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呵了一声,又接着道,“六皇子是不是有说,不许以不明出处的姑娘抵资抵人?那袁阁老府上的姑娘……”
“马上去要、马上就重新去要人。”嘴快的兵丁立刻打包票道。
凌湙这才欣慰的笑了,点头肯定,“袁阁老是六皇子恩师,理当全力支持他的决定和命令,不做表率且说不过去,若叫人知道他带头以不明女子冒充自家姑娘,其威信必将受损,因此,你们若遇袁阁老出门质问,该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知道,这可太知道了。
一行人如潮水般褪去,宁振熙招着手哎哎两声,“我还没带走呢?快来带我去竞选陪陵妃哎!”
叫怡华公主从后头拍了下脑袋,“滚你的去,还真扮上瘾了。”
母子俩正闹的欢,就见石晃小心的扶着一位姑娘到了门前,指着站在门中间的凌湙道,“姑娘,你看看这是谁?还认得不?”
那容颜憔悴的姑娘抬头往凌湙脸上看,一瞄就低了头,声音听着倒不显卑怯懦弱,清脆非常,“吉珏见过荒原王,多年未见,王上神态更丰茂威严了。”
凌湙以为她受了这许多年的苦,会养成瑟缩小气的脾性,哪料并未,便笑着点头,“你也见长了,倒比小时候懂礼了些,竟知道主动给我问安,呵呵呵!”
华吉珏羞红了脸,耳尖红彤彤的,细声道,“少时不懂事,叫王上见笑了……嗯,景瑟姐姐好么?多年未见,不知她近况如何?”
二人竟在大门口叙起旧来,怡华公主来回在二人间巡睃,石晃看的眼皮也跟着跳,竟突然觉得二人相当般配。
凌湙让了半边门道出来,手一伸作邀请姿来,“先进门来,这两日受惊了吧?”
华吉珏摇头,提了裙摆跨进门,“左不过逆来顺受,都习惯了,且颠簸了这些年,我也累了,不管最后会遭遇什么,对我来说都是解脱,王上,我没有受惊,我只是从小惊着惊着,就惊习惯了。”
脸上确实很干净,尽管憔悴,却一丁点的泪痕都没有,可见其本身就不是个爱哭的。
凌湙愣了一下,点点头,“那你这性子倒非常适合去我北境生活了,遇事不惊,能管事,回头找景瑟聊聊,她手上正缺人,你去了肯定能帮到她。”
宁振鸿正站在人堆里,对这个发展有些意外。
不是说五叔和五婶是见了面就互生欢喜么?怎么瞧着不像呢?
那像什么?
哦,像上下从属,上峰正给下属安排去处。
完了,好像又改变了一件他知道的事,他五叔的婚姻怕是有变。
宁振鸿傻眼了。
京畿动荡越演越烈,后来才知道,六皇子用来征陪陵妃的那批官兵,是他从乡绅手里买来的匪囚,一群亡命老爷。
那些人入了京,一直被上令克制着不敢妄动,现好不容易有了借口上门滋事,有管不住手脚的,就闯了祸。
“袁阁老的夫人被他们推了一把,额头正巧撞在了府门前的栓马石上,太医入府救治时,人已经不治而亡了。”酉一低头将新得的信报说出来,自己声音里都透着不可思议,就更别提凌湙了。
“闻阁老与关阁老用府兵与那群兵丁对抗,两家府门皆被火烧,府中仆从烧死烧伤了不少,再有闯空门的濨扰到普通百姓,如今城内兵荒马乱,六皇子他……胁礼部官员女眷入宫,让她们连夜加绣龙袍,令礼部众官布置登基大典……”
凌湙的入京,让六皇子意识到了定名分的重要性,终于懒得装贤德礼仪,撕开了自己伪装的面具,撒开了自己从外面招揽到的亡命匪徒。
只要把那些反对者的家里搞得一团乱,叫他们无法顾及自己这边的登基事宜,等尘埃落定,他当了皇帝,便也由不得他们说不了。
六皇子想的非常好,一开始以陪陵妃的目地滋扰门户也做的很好,奈何那是一群无纪律组织的匪类,并不懂得循序渐进,短短两三日,就暴露了本性,让六皇子的目地提前曝光。
这下子,凌湙的勤王之师,便显得更名正言顺了。
望着递到眼前的百官所请奏封,凌湙有些好笑。
擒了六皇子,那闻关二人的目地自然成行,唯有且唯一还能承大位的,便只剩凌誉了。
这算盘打的甚妙!
那这所请他接是不接呢?
凌湙很淡定的接下了,并对代表百官的大人承诺,“叫他们放心,六皇子此生会为先帝守陵,全一全人子的孝道。”
等人走后,他才对着屏风后头的凌誉道,“准备一下,等六皇子伏首后,你便以皇长孙的名义继位,撤文殊阁,裁中书省,收六部集权进手,我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凌誉低头应了一声,并不敢抬眼看人,只手心后背上全是汗,并非激动,而是怕的吓的。
等回了府,他立刻拽了凌彦培收拾东西,“走,我们必须趁乱出城,六皇子完了,荒原王说是会支持我上位,可我不敢信他,到手的大位他不可能让人,他会像弄死六皇子一样的弄死我,走,趁他的注意力全在六皇子身上时,我们快逃。”
凌彦培慌慌张张的反问,“可我们往哪里逃?到处民患匪祸横生的,我们又能去哪里?”
凌誉顿了一下,上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心存侥幸,但我劝你别想,彦培,我与他打交道多年,知道他手有多辣,刀下无人生还,这大位咱们不能坐,真不能坐,会死的,真会死的。”
说着又道,“我们不需要跑太远,找个就近的地方躲好,等他被群臣推上位,我们就安全了,彦培,他对顺服的降者很宽容,那时,便不会要我们的命了,如果运气好,还能得个爵禄轻省过日子,彦培,那个位置很危险,我手上没人,也无兵,不管是受闻阁老他们控制,还是受荒原王控制,日子都会过的提心吊胆,与其那样日日不安,不如表明不与人争的态度,彦培,你家就剩了你一个,命不能丢,听话,先出城。”
凌彦培垂了眼低声应道,“好,听你的。”
两人无二致的脸上,同时露了松快的表情,只一人为真一人为演。
果然,出城的马车上,只有被迷倒的凌誉一人,凌彦培去了闻关二人常密议处。
凌誉不要的位置,他想要。
凭什么都是被掉换的人子当中,他过的最凄惨卑微?
他也要当人上人。
凌湙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推上大位。
他想要的是闻关一党,当着满朝众臣以及天下百姓的面,正听当年闵仁被诛实情,当着所有受牵连的冤屈者,承认是他们的一己之私,才迫害了众臣眼中贤德,有中兴之相的仁善太子,而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他们曾经倾注毕生所学,大半生心血才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是世人眼中承认的优秀,是满朝文武推崇且为之骄傲的继任者。
结果,因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便立即翻脸无情,哪怕这个人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与他们曾经朝夕相对,待之坦诚并以师礼礼遇,也无法撼动他们那颗冷绝的,排除异己的私心。
忠君之事,卫以王道,不过就是句漂亮的口号而已,喊的再肺腑动人,也敌不过利益被动时生起的杀心。
所以,那些附庸他们,投靠他们,想要在利益池里分一杯羹的,先想想自己有没有无尚尊贵的身份,和与他们师徒相称的情谊,若都没有,又怎敢与虎谋皮?
不怕被过河拆桥?不怕被兔死狗烹?
口口声声君为上,忠义为本,结果,对一朝太子下起手来毫不手软,没见有半点忠君之相。
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人。
凌湙当然知道,这个时代能供得起读书人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他这句话一甩出来,连麾下的谋士,都自觉没逃过骂,平白的胸口中剑,可此一时彼一时,他需要号召胸怀热血,容易被激发出反抗和战斗意识的贫苦百姓,他要集中城内一切力量,来应对突起的杀戮。
时间回到六皇子暴佂侍陵妃的行动上,家无几个私卫守门护的官员和没落勋贵,遇到六皇子派来的,披着官服的匪类,不是破财,就是破家,从后宅内被强行带出去的姑娘,哭湿了一条街,渐渐的,就有朝官结伴徒步到了宫门口,请愿六皇子出面解释,意图以此举逼六皇子罢手。
百官静坐逼宫,放哪个朝都是大事,是要被史官记录下来,当做帝王失德不仁慈的痕迹,永传后世的,因此,哪个皇帝也不敢真叫百官坐到宫门前。
可这些小朝官们忘了,宫内无主,大位无人,他们就是把宫门前的地跪出坑,坐塌了,也记不到已经死了的皇帝头上,六皇子有恃无恐,继续在京中搜刮财物,以满足荒原王筹备军需的借口,将平日里对他爱搭不理的人家,一气给搅了个人财两空。
凌湙的名声一夜间遭到破坏,哭骂声里有一多半是咒他的,都在责骂他是乱臣贼子,有颠覆朝纲之相,一举抹平了他之前击退凉羌铁骑的功劳。
六皇子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终于胜了一筹,不仅让闻关那边被百官堵门,搅的焦头烂额,更让凌湙这个实权异姓王名声尽毁,一夜尽失人心。
却不知,他所有的行为里,亦有闻关一党的纵容,双方目地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想先将这个威胁巨大的荒原王弄出京。
前者被凌湙要求,以百金赎一户男丁,后者则想趁乱摸鱼,能哄就把人哄出去,不能哄就把人撵出去,反正人绝对不能留在京。
前者用抬高米粮的价格坏荒原王名声,后者却是在手下人作出乱后,从中窥出了时机,一边当好人,在凌湙面前摆出一副马上就能供应粮草的样子,一边又背地里下黑手,对着反抗哭闹不止的人家,说都是荒原王逼的,他们也没办法违抗,毕竟人家手里有兵等言语。
只稍一夜功夫,满京的人口,就都充斥着贬责荒原王,撵他出京的话,书院里的学生,监学里的太学生,以及滞留京内混口饭吃的落地举子,像是找到了功成名就的机遇,只要能在倒荒原王的活动中,一战成名,他们的仕途就不愁了,因此,宁侯府的门前,开始陆陆续续的聚人,全都是穿着学生袍的士子,梗着脖子让凌湙出门给说法。
他没来之前,京畿一切运转正常,什么都好好的。
结果,他一来,且才来两天,就弄的京畿内百姓口粮紧缩,满城姑娘遭殃。
他就不该上京里来,就该乖乖带了兵去剿匪、平乱,为国捐躯。
宁侯府的府兵、公主府的卫戍,以及凌湙自己带进京的亲卫,一起亮了刀锋,想要逼退这些被情绪挑上头的无知学子,和激进举人,四周围满了想看热闹,又怕事的百姓,对京中一夜间风向骤变的警惕,盖过了想要参与其中的冲动。
当然,或许也是阶级无法跨越的因素,学子举人闹事,与平民百姓闹事,两者等量不同,资格不一,前者再怎么闹,顶多就是抓几个领头的先关起来,其余的从众还能得个好言劝退,而后者闹事,只会招来刀斧加身,按个暴民该杀的罪名。
能在京畿这地方混出年头活出岁数的,如当年的蛇爷那样,不说都火眼金晴,至少趋利避害的本事,已趋近本能,早懂了圈层分割,参和无意的道理,躲边看看戏似的将场面记下来,以后便有了现成的话本谈资,子孙围炉说笑时,也显得他见多识广,胆魄惊人。
“那些个读书人可真是厉害,文衫长袍穿上身,便是站在任一达官显贵府的门前,也无人敢对他们拔刀相向,有些甚至还得好茶好食的招待着,不像我们平头老百姓,没闹事都可能被抓,闹事甚至会掉脑袋,所以啊……要好好念书,争取穿上文衫长袍……”
千百年来默认的行规,读书人就是有谏议诤言的权利,哪怕说的或做的不对,也没有当场斩杀的先例,只要不死,就有脱身的机会,因此,世人皆知,读书人命贵,轻贱不得。
来围宁侯府的这一波也这样认为,并深信荒原王拿他们没辄,只要逼得荒原王出面,那他们就赢了,因为所有人都会记着,是他们让荒原王不得不出面给的交待,至于交待的结果是好是坏,那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他们要的只是这个行为里,最浅显的一个面。
荒原王为城中起的混乱出面了,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联名请的愿,让他妥协,不得不出来对民众给个交待。
所有持观望态度的,都认为这一波荒原王注定要名声扫地,灰溜溜的被堵门的读书人,以唇枪舌剑的形式逼出愧悔之言,并为了保存北境与荆北两地的忠君之名,退居天子渡,再以负荆请罪的形式,徒步单人入京进太庙,跪求先帝原谅。
只要凌湙不像他表现出来的,对文无敬,或者说是文武同位,那后面的一切就还有的谈,有的缓和,甚至在利益分配上,他们可让三分,连闻关二人都是这么想的。
用书生学子来试探凌湙对文人的宽忍度,看他是不是会在大环境里,因势趋文,附和一惯的传统教育,文比武贵,只要他能有一次偏文,就代表他心里对于治下的政务偏向,仍然以文为首,而非凉州与荆北那样,视文以轻。
所谓的视文以轻,不过是凉州与荆北两地,文人并没有受到太多推崇,即使两地渐次开始普及文化知识,凌湙也没有过多的宣扬文士们超然的权利地位,在他的地盘上,没有文士指着武人的鼻子骂的例子,文武相当,一直是他倾力灌输的政事观点,不存在刑不上大夫的特例。
犯了错的人,无论读书与否,在他的地盘都要论罪而处,非以读没读过书来论刑轻刑重,乱世用重典,武人作乱手起刀落,文人乱法那才叫一个祸国殃民,所以,他一向对那些表面谦谦君子样的文人很警惕。
大徵目前的乱相,多以文官自立山头引起,各门别派瓜分利益,政敌与政敌间的攻奸,真正干事的从上到下没几个,刚正不阿的根本没有前途可期,要么贬谪要么杀头,京畿内的生活能稳住不乱,非是因为这里治的好,而是因为达官显贵们群居于此,必须要把自己的老巢管理安顿好,这样才能有多余的心思,搞别的地方,乱别人的地盘。
凌湙被门外的喧嚣引动,待听得府卫报告,说门前聚集了一帮子学生士子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叫人搬了把椅子,居中坐在了正门前的照影壁后,隔着两堵墙,听着时不时响起的学子议论声。
“武大帅在时,从未领兵入过京,便是当年宁老国公,初入京时,也是卸甲除兵,布衣入城,他倒好,一个得位不正,连封地还是自己擅自取得的人,怎么敢坏了两位先贤的名声,胆以乱制秧民?”
“正是,且按理武少帅才有资格代表北境,可如今世人只知北境有荒原王,而少提武帅府继承人的话,不知大帅在天有灵,是否会后悔当初的所为,竟是交付了个恣意妄为的狂悖之徒。”
“听说荆北施以知识普及论,连路旁的乞丐都能入学堂旁听,真正是有辱圣人文墨,竟叫那些腌臜之徒触碰我等奉以的圣贤之物,这宁侯子当真不知所谓,怪道当年被选为掉换之人,定是以小见大,知其性格狂悖,不服管教,哼,弃的一点也不冤,可惜竟命大未死,反借力成势,天要瞎我世人眼,亡我大徵朝啊!”
“是啊,怎么能让这种人掌兵呢?太不拿我等百姓的命当命了。”
院内所有人皆摒息静默,只伴在凌湙身边的酉一,几次亮了锋刃,一副欲跨门而出,去砍了那些堵门嚼舌之徒。
这时不仅是他,同随凌湙入京的北境诸人,开始想念留守荆北的幺鸡,若是他在,此时早抽了刀开门踹人去了。
真是一句比一句气人,一句比一句诛心,他们倒是忘了,若非他们口中的无信背德之人,这整个大徵国土,早叫凉羌铁骑冲进门霍霍完了,哪还容得他们在此编排,造谣这莫须有的是非?
读的什么狗屁圣人言?跟村头树下传小话嚼舌根的老妪似的,嘴臭且脏。
酉一磨刀霍霍的要出门砍人,袁来运等人也瞠目运气,个个提着刀随时听令开门劈人,只凌湙仍能端坐不动的侧耳倾听,时不时还脸显笑意,叫人看的后脊背发凉,跟着脚底心的凉意直窜脑门,周围一丈处没人敢往前靠。
跟凌湙久了的人都知道,他这身上开始嗖嗖冒凉气时,该有人脑袋搬家,身子要凉了。
“守在天子渡的武阔应当闲出草了,去信吧!”
那是头一批跟着凌誉回京的,扮作被他收报的手下,领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到天子渡时被拦在了那边接受检查和盘问,等到他也带着五千兵入京后,武阔和袁来运干脆不装了,跟着凌誉的态度一样,直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与凌湙合兵一处,这就是万人逼宫的话术由来。
只是这万人,对比京畿号称的十万卫,以及三万御麟卫,是不够看的,至少不可能有以少胜多的概率,十万京畿卫中可能有空饷,有滥竽充数的,可三万御麟卫却是真实的各大小世家子们组建成的,身体素质与排兵布阵上,不会差于龙蛇混杂的雇佣兵,这也是六皇子不敢用手中雇来的那批人,去与正规军较量的原因,只要双方一经碰触,高下立分。
而拥有京畿卫统领权的樊域,目前态度不明,看着是跟杜曜坚同来迎了凌湙入京,可后续并没有如杜曜坚那样,天天往他门前报道,两人不算正式拜会过,连杜曜坚也不知道樊域真实的想法,只知道他是倾向凌湙这边的。
可凌湙却通过一些细微处,发觉樊域不过是在待价而估,他所持有的兵力,放在哪个州都可以称一方诸侯,亦或是自立也行,可在京畿不行,他的兵里一多半都是京畿人,有家有小的全在这里,还有许多关系户,亲连着亲的纠缠在一起,并没有一言九鼎的实力,手下的副统领也有自主选择权,算是各有掣肘的顾虑在。
也正因为他态度的摇摆,让六皇子以为有机可趁,也让闻关那边认为,可以将他争取过去,暗中派人联络的比往日勤,一改从前看不上鲁莽武夫的模样,樊域心知肚明,哪边来请都不推,频繁出入各高官府邸。
凌湙笑笑,“他这是做给我看呢?”
只要凌湙往他手里递梯子,他就可以趁机而上,与他谈条件,比如保有他自己手中原有的兵权,人投兵不投。
凌湙摇头,他手里的兵就没有自成一派的,无论是幺鸡的刀营,还是齐葙手里的骑兵营,亦或是秋扎图族里的厌民队,自投了他后,都只算他的兵,也都只认他一个主,没有认将不认主的先例,他若同意了樊域的条件,那之后的分营结派,会跟文官结党一样,主稍弱一筹,就有被牵着鼻子走的危险,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樊域若投他,他第一件事就会打散他的兵力,重新进行兵团分配,不会让他有拥兵自重的机会,这是防武将弄权的最根本的钳制手段,跟杯酒释兵权一样,最光明正大的解投方式。
与其后期为分兵伤脑筋,他都是一开始就将自己的规矩摆出来,道理很简单,就是打造一个流水的营盘,让里面的兵适应上阵的将领会随时更替的事,他要让手中的将领知道,他们手底下的兵不是固定给他们的,是随时会被换被抽被互相掺杂着带领,不是只靠印信虎符之类的信物就能调动的。
他打造的军营底盘,就是以前世各区司令部为样版,兵不动将动,满军可以是同属,跨出营都能有同袍,而不是以顶头上司分派系,有仇的红眼,没仇的拉帮,他这么三五不时的调防,当将军的若想掌好兵,就必须以营盘为家,视兵丁如亲人手足。
凌湙最反感的就是军队里的尊卑观念,上阵都是背靠背互交性命的兄弟,私下里若处不好,怎么可能做到如此?背后放冷箭,陷同袍于战场敌枪之下,古来又不是没有,他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手里的兵同室操戈。
樊域显然还想再挣扎一下,想保全自己手里的体己兵力,而凌湙只会给他与别的将领一样的待遇,也就是可以拥有与等级般配的亲卫数,不会因为想要招揽他,而破格允许他手握私军。
他麾下的将领没有私军,只有亲卫,余部全都属于北境兵、荆北军。
眼看宁侯府大门迟迟未打开,一直慷慨激昂的士子书生开始沉不住气了,望着堵住大门的府卫,跃跃欲试的想要冲上台阶,可对着锋利的刀刃,又有生死间的犹豫,场面渐渐冷凝至落针可闻,到最后,一股子不安感开始充斥着府门前的这批人,人心里的恐惧,心里存着的畏惧,都在越来越冷的气氛里被放大,悬浮于众人头顶。
正当这些人觉得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一直紧闭着毫无动静的大门,终于一点点打开了,正当中着墨绿大氅绯红莽服的青年人,正是他们一直吵闹着要说法的荒原王凌湙,只是相比一开始的群情激愤,在所有言词都说完,已经过了那股子劲的众人面前,显出了后尔现身的荒原王,有一种沉着稳重的淡然感,并没有因为被士子学生堵门,而生焦着与不快,王者气度头一次这样明确的亮在众人眼中。
这确实不是一个陡然靠奸计上位的异姓王,那十足的底气证明着他的实力,那身扑面而来的王气像天生,凛然于所有人之上的,站到了府门前的高阶处。
“本王初入京,短短两日,先后见了两回奇景……”
凌湙眼神淡淡的扫过在场诸人,嘴角上勾起一抹讽笑,“一是朝中无主,众臣对空拜坐,显出那样的镇定淡然,嗤,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可是你们圣贤书上最出名,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怎么到了众臣眼里,反而不焦急了呢?为何?你们可有人为本王解惑?”
自他出现在人前,那些半只脚迈上了阶的书生,立刻退步到了阶下,离他有三丈之远,此时听他疑惑,当中有口快的便立刻接道,“国君之事,当由文殊阁众阁老商议,我等未进仕的学生,有何资格妄议?便是荒原王你,未得君主允许,也是没有资格上朝议政的,立君之事,可轮不到荒原王操心。”
凌湙拍拍手,点头,“说的对,那本王奉旨出兵平乱,算不算朝事?如果算朝事,那军需粮草的筹集该不该朝议?本王作为统兵之人,有没有资格上朝参议?有没有权利为手下兵将争取应有的裹腹酬劳?或者,你们以为,本王手底下的兵是不需要吃粮发饷,随便以一句保家卫国就能忽悠走的?呵,你们自己听听可像话?叫你们可愿意光念书不考学?又或者,你们干脆弃笔从戎,来我军里当兵入伍,舍身救一救陷于水火的贫苦百姓,也不枉了你们的仁义道德,满腹的悲悯之心。”
没有人吭声,场面静悄悄的可怕,于是,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人的话,炸响了满京大街小巷志存高远的义士仁人。
天子渡合兵一处的万人队刚动,闻关一党以及六皇子那边就得到了消息,双方心中皆有鬼,都知道暗地里搞小动作,大概率瞒不过凌湙,只没料到凌湙会直接动兵。
他们大概还指望着凌湙能与自己再多打几回嘴仗,这样也能多一点时间拖延,也能更好的败一败他的声名,哪里能料到凌湙是个说打不过夜,调兵不通知的性格?这下子俱都傻了眼,望着直直往京畿里来的“凶兵”,一时感觉到了脖颈发凉,有种刀悬于头顶的紧迫。
怎么才能阻止这支王军入城杀人呢?
闻关二人,与六皇子同时想到了以皇令制之,眼光立即盯向了皇城中空悬无主的大位。
六皇子有曲大伴作内应,先人一步的入了宫,下令礼部立即鸣鼓奏乐,行登其之礼,他要快人一步的坐上皇座。
闻关二人则立即派人去寻凌誉,结果,回来的人告诉他们,凌誉没在府中,但他府门前有一人来投,竟是与凌誉长相无二的凌彦培,除了瘦小卑怯,眼神里带点疯狂,别无二致。
稍后,闻关二人震惊的看着凌彦培,只听他跪在堂中,镇定非常的告诉他们,“我愿意做你们手中的傀儡,只要你们扶我上位,他不愿的事,我愿意,并不介意被人当傻子糊弄,两位大人,你们用我,比用他更合适顺手,我会非常听话,叫往东绝不往西。”
时间不等人,正说着话,皇宫那边传来奏鼓鸣乐声,登基大典特有的长号,甩龙鞭响过了十二声,六皇子身着私底下早便订制好的明皇龙袍,一步步的踏入宣明殿,正往大殿正中的龙椅处走。
闻关二人先是震惊,尔后又是大喜,六皇子这仓促登基大典,没有百官朝贺,光一个礼部官员见证,在法礼上有违先例,是可以不算数的,便是宗人府那边,也可以召朝议另立。
二人的眼神定格在凌彦培身上,互相望了一眼后,派人带他下去重换了衣裳,梳了新冠,有与凌誉互换过的经历在,凌彦培扮起他来不费力,一举一动间皆模仿的有模有样,只要不让人近身,基本细看不出二者分别。
闻关二人号召百官的力量是六皇子所不能比的,他们立令百官于宫门前集合,又召请了宗人府的人前来见证,最后,让投靠了他们的勋贵子弟借由御麟卫的身份,打开了宫门,领着浩浩荡荡的文官群体,一起往正在举行登基大典的宣明殿赶去。
等凌湙得到消息时,宫门再次紧闭,皇帝登基的大鼓敲响了半座皇城,惊的各家皆派人来宫门前探听消息,结果,不稍半刻,宫内火光冲天,内里厮杀声不断,救命求饶声亦不断,凌湙欲敲宫门而入,结果,守门的御麟卫以逼宫谋反的罪名,阻挠凌湙入宫,而后赶来的樊域,用禁卫军教头的威名进了宫,再之后,宫内的火势才渐渐熄灭,至二日黄昏时,才有寥寥熏成黑炭脸似的朝臣,互相搀扶着爬出宫。
六皇子不满登基大典被打扰,对后赶来的闻关二人充满恨意,远远的看见假皇长孙脸上志得意满,大位将到手的胜利微笑,一时气急攻心,召了藏于宫内的私兵刺杀之,结果,被保护闻关二人的御麟卫给挡了下来,双方正式交手,互相杀红了眼,就在宣明殿内展开了肉搏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