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对此气的咬牙切齿,然而对此天生尊位却毫无办法,只能让人一意挖掘其母的污点,试图以母击子的方式,让凌誉失去争夺资格。
连凌湙都没料到一个大位之争,竟然能争上半年之久,也更瞧清了六皇子实际上的优柔寡断心理,行事欠缺决断力,恐怕袁芨和曲大伴都要呕死了吧!
他想的没错,袁芨和曲大伴私底下确实已经呕死了,二人早叫六皇子趁机登位,结果六皇子非要顺天承命之说,不肯留半点污浊于人口,死求一个正统,在大肆替先皇帝操持完葬礼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让礼部准备登基大典,从而错过了最好时机,让闻关二人等到了从北境带兵回京的闵仁遗孤华临誉。
而宗人府那边,似乎更认可皇长孙的继位资格,只要将皇长孙那卑微的生母除去就好,光一个闵仁太子为生父的名号,就够皇长孙受用一生了。
史上又不是没有去母留子之事,六皇子既不占长又不占尊,以侍君父疾为由,并不能单以孝道就居上。
为子为臣侍孝理所应当,不能以此为挟为凭的就以大位论之。
六皇子郁卒,深夜无人时也不知撕碎了多少张锦帛,恐怕也是后悔自己不够果断吧!
再有江州那边五皇子时不时的派兵船骚扰,暗中鼓动接济那些起义军闹事,扩大了大徵各州府官员与百姓的矛盾,让民情激愤,人心不稳,致使朝廷税务颗粒无收,百官三月无奉可领,等等事情全堆叠到一起,已经到了令朝廷对群情无法忽视的地步。
抚民剿匪之事迫在眉睫。
凌湙就在这样的局势里,接到了来自京畿的圣旨,却是六皇子和皇长孙共同使用皇帝御印,给他加盖的朝廷圣旨,让他带兵平乱。
武景同连夜到了西炎城,对着这荒诞的圣旨横眉冷对,气的腮帮子直跳,手指着京畿方向怒骂,“他们手里是没人了么?怎么老爱惦记你手里这点兵?不给霍霍完了不安心是吧?小五,你听我的,快把这圣旨扔了,反正大位至今无人,六皇子和那小鳖孙下的旨不算数,咱不用理他们,咱就安生的呆在荆北,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咱怎样?”
汇聚一堂的幕僚从属纷纷点头,个个都义愤填膺的嚷嚷,“瞧大徵各州府都被他们霍霍成什么样了?若非咱们荆北接收了大半流民,那京畿城外早被逃荒的百姓堵严了,他们看不到这些,偏偏只看得到主上手里的兵,不用完不算,主上,咱们不能这么如了他们的意,不能真听他们的调遣,绝对不能太听诏了。”
凌湙听手下人吵吵,自己倒坐姿安稳端正,没有半分急切,还是殷子霁了解他,等众人声音平息后,方笑问,“主上是有别的考量?又或是已经有了别策应对?”
凌湙抬眼瞭了一下他,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殷子霁起身接过,先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后尔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欣喜,抬头望向凌湙,激动道,“主上……”
旁人不知他怎如此,只知能叫一向淡定沉稳的先生泄露如此外向情绪,定然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一时十几二十双眼睛纷纷盯向了他手中的书信。
凌湙摁着桌面起身,旁人见他一起,也立刻从位置上站起,便听凌湙缓缓开口,“我并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找先生商量商量,先生,往先我从未想过这条路……”
殷子霁一把辑礼到底,抢口而出,“主上,时不我待,您有这个实力,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不想?主上,您可以想,但凡您想,属下们万死不辞,定生死追随。”
他说完便撩袍跪了下来,而其他人或多或少的心里都有一个想法,今见殷先生居然跪下了,又联合刚刚他说的话,有些机敏的,如胡济安、薛维等文士幕僚,瞬间懂了殷子霁未说透的话语,一时也跟着激动的撩袍跪了,甚至齐声请随,“主上,属下们亦愿死生相随,永不相负。”
武景同张着嘴还没反应,酉一却领着其他人,和稀里糊涂看戏的幺鸡一起,齐齐杵刀跪了,“主上,属下等万死不辞,愿为主上尽忠!”
京畿众老大人的眼睛都盯着大位,却没人注意到凌湙在荆北的一系列举动,他不仅收复了北境遗失的另两州平州和藓州,还与荆南蛮族结交了深厚友谊,可以说,大徵往北方向的整一条线,尽乎都在凌湙的掌控中了。
凌湙只是表面上拥有五万刀营兵,可实际上,连同近半年来扩展的土地势力,他不仅能从北境抽二十万精锐,更能从荆南抽十万蛮兵,朝廷让他带兵去平乱,怎么看都有白送江山感,再有他刚才递出来的信函,等于只要他点头,京畿里一直争执不下的大位,会转头就到他手上。
信函是凌誉的,上面写满了他自己近半年来对朝局的想法,以及对自身能力的质疑,在众大佬朝臣的裹挟下,他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势孤,仅凭一个身份并不足以撼动那些世族累积的大势,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他提出的抚民政策基本到不了合议阶段,就被几位大佬否了,百姓流离失所,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凌誉在信函中这样写道,“所谓的尊荣身份,不过是实力超然时别人敬畏的尊称,实力不济而忝居其位的,便如踩刀山过油锅一样煎熬,我以为能凭自己的学识,试着治一治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土,然而现实告诉我,不能,我没有能力让他们听我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可笑吧?我连杖毙一个背后编排我生母,被我撞见的微末小官都不能,是以,我还能干什么?王上,带兵来京畿吧!百年世族需要接受血与火的洗礼,他们太安逸了,安逸的叫人厌恶。”
凌誉的转变让凌湙侧目,犹记得他年少时还曾慷慨陈词,要在恢复身份后与他一较高下,并且很不服气的总被他压制,言扬要在登大宝之后拿他人头祭旗,没料长大了倒认清了现实,不那么自负了。
殷子霁将信函递回给凌湙,声音仍带着激动后的沙哑,“主上,皇长孙,凌誉的提议属下认为可行。”
凌誉什么提议?
凌誉说,“王上,天下百姓久苦,朝中无人肯为他们发声,六皇叔表面仁义爱民,然则他所有的财物都用来养了私兵,和招募一些私僚为其谋事,并未真的以民为先,我本就无意大位,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位落入此等虚伪小人之手,王上,我已劝动闻关二位阁老与您交好,届时,我将与段阁老和阚阁老一起推动您入京的事,您且接旨,顺天而行。”
凌湙在治理凉州和边城上面的功绩,满朝文武俱都有眼看,虽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地的百姓当是大徵其他州府百姓过的最好的,连他们都忍不住派了管事往那边做生意,只为捞到那一场富裕之财。
殷子霁摩搓着手掌,试着分析凌誉信中之意,“主上,他是想效仿前朝太孙退位让礼贤王尊位一事?”
凌湙低头顿了一下,抬眼望着眼巴巴瞅着他的众人,开口,“那我要像礼贤王那样,一直尊养着太孙,然后等年老体衰之时,再被太孙之后反咬一嘴,倒扑退位?”
所有人一惊,俱都没往后深想。
凌湙接着又开口,“当然,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了,可是,前车之鉴,除非我能顶着满天下人的眼睛,一碗药药死了后患,可是那样,我还能正名么?”
凌誉现在或许是真心,可当所有隐患消除,天下进入富贵平和期后,他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再搞私底下串联那一套?
凌湙从来不屑接手旁人手里的烫山芋,他终于记着一句话,自己的天下自己打,自己砌房自己住,别人给的、让的,始终不全归自己所有,因为别人是带反悔讨还的。
凌湙指着那封被弃在地上的圣旨,“不是要我带兵平乱么?这旨我接了。”
殷子霁低头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拱手惭愧,“还是主上思虑周全,属下竟是被这天降的馅饼砸蒙了眼,未有多想唾手可得后的麻烦,主上恕罪!”
凌湙摆摆手,沉吟半刻道,“只是这旨也不能叫我接的太轻松,总不能京畿说甚是甚,我总得叫他们付出点什么。”
想要空口白话一张旨就差他东奔西走为朝廷卖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凌湙点着手指头道,“点五千兵随我进京要钱粮兵马,我不羁哪个犄角旮旯的杂兵蟹将,总要在朝廷头上收割一笔,总不能想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吧?朝廷但凡要脸,都不敢将我晾在城门外,刚好,我那陷在宫里的三哥三嫂一家,也该回府了。”
天佑十六年深秋,荒原王凌湙领五千兵马,应朝廷所请,准备带兵平乱。
他一路出荆北入北曲长廊,走西云线到了天子渡,将五千刀营兵陈在京畿城门外,让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又是哪方诸侯或山大王来攻打京畿了,一时惊的鸟兽齐飞,人奔马逃。
时隔十余年,凌湙再一次站在了京畿的土地上,只是这一次不是悄悄来的,他秣马厉兵,身穿亮银白铠,一丈长的斩-马刀横在身侧,头戴簪缨冠,脚踏鹿皮飞云靴,与白银铠辉映的墨色大氅,突显出其修长健硕的身形,远远望着,极似几十年前头一回上京的宁柱国公。
京畿大门在紧闭了半日天后,终于还是缓缓的朝里打开了,一列御鳞卫从内奔出,伴着中间飞腾的马匹驮来的一人,在双方间距不过五丈时停马下车,却是一身皇孙华服的凌誉,踏着稳健的步伐迎着凌湙走了过来。
他一礼深辑到底,“荒原王入京,本殿有失远迎,望勿怪!”
凌湙骑坐在马上,眼神定定的望着他,稍一轻点下巴,“只你一人出城?”
朝臣呢?六皇子呢?都知道他来了,竟然敢装死!
凌誉抬眼笑了,仰头对上凌湙的眼神,点头又摇头,“除了本殿,皇族无人前来,但朝官却有人欢迎王上的到来。”
说着半转身朝马车后头望去,却是段高彦、阚横,以及扭扭捏捏半显身半躲人的杜曜坚。
三人在城楼上下各派系的眼线里,一步步的到了凌湙面前,同时俯身下拜,“请王上入京!”
请王上入京!
凌湙一脚轻磕马腿,缓缓催动着它往京畿城门洞里去,天光忽明忽暗间,他一兜头从城门洞中跃入京华大道,而正前方的位置,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便是大徵那伫立了百年的皇宫宫墙。
朱红色的宫墙,就像前人流淌过的鲜血,便有阳光照着,也总感觉有一团阴云笼罩着它,有让人惧于前而裹足的威慑力。
被释放出宫的宁氏女眷,以及相互搀扶着往家走的宁氏男丁们,正撞上骑着高头大马,被声势赫赫的兵将簇拥着往城中心走的凌湙。
那肖似宁柱国公的神彩,当时就震的所有人呆怔而立,宁振鸿拉着宁振熙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口中喃喃,“五叔、五叔五叔回来了!”
是的,当年那被兜头裹了一身孝布,不明不白就被送出京的侯府幺儿,正大光明的回来了。
他回来了!
荒原王入京,理应要进宫朝拜帝王,上殿当群臣面述职的。
然而,京畿大门都是几方博弈后才勉强开的,这宫门直通宣仪殿的中正大道,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给凌湙打开。
那一股子忌惮与防备味,让勒马悬停在中正门,等候宫门打开的凌湙,以及跟进京的部属们,都气笑了。
区区宫门,真要强闯,谁又能拦得住他?
就凭门前堵门的六部小官,和当职的数百御门卫?
凌湙把着小牛皮鞣制的刀柄,目光沉静,气势却凛然逼人的让人不敢与之直视,众皆耸肩敛目,排成排的做着软抵抗之姿,一副你敢杀啊?你来杀啊!我堵你不敢杀的姿态。
这要是换成个心无成算,一击就怒,自负自高唯我独尊的,说不定真叫这激将法给击的拔刀相向了。
届时,一个屠戮六部朝官的罪名,将死死盖在他头上,不说乱臣贼子等语言攻击,单就一个天下文士皆绕道不举孝廉之姿,就能断了他在文韬中的发展。
世人皆知,成事因素有文武,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一个有长远规划的诸侯,若砍了文韬,只留武略,便宛如英雄去势,美人长痦子般,再也登不了致尊大雅位。
京畿城内两大派系,撇开凌誉不提,就闻关与六皇子党而言,都有用此招试探凌湙之举,试一试他有无不臣之心,有无问鼎之想。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手握兵权的朝廷新贵,是不是真的安分,有没有逆臣资质,如此,也好对现今形势再重新做评估,打计划表。
两虎相争,三方角逐,亦或发展成群雄逐鹿,都需要重新审度,重新布局。
他们在等凌湙反应。
便是与凌湙有些交情的曲大伴,也在暗中观察他友敌间的尺度,在联手与敌对间犹豫,亦或者先选择中立,坐观一波他与闻关一党争斗的结果,尔后再在敌友间择一而上。
诸堵门的六部小官,一看就是那清澈又愚蠢的职场新人,被久惯官场的老狐狸们,用忠仁仪礼推出来当马前卒,偏还不自知的个个义愤瞠目,端着文人姿态,对手握刀兵的武人指指点点。
文官么,素以殿前撞柱,宫门触墙等自以为高义之举,行挂青史留名之姿。
都为的一个千古名士之词,再有老狐狸们刻意引导,更个个梗了脖子争先就义,等着被史书记载。
载词他们都想好了,就言,天佑一十六年十月深秋雪将落风如刀之际,诈得王爵者兵逼宫墙,六部清廉文官,数百忠心御卫,齐引颈就戮,警惕世人其狼子野心,反民之举,后尔臣民惊醒,终联手驱逐此贼,令京畿得保,众人安心。
他们似乎笃定了自己的生命能化一切干戈,神圣化了自己的文人身份,尤其在有成群的同伴一起做着同样之举后,更坚定了他们就义护君的心。
忠臣良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这样的高赞谥号,他们都不用爬到首辅宰阁之位,就有这样的机会,怎么不激动?怎么肯错过?自然一呼百应的来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等拦在宫门前的文官慷慨激昂的指责完他后,凌湙才慢悠悠的勒马往前小踱一步,逼的堵门的六部文官集体往后,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这才口齿清晰沉冷的吐出上述之语,瞬时便震的门前一众文士哑口结舌,等反应过来细细品味,尽皆诧异怔然。
都是才高八斗,真正过五关斩六将凭本事科举入仕的,谁的文学功底都不低,等凌湙话音落地,便有人跟着轻声咀嚼了一遍,真越品越觉得合乎心中本意,像是窥中了他们心思般,全全狙中胸腔渴盼。
知己尚不能正中下怀,偏一方诸侯张嘴便揭了底,堵门的文官随着领会句中意,便水波纹般起了涟漪,一时骚动着往凌湙周遭靠,像是期待着整首诗的掉落般,殷殷仰脖观望。
凌湙才没有做文抄公的癖好,他念此诗的目地旨在嘲讽,嘲讽他们的自以为是,嘲讽这些人的用心不纯,更要嘲讽这些人的单蠢无知。
“想用一片丹心照汗青?真是笑死,你们可知,本王是受诏入京。”
说着便将盖有御印的圣旨拿了出来,居高临下的展开给众人观看,声音如巴掌似的扇在他们脸上,“大徵各州府都在闹灾殃,因为国无君,而致朝事不决,怠慢子民,你们忝为中央六部,人皆自比百姓父母……呵,在干什么?有为百姓请过命,有为黎民申过冤,有为衣食劳过心?有么?有没有?”
声浪震出丈许,让围观的学子陷入沉思,偷瞄的百姓心生触动,中立不想惹事的沉默不语,皆生出一股被审判的羞耻感。
凌湙端坐马上冷冷巡睃,“你们在为自己的青史留名找机遇,自以为是的拦住了我,就能遏制一场宫变朝迭,哼,一个宫门、一座城,非一人可载之,亦非一党可持之,纳百官之声,采万民之意,忌以一言堂掌政,便暂时无主,亦不可能出现上令不达,下令不通的地步,更不会有百姓持事投告无门之患,现尔根祸,唯尔等不举之锅,占其位不事职,予渎职懈民罪责,竟有敢现眼丑行,唯天下不乱者,尔等堪为官否?堪为科举进仕行书于纸上的,为先贤传书,为百姓谋福祉之志向?尔等……怕是早忘了吧?”
鸦雀无声!
整一片宫门前的广场上,不知凡几的眼线耳报,皆与六部朝官,阔府高门学子,以及寒酸布衣文士,一起怔愣的望着马背上曜目夺光的武勋新贵。
无人有反驳之词,也无人有敢冒冲天威压挪移脚步,皆似被钉钉在地上一样,有种受不住软膝原地跪下之感。
震撼,威慑里透着灵魂被击中的震动,更有一味被武勋学识和认知,超越过去的感慨和羞耻。
以文为泰斗,以武为走卒,从来也没有一个弄武之人,能这般以大局之言,靠唇舌赢之,竟显他们百读诗书者如此少识缺智,眼光短浅。
凌湙以鞭指宫门前似领头者,以眼神蔑之,“你口口声声意指我入宫不当,疑有夺宫之嫌,可你难道不知,这红墙华盖琉璃瓦内,连个正经的主人都没有,你背后之人,或者说是你们背后之人,未有能谈妥之势,这才闹的国朝半年无君,若非民患匪祸,叫他们领受到了国本动摇之力,怕都想不起来要先安顺抚民,呵呵,他们手上没有人么?怎么就非要诏了我来呢?不过缺一国殇万一的替死鬼而已,都不肯背动摇国本的累世罪名,便拉了我来走过场,既能省了钱粮,又能得到好名声,一手算盘打的阎王爷都听见响了,偏你们以为这高墙深苑里的那把椅子有多香,以为人人都在觊觎,嗤,这穷的连朝奉都发不出的破地方,请老资来都得看心情。”
一番激荡之词,瞬间打破了前面的温雅大义,叫人真实的感觉到了他武人的真谛,又野又蛮,暴戾待施,令不自觉围过来的人,又下意识倒退了两步,瞬如鳞波微动,荡出一片似惊似叹的哽塞咽气声。
没有人领略过凌湙的唇枪舌剑,他的声名传入京时,伴着的就是凶残弑杀之名,无论是收西炎城,还是打退凉羌十二万兵,所到之地所用之词,都与浸了血的杀戮有关,于是,不了解实情的京畿众人,理所当然的将他归列为目不识丁,蛮暴无理的粗鄙武将。
欺哄这些微末小官来给凌湙下套的大佬,当然不可能将凌湙最真实的面目告知,连粗鄙不识文的臆断谣词都不澄清,要的就是这群初入官场,对未来前景怀有憧憬的小官们热颈里的一腔血。
只要将这群文官腔子里的血撒在宫门处,凌湙这辈子都再跨不进宫墙半步,哪怕他扯旗自立,天下文士将自动与其割席,甚连已经投进他门下的幕僚文士,都会因其暴戾之行而背弃离开。
天下文人一家亲,再因利益分门别派,可当刀架颈,不尊儒文规则时,便能令他们联手而群起攻之。
儒文因有识,而更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之害,因此,他们从不允许,有破坏他们规则的势力出现,但有敢与他们挑衅对抗的,一律斩其喉断其颈。
言笔如刀并非矫饰夸大,而是文官集团的威能真实写照,因此,他们一直都在创造条件,利用阵营,诱逼凌湙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届时,凌湙便不止是他们的敌手,而是天下文士的仇恨点。
只要立住了他是天下文儒扩张发展的阻碍之力,那就等于将他淘汰出了群雄之列,无论他再有手段实力,也挣扎不出织如密网的刀笔仕人之手,除非他敢杀了所有识字的文儒。
可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的凶徒出现,因此,闻关二人在做下此局的时候,便也不担心会真的引火烧身。
能用区区几个微末小官坑到凌湙,简直跟一本万利的生意般,非常值得冒险搏一把。
是,他们是想与凌湙建交,搞好关系,然而,在面对其声名威赫的拥兵实力时,仍本能的想要打掉他的羽翼,令其居于下受调派,而非平坐或居上,分权理事。
在凌湙陈兵京畿城门时,他们陡然意识到了他的威胁,那是非三言两语就能拉拢到的,既如此,不如催之毁之。
文人的多思擅疑,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被凌湙指着鼻子质问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目之所及处皆同僚质疑的眼神,心知此关难过,弄不巧将前功尽弃,可想想成功之后的青云路,一时咬牙横下心来,仰脖引颈高呼,“贼子逆言,休要狡辩,今尔若想进宫,便先从本官的尸身上踏过。”
说着,便一扭头往宫门边的下马墩上撞,那高高扬起的双手,捧官帽掷地,便有如摔杯为号般,瞬时催动了两边的御门卫,齐齐拔刀如撵鸡狗般将剩余小官往凌湙的马前赶,势必要造成马踏头颅的溅血场面。
凌湙冷冷视之,拍击马背飞驰而起,借马鞍之力脚蹬半空,在那人脑袋撞上石墩之际,便如人形炮弹般,急射而出,一脚将人踢的飞起,高高跃过宫门牌坊,连着衣帽一起挂在了飞檐上。
飘飘荡荡的犹如人形纸鸢。
那跟随着飞跃而起的诸多视线,尚来不及反应现下情形,便听凌湙轻启唇线,吐出冷冰冰的杀伐之语,“举刀兵者,杀无赦!”
杀文官有顾忌,杀一群先拔了刀的御门卫,真半点没有压力。
酉一怕马伤人,真让凌湙背上屠戮文人的锅,立马抽刀下马,同时口中呼令,“以步代马,缴械不杀,投手者不杀,蹲身者不杀,求饶者不杀……余、尽戮!”
这是凌湙定的阵前规矩,凡从他口中吐出“举刀兵者杀无赦”几个字,便沿用此规,酉一身为他的亲卫长,自然知道该怎么令兵调派。
在没有特指前锋队的情况下,酉一便是凌湙的阵前前锋代表,所属一众部属,皆以其号令为基准。
因此,酉一声音一出,甲一、秋扎图等人,立刻下马照做,催动麾下人手,井然有序的开始分兵击破,一息不顿,根本不给御门卫调整的时间,长刀以刀背将文弱小官集中圈禁,复尔以刀锋迎击趁裹乱搞事的御门卫。
耳灵听清楚酉一话的,还有机遇在刀兵阵中捡条命,那裹成鱼罐头的一堆人,不及反应便丢了命。
血,如期待般撒在了宫门前。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进了等待事成的一行人耳里。
“哈哈哈哈……那小子倒底年轻稚嫩了些,以为有两寸功三分急智,就敢到老夫们的地盘占山为王,哼,今次就叫他知道,什么叫轻敌,什么叫大意失荆州,什么叫真正的老谋深算!”
“呵呵,黄口小儿,占了三分聪慧,在一群武人中胜策半分,便当真以为天下无敌了,嗤,武缙也真是无人可托了,竟真敢将北境转赠此等稚子之手,依本官看,大位之争该分明了。”
一副北境兵权到手,便可随意拿捏六皇子的模样,胜负已然在握。
关谡抚须沉默,并未附和他人之言,而是出言提醒,“他并非鲁莽之辈,警惕心之重你我皆有尝过,闻兄,当再派人去查实一番才好,另有市井流言,也该安排下去,万一此计不成,难道你我真要拱手献出百万粮草,千万银钱供其接济安抚流民百姓?”
闻高卓冷脸嗤道,“他休想!本官一个铜子也不会给他。”
这就是他们把人叫出北境之前,与之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转折点了,毕竟谁也没料凌湙会拉着将士,往京畿里来要钱粮物资。
他们愿意妥协的将城门打开,却并不意味着会拱手奉上巨额财物,来成全他人的忠勇伟绩。
没错,即使是救民于水火之事,在他们看来,也是一场可交易的丰功伟绩,条件没谈拢之前,一文钱的铜板也不会出。
于是,继宫门撒血之后,整个京里城坊街市间,都流传出了一则消息。
那新进城的荒原王,要掳劫整个京畿道粮仓,去赈济那些乱事横生的州府百姓,并且不给一文钱欲强取。
有不懂的人或许还问,朝廷赈济流民百姓不应该的么?
便有冒似很了解的人开口解释,朝廷无收,税银税银没有,田亩颗粒无收,整个京畿道粮仓里的存粮,便只够供应城中人口的,这一叫荒原王掳劫走,那这满京城的百姓,数十万张嘴,可怎么填?靠什么温饱?
这消息一出,满京百姓恐慌,开始在别有用心者的引导下,连夜排队买粮存五谷,半日不到,就有粮店关了门,此举一出,更添恐慌,排队购粮的人越多,越造成更多人购不到粮的情况,物价节节攀高,一日后便到了普通百姓吃不起的地步。
凌湙便在此前,押着束手就擒,灰头土脸的六部小官,和眼疾手快弃兵投降的御门卫们,一起进了宫门,踩上了前往宣仪殿的地板砖。
不管他这个王位是怎么来的,只要出的圣旨正大光明,就谁拦不住他入宫一观,哪怕宫中无主,该有的规制绝不能省。
他绝不会给人留下半点可指摘处,半点龃龉口舌之弊都不行。
“百官朝贺,荒原王入殿,迎!”
官制以十二唢长管礼乐奏迎异姓王爵,自入宣仪殿前宫门处开始,便有着礼乐服饰者,以跪礼奏国乐,两侧御麟卫半杵腰刀单膝叩地恭迎,越靠近殿门,有越多的内侍监小黄门低头敛目,随着凌湙脚步的临近,渐次膝于地叩首跪迎。
没有人敢在滴血的长刀面前再头铁,寂静的殿前广场,只有凌湙一行人的脚步声响起,曲大伴含胸驼背,半仰笑脸拱手上前,“老奴代六皇子前来接引荒原王入殿,望荒原王莫以宫门前事端与六皇子离心……”
说着便作出一副愁绪状,“荒原王当清楚,有些事情,六皇子亦无力解决,毕竟名分未定,朝中诸臣亦有不服者,殿下难为啊!”
凌湙身边就跟着皇长孙,曲大伴这含沙射影状,放一般人身上指定要噤声请罪了,可凌誉却跟着深以为然般的点头附和,话接的极为顺当,“是极,本殿也很难为,倒非常能理解六皇叔处境,毕竟人力所及,是非必然,还当顺应天命,呵呵,有个词叫齐大非偶,六皇叔当晓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