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令幺鸡隔三差五的领着鄂鲁余部闹一闹,为了增加他在羌兵里头的话语权,那城中心的角斗台,许他上去泄火。
有杜猗看着他,凌湙并不担心他会瞎搞胡为。
直至乌崈图霆被诱进临江渡,被武景同斩杀,他才用从乌崈图霆尸体上摘下来的印信,开始假冒人还活着的样子,与西炎城内继续沟通,力图在兵临城下之前,稳住内里的异族铁骑。
也就是说,西炎城内的诸将,还没有得到乌崈图霆死亡的消息,他们只知道之前凌湙故意放给朝廷的捷报,以为乌崈图霆正在大徵内部的土地上,大杀四方春风得意。
城楼上替乌崈图霆庆贺的酒宴,甚至喧嚣了三日,更压制住了羌骑余兵,想要偷偷替鄂鲁报仇的脚步,也让幺鸡更轻松的获得了这支兵的认可。
连武大帅偶尔清醒,父子闲聊时都在感叹,感叹萧郡主将扮作塬日铉的凌湙带入王孙帐,是步臭棋,正好给了凌湙接触乌崈图霆那落了半寸灰的案牍机会。
不然谁又能想到,他们的探马斥候所用的火漆图腾,居然是一只黄金蚁,而根据蚁类的分级构造,凌湙很容易就推导出了一支信息传递渠道,不费什么功夫的就揪出了收信的蚁后,而他作为拿到乌崈图霆印信的蚁王,一层层的筛杀了整一条线上的工蚁,然后再填上自己人,弄虚作假的开始给城内的蚁后传递假消息,并且通知了杜猗,随时准备剪除察觉有异的收信蚁后,延长西炎城得到乌崈图霆死亡的真相。
至少,在武景同没从南川府回来前,这战就不许开。
没有领兵的将军不在,换一帮小罗罗叫阵的道理,回头军报上都不好描述,邀功都邀的挺不直身板。
所以,一切的战场节奏,都早在凌湙的安排里,什么时候该上什么人,什么时候该叫阵,就连腌了石灰粉保头颅不腐的乌崈图霆,都有着压轴出场的最后一次亮相。
总归是要对得起,他身为凉王孙的地位才行。
至于断了手脚的姜大公子,凌湙只在他昏睡的时候去逛了逛,人虽然因失血憔悴苍老了许多,可生命力看起来非常强,硬挺着伤重的身体呆在囚帐里,有他的专属大夫在贴身照顾,想来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
周窈娘被带去见了武大帅,将藏在贴身衣物里的私信拿了出来,又诱发了武大帅的伤心,捧着武家姑姑泣血祈求搭救夫家的绝笔,一时间陷入难以抉择的焦灼。
理智告诉他放虎归山的危害,可情感上对于这个远嫁的大妹妹有颇多的亏欠,眼看她夫家将受没顶之灾,若真不伸手拉一把,约莫死了到地底下,都无颜见父母先辈。
凌湙也在权衡利弊,这人到底能不能放?
引出他这样大的仇恨,其人本身又是个冷戾腹黑的,但有叫他归龙入海的机会,日后真若要与江州撕裂开打,恐将是一场血肉横飞的鏖战。
按他一惯的作法,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
武景同看过了父亲的情况,知道一切无可挽回,只有拼命想做成父亲所期待的结果,又知道自己没能按凌湙吩咐的那样弄死姜天磊,一时间也是矛盾至惴惴不安的望着凌湙。
父子三人趁天光晴朗,巡着营地慢慢散步,让那些因为武大帅身体的原因,而陷入低迷战意的将士们,又生了向好的勇气,觉得大帅既然能出帐散步,定然是有了好的期望,浑然忘了军医下的决断,只愿意相信自己潜意识里希望的。
凌湙看着大帅难掩悲切的目光,一一扫过营地里熟悉的陈设,熟悉的人脸,带着深深的眷恋,深深的不舍,每遇到左右巡营而过的卫戍,都要停下来用鼓舞的眼神望一望,用亲切和蔼的语调激励激励,与所遇部下熟稔的说一些家常,唠一唠近况。
没有严格的尊卑分阶,没有威凛不可侵的上位者之气,所过之处、举手投足,都透着对待亲人战友般的温暖,依依惜别之情充斥了这一路的闲话家常,弄的武景同好几次都忍不住借口撒尿,才没有在武大帅面前淌下泪来,便是凌湙扶着人一路走过,都好几次忍了眼中酸涩,强笑着跟武大帅分析一波将要到来的战场布局。
这一日的平板坡,士气一扫前几日的悲伤,所有将兵的脸上,又带上了锋锐无匹的勇气,因为大帅说了,亲口说了,不日就带他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就意味的战事胜利,那么也就意味着大帅的身体足有能披挂上阵,带领他们像往年一般与敌骑厮杀的能力,这是非健康身体能办到的,所以军医那日的诊断,果然就是危言耸听了。
嗯,回头就去给那庸医套麻袋,害他们偷偷流了不少眼泪,这个仇必须报。
庸碌军医:……
直至逛累了回到帐中,凌湙才半是责怪半是玩笑的开口,“父亲是怕我与景同兄布阵的战局失利,这是特意出去鼓舞士气的么?看您这一路各角落不拉的样子,看来还是我们做的不够,让您这样拖着病体的跟着操心,真是不孝啊!嗯,非常大不孝。”
武景同此时还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爹今天兴致怎么这样高,原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攻城战,去鼓舞士气去了。
武大帅因为逛了一圈,气血上头,导致红晕上脸,这会看着倒不显得苍白,气色竟难得的好,被凌湙这样调侃也不尴尬,捧着温热的药碗轻抿,笑的一脸慈爱,“这本也是战前调兵的应有之意,士气高昂则事半功倍,我身为主帅,便有这个义务为战事提升勇武之气,再说,他们情绪陷入低落,也是因为我导致的,总不能所有事务都你们俩做完了,最后这临门一脚还要因我拖后腿,为父征战一生,是不能允许犯这种错误的,呵呵,倒也不是全因为不信你们督导战事的能力,只是多少以我之名出的北境,丁点微末细节做一做,也才不会在后面的捷报上,生出有愧之心,好歹让为父捞个名副其实的荣誉吧!”
话说完,他自己便先笑了,望着凌湙眼神湛湛,又惊又叹,“没料为父如今也能享受一把坐享其成的快乐了,战未开,为父就敢先想捷报之事,哈哈哈,看来你这小十年的常胜之名还是影响到为父了,竟生出这样的膨胀之心,不过……感觉很好!”
武景同伺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咧嘴笑,除了眼中的伤感实在掩饰不住,整体看来就跟平常一样,昂扬着一身战意拍胸脯保证,“父亲放心,小五的计策向来未失,儿的勇武冠盖三军,此战必无往不利,父亲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武大帅伸手敲他,笑着嗔骂,“瞎用词,叫你平日多看些书不看,什么渔翁之利?……明明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武景同愣了一瞬,瞪着眼睛望向一生古板严肃的老父亲,突然就扬起了嘴角直点头,“对,天上掉馅饼,老皇帝做梦都没想到,坑我北境之战,竟平白送了我们个收复失地的机会,可不就是天上掉的大馅饼么?哈哈哈!”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一下子趴到了武大帅的膝头嚎啕大哭,武大帅则怔怔的抚上了他的大脑袋,半晌才叹道,“这孩子,都人到中年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呵呵,小五啊,你可别嫌弃他,还有我们涛涛,总归是不能教的跟他爹一样粗鄙不识文,以后这家啊,就交给你了。”
凌湙敛了脸上笑意,温声保证,“父亲放心,涛涛便如我自己孩儿般,我会用心教导他的,景同兄日益长进,手腕也趋于老炼,家主之职足能胜任,我会在后面永远撑着他,督促他,助他成为帅府里众人的依靠。”
武大帅点头,欣慰道,“好,为父信你。”
之后又问了战事具体开在哪一天,什么时辰,什么部署,又安排了什么人做后勤保障,以及配合南门攻城的北门将领。
凌湙陈兵北防线的事有告诉过他,因此,他以大局的眼力劲,断定凌湙必定对北防线的兵力有安排。
等得到详细的解答,具体将要开战的时辰,以及策应军队的将领名单,这才躺在榻上陷入昏睡,一双大掌始终未离武景同头顶,被病魔折腾的枯瘦身躯,瞧着更有种即将失去的冲击感,令人不忍再看。
凌湙知道,这是时间不等人了。
而赶着时间要以正当名义回京的六皇子,也有种迫在眉睫的紧张感,他首先招来了杜曜坚,将京中形势告诉给了他,末了一副交托重任的悲壮,礼贤下士的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嘱托道,“杜将军,父皇能不能脱离危险,就靠你了,此次回京,望多小心,本皇子静待佳音。”
可杜曜坚自从被夺了爵,卸了职,手上的私兵加起来也不足百,原任上的兵将虽有旧情,可在新任太子亲信面前,并不敢太明目张胆维护他,能睁眼闭眼的放他离京,都算是往日情分没白交的了,这要是北郊行宫的皇帝丢了,以他手上这丁点人,在那样势众的包围圈里,根本没可能顺利走脱。
除非老皇帝半途能醒过来,可据探子的回复,连太医都摇了头,就等着那一口龙气熄火了。
望着殷殷关切的六皇子,杜曜坚扯了扯嘴角,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他想说,这么孝顺,想在天下人面前做个孝子的表率,为何自己不亲自前去呢?嘱托他去以营救的名义,施抢人的事实,连支军马都不安排,敢情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这时候他又不免想起了,早年凌湙安排他干的事,那是一条条的对他的生命前途,做了保障的情况下,才指使他去做的,哪怕他当时心怀怨愤,也不得不承认,人家那有的放矢的布局,才是干大事的态度。
光凭嘴说的承诺,怕只能唬一唬初出茅庐的莽撞青年了。
但此时人在屋檐下的杜曜坚,不得不与六皇子把臂泪眼相对,出口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就差竖指对天发誓了,“六殿下放心,末将定当全力营救陛下出囹圄,万死不辞。”
敢紧写信跟主子报告六皇子的动向,顺便将自己要进京搭救老皇帝的行动透露出去,看能不能从主子那边讨一两分计较。
若是刚出京那会儿,还讲究颜面自尊什么的,不敢跟凌湙求助,可到了这会儿,杜曜坚已经顾不得了,好在自身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不是已经打入六皇子阵营了么?主子若有抱负,应当有培养暗中势力之举,有他深入此处,等真到了那一朝一日,定保证他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杜曜坚回头就将,六皇子这条新建产业链的内部组成,一一写于密函当中,并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令人送出了门。
希望主子能看在他儿子的份上,救他一救。
凌湙却在收到他的密函之前,收到了来自江州的信报。
进入江州几大豪族联袂修建的,枢密院外围巡卫营任职的掣云,在信报里夹送了外围建筑的布局图,以及顶尖五大豪族的联姻关系网。
姜大公子的身上,竟然牵着三门豪族血脉,其本家、外祖家暂且不提,真正令他尊贵无匹的血源,竟能追溯到前朝哀帝的皇子身上。
掣云在信报里这样写道:哀帝深知自己命无可追,恰爱妃有孕,不忍其受牵连,便一旨圣裁将之撵入冷宫,后安排心腹亲信将其送归本家,后此女便在江州诞下一子,秘密抚养于本宅亲属名下。
姜天磊是纯正的前朝皇族血脉。
凌湙捏着信报来回思量,又回想了一遍数次与姜天磊碰面的场景,喃喃发问,“若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有那样庞大的家业可继承,我会不会涉险?想不想要那些人承认的,所谓下一任家主的资格?”
有没有这趟差,按着他的真实血脉根本就不影响,只要他健康的活着,五大顶尖豪门为了相互制约,就得供着他,出让一个有话语权的位置给他。
除非……
除非姜天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凌湙又顺着信报上错踪复杂的亲戚网顺了一遍,发现以往的前朝皇族血脉,都没占到过嫡长位。
乱家之本,莫过于嫡长位叫个外来人窃取掉。
我可以帮别人养孩子,但我不能养着养着就把家业也葬送了,特别是我自己还有儿子的情况下,这叫人怎么甘心?
凌湙眼神连闪,突然就想明白了姜天磊的续弦,怎么会落到往二三等门阀里挑的地步,且挑的还是个和离的女子。
啧,就跟女大不中留,越养越成仇一样,姜天磊这个前朝余脉,已经叫人养厌烦了。
百余年前的皇朝,已经没有了复辟的必要,那百余年前的皇室血脉,也当然没了存在的理由,而刚好,就拿他去更换一下当朝的新鲜血液,也不枉大家养他一场。
姜天磊就这么被人忽悠着出了江州,以委以家主考核的重任为名,让他甘心情愿的踏出了安全区。
几大豪族谁也不愿意沾染,杀死前朝皇族血脉的罪孽,干脆把他送出江州听天由命,就算他能完全任务接到五皇子,那回江州的船帆浪急漏底,淹个把人也是天命不济。
凌湙捏着信暗叹,武景同这一把也是命运交织,差一点就成了那些豪族的帮手。
姜天磊这命啊,确实不能丢,至少暂时得留着。
这样一想,凌湙突然就有了搭救武家姑姑的门路。
正想着,酉二掀帘进来了,“主子,东线城向北十里处,我们的人探到了一行人马,经再三确认,是萧郡主和突峪,他们似乎有回西炎城之意。”
凌湙坐在帐中桌案前,有些意外的挑眉,“她怎么会和突峪合一处的?不对,突峪怎么会出南川府的?”
他从进了南川府就一直被关押着,没听姜天磊有见过他消息。
酉二拱手回复,“队伍里有数名江州兵武,其中有一副将是姜大公子的亲信。”
咦?这是准备做什么!
凌湙坐直了身体,“有注意萧郡主与他们相处的细节么?”
按理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对,依萧婵那女人的脾气,指定是趁他病要他命,知道姜天磊废了,必要再拔刀送一程的。
酉二低头,“双方相处平和,未见有剑拔弩张之势,而且……”在凌湙眯眼看过来的瞬间,更弯了腰道,“那一队人数不多的江州兵卫,对突峪相当客套礼遇。”
帐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灯烛燃烧时的噼啪声,当外面巡逻的兵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继而远去后,酉二终于听到了凌湙的吩咐,“去将随我出入过南川府的兵卫招集齐,让大家着旧甲破刃,做一副兵溃窜逃样,唔……我那身异族装扮还在么?”
酉二答,“在的主子,都收拾整齐叠在箱笼里。”
凌湙点头,思考片刻道,“塬日铉需要在城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既然有了更好更合理的途径进城,那明日假作胁迫礼部官员带入城的计划便改动改动。”
西炎城无主,不是突然来个大徵官队就能叫开的,那一队礼部使臣只是先去打个前哨,给城内守门的将领一个信号,真正能叫开城门的,还得用他们自己人。
凌湙便是打算恢复塬日铉的身份,然后假做半途偶遇礼部使臣队,然后为了逃脱“武家军的追捕”,以刀逼颈的混进了和谈特使队,等如之前一样到了城门楼下后,再亮出身形,让守墙楼的将领开门放行。
只这样一来,他必将受到多方盘查和询问,想要立刻与幺鸡他们汇合,得费一点功夫,若是跟着萧婵等人进城,则那些将领盘问的焦点便不会在他身上,他也便能用最快的速度联络到城中暗藏的队伍。
凌湙最后将手指定格在桌几上,对着酉二道,“撤销之前的部署,将我们的人从出使队里清理出来,明日安排他们以原有的队形规制,再去敲城门,如不出意外,城门当开。”
尔后,他去找了武景同,将他从掣云的信报里,推测出来的部分情况一一告知,最后望着武景同道,“我现在不方便在他面前露脸,而刚好你有充分的理由去探看他,可以打着搭救你姑姑的话题展开,去探一探他的反应。”
姜天磊定然不会想死,这从他即使断了一手一脚,也咬牙活着的坚韧中就可以看出,他非常惜命。
凌湙道,“他离开后,姜家二公子便暂接了他的事务,短短数日便赢得了不少夸赞,这对明面上表示,从未接触过家族事务的人来说,明显不太合理,便是从试错的成本上反应,也不似一个生手能办到的,代入己身,咱们也没有刚掌事就各方处理圆润的本事,都是一步步从错误里摸索总结出来的经验,是不是?所以,那姜二公子绝对有问题,或者说,背地里,他绝对不是如表面上那样的,是个只会书画品鉴的贵公子。”
武景同还陷在姜天磊可能的真实血脉里,听凌湙如此说,一个激灵就醒过神来,定定的注视着凌湙,“需要公开么?这样的话就鱼死网破了。”
凌湙摇了摇头,“对姜大公子可以公开,对外不能,咱们得争取他的合作,得告诉他不合作就死的真相,即便他恨极了你,在残酷的真相面前,也会选择与你合作。”
一面是想借刀杀人,灭了他的亲人友朋,一方则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死对头,跟哪方合作的生存率最大,相信姜大公子自有思量。
武景同揣着沉重的心思进了关押姜天磊的帐子,正碰上大夫在给他换药,苍白的脸上全是忍疼的汗水,早不复之前的尊贵骄傲样,望见他进帐,一双眼内迸射出怨毒之色,咬着牙才堪堪忍住了谩骂。
大夫手快脚快的迅速撤离,留下一碗熬好的药汤。
二人一时谁都没开口,寂静的帐内连空气都开始变的稀薄,最终,还是武景同先张了口,“考虑的怎么样了?写不写?”
姜天磊冷笑,“本公子受的伤,会一分不落的受在周家公子身上,武少帅放心,不日你们就将收到我江州的馈赠,会有一整箱子的断手断脚送来,且全部都来自周家男子身上,哼!”
武景同望着他,神情倒是难得的平静,“你太自信了,以为背靠高门就可以肆无忌惮,姜天磊,你一个弃子,有什么价值能让江州那边拼着得罪我帅府的结果,只为了替你出这一口气?你太可悲了,活到如今,都没看明白身周的虚妄。”
凌湙靠着帐帘处点头,武景同这些年是真没白跟着他,学起他说话的架势还挺像样,至少就能唬住姜天磊这样不熟悉他性情的人。
姜天磊不明所以的望着武景同,尔后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大秘辛。
武景同不紧不慢的,将藏在江州枢密院内的文献记载复述了一遍,末了望着震惊到忘了调动面部表情的姜天磊,问道,“你说这前朝转移进江州豪族里的小皇子,若是被保护起来繁衍生息,到你这一代,该有多少人了?哎,你有亲兄弟姐妹么?”
姜天磊脑中一阵天悬地转,眼前发黑,呼吸急促,脸色又红又白,眼睛凸起充满血丝,咬牙驳斥,“你胡说,简直……简直一派胡言……”
凌湙隔着帐帘间隙观察到姜天磊的反应,对望过来的武景同点头。
试探成功,这姜天磊确实不清楚自身血脉的渊源,却因为被武景同戳穿了自己这一支永远独脉单传的内里,所蕴含的大阴谋,拨云见雾,这才是他接受不了的现实。
武景同一直等到姜天磊压下了愤怒,这才说出来此的目地,“我可以放你回江州,等战事结束后,我立刻安排人送你回去,并且帮你得到与凉羌合作的目地,而相应的,你得解除与周家的联姻,并在合适的时机,送周家过江。”
姜天磊眼神瞟到了被火光映射在帐帘上的人影,虽不清楚那是什么人,可从武景同的反应上来看,定然是帅帐旗下的重要人物,有着能左右武家父子思想行事的能力,若有机会应当尝试招揽一二。
到了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武景同一开始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的试探之意,显然,他并捏不清自己处境的真实情况,若非初听真相时心神失守,且沦落不到这样被动,而这种种背后推手,显然就跟那隐在帐帘后的人有关。
姜天磊是颇有几分才智的,若然也不可能掌控住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在有能活着回去求证的前提下,做些让步他能接受。
这世上,比死还痛苦的是生不如死,比生不如死还难受的,是不明不白的被坑死。
堂堂武少帅会拿这种事来自己面前说,就证明了他话里至少有一多半的真实性,否则一旦放他回江州,真假一查便知,那将是对双方合作的基础,是一个毁灭性打击,在有周氏全族捏在手里的当口,姜天磊左思右想,也编不出武景同会蒙骗他的理由。
如此一来,他话里的真实性,就显得更高了,这也就是引出他内心痛苦的根源。
被亲人背叛,如同受凌迟之刑,姜天磊若非有着强大的求生意志,怕要受不住的这样的冲击,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重伤,死对他来说并不难。
好在,他仍然坚定的想活。
凌湙没能再与武大帅见面,他再次装扮成塬日铉的模样,带着一队破破烂烂的兵卫出了营。
往北的一条崎岖山道上,数匹快马带起飞扬的尘土,萧婵打马领头往前,一双美眸晦涩难辩,向着西炎城所在的方向打马狂奔。
突然,领头的几匹快马叫人拦腿砍翻,引起的骚动阻断了队伍的速度,令紧跟在后面的骑兵个个拔刀警戒,“什么人?出来!”
凌湙散着一头小辫,领着身后兵勇冒头,眼神直直穿透数人,与高坐在马背上的萧婵对上。
萧婵惊讶惊呼,“塬日铉,你没死啊!”
她旁边的木序却默默靠前了两步,戒备的看着凌湙。
他是知道凌湙真实身份的,只是不清楚他拦在此处的用意。
凌湙笑的一口白牙,揪着头上的乱草往下扫,“没死,只是到手的姜大公子叫人夺了,又被追兵追的东躲西藏,最后被逼到了此处,没料竟然会遇到郡主,郡主这是要回城?”
一番寒暄后,凌湙也加入了回城的队伍,被萧婵高兴的拉到身边说了半天话,主要讲的还是姜大公子虎落平阳的糗事。
萧郡主爱听,虽然听说他断手又断脚,可那都没亲眼见过,凌湙至少是真实的抓到过他,所以,她对着塬日铉很有话聊。
好半晌,凌湙终于获得了自由,被犯了困的萧婵打发出了帐子,只一出帐门,就被一只大掌给拉到了旁边,并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怒声质问,“你要干什么?凌城主,你是当真不怕我揭了你的底么?”
“乌崈图霆死了,西炎城无主,若是不想白白去送死,我劝你最好带着萧郡主绕道。”凌湙如是说。
木序大惊,凌湙却是心中一动,他正愁怎么能不惹人怀疑的放归姜天磊,并完成武景同许下的承诺,帮助他与凉羌结交,得到助力的事。
萧婵可以在回西炎城的路上,转个弯去将姜天磊劫走啊!
萧婵是个你不让,她越要上的性格,木序只要阻拦萧婵回城的话一说,凌湙就有十成把握激的她偏向虎山行。
姜天磊现在虽然成了个残废,可一个救命之恩绝对能俘获他的青眼,届时萧婵再提嫁他的话,想来也不会有被拒的可能,只要成了这桩亲,姜天磊回到江州,便等于有了一层保护壳,不会有人再敢轻易的动他命。
只是不知,现在的他,萧婵还看不看得上。
凌湙打了个手势,得到消息的武景同立刻安排人,将姜天磊的帐子移到了营地边缘,一个看似受排斥不受待见的孤僻角落,也正方便了人来劫囚的最佳位置。
西炎城的南门开了,正如凌湙推测的那般,没有主的城内,由几位守城将领主事,经过一日夜的争执,最终,他们决定将这队大徵官员先放进城,看看大徵皇帝到底给开了怎样的惠利。
而姜天磊,则怔愕的看着偷摸进帐的萧婵几人,强做了许久的稳定心态,终于裂了一条缝,陡然如有阳光洒进般,明知故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婵手持长鞭,望着裹的一层层细白棉布的残废人,白眼翻天,表情不耐,“来杀你。”
阴戾冷漠了好些天的姜天磊,陡然便咧了唇无声发笑,轻轻点头又仰颈,“来!”
砰一声响,迎面就受到了一拳重击,萧婵捏着嫩白的小拳头冷哼,“这是你上次虐打我的利息,回头等你伤好了,我要让你连本带利的一起还我,现在,闭紧嘴,跟本郡主走。”
单腿人肯定是走不了的,最后是木序上前背了他离开,凌湙全程守在帐帘边望风。
一行人趁着夜色,偷偷的将人带出了武家军营地,还自觉做的悄无声息,天衣无缝。
西炎城的门又开了一次。
武景同望着昏睡不醒的武大帅,边替他按摩手脚,边报告近两日近况,“父亲,小五顺利进入西炎城了,姜大公子也被顺利偷走了,那些被强征来的江州兵,已经有了反水的理由,父亲,我们就快成功了。”
第二百三十章
萧婵入了城之后, 立刻便找了暂领守城之职的将领来问情况,得到的信息是, 近日只有大徵礼部官员一行人来敲了城门,其余未见有行踪诡秘者,又或萧婵特意提到的武家军等众,末了似嘲带讽的内涵萧婵,说她到底是女子心性,过于小心和警惕,太看得起大徵官兵的胆量等等。
那将领被萧婵问的又奇怪又不屑,挺着胸膛一副极傲样,口口声声的替乌崈图霆作保, 说他正在大徵国境内大杀四方,最近日子过的应该非常得意,透露的宗旨就是,没有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动他们的凉王孙。
荆北一地现在就是他们的狩猎场, 连大徵皇帝都把默认改成了明旨, 割地送赔款, 所以, 现在当然就算是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那话说的相当张狂和傲慢,恨不得把鼻孔昂到天上去。
萧婵张着嘴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一句话浇灭了他的得意,“他那数千人的队伍,已经叫武家军打散了, 溃逃退走的骑兵根本没找着他人,现在便是连尸体都不见, 你们竟然以为……以为……你们知不知道,武家军现在就陈兵三十里外的平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