,露出内着锦衣长褂的身体,凌湙一脚将他踢的面朝土背朝天,对着亭内外的所有人道,“看清楚,这就是通羌的下场。”
鞭影不分着落点,兜着袁中奎的整个身体,很快抽的肉沫翻飞,四肢扭曲,跟一快破布似的,浸染着土屑落叶,泅湿了脚下泥土。
“以为自己是官,就可以肆无忌惮,想死后哀容,我去你的春秋大梦,你活着是一个肮脏的卖国贼,死了也是一具会污染国土的臭虫,你不比一个青楼女子高贵,你甚至都不配葬在这片土地上,幺鸡,派人去找几条野狗来,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凌湙的凶性甚少能被激发出来,就是打杜曜坚时,也只是生气,且气的人人皆知,似现在这种突然的凶性大发,并着无征兆的暴起鞭尸,就只能是以通羌为圆点,到姒淼惨烈而亡的结局作燃料,彻底点炸了他的宽忍度。
连酉一都不忍姒淼的惨烈,看着似毫无波动的凌湙,心又怎么能平?
从河神祭里失踪的女孩,到被送来招待羌人的青楼女子,她们招谁惹谁了,要被这样的作贱伤害,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分的什么高低,作的什么贵贱,行,要分是吧?要作也成,爷先拿你们当榜样。
凌湙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对着亭中三人龇出一口小白牙,“你们是自己出来受死,还是要爷亲手逮你们出来受死?别害怕,想想被你们送出去的那些女孩,至少你们能死在自己的国土上,而她们,却不知还有没有能回家的一天,三位大人……”说着舔了一下因出力而越发红润的薄唇,嗜血煞气扑面而来,“我不会让你们回去有沟通找人买命的机会,今天,这十里亭,就是你们四人的伏尸地了。”
埋骨?不存在的,姒淼都有身脏不污染土地的自觉,凌湙又怎么能让比她更脏的几个人有地方埋?相比于姒淼的心洁,这几个官不堪为人,身心皆污浊。
凌湙不打算放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他身份经不住查,只要给了他们喘息时间,凭着手里的铁矿,他们就能挣出一条命,大徵各地都缺武备,平西玉门是北漠长廊上最后两个吊尾县,因着临近北境,连卫所官兵都不往这边巡,这才漏了他们在此暗发横财。
凌湙甚至都不清楚,他们有没有买通北境往玉门这条线的守将,如果有,那守将为了手里的份额,天然会视凌湙为敌,所以为了避免后续麻烦,凌湙必须快刀斩乱麻,让他们死于“乱民潮”。
两县河神祭由来已久,民怨深积,又有灾民食不裹腹的恐慌威胁,在如此不堪重负的情况里,仍然要为家中的女儿担忧,情绪累积,怨愤交杂,于是,百姓逆了。
凌湙对着围护在亭周围的兵丁道,“我不信你们不知这几个官干了什么,诚然你们受了招募,助一时纣孽,我只当你们是为了口吃食,但有盈芳楼的姑娘宁死,也要为己报仇的惨烈作对比,你们身为堂堂男儿,难道竟活的不如个女子?为斗米折腰,和为刻在骨子里的世仇对比,你们扪心自问,对得起祖辈先烈么?看着那些妙龄女孩,一批批的被送与羌人作贱,你们捧着碗的手不抖么?吃进嘴里的粮不腥么?又或者,你们都是孤鳏独夫,家中无姊妹,也做好了身后无儿女的准备?否则,你们又怎可如此助纣为虐,帮着他们欺凌同族女子,他们能得到八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不愁身后无儿女送终,甚至死后还能享阴祉福地,你们呢?你们得到了什么?”
他并非对这些募兵突生怜爱,要打,凭他手下这些人,砍瓜切菜削个把时辰,顶多费点劲,输赢没有悬念,可这种单方面屠戮,属于无意义战斗,锻炼不了他的兵,反还会造成他们轻敌自大的膨胀心,更重要的是,会引发人对性命的漠视。
所有的战斗,都建立在保护者的层面,要有守护的意义,要有价值的体现,刀可凶,但持刀的人不能凶,有握刀的能力,当然也得有收刀的控制力,杀该杀的,饶能饶的,手中的刀一但乱挥,胸中是快意了,可藏在内心里的魔鬼也就遏制不住了,但遇烦事,挥刀决断,那法度、纪律,就全成了空谈。
凌湙不准备带出一支杀人眼不眨的屠夫,且他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一群人,所以,适时的引导,就非常必要。
那些刀尖对准他的募兵,基本上都是青壮,也大半都是本地的,县兵招募有名额,千户营得正式入兵籍,前者他们挤不进,后者他们不敢挤,这里临近边境线,一但有打草谷的羌兵来袭,调千户营巡逻是常规,可千户营里的装备烂掉掉渣,军饷还不照实发,都是为了口吃的,当然是哪里好往哪里去了。
募兵,也是兵。
凌湙的问题响在空荡荡的十里亭上空,前有幺鸡等七骑如闯无人之境,后有袁中奎横尸当场,且将落入狗腹做震慑,那些只求温饱的青壮很快作出了选择,迟疑的往两边撤,却死死的握着刀不敢松手,怕凌湙带人反扑。
幺鸡领着六骑兜圈威慑,手中长枪一一指向败走的募兵,大有敢趁机耍滑的,就给一枪戳死的气魄。
凌湙眯眼招了招手,酉一领着袁来运散开了人手,阻住了那些募兵的退路,人群瞬间骚乱,都以为凌湙要反悔,说话不算话,却听中心圈内那把稚嫩童子音笑道,“把手上的刀留下,敢携刀离开的,我将视他为通风报信者,杀无赦!”
那些已经萌生了退意的募兵心中一宽,立即丢了手里的刀,不自觉的举起了双手作投降状,一点点退到十里亭外。
马背上被裹的严实,好好安放的盈芳楼姑娘,给了他们一个愿意相信凌湙的基础,不为生活所逼,他们又岂能容忍羌人来此作威作福?家家都有女人,谁不是忍着胆颤来此伺候,只独木不成林,无人敢先出头罢了,现在凌湙给了他们机会,谁又真的会跟良心过不去?当然得退。
于是,整个亭周围,就只剩下了玉门县县令,平西县县丞县慰,以及不多的县兵和府卫,凑一凑,勉强也能称之为一支队伍。
凌湙上马,端稳的坐直了身体,脸色冷然的直逼三人,“我其实非常讨厌讲理,可有时候理偏偏要往我这边站,逼的我不得不跟你们讲讲,田县令,高祖立国之初,是不是有一条铁令?凡我大徵子民,不得出一两铁给外族,否则视通敌判国论!你既能任了玉门县县令,就该当是个走正经仕途考上来的,熟读经子策论,高祖通志,你怎么敢背祖忘德,做出如此判国之举?田县令,我今天杀你,你可有话说?”
田旗被质问的脸色涨红,袁中奎已死,看着左右不剩几个护持的兵,知道自己今天是过不去了,因此,倒也胆大的出了亭,直直走向凌湙马前,“宁公子,本官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解疑?”
凌湙昂头,一脸可答可不答的倨傲,田旗却不等他应是,自顾自道,“我自认才高,十一三时,旁人还在为考学发愁,我却已连过县府一试,到得十六七,一试取第一甲三十六,一试取殿试传胪,以为从此青云直表,却因不慎打翻了陛下最爱的鸡血玉纹杯受罚,宁公子,您看我如今这样,可有想过,我也曾是风光的御前行走?陛下凭个人喜怒,枉顾我一腔赤诚的报国心,一再贬谪,令我蹉跎半生好年华,我又怎甘心如此埋没?嗬,我知道陛下爱钱,整个江山他恨不得颠着银子的份量全装自己兜里,可我偏偏要叫他心痛,我少时就爱读地理经,入了禁中,常宿于文华馆看书,大量的地势图,结合着水经注,我自己就能凭学识测量出矿脉点……”
田旗得意的昂着脑袋盯向凌湙,“我把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画成了册,有可能出矿脉的地方也点了标,能自己开的,比如这小小的玉门县,我就伙同袁中奎一起做,自己够不到手的,我就卖信息给那些百年豪门,宁公子,你猜猜,这些年落到那些豪门手里的私矿有多少?又有多少铁矿如我这里一样,流进了凉羌?哈哈哈哈……陛下不是爱钱么?我偏要叫他破财败江山……宁公子,你们家不也被他夺了座铁矿么?你不怨恨他么?居然还要帮他!哼,真天生属巴儿狗的!”
凌湙脸漆黑,望着他问,“图册呢?”
田旗笑眯眯道,“当然是被我好好收起来了,宁公子,你如果能……”留我一命。
凌湙不等他说完,抽了鞭子直勒向他的颈项,用力将人甩上十里亭廊沿外的八角尖,直直将他戳了上去,看他大睁着双眼吐着血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鼻息直喷,“这个时候还敢跟我谈条件,你真是自己找的死。”
亭中的曾丰羽和白淳直直瘫了下去,抖着嘴惧怕的望着凌湙,可凌湙都懒得与他们一人废话,点了袁来运道,“绑了,连着袁中奎和田旗的尸体,一起送到祭祀台上去。”
不是羡慕那些姑娘能永生永世的陪伴河神大人么?行,这回不用羡慕了,一起下去陪伴河神老爷吧!
有了田袁一人的先例在,曾白两人一声也出不了,均被堵了口,瘫软了身体被绑在了马上,如来时一般,风一样又撤回了祭祀台。
而祭祀台周围的人,已经在蛇爷的鼓动下,冲进了平西县县丞和县慰的家,一顿□□后,包怂大人出来了,他在周围民众的瞪视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痛哭流涕,将自己也深受一人迫害的事说了出来,直言自己不与他们是一伙的,只是有心无力,阻止不了他们为非作歹。
蛇爷躲在人堆里观望,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堂堂一县县令,如此低声下气,着实将一群高涨着愤怒火焰的百姓安抚住了,竟纷纷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正当此时,一列快马从城门口冲了进来,竟是前不久才分开的纪立春,他正领着一队人,横眉竖目的望着一群闹事的百姓,扛刀怒吼,“你们是要翻天么?这么直冲衙门,县门的守卫呢?这是老子来了,要是换了敌袭,你们一县还有命在么?啊?县令呢?出来说话。”
然后,包弘声就抹着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纪立春俯拜,“这位将军,不知您哪位?”
纪立春眼都要瞪秃了,“老子就是北曲长廊卫的,你特娘的眼瞎了?连自己所属卫所的将军都不认得了?”
包弘声简直要冤死,别说他不认识纪立春,就是田旗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得他,他们长廊卫根本好似忘了还有平西玉门两县,从不派兵往这边来,导致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原来是纪将军,幸会幸会,不知您今日到此……”
纪立春坐于马上,眼光往四处一扫,就扫见了缩头缩脑的蛇爷,立时指着蛇爷叫道,“嘿,老小子,你别跑,你家那小祖宗呢?叫他出来,老子找他有事。”
蛇爷一抹虚汗,干笑着道,“纪将军,我家爷不在这,他、他现在很忙……”
这边正拉扯着,那头来寻人的到了蛇爷面前,“蛇爷,五爷让你把百姓们带到祭祀台那边去,他有话要说。”
纪立春一听,立刻打马掉头,跑的一阵风似的没了影,而那来报信的小兵则被他甩在马后,“带我去寻你家五爷。”
祭祀台这边,凌湙端正的坐在观礼席上,对着被摁住大祭司道,“一会儿按流程再来一遍,请务必将他们送到河神老爷身边去,您就跟河神老爷说,今年没有姑娘,就只有他们了,望不要嫌弃。”
那大祭司妆都花了,一头怆在地上,抖着声音道,“这位大人,假的,都是假的,我不是大祭司,也没有河神,都是弄来糊弄无知老百姓的,大人,饶命啊大人!”
凌湙一脚将他踹开,挑着小眉毛道,“我不管之前是不是假的,但现在开始就是真的,你从前怎么跳的,现在还怎么跳,我要你按从前的流程,将他们送走,否则,就是你走,懂么?”
那大祭司抬头与凌湙一对眼,立刻知机的连连点头,“懂,懂,小的懂,懂了。”
纪立春远远的就看见祭祀台上下有人在忙碌,等靠的更近一点,终于看见了他要找的人,只见凌湙正安稳的坐在一张大桌台上,而桌台脚下,正绑着两个着官服的人。
老远的,纪立春就叫上了,“哎呀,凌老弟呀,你真是叫老哥哥好找,老哥哥我真是追了你一路,追的我的马腿都细了。”
凌湙板着脸望着朝自己奔来的纪立春,一脸不欢迎状,“你找我干什么?要酒免谈,送东西就留下。”
纪立春叫他噎的顿了一下,之后又扯着脸笑开道,“害,你也不问问我是不是好事,凌老弟,你那酒……”
凌湙打断了他,指着一边叫枯芦苇杆遮住的一摊子人,道,“你有没有好事我不知道,但我有好事得告诉你,纪将军,你看看,认得不?”
那是失了一臂的大仇,纪立春怎么可能不认得,扫开被枯芦苇挡着的人后,一见那熟悉的装扮,他就炸了,提刀就要砍,“好贼,居然敢到这里来。”
叫凌湙一鞭子抽歪了准头,“别弄死了,一会儿还有用呢!”
却是失血陷入昏迷的呼云,和他仅剩的十几个手下,都叫凌湙派人给活捉了。
姒淼没有杀人经验,以为砍中人就会死,可呼云不是她,就是血淌了一地,居然也还撑着口气,到现在也没断掉。
纪立春瞪着虎目,扭头望向凌湙,也不说自己来的目的了,直接震声发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我们长廊卫?”竟然过了北境关隘口,这要是长驱直入……纪立春人都麻了。
凌湙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急,这才低声将自己发现的事说了,直讲的纪立春后背心发毛,攥着刀的手提了又放,放了又提,好几回忍不住要提刀砍人,一张脸上黑沉沉的有发狂之势。
两人正说着,蛇爷将百姓又给带了回来,大多扶老携幼,还有从祭祀台上侥幸得命的姑娘,及其家人,大家都想来听听这个救了他们的恩人有什么话要说。
包弘声挤在前头,特意站到了凌湙面前,他又是激动又是害怕,颤抖着身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被绑着的两个人,那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恶梦。
凌湙站在祭祀台的鼓面上,望着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百姓,沉声道,“我呢,不是什么高门贵公子,或者说,以前是,现在不是,我到这来,是因为我身边也有年轻姐妹,我们要过玉门县去往北境讨生活,却叫这祭祀仪式给拦住了去路,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那祭台上有好几个姑娘是我这边的,她们都是遭了灾的普通女孩,信我,才与我同路而行,我既答应了她们要保护她们,就不能因为任何困难或阻碍把她们丢了,
哪怕是对上官府,只要我认为是不合理的事情,就要找上前去问个明白,要个说法,同理,你们也当有此觉悟,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不合理就会落到你们头上,今年抓你姑娘,明年就会轮到他家,越忍越会纵的这种不合理更猖狂,可以这么说,当一人忍而百人无声时,恶愈发狂,当百人忍而千人怂时,恶将成孽,
是你们的不发声,导致了这许多年百余名姑娘下落不明,永远的离开了这片土地,你们可能不知道,每年那祭祀台上的姑娘,不是被祭给了河神,而是被祭给了羌人,你们可能会庆幸她们没被烧死,但她们,却会永远活在异族他乡,没有归时,
但凡你们敢联手上告,或举族而冲,这几个官员,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坑你们,你们容忍、懦弱,无知,胆小,让他们有凌驾欺辱你们的胆量,我纵然不懂你们的顾虑,但我知道,若连姐妹闺女都护不住的人,是没有资格挺直了脊梁活着的,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永远苟活,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今日之后,大家各走各道,不必再念今时今日。”
真真假假,凌湙并不需要这些人记住他,只捡了他想说的说,最后一抬手,让酉一架了瘫不能动的大祭司上台,指着他道,“往年都是由他送你们的姑娘走的,今天就还请他送一送,只不过,台上没有姑娘,只有两个官,火在土台边上,你们敢点么?”
凌湙话说的非常清楚,台下的百姓由安静到爆炸,也就一息,他们不可置信的喃喃发问,“祭给羌人什么意思?羌人?羌人???”
幺鸡声大且浑厚,早安奈不住了,上前大声喝道,“什么什么意思?就是送去给羌人了,懂么?不懂还要不要老子再给你们说白了,就是送去给羌人睡……”
“幺鸡……”凌湙打断了他,因为他的话,已经有受不住打击的老太太翻着白眼晕了。
祭祀的鼓声敲响,被按上台的大祭司踩着凌乱的步子,舞的是最熟悉的祝祷调,然而,这次,他再也欺骗不了任何人,被百姓清泠泠的眼神盯的如跳梁小丑般,从未有过的羞耻与害怕,让他连连摔倒,瑟缩着再也爬不起来。
终于,一声愤怒的吼声从百姓们中间传了出来,“烧死他们!”
我来点火。
我来烧土台。
我们要为那不知去向的姐妹(闺女)报仇。
曾白一人被堵着嘴,绑在了被许多姑娘躺过的圆柱桩上,包括已死的田旗,和被狗啃了一半的袁中奎,此时此刻,他们竟羡慕起了田袁一人的无知无觉。
原来,早死也是件幸福的事啊!
火光里,他们看见了百姓们盯过来的泛着腥红的仇视眼神,以及,八辈子都忘不了的点墨黑眸。
那样冷,偏又那样的清润。
凌湙之前一直在想, 这件事最终会便宜了谁!
倘若不死官,他或许能从中捞点份额,当个同流合污者, 闭紧了嘴,跟着后面一起发财, 然而, 两县六首死了四个,已经不在能掩盖的范围里了, 平西、玉门,必然要惊动朝野。
可怎么惊动?惊动多少?报多少实, 扯几个虚,都有讲究,里面的文章大有可做。
单就领功人选,凌湙首先就得被排除。
他充的是谁?
是怡华郡主的儿子, 年四岁的宁振熙,也就此地消息不通, 只闻怡华郡主名号,未留意她儿女到底有几人,且因为她二婚再嫁, 忌讳多多, 讨论起来总不够光明,导致她前头生的儿女信息有误。
凌湙说自己是宁家人,却又报的是怡华郡主的号,再有十四岁的虚龄填补, 曾白二人就自动补全了他是怡华郡主前头的儿子,再婚后带入宁家的公子。
这情况不新鲜,高门权贵女子在婚姻方面, 比之一般普通女孩自由的多,只要权在,她们的婚姻就会一直在。
凌湙倒没有会给家里惹麻烦的觉悟,而是这件事情从扯上他时起,就到不了皇帝的案头,中途一定以及肯定会被几个大佬按下来,就是怡华郡主那边,都会因为他三哥刚得的官而有所顾忌。
官是皇帝封的,但做官的人能不能守住位子,还得看他周围的环境,若天天有人给你使小绊子,那这官也就到头了。
酉二和酉五还没到京,两人最快能给他将那个孩子搜出来,保守估计至少三个月往上,如果藏的够严实,半年都不定能搜到,所以,京畿那边,凌湙冒不了头。
再有就是,死的官太小了,正经官方委任的只有县令田旗,另三个都是铁打的地方盘子,档案归的是州府衙门,只要大佬们伸伸手,三人立刻能从州府的官册录上消失,到时,一个小小县令的死亡消息,报到吏部,得到的只会是再补一个的调令。
真正能让朝野震动的,是私矿,以及与羌人的交易,在抹去了凌湙的存在后,这大功就是块肉,临近的几个卫所,甚至北境关隘口的守将,都能来分一杯羹。
凌湙也就是现在没能力隐瞒铁矿的存在,否则他根本不会让别人知道,这里有矿。
当然,如果他家里有能像一等豪门那样,有能力一手遮天,他大可把这矿眛给自家,可惜,他那见鬼的祖父没长脑子,凌湙很怕矿到他手上,没几天又叫陛下给点了,这回可不会像上次那样有姑祖母给撑着,侯再往下削,伯、子、男,万一勾得陛下想起旧债,嚯,削成白板都有可能,那到时候,他娘就都跟着受苦了。
凌湙非常不甘心,掐着手指扒拉他身边的人,杜猗要是能不受一线天波折,顺利投到他旗下,这功让他领最便宜,可惜,他也一样有个拖后腿的爹,让凌湙非常厌恶杜曜坚,短期内是不可能让杜猗有荣耀父祖门楣的功占的。
郑高达的身份倒是够的,编一个流放路上无意撞破交易的幌子,由他捅上去,官升一级是稳的,然而,这块肉他一个人吃不下。
矿的后续主导权,比如开采管理者,隐名的分成比例,他一样也占不着,说到底,还是背景太薄,给他升官,就跟打发叫花子的三瓜两枣一样,后面的大块肉汤且带不到他。
余下还有官身的,就是季二和袁来运,可两人都是郑高达下属,不说没有奏事权,就是越级抢功都要叫人记一笔,赏银能得,官肯定是升不上的。
官场、职场,越级是忌讳,没有哪个上峰敢真心喜欢这类人。
剩下的幺鸡,武阔、梁鳅、酉数字集团,包括蛇爷,没一个身份能提上筷子,都达不到凌湙想要分一杯羹的要求。
这就叫人郁闷了。
然后,纪立春来了。
该说不说的,这粗蛮汉子着实有点运道。
断了臂能留军,然后蛰伏十来年,就遇上了凌湙。
一替他找回了颜面,削的杜曜坚父子离合,自尊受损,二还将帮他升官发财,调回他心心念念的北境抗羌第一线,特么换了谁都得高兴的跳起来。
纪立春牛眼瞪脱眶,“凌公子莫要诓我,这么大的功劳,你真要让我?”
凌湙他们此时已经换了场地,老百姓在发泄过后,被蛇爷带人劝了回去,至于死掉的四个官家财物,平西县这边,凌湙让幺鸡领着人,跟包弘声去抄银,他也不做去欺凌孤儿寡母的事,但几人这些年非法所得的银子必须吐出来,一用来补偿被他们坑过的百姓,二就是他该得的战利品,没有让他以及他的人跟着免费忙的道理。
玉门县这里,他亲自领着纪立春进了衙,县令与县慰双亡,他走时又派人牢牢守住了十里亭,消息没外泄,故此,仅剩的县丞周浩还不知道城外的事,且凌湙从田旗身边的府卫嘴里得知,周浩跟田袁二人关系非常紧密。
周浩还在衙门里等消息,凌湙却和纪立春堂而皇之的进衙,他一句话来不及问,就叫酉一给从主位上踢了下去,之后,面目惊惶的看着被抬上堂的呼云等人,而凌湙,则端端正正的上了主位。
纪立春很知趣,扶刀站在凌湙身边充门神,怒着脸,将凌湙的那套说词给重复了一遍,“两县草场上的祭祀台叫百姓冲了,袁县慰和田县令带人去平民怨,哪知叫愤怒的百姓,连同他们和平西县县慰县丞一起,给架上祭祀台,一把火全给点了。”
周浩听了脸色顿白,一脸不可置信,“死、死了?都死了?”
纪立春继续道,“他们是死了,可事情还没完呢!也活该是他们气数尽了,居然叫押解流犯的郑将军撞破了机密,周县丞,你可知罪?看看你旁边地上躺着的人,你可都认得?”
周浩立时摇头,大呼冤枉,“纪将军,纪将军,下官只是个协理衙门事物的文官,并不知道县尊和袁县慰平日都干了什么,下官一直安安分分的守着衙门,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纪立春隶属北曲长廊卫,进门报个名字,周浩就知道这里的事爆了,否则,按这些将军贵脚不踏贱地的属性,八百年都不带往他们这边来的,但电光火石里,他当然以自救为主,故此,一推二五六的,迅速要与田袁二人拉开关系。
可惜,地上躺着的呼云不愿意,呛咳着哑声道,“周大人,别求了,咳咳咳,田袁二位大人,就是叫上头这个小儿杀的,你求这大胡子,倒不如求他,咳咳咳嘿嘿嘿,老子反正是值的,死前好歹还享受到了关内美女的侍候,搁哪不是马革裹尸?敢来就有敢死的觉悟,小子,你很好,但愿有朝一日,能叫你遇上我大羌的战神突震大王,咳咳咳……”
凌湙身体前倾,非常感兴趣的问,“突震很厉害?你一个小帐,到得了他面前么?别都是你自己幻想的吧?嗤,厉害可不是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