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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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会经营自己名声的高手。
凌湙不太了解古代文人声名体系,还是殷子霁给他普及的缺漏。
有别于现代网络的发达,一人有才传上网,买个营销号一推,便天下知,在古代这个交通不发达,普通百姓日出日落都埋头为生计奔忙的时代,八卦靠的都是口口相传,而十里不同音的阻隔下,一府一县之事都不可能让天下知,那么文人是怎么做到被人熟知的呢?
靠文会,靠酒楼茶坊的说书人,靠三年一度的大比年,而段大学士的文名,就是从说书人,转播他在文会上的精彩表现上起来的,至于他文会上的表现细节,细到他换了几次衣裳,激情澎湃处散落的发上,落了几瓣花叶等小事,都被描述的有如身临其境。
凌湙有理由相信,这都是他安排人像发小传单一样的,让说书人集火了一波的舆论攻势,否则那么多有才之士,他一个身家中等的侍郎官,怎么就脱颖而出的入了阁臣的眼?
段高彦并不是个忠诚的太子党,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栓在太子船上,他揽盛名,只是为了进官阶,为了青史留名。
凌湙叩着窗棱木柱,拧眉道,“若我能给他第二条选择呢?”
他偷了那么多家媳妇,就算那些人埋的再深,凌湙也从段高彦偷过的妇人里,理出了一张人脉网。
首先便是文殊阁阁首闻高卓,他长子已逝,长媳主持中馈,而闻府长孙并非嫡出,段高彦偷的这个孙儿媳,便是庶长孙的媳妇,一个相当貌美的妖娆妇人,而俱酉二所述,闻高卓嫡孙行二,娶的妇人出身极为清贵,人亦刻板循礼,是个人人夸赞的贤惠儿媳。
酉二之所以肯定段高彦偷的是庶长孙媳,盖因了这个儿媳喜抛头露面,爱往京中各首饰衣铺楼里跑,非常的风情多姿。
庶媳与嫡媳的名字,除了姓氏,最后一个字谐音一样,都有一个妍字,庶媳叫丁悦妍,嫡媳叫齐蕙妍。
齐家也是文林之家,齐蕙妍的长兄,任礼部郎中一职,与段高彦是文会好友,常一起出席各种文会集市,两人交往极亲。
而丁家,只是一个巨有钱的商贾人家,家中儿女巨多,靠的就是各处联姻,扩张家世之举,偷她,似乎并没任何后患。
然而,对比另一个妇人的身份,就可以看出,段高彦的猎艳人选,是有选择的,他并不是盲目的,凭貌美猎人。
中书门左持令黄彰的侄儿媳,也是他的情妇之一。
他的侄儿,就是荆南保川府府台黄铭焦,预备太常寺寺卿人选,年后将任满回京,他的媳妇留京照顾家小,随他上任的是他的爱妾。
凌湙之前烧的玻璃制品,走的高端市场,往外销的主要渠道,就是荆南保川府,那里作为各府的交通枢纽地,是个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黄彰扶持侄儿黄铭焦,剑指下任中书令。
太常寺乃九卿之一,素有小相之称,有进宣仪殿参政之资。
袁芨从中书令上晋升文殊阁末位阁臣,皇帝为了拉拢他,并未让他将身上的中书令职责卸下,但这圣恩不会永远眷顾,在一年的油盐不进后,所有人都知道,年末吏考过后,中书令的职位就该换人了。
而袁芨一旦失了中书令职位,他的分量在文殊阁内,尽乎于无,段高彦这搅人后宅失火之举,怎么看都有暗地里助他固位之嫌,只要黄铭焦失了太常卿位,黄彰便无可畏惧。
凌湙一指叩停,声顿半刻问道,“他可有去撩拨过袁家女眷?”
酉二束手落于凌湙身后半步,低头小声回答,“没有。”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今天的更新请查收~!……
从三童对峙开始, 陈氏和宁琅二人就一直在旁观望,两人时不时掐着胳膊, 为听见的、看见的, 以及内心感受震撼到的,紧张、惊惶、失措,以及不可置信。
二人跟不认识凌湙似的, 在凌誉跟凌彦培走后,竟隐有不敢靠近之举, 踌躇着要怎么不惹凌湙反感的方式,打听他目前手中的势力。
虽则听凌湙一样样分析的清楚明白,可他要对付的人毕竟不是单一个体, 且各个身份不低, 来头更大更重,二人其实心有戚戚,愈发想要弄清凌湙的底牌。
边城的消息, 包括前不久凉州府大胜, 传出北境的功勋人物, 除了运筹帷幄的武大帅,就是拼死抗敌,连杀凉羌二将的纪立春。
凌湙自从入了北境后,除非他在信里主动提及边城发展, 便是一直紧张关注他的那些老大人们, 也得不到他确切的行为轨迹。
武大帅把着三州门户,替凌湙掩藏的很好, 又有纪立春本就有心向凌湙靠拢,也没有将有关边城的事情往外透。
陈氏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小五手中有股不小的势力, 从知道酉二酉五被派回京畿做事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小儿子当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清晰定位。
只这样聪似近妖的小人儿,在家时怎么会是那副行止吞吞,恍如寻常般的懵懂稚童?便是她常爱向人炫耀幺儿懂事乖巧,也是因为凌湙表现的,确比一般孩童安静好带,放身边不吵不闹的能陪伴她整日,这在许多长辈眼里,就已经是很孝顺的行为了。
陈氏再对这个幺儿偏心,早前在家时,也没敢昧着良心夸他聪颖,实是她养过的长子宁晏,从小就透着股机灵劲,一眼就能瞧出灵动的聪慧。
凌湙从来没在她面前,展示过自己的与从不同。
不对,其实是展示过的,陈氏悠忽想到凌湙一岁之前的样子,她难以置信的瞪着凌湙,望着窗边的形似少年的孩童,沉着淡然的谋划着日后在京中的行事,那副机敏的,在条条信息茧中,抽丝盘横,于千头万绪里,将京中众人所熟悉的段高彦段大学士扒个底掉。
陈氏声音有些艰涩,站在丈许之外的房内,凝望向凌湙道,“儿,你在家时……”
凌湙听声回头,清冷月色打在他半边的侧脸上,映出些许疏离冷漠,但转瞬就换上了温和之色,看清陈氏眼里的情绪后,顿了一顿,上前扶住她,叹道,“娘,家中那时有大哥,便是传宗的嫡孙也与儿同个年龄段,我若显示太过,府中难有安宁。”
宁振鸿受着那样的期盼出生,若叫个小两岁的叔叔比进泥里,且不说陈氏本来就偏疼他,就是外人,也会不自觉的拿他俩做比,就宁晏和吴氏那两口子,将独子看成眼珠般的模样,早晚是要与陈氏离心背德的。
凌湙又不是个真小孩,跟个奶娃娃攀比胜负欲,没必要,真没必要。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人到中年的陈氏,再劳心伤神的与长子一家,陷入不亲不和里。
按古代家族继承法,侯府天生不可能归他,且他也没有与亲哥争家产的念头,如此,不如将幼敏少聪的夸耀让给宁振鸿,也好为宁侯府孙辈人才造一个势,好让人知道宁侯府后继有人。
陈氏眼眶迅速泛红,抖着嘴唇抚上凌湙的脸,她一直以为凌湙是因为这诡异的,荆南秘药,拔高身形后才长的智慧,原来这竟是个真天资聪颖的神童。
那样小,就知道藏拙让贤,比之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长兄,又不知胜了几筹,怪道他能让那些老大人头疼,若无这番智计,换成普通孩童,怕早死了。
陈氏庆幸又后怕,抱着凌湙拍打他的背,一时没忍住嗔怪,“好好的在家人面前藏拙,若非如此,你爹怎舍得……”后话让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忙咽了回去。
她虽不喜吴氏,可宁振鸿毕竟是她长子嫡孙,就那药罐子里泡大的孩子,怕是一出京畿道就没了。
凌湙的安然,又让她对宁振鸿起了怜悯,从早前的二选一里,到如今的二者俱在,她当然更欣慰于后者,抱着凌湙亲香的揉了揉,“娘的好儿子,这个家多亏有你。”
时过境迁,悲伤转瞬,再掉回头看当日与儿媳,为各自儿子闹的那一场,无论失了哪一个,凭她们二人的身份,这个府里都定然不会再有安宁日。
亲不睦,则宅不安,终至人散家败。
一旁的宁琅面色复杂的望着凌湙,他未与凌湙深入接触过,对这个幼弟的性情一无所知,而陈氏当娘的滤镜太厚,导致他对凌湙没有个准确的印象,可仅止这一晚上,他便再也不会将凌湙归类为童稚小儿了。
他也是个有儿子的人,可他那个跟凌湙差不多大的儿子,还停留在混吃瞎玩的年岁,对比眼前这个老成稳重到,成年人都自愧不如的小儿,他感觉自己才是个缺筋少脑,白长了年岁的废人。
那段大学士整日在城中来来去去,他路上不知遇见过几回,有时甚至还能搭上一两句,却从来不知道这人私德如此败坏,直如采花蟊贼。
凌湙正被陈氏搂着揉的难为情,正想找话岔开这一截,好从她怀里脱离出来,就见酉五手中拎了一人进来,灯光打在他脸上,竟是脸现尴尬,但在见到凌湙后,突然惊喜的瞪大双目,蹬着脚的要往地上扑腾的宁振鸿。
“五叔,五叔,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没人告诉我?啊啊啊,五叔……”
宁振鸿又震惊又惊喜,在酉五将他放下地后,立马跳着脚的冲上前,一把就要往凌湙身上扑,却叫陈氏皱着眉头打断了,“像什么话?大呼小叫的,是生怕外面人听不见你叫的什么?赶紧闭嘴。”
凌湙则趁机从陈氏怀里脱离出来,虚虚的倒了口气,分别一年多,他已经不能如早前那样,习惯于陈氏的搂抱揉搓了,尽管知道这是亲娘,可还是下意识的会绷紧了神经,浑身不自在。
酉五见凌湙眼神向他瞟来,忙拱手禀告,“属下回来时,见宁少爷正藏身于树后,往正院方向垫脚查探,就随手将他带进来了。”
宁振鸿有点惧怕陈氏,已经在陈氏的喝斥声里,束了手脚站的板板正正,规规矩矩的冲着场中的三位长辈行礼,“祖母、三叔,五叔。”
凌湙颔首,望向落于地的宁振鸿,“你怎来此?夜半三更的,不睡觉?”
宁振鸿垂头老老实实答道,“我随娘宿在爹爹的寝室里,他半夜喊腿疼,娘叫了府医,我在院中等待时,见正院这边亮了灯火,一时没忍住,就跑过来了。”
其实还有府中护卫的异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宁振鸿时时刻刻在关注着府中动静,几乎是主院这边一亮灯,他就来了。
陈氏敛了神情,声音低沉,“前个换了副药,不是说已经好多了么?怎地又疼了?”
宁振鸿摇头,也有些茫然,“府医检查过了,说不应该会疼的,可爹爹就是捶着腿喊疼,娘她……她……”
宁振鸿止了声,不敢将他娘暗地里咒骂祖母的话说出来,但其实真心里,他却觉得祖母的做法是对的,他爹那人,只有躺床上才不会招祸,包括他祖父。
陈氏其实清楚吴氏私底下咒她的事,只不过是看在长子已经瘫了的面上,一直容忍她,再有宁振鸿的态度也很令她欣慰,据伺候的人说,宁振鸿有为她说话,认为父祖二人躺着更安全,惹得吴氏大怒,甚尔出手掴了他两巴掌。
宁氏父子二人俱瘫,官职已经被人顶替,皇帝不疼不痒的派了个御医来看,等确定这二人再也站不起来后,直接给了个领干奉的闲职,彻底撸了他们的差。
那父子二人差点没疯,日日在家中找茬摔东西,累的身边伺候的人个个面如土色,陈氏直接让后院的几个妾室轮流去,吴氏先开始还亲力亲为,后来也禁不住丈夫找茬,学了婆母陈氏,将自己院里的几个妾编了日期,各人轮流去伺候他。
陈氏听宁振鸿如此解释,便知道又是宁晏在借故发泄,托病折腾人了,跟他爹简直一模一样。
凌湙还没见过瘫在家的父子俩,对着宁振鸿点头,“上次的信我收到了,以后不许自作主张,再有任何变故,可去寻酉二酉五,若再间门接导致家人受损,仔细你的皮。”
宁振鸿抖了下身子,忙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倒把陈氏和宁琅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望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惧怕凌湙,不过一句小小口头警示而已,也能吓的他腿软跪地。
凌湙见天色将明,抬脚欲往外走,陈氏欲言又止,想多留他瞬息,宁琅望出了她的渴盼,忙出声询问,“小五,段大学士那边……”
好歹给我们透个底吧?这么吊一半的胃口,怕要日日难以入眠了。
宁振鸿竖着耳朵听,见凌湙步子停在了门槛边,忙上前两步小声道,“五叔,您要打听段大学士的家事?”
凌湙挑眉诧异的望过去,就见宁振鸿皱了眉头,用非常小的声音道,“我知道一点点。”
知道的当然是上辈子爆出来的事,宁振鸿犹豫的不知道要不要说,又怕他们要怀疑自己的消息渠道,一时有些怔愣。
凌湙却因他叫停脚步的声音,想起了还有一事差点忘了跟陈氏交待,“娘,该日去寻袁家女眷,去京郊报恩寺上个香。”
陈氏不解,凌湙唔了声,只道,“去了之后就知道了,那里有袁家人目前最需要的药引子,保证袁家老太太药到病除。”
华吉珏一行人已经在报恩寺落了脚,石晃差了人来送信,告诉他,那边已经做好了认亲的准备,可以引袁家女眷过去了。
最终,宁振鸿还是咬牙小声道,“段大学士的妻子久病难孕,十来年只得一个女儿,他膝下的那个儿子是族中强行过继给他的,因为这都是他盛名雀起之前的事,京中这边少有人知,大家都说他与其妻伉俪情深,实则……实则段夫人并非段夫人……”
段大学士是南川府人,阖族在当地算是个中上等的文墨门第,而他本人,是庶长子嫡出,属于歹竹出好笋的惊喜。
宁振鸿埋头耸肩一咬牙合盘托出,“如今段大学士府里的那位段夫人,是他的妻妹,他真正的妻子一直关在老宅里养病,他女儿嫁在江州,并不知母亲早身陷囹圄……”
十二年后,他女儿随夫入京,一举揭破了姨母与父勾奸的实情,后而更牵出了一连串的偷人之举,涉及妇人之广闻所未闻,当年京中各勋门贵妇人人自危,生怕被屎糊上身,而震荡过后,各大小贵门里的妇人,因病因灾死了四十多。
南川府段家,被满京畿贵门子放火烧了七天七夜,阖族老小一个没跑出来。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被女儿接回家中奉养的正牌段夫人,在得知段大学士身死后,也跟着纵火而亡,死前站在火里放声嘶叫,“段郎,你做到了,哈哈哈哈……高门贵女,也不过是一群□□贱胚,恁的眼高于顶,口呼尊卑,脱了衣裳,都是一群人尽可夫的淫/妇,呵呵呵……段郎,妾来生还愿嫁与你为妻……”
正牌段夫人是个见不了光的外室所出,一生被人轻贱,遇到年轻的,不受家中重视的段高彦,二人迅速相恋成亲。
段高彦的嫡祖母为了压制庶长子,故意放纵了段高彦与段夫人的相遇,亲手制造了这门亲,到段高彦高中,方得知嫡祖母的用意。
彼时段夫人的嫡妹,寡居娘家,眼见段高彦即将入京授职,为不让段家这门丑亲成为京中笑柄,段高彦的祖父,亲往段夫人娘家商议,之后,段夫人便与嫡妹掉换了身份。
段家对外统一的口径,皆是段高彦娶的本来就是嫡出,一举抹杀了正牌段夫人的存在。
段高彦与妻妹,一生未有所出,后来才知道,他给自己下了绝嗣药。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个……
陈氏已经被一波波隐秘冲击的麻了, 倒坐于宽大的矮榻上,手肘撑着身旁的桌几,有气无力的问, “你这又是哪听来的话?可准?”
已经被闵仁遗孤一事, 震惊过的木然神情, 此时听见朝中人人称颂的端方君子,文林雅士家中私秘事,大有波澜不惊感,只微抖的声音里, 还能听出一点点情绪波动。
比起那么多妇人,与段高彦有染的爆炸消息, 似乎他此妻非彼妻的秘密,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身为女人, 陈氏几乎已经预见了, 事情一旦爆出,那些女子的凄惨下场, 若只一两个不守妇道者,尚可用女子贞德唾之, 然二三十的妇人遭诟, 那就不是单一妇德问题,其背后映出的始作俑者, 必然品行卑劣,有意陷之,并心怀巨大恶意。
陈氏低垂的眼帘里,全是对段大学士的蔑视,而心中对于文人的尊崇,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宁振鸿被问的垂头不敢抬眼, 声音小小道,“我在学堂里认识了一个丁家的少爷,有次他邀请我去家里玩,呃……不小心听……听见的……”
那丁家是南川府豪富,生意做的四通八达,当家人靠着姻亲联出了一股大势,让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都不敢妄动,而这中间最成功的一门亲事,做的就是闻家庶长子的岳家。
宁振鸿已经到了入童学的年龄,上一世因为生病,长缩于家中,不仅与外界少沟通,本人还因弱小体瘦自卑,将其父宁晏好容易运作来的,京溪学堂名额给糟蹋了,是死活不愿踏出家门一步去上学,最后是请的西席先生上门教的课。
宁晏对这个嫡子的上心度,从为其择童学一事上就能看出,那是非常疼宠,望其成才的。
京溪学堂乃是京畿最有名的童学之一,这里收童子是不羁文武商贾门楣的,只要能过了三轮考核,就能得到入学名额,且前三的名额里,有吃住免费的奖赏,是许多天分高,家资薄的童子越阶的登门梯,每年招收期的半个月里,京溪学堂前的空地上,都有排队连家也不回的求学童子及其家人。
宁振鸿这体格,上一世根本入不了京溪学堂的第二轮体考,且宁侯府也有族学,只不过比起外面的学堂而言,宁侯府的族学教的不够精深而已,宁晏盼望着嫡子成才,自然想为他择文林翰首等文墨重地,是费了许多精神才得到的入学名额。
今世宁晏意外瘫痪,到宁振鸿将入学时,他已经没能力替嫡子谋划了,但宁振鸿却自己瞅着京溪学堂招新期,让酉五瞒了家人,将他带出府去考试,半个月的考核期,他凭自己的能力拿到了京溪学堂的入学资格。
毕竟有一世的学识打底,在凌湙面前不显,但对比着其他稚嫩孩童,宁振鸿也算是个外挂人。
宁振鸿开始也没刻意去接近谁,可丁家人的结交四海体质,在那个以赞助学堂免费食堂为由,用大笔金银敲出一个入学名额的丁少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得知他身份后,一意来与他结交,宁振鸿本着触角往外伸,好替五叔探得更多消息的想法,接受了他递来的橄榄枝,与这位丁少爷成了友人。
尔后几次交往中,他才知道,丁少爷有一个姑姑,嫁进了闻家。
宁振鸿紧张的捏着手指,尽量让自己编的幌子更合理,“他上京中求学,住的是他小姑姑的陪嫁宅子,那天邀我去时,还是他那个小姑姑亲自招待的,我与他玩到午休,我被领进了客院休息,可是陌生地方我不习惯,便没睡着,一个人去他家园里逛,途经一假山石时,听见他小姑姑正与人说话……”
说的是段大学士夫人过生辰的事,往年在南川府,谁理一个庶出门第里的媳妇生辰宴?但从段大学士入了京开始,段夫人每年的生辰宴,作为丁家,不仅南川府那边要往段府送一份贺礼,京中这里,身为丁家女儿的丁悦妍,也是要去给段夫人贺生去的。
丁悦妍当时捻着一枝碗口大的花,声音带着种奇异的似笑非笑感,娇声同人笑谈,“往年在南川府,这个段夫人每年生辰,都能收到段大学士亲手写的情诗,虽无大宴庆贺,却也羡艳了一众闺中女儿,可也不知为何,自进了京后,却不曾听见段府中,有传出段大学士为其夫人作诗的话语,呵呵,许是段大学士也被这京中繁华之地迷了眼,觉得其夫人素颜简陋,已经配不得他?嘻嘻,才子佳人也抵不过年华渐老嘛!”
段高彦与其夫人琴瑟合鸣了许多年,叫一众知内情的人羡慕又嫉妒,觉得那个女人真是踩了狗屎运,竟能从泥沼中爬起,一举与她们平起平坐,因而,每每席宴之上,都有人明里暗里的讥讽外室贱妇等字语,然段夫人受夫婿宠爱,只将那些酸言醋语当做耳旁风,更得意于自己婚姻的美满。
你身份高贵,可你丈夫不宠你。
你有儿有女,可庶儿庶女也一堆。
婚姻和美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整个南川府的女人,都眼气她,特别是段高彦升任京畿文殊阁后,以前在段夫人面前趾高气扬的人,都缩了脖子开始殷切讨好她,但也不知为何,段夫人自入京后,就开始称病不出,即使交往,也不与南川府的人交往,她们都当是以往的言行得罪了人,便一直只送礼,并见不着人。
宁振鸿咬着嘴唇,编道,“那位丁小姑姑说她与段夫人在香妙阁相遇,一眼便瞧出了眼前这个段夫人,并不是她未出阁时见过的那位,她心下疑惑,又无人商量,便在假山亭中赏花时,与身侧的侍女闲聊,恰叫我听见了。”
此时距离真假段夫人被揭穿还早,且正如丁悦妍所说,段夫人自进了京后就称病,京中少有人见过其面目,便是段府中馈,也交给的是段大学士的儿媳妇打理,段夫人是经年不怎么出府的。
凌湙心中一动,“你说丁少爷的小姑姑是从南川府嫁来的?”
那就是说,她与段高彦该是见过,便是不熟知,点头之交总该有。
宁振鸿点头,凌湙又道,“也就是说,她们其实都知道现下这个段夫人是假的,却选择了集体沉默。”
宁振鸿愣了一下,硬着头皮点头,“是的吧?”
他不知道啊!这丁家小姑姑本来就是他拉来挡箭的,一时,宁振鸿小脸有些发白,盯着凌湙,害怕他再继续问。
凌湙却点着手指头思索,声音低沉,喃喃分析,“换夫人一事并非小事,又非休妻重娶,京畿虽大,可南川府人在此居住,当官者当也有不少,就如丁家姑娘这样嫁来的也有几个,若嚷嚷出去,段高彦不可能这样平静,那是什么让她们集体闭嘴了呢?”
宁振鸿缩着肩膀也在想,对啊,前世闹出那样大的事,段高彦被押上断头台,临死前笑着说什么来着?
宁振鸿敲敲脑袋,那时他为家中事烦闷,虽跑去看了热闹,可真没往心上记,一时就是想不起来他最后说的那些话。
凌湙仰头,半眯着眼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道,“南川府大小豪族的利益都是绑在一起的,尤其他们府出了个能进文殊阁的大学士,丁家姑娘能嫁进闻府,除了她家本身豪富,另一个备书,当是这段大学士,所以段家才有底气敢明目张胆的给他换夫人,而那些女人在看穿了真相后,却选择闭口不言,私底下却小话不断,这里面,女人的嫉妒心应该当有不小的功劳,自古嫡出成团,她们……当不能容忍在贵夫人行列里,异出一个外室子来,占据尊位,还要凌驾于她们头上,迫她们行礼?”
古来文人派系,都以一州一府分之,段高彦出自南川府,那他身上的标签,就自动会打上南川二字,而那一府豪族,也自会归拢到他身边,除了扩大利益圈,也有抱团排外的意思。
不管是文殊阁,还是六部九卿位,名额就那么几个,而天下读书人这么多,哪个地方出了个文曲星,那一地的百姓、官僚体系以及大小富甲豪门,都会以同乡自居自豪。
她们知父兄夫门要靠着段大学士获取利益,或许私底下也被家人严厉叮嘱过,于是,才能让这个假的段夫人,在京中行走了十几年而不穿帮。
宁振鸿骇然呆望向凌湙,额头开始疯狂冒汗,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
他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意思。
五叔竟然光凭他这寥寥几句话,就打通了段大学士埋在心里的怨怼心结。
他记忆里出现了披头散发,被押上刑场的段高彦那疯狂的模样,临死前,他腥红的眼睛盯着围观的妇孺闲汉,高声质问,“你们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都选择替她隐瞒?哈哈哈……因为你们和她是一伙的,自来瞧不起阿筝,认为她不配,哈哈哈哈……她不配?你们就配了?我独宠她十几年,却又用十几年虏获了你们,你们和她谁高贵谁低贱?呵呵呵呵,她是我明媒正娶的,而你们……都是主动在我面前宽衣解裳,摇臀跪求我上的……哈哈哈哈哈……谁贱?谁贵?哈哈哈……”
挚爱在老宅被拘,段大学士不敢妄动,更不敢自曝,他指望着能有认识其夫人的人,跳出来指择他为官位□□之言,若叫旁人捅出真相,老宅那边就会因为保他官位,捏着鼻子将人还他,然而,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着他身边的女人质疑她的身份真假,段高彦等了两三年,发现妻妹在京中混的愈发如鱼得水,于是,他绝望了。
他一改往日行止,开始处处留情,用他的品貌才情迷倒了一片后宅妇人,他是男人,很懂那些不受宠的嫡妻心思,几乎出手无落空,到他一路从六部小官升至中书门时,床榻上的妇人已经积累了十指之数。
进文殊阁是他没有料到的,以他的能力和背景,到休仕时能以大学士名义回老家荣养,就是顶天的荣光了,可有时候人要走运,就不是凭的家世背景,一个闵仁太子谋反案,杀的京中各部空缺了许多官职,文殊阁内需要补位,于是他踩着掉到头上的大饼,在袁芨之前入了阁。
按理,这个时候,他该有底气跟老宅要人了,从他入阁开始,他与老宅族人的形势就颠倒了。
从前他要受制于宗族,不敢违逆抗拒,可当他大权在握,立于高位时,老宅那边的人反要仰他鼻息生活,他该能得偿所愿,将爱妻接到身边来,然而,此时他早已不干净了,手上的妇人达到了二三十数,并且这些年的所做所为,必然已被妻子知晓,他竟生了情怯,不敢去见她,也一拖再拖的没再敢提拨乱反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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