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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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在民众中本就汲汲可危的朝廷,还有什么信誉可言?而失了民心的朝廷,结果会如何?还用他费力的举旗反么?
凌湙仰头,他说过,不会被人架着上高台,就不会有被黄袍加身的一日,他会顺理成章的走上去,站在那个位子旁边,有可自主选择的安排往后的道路。
他心里其实还是不太愿意走武大帅为他规划好的道路,临到头时仍下意识的为自己留一条可进可退的选择权。
可旁人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下意识对他的安排拍案叫绝,举手称赞。
凌湙牵了牵嘴角,从这个议题中抽身,开始对城外的凉羌大军划分兵团归属权。
十二万凉羌铁骑,去除可忽略不计的羌兵两万,余下十万分属五大王兵,又有十数王孙各掌小旗营数帐,围三州境外不到百里的一处地势颇高点,竖起的旌旗绵延数十里,却能从扎营分布上看出,谁与谁关系近,谁又与谁关系不睦。
凌湙将斥候侦查到的敌军驻军图摊开,指着中军指挥帐,“此次名义上的中军大指挥,是老凉王的长子,其母是帐奴,身份低微,他也因此不得老凉王重视,但因年纪长,又会钻营,如今在王帐那边发展的挺不错,旗下网罗了不少帐奴出生的武者,在诸王当中因年长优势,占了长线发展的先机,目前拥有的兵力和牛马能居王帐前三。”
说着在中军帐前后画了一个圈,“他前后帐子里住着的,是五王、七王和小十王,都是生母微贱,出生即被迁出王帐的庶出子,几人联合发展,才有了如今的气势,与二王、四王和六王、□□王不同,二王、四王母族相当,谁也不服谁,便一直各自为营,又中间曾隔着凉储,受凉王打压,势力萎靡,发展上反倒没有大王子军团好,六王和另两王母族强盛,各人背后皆有支持,目前势力不相上下,单个人实力能与大王子抗衡,也是目前王帐里最能说上话的几个,老凉王对他们还挺宽容,没有像打压前几位那样打压他们,划分的草场可比拟王储。”
这其实就是夺嫡的基本戏码,大家都是王,谁也不甘人后,有实力当然想争,没实力创造实力也要争,除非真闲鱼,否则没有不想那个位置的。
大王子早年一直在苟,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在王帐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或者说,在他没有联合到老五、老七和小十王前,他都没资格入帐议事,于是一直苟,一直苟到凉储与老二、老四斗成两败俱伤之局时,他就冒了头。
老二老四这两孩子,亏在了与王储同龄上,也正值老凉王气势年纪最盛时,摁死这两个不听话的瓢,简直手到擒来,于是,这俩人算是第一波与王储争斗下的失败者,若非母族护着,怕早没了。
到了老六和老九老八时,老凉王的年纪上来了,对诸子间的争斗开始有心无力,再加上凉王储自身不上进,给后来的这几个儿子一顿削,终命不假年,一命呜呼。
然,老凉王太疼老三了,既然他没命坐上王位,那就换他儿子来,如此,凉王孙粉墨登场,成了十个叔伯的眼中钉。
凌湙点着地形图,边说边思索,“萧郡主对大王子一派非常忌惮,说他是诸王当中最会扮猪吃老虎的一个,自王储‘意外’死亡后,他就成了凉王面前最贴心的人,老二老四这两个,还因早年受老凉王的打压心有隔阂,拥兵自重不大听调令,剩下的也各个不省心,都与各自背后的母家眉来眼去,令老凉王心中非常不满,凉王孙上位时,只有大王子带着五王、七王和小十王表示顺从之意,其余几人皆都心有不忿,时时想要趁机弄死凉王孙。”
萧婵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凌湙当然要全部套出来,因此,在场的部属,没有谁比他更多更全面的了解凉王帐内部局势,凌湙就差没把老凉王私底下睡过的女人都给扒出来了,对于各王背后的母族支撑,当然要预先了解评估。
沂阳山就那么大点地方,真正水草丰茂的当然只有兵多势重者得之,其余附属部族只能依附周边生存,而女人是最便宜依附的投入,每个部族都有往王帐送女儿的习性,一旦有属于自己这边的王子王孙出生,那天然的就结了阵营,若王子王孙再争气些,那这笔投资简直就达成了利益最大化,小部族能立刻凭子贵的占据沂阳山最富足之地,因此,诸王的争斗,从来不是个人争斗,而是背后各个小部族的争斗。
凌湙背靠椅背,眼神放向兵力排布尽乎相当的侦查图上,悠悠道,“老凉王用空悬的王位当诱饵,可他底下十数王孙并不傻,从此次出兵的等量数目上就能看出,没出现的五王在守沂阳山,派出战的五王各领旗下一二子过场,看着渲浩威武,可事实上谁都不肯多出兵,都在留余地的为后面的夺位之战做准备,十二万兵看似很多,其实一盘散沙,设立中军帐,却没见得肯听中军帐调令,是以,这仗其实很好打。”
出现在北境外的五王,就像是安抚老凉王的精神慰剂,而留在沂阳山凉王帐的五王,则如这边眼线般的,随时监测老凉王的状况,一旦发现不好,会立刻掉头撤兵,完成任务一般的回去侍疾。
那跟来的十数王孙,分属留置王帐中另五王的子嗣,跟质子从军一般的,被带出来,算是双方在老凉王咽气前达成的一个平衡协议,就是谁都不许趁机先动手,竞王就要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凭实力上位。
别说,外族这竞争王位的干架法,其实挺有君子风范的,没有所谓的调虎离山,也没有所为的趁虚而入,毕竟大家都要在沂阳山脉生存,如果上位之路过于阴险不能服众,怕即使上了,也会立刻被人拉下来。
他们勇武鲁直的竟然让凌湙觉得可爱,若非立场不同,其实这样没有弯弯肠子的人是最好相处的,可惜,他们天然对立,势必二存一。
当然,也仅止目前而已,往后几十或大几十年,未必还会是现在的情况。
凌湙起身开始点人,“韩崝、梁鳅、武阔,领五万兵守好西炎城北大门,务必拦截住往那边探的凉羌军,乌崈图霆死在那里,为向老凉王交差,那边会成为他们重点关照对象,城内城防新建,百姓人心惶惶,你们要做好安抚工作,防好北城门,不叫铁骑冲撞到。”
几人上前领命,齐声共震,“遵王令,定不辱使命。”
凌湙点头,目光巡视一圈,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下,开始点第二波人,“武景同、郑高达、纪立春……”
三人立即起身,兴奋的望过来,便听凌湙道,“尔已三方自今日起,长驻并州、凉州,以及随州城头,随时关注敌骑动向,但有发现敌军中军帐有异动,即刻着人来报。”
郑高达一直管着陇西,这些年都做的不错,纪立春虽莽了些,但派去随州城头辅助镇守,亦绰绰有余,幺鸡和酉一都在那边,城内武涛不容有失,因此,凌湙对随州也是做了万全防护,而武景同肯定是要守并州的,武夫人那边刚失了大帅,其子若再上阵杀敌日夜不归,她该夜夜睡不安稳了。
最后就是边城,凌湙望向齐葙,“先生还是要替我守好大后方,边城孤悬凉州城外,这些年虽打出些凶残名声,但若真遇上莽而不要命的,怕要遭一轮战事围攻,那边城内事务,就全拜托您和殷先生了。”
齐葙点头,拱手道,“主上放心,边城坚如磐石,无人能催,敢来咱们就敢打,没有惧的。”
众人齐齐点头,都对边城城防充满信心,若说北境三州哪个地方最不好进,无疑就只有边城,那小十年来不断加固加宽高的城防,一眼望去跟趴伏在大地上的盔甲似的,叫人简直无从下嘴,远远望去都极震撼,更别提跑近前的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早就是三州百姓心中最最安全的避难地。
哪个城门都能遭伏遭击,就边城那犹如巨兽口的城门前,愣是胆大包天之徒都得驻足踌躇一番,防止有进无出。
城防布置完毕,没点到名的开始兴奋了起来,他们知道重头戏来了。
果然,便听凌湙道,“凉羌铁骑一直陈兵境外也不是办法,久了就会让朝中老大人生出莫明松懈,本王忝居北境边城之内,总要为他们分担些忧虑……秋扎图……”
秋扎图立即精神一震,拱手立正,“属下到!”
声震洪钟,接了一片羡慕眼神。
“袁来运”
袁来运砰一声撞了桌几腿,也顾不上揉,咧着嘴大声应道,“属下到!”
“赵围、季飞尘……陈图”
三人并立而出,齐齐拱手应声,“属下到!”
凌湙最后望向文属幕僚团,点名,“王越之、胡济安,随军文墨贴士。”
二人激动的站了起来,声音微颤,“属下遵令!”
都是跟了他近十年的人,在建设大后方边城时出了许多力,当时人少不够用,他们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被摁在位置上无法腾挪,每有战事便只能看着别人上,早羡慕眼谗的不行,等这个机会等了许久,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凌湙知道他们渴战的心情,从他们各自带出能接替者开始,凌湙就在找机会放他们出战,也是给他们累积战功的机会,如此将来论功行赏,才不会有服众之忧,更不会被指责是靠论资排辈上的位,他们有实力挣军功,只不过是把机会让给了别人而已,所以,这也算是他们这些年来在后方默默支持他的一种回报。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望着凌湙,就听他最后道,“我们这次主打敌军中军帐,主力围剿大王子一派,周边小帐内的王孙帐,所过之处尽皆绞杀,不要与合围过来的敌骑缠斗,一轮冲锋之后不回转,不给敌骑反打的机会,记住,每一轮冲杀即刻走,后有收割军在,先头骑阵引兵数没有定额,不必担忧后续骑阵的收割情况,我要的是快打快结。”
十二万兵,真要规规矩矩打,己方这边便要准备相对应的兵力,甚至更多的兵力来支撑整场军事缠斗,打起来短时日根本结束不了,而朝中那些人的眼睛,会不错眼的盯着这里,甚至会觑机来收一波战损福利,凌湙并不觑以最坏的心思揣摩那些人的心态,因此,只有速战速决。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打,就缩在境内看凉羌敌骑来来回回作样子叫阵,许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撒尿耍威风。
凌湙垂眼:不可能!
天佑十五年冬,临近年末,境内百姓都开始准备年货的当口,凌湙率轻骑五万,趁雪落封路之机出了州城。
所有骑兵身上都裹了轻裘,怀里揣着烈酒,和晒干的咸肉干,连马嘴里的嚼头,都是炒熟的菽豆。
凌湙有钱,却不像时下的领军者那样置宅纳女搜罗珠宝,他就给麾下的兵将使劲捣鼓装备,捣鼓能在行军中储存的干粮,肉的素的连带干鲜蔬菜,水一冲泡就成汤的蔬菜包都给捣鼓了出来,当然,这些东西也带来了相应的商机,那些跑长途的押运商队,就很爱这些小料包,配方牢牢的攥在手里,一年年的带来不菲的营收。
作为第一轮冲锋将,势必承担着开局必胜的心理压力,凌湙并不交予旁人,而是自己领了一路万人军,静悄悄的摸到了敌军驻地五里处的陡坡下。
秋扎图带赵围,领一万刀营兵做第二轮冲锋,延后凌湙半个时辰的路程,缩在距敌军驻地十里外的雪窑子里。
最后的一波冲杀,会在敌军有了防备中进行,因此,凌湙给留了近乎一半的兵马,令袁来运、季飞尘和陈图,分三个方位,各领一万兵冲进收尾。
五里的间距,是能看见营地升起篝火埋锅造饭的灶烟的,凌湙让兵马窝在雪地里,等斥候打旗,待看见特有的旗语后,手一招就翻身上了马背。
他身后代替酉一跟上来的酉三,立刻也翻身上了马背,所有人有样学样,一声不吭的催动着裹了马蹄的坐骑,脸上蒙了挡雪粒子的布巾,在雪雾迷眼的气候里,冲向了不知危险已然临头的凉羌敌骑。
这样的天气,近乎举步维艰,热水倒出碗就结冰的恶劣气侯,大王子正召了几个好兄弟躲在帐子里喝酒吃肉睡侍女。
突然,帐外传来乱糟糟的喧哗声,一片震惊悚然的呼声里,破开嗓门的第一声哀嚎,便是“敌袭~有敌袭!”
醉意上头的诸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有的还笑嘻嘻的接了一句,“这喊声听着怎么像大徵城里那些羔羊的尖叫?哈哈哈……每次本王的骑兵过去,都会有敌袭的报警声响起,哈哈哈嗝~”
大王子本醉红的双眼立刻清醒,一把推开怀里的侍女,怒声反问,“大徵羔羊也用本族语尖叫?”
一行说一行就跨步出了帐子,冷风吹进帐里,一下子就熄了里面的炭火,而惊叫喊杀声也更清楚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那翻倒地的刀兵,撞飞的粮草,以及他们麾下骑兵的身躯,都印证了一件事。
真有敌袭!
是谁这么胆大,竟然敢在这样的气候里,深入敌军内部搞偷袭?
很快,大王子及其兄弟,和麾下的一众部属,就看清了冲锋在前,气势无人可挡的大马上,那人飞扬的袍角露出的纹饰,与他们厚裘毛毡明显不同,便是脚蹬上的皮靴,都显出别样的精致,腰间更别了把锋利无匹的短刃,刀光划过处,颈血蓬飞,挥洒出的血液一路浸湿了雪地,漫漫延伸到了他们的脚下。
下一刻,一杆旌旗入了眼,上书大大的荒原王三个字,如嗜血恶咒般撞进了所有人的眼,耳鼓连同太阳穴一起嗡鸣,半晌才有人尖着嗓子念出一句完整的话,“边城之主。”
边城之主获封荒原王的事,他们当然知道,只是,谁也没料到,他竟会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这里,且领军带头冲锋杀敌。
一时也不知是胆寒,还是钦佩。
大王子黑着脸一脚踢翻了撞到眼前的伤兵,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弯刀,纵身上马,“不管他是谁,本王都不会容许他全身而退,弟兄们,随为兄争功杀敌了,杀!”
凌湙的目标就是中军帐,他根本没有绕敌后暗戳戳杀人的规划,是直接进了敌营后,怼着中军帐冲的,身后骑兵见他勇往直前,带头挥刀,一路收割人头,瞬间都被激出了血性,跟在他的马后埋头挥刀,一路过处伏尸满地,哪怕雪深裹脚,也禁不住他们的冲锋之势,很快便冲开了一条道,也顺利到了中军指挥大帐前。
“边城之主?荒原王?你好胆量!”
熊般高壮的身躯挡在大帐前,头上的毡帽遮了半边脸,下颔上的胡须又遮了半张脸,凌湙只能看到一双湛湛有神的眼,正定格在他的身上,似确认似肯定般的冲他说话。
凌湙勒马止住冲锋之势,昂头横刀甩落一地鲜血,长长的斩马刀上,被皑皑白雪映出的刀光,直照的人影清澈,“我不止好胆量,我还好大喜功,这不亲自到你中军帐前了么?大王子乌蒙逊,你连乌崈王姓都没受赐?啧啧啧,老凉王太吝啬了,一样都是王子王孙,怎么连个姓氏都要搞区别对待?太不应该了,本王很替大王子屈的慌。”
母族低微的庶出子,当然没资格跟老凉王的乌崈姓,这是大王子从出生到现在的隐痛,根本容不得别人提,凌湙一开口就往人心窝上戳,瞬间狠狠的激怒了他。
乌蒙逊涨红的眼眶显示出他的愤恨,提了弯刀打马就战,“吃本王一斩,荒原王?今日便拿了你回王帐领功,哼,待本王成功那日,整个大徵都是本王马掌下的玩物。”
凌湙绷着脸嗤笑,提刀迎击,“妄想,你没有那一日了。”
两马在奔腾中撞在一起,马身直立而起,双方都勒紧了马缰绳不使自己落地,手中的武器来回相击,火花四溅里频频有血花飞撒,待马身交错而过后,胜负已然分明。
凌湙长长的斩马刀刀尖,挑着一截断臂,而断臂的掌中,还牢牢攥着一柄弯刀,半息功夫,身后就传来了嘶心裂肺的惨叫,“啊~!”
酉三提刀挥舞,“主上威武,我主威武,兄弟们冲啊!”
凌湙并不管负伤的乌蒙逊,勒马直直的朝往他面前冲来的敌骑袭去,就如他之前所交待的那样,一击而走,补刀的事由身后同袍解决,酉三紧跟在他身后,便很自然的挥起了刀,眼看乌蒙逊就要死在他刀下,却被扑过来的亲卫拉了回去,而酉三也未有返回补刀之想,继续催马往前,随在凌湙身后冲杀,他身后的兵将,有样学样,逮谁砍谁,总有补刀成功的。
中军帐大乱,周边王帐自然要派兵来救,但此时凌湙已将中军帐踩于脚下,并且毫不恋战的带着一地鲜血人头提马离开,他身后随众而走的全是他带来的骑兵,让陡然遇袭的凉羌铁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失去了追赶的时机。
乌蒙逊被拖回了帐子医治,一地的狼藉里满地尸首,所有人才恍然从怔愣中回神,刚刚经历了什么,后勤兵开始收拾残局,几位受了不同伤的王子愕然摸不着头脑,有要招呼兵马去追击的,都因为大雪封路而显迟疑,一时竟进退两难了起来。
难道就这样叫人偷了一波家,总感觉不甘心呢!
可没等他们把不甘心按回去,第二波偷袭就来了。
秋扎图和赵围领着第二波骑兵冲了进来,依样是万马奔腾杀将过,不恋战不抢人头,砍翻一地伤兵后迅捷离开,万余兵马踩踏过的中军营地,此时已经哀嚎声一片,更多来不及逃开的后勤兵躺列。
大王子咬牙从帐内爬起来下令,“拔营撤军。”
人心惶惶之下,他们自己的侦查兵都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要往哪处找寻凌湙他们的踪影,无头苍蝇一般的找马迹找人声,奈何奔走掉的兵马蹄印,已经被落雪填平,茫茫四野里哪还有一点踪迹可寻?
只能惊忙的准备连夜撤离。
整个凉羌营地都进入了一级警戒,而凌湙安排的最后一波冲锋也终于进了射程。
漫天飞舞的一波箭矢,带着火油从天而降,很快点燃了厚实的毡包,袁来运、陈图等三人携最后一波三万军,如天兵降临,杀声四起里,彻底打散了凉羌大军的意志。
“撤,大王子有令,弃辎重,上马即刻撤离。”
大雪封路,不辩方向,而凌湙他们故意留下未有足印踏过之地,便是往羌族驻地的方向。
羌主那斩获渔翁之利的小心思就差摆明面上了,凌湙怎么能让他得逞?定然是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送去的。
天佑十六年除夕夜,荒原王以五万轻骑,惊退凉羌十二万军。
同一夜,凌氏罪子真身实乃先宁柱国公府后人之事,传遍大徵州府。
荒原王武景湙,实则名为宁誉。
一场侯府嫡幼子被偷换成凌氏罪子的阴谋,撕开面纱展现在了天下人眼前。
大爆炸!

天佑元年的那一场风声鹤唳之夜, 再次被提到世人眼前细细盘磨。
知情人全都闭了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监国太子扶着宿醉的脑袋,不甚清醒的与五皇子隔空对骂,“父皇治下出的失察之举,你便身为人子,理有为护其声誉,而择闭口之行,现检举揭发,弄的天下尽知,你置父皇脸面何地?又置朝廷体统何物?便是这么想败皇父清名, 累他老人家史书留垢?你一为人子的小辈,又安的什么居心?对君对父皆视为大不孝之举,孤本念兄弟一场,大肚予你代母归宁省亲,如今看来是孤错了, 老五, 你真太令本太子失望了, 今限你半月归京入皇祠请罪, 如误期不回,一律视为不敬皇父之举,届时, 可别怪孤代父训子,贬尔为庶民。”
那些曾参与了舞弊弄权一行的朝工们,没有哪次觉得太子有如此可爱过, 便是对着他通红的鼻子,肿到睁不开的眼睛, 都觉得俊逸潇洒了起来,有了些“仁君”的气候。
太子虽然不成器,可于孝心一道却是无人能敌,便是脑子不好使,也知道子不言父过,何况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不要面的么?便是治下有失察或冤假错案,那又怎样?判都判了,流都流了,难道要君王自打脸颊,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昏聩,有被人当傻子一样的糊弄到?
错了也是对,君要臣死臣必死,君说对错是对错,对了也是错,君无戏言!
所以,换了就换了,有什么要紧?况若没此机遇,他能成王?恐怕连侯府的爵位都摸不着,有如今身份地位,得亏了当初动手脚的老大人们,所以,他该感谢十几年前的那场暗流涌动,若良心未泯,就很该双手奉上北境兵权,报答朝廷对他的恩同再造。
这看似为陛下的开脱之词,实则是遮掩了众知情人的欺君之罪,一场弄不好就将动荡其尊位的危机,竟在他急欲打压五皇子的前提下,错有错着的抚顺了众朝工的心,令他们觉得,或可再容他逍遥一段日子。
便是以厚颜无耻著称的闻关二位阁老,也被太子这番惊天思维给震惊到了,没有人会料到太子竟然能这样为换子风波释义,一场朝野百姓等着看后续的惊天丑闻,竟然就这样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结了尾。
太子一锤定音,以君父错漏,子不可揭为由,摁下了鼎沸人言,再不许任何人提及,大有将错就错的意思,反正两个掉错包的孩子前途都很好,一个考中了状元,一个获封了王爵,若要硬踩着君父的颜面换回来,那就换人不换衔,也算是他身为人子,为君父扯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了。
换人不换衔?
别说朝臣没懂其义,连凌湙都咀嚼着这话品不出个所以然。
太子这脑回路绝了啊!
古人最重宗族血脉,认祖归宗谓之根本,宁侯府老侯爷尚在,他若要招子归宁,世人以孝道压迫,子不言父过,那这新封的荒原王当如何选择?回是不回?认是不认?
若回,那这王爵可是不能给他带回侯府的,大徵开国皇帝和先宁柱国公可是有协诏在前的,宁氏子孙永不封王,所以凌湙若要认祖归宗,就得先主动将王爵请削掉。
当然,为显朝廷厚道,太子还给他们留了一条备选之路,就是衔不动人动。
两个错换了人生的孩子,都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身的优秀,如此他也不忍换回身份后的他们,沦为无官无爵的普通子民,不若真正的凌氏子,也就是现今占着宁誉身份的状元郎,去到北境做王,而真正的宁氏子,也就是现今的荒原王,回到京畿来做状元郎。
都是大才之人,顶什么官衔也都是在为朝廷尽忠办差,如此,便也不羁谁坐了什么位了。
人才啊!
这太子天天喝酒饮宴,敢情脑子没被酒烧坏,还进化了呢!
解读出太子真正意图的人,谁不暗地里竖起大拇指,夸他有急智?
朝臣一个没得罪,还把难题甩了出去,错了位的两个人想要各归各家,便自己想法子解决眼前困局,别想把那屎盆子往朝廷头上扣上一点,朝廷可不背他们一腔子血泪的控诉,反正,不会是皇帝和朝臣的错,要怪就怨自己命途多舛,人生曲折,否则怎么不换别人偏偏换了你呢!
喔哦~!
提取中心思想,朝廷颜面与君父威严大过天,况十几年前的渎职错漏,在被掉换者双方都过有不错的前途下,就别计较认真了,化了吧!化了吧!大事化无了吧!
段高彦一封急信,就揭开了凌湙对太子突发急智的疑惑,原来里面竟有曲大伴的手笔。
武大帅薨逝,皇帝驾崩,前者天下发讣告,后者却被其子隐而不发,还是凌湙承了武大帅的意,与之结交后给出的第一份诚意。
曲大伴是京畿里面唯一知道皇帝已经不在了的人,连负责转交信函的段高彦都不知道信里内容。
曲大伴的这一手,立刻让凌湙知道了他的立场和选择,怪道他能在性情阴诡的皇帝面前,和奸滑无匹的朝臣当中游刃多年,这份不动声色的挑事手段,任谁也追究不到真正的由头,反正太子的荒诞远非一日之功,有如此突发奇想,也不定是为了激发出更有意思的乐趣。
他身在那样波云诡谲的朝局中,必然是感知到了危险,曾经的大靠山驾崩在外,眼前的主子明显自身难保,如此,他在够不着江州的五皇子,与前途不甚明显的荒原王之间,果断选择了拥有“先皇”遗诏的六皇子。
内侍监们从来不会真的与朝臣心连心,因为他们从入宫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有宫墙里的主子能依托,便是站队,也不会与朝臣站一边,中间必然有一主相隔。
曲大伴选择了六皇子。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撺掇太子,在换子风波里行此昏招,得罪手握兵权的北境新主之举。
他一定没为太子分析过,倘若六皇子逼宫,谁最有能力解他困厄的话。
笑死,状元郎如何与王爵对标?
便是文官声名再好,出仕便优于武官阶层,那也不代表他能跳跃阶层,直接与王爵叫板,且还是一个兵权在握的实爵王侯。
曲大伴暗中给太子出的昏招,旨在加速推动皇子间的夺位纷争,因为他知道,远在江州的五皇子根本不会搭理太子的隔空喊话,而凌湙这边,亦不可能真的与状元郎互换身份。
那么大一桩可以说能颠覆现有朝堂体系的构陷案,不可能在太子轻飘飘的几句话里烟消云散,更不可能有两个互换了身份的大人,顶着满天下戏谑的目光,默认了太子想要息事宁人,亦或草率敷衍,实则行的是庇护当年推手之人。
凌太师死有余辜,可闵仁太子呢?牵涉其中的一干人等,难道就免于追责?
连欺君之罪都能被刻意忽略,那依托君为上的朝纲,又有什么值得人遵从?又凭什么敢让人俯首顿地?
双标的简直在刻意侮辱人,但有点脾气和反骨的,都不能容忍朝廷给出的态度,所有滋生谋逆的土壤,都在这乌鸦一般黑的朝廷里,慢慢发酵,等待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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