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眼对小眼,凌彦培从旁边插嘴,“知道什么?”
凌湙扭头张嘴,凌誉一把倾过身,双手齐齐捂住了凌湙的嘴,又因为身高不够,是直接踩了椅子斜签了身体倾过的身,半个人都扑向了凌湙,而凌湙为了稳住身体不被撞倒,只得伸长了手臂,半环着人扶住他,眼睛往凌彦培处望,声音叫人堵的发不出来,只“嗯嗯”了两个字。
凌彦培还在继续发问,“你知道什么?我把曾祖父留给我的人都交出来了,你们怎么能瞒我?知道什么?说啊!”
凌誉涨红了脸,在凌湙调侃的眼神下,嗫嚅道,“知道……知道了我亲生父亲和你祖父关系很好,很好……而已,我没有……那个,我们没有事情瞒着你,真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凌彦培瞪眼,望着挤做一堆的两个人,似信不信,脸色非常不好看,怼向凌誉,“这个有什么好瞒的?我都见过祖父珍藏着不示人的画,便是祖母也知道祖父有那样一副画,只你不知道自己与那画上人的关系而已。”
凌誉撑着半边椅子的身体一软,脚顺势就滑掉了下去,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全压倒向凌湙,导致凌湙一只手臂撑不住他,慌忙抬了另一只手来救,然后两人双双从椅子上滚下了地,直扑的所有人跟着紧张惊叫。
陈氏的里屋和外客厅有屏风隔着,但中间有三步台阶的高度,区分内外间,凌湙当时为了叫陈氏能抬眼就见他,坐的位置就在这三步台阶上,椅子也放的离台阶较近,于是这一跌倒,两人就陀螺似的,从上沿着台阶滚到了外客厅。
凌湙长手长脚,裹着凌誉咚咚直落阶梯,整个人肉垫子似的叫凌誉压在身下,为了保护凌誉的脑袋不叫台阶磕到,凌湙自己倒是撑着后背硬磕了两下,“哎哟,我去!”
凌誉捂着脸等没有天璇地转感后,才抬了头,就听凌湙在头顶爆粗,忙立刻撑了身体爬起来,“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凌湙瞪他,一把拉住他伸过来拽人的手,用力一扯,就将凌誉带翻回了地上,身体一转倒将人压回了地上,手用力掐着他的脖子,抵着耳朵逼问,“你就一点都不眷念那个位置么?知道了自己父亲是谁,你就一点都不想认祖归宗,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凌誉,你聪明的真是让人不放心呢!”
仅凭一副画,就能心念电转的,猜到了闵仁太子与凌高逸的真实关系,若非急于哄劝凌彦培,他可能都不会面现异色,叫人察觉出来,凌湙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小看他,比起凌彦培,他似乎更难以撑控。
凌湙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没有东西能威胁到凌誉,凌彦培有凌家女眷做牵制,且他还有家门血仇待报,可凌誉呢?他只要躺平任安排,那些人就会将皇位主动送上,但凡他有一点野心,自己就会被他卖了。
闵仁太子,与他未曾见过面,便是血亲,又能有几分真情?
凌高逸,捧着他疼宠娇掼,若非他天资太聪颖,这就是个捧杀的仇人,所谓的父子情分,又能剩下几分?
这两人的分量,在皇位面前,真真轻如羽,不值一提。
凌湙自己重情,就差点被凌誉左一个父子亲情,又一个养育之恩,给迷惑了,若非被他这云淡风轻的,窥出生父与养父之间的真实关系样子警醒,他怕不能瞬间回过味来。
凌誉太淡定了,从知道自己的身份时起,就一直表现的非常淡定。
凌彦培要上前帮忙,却忽然住了手,因为他陡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若凌誉不眷念那个位置,那凌家的从龙之功哪里来?他要如何起复凌家?
那些人要害他,他为了自己的命确实需要反抗,可现在他的命能够保住了,那凌誉呢?凌誉干嘛要反抗?坐等皇位临头,再从长计议慢慢收拾那些人也不迟,现在就跟那些人反目对峙,他们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图啥?
凌誉叫凌湙压在身上,掐的呼吸紧促,然而,他并没有挣扎,而是摊平了身体,眼睛直盯着凌湙,道,“那你杀了我吧!”
这并非是在知道自己身价贵重后,反将他之意,而是真的在期待死亡。
凌湙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掐着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的松开,眉头皱的打结, “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死是解脱?
才多大的孩子,就有了这样的悲观之念, 这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似又不同,无论是宁振鸿,还是酉二酉五, 他们给出的信息, 都是这个孩子天生开朗,率真不谙世事,人非常鲁钝。
现在看来,那都是他假做来糊弄人的表象, 但更说明了他天生聪颖,懂藏拙之思,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懂自己要做什么,这样的人性情不说坚毅,至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 他很难有轻生之念。
凌湙忽然发现, 自己常用与成年人之间揣度的心态推导, 用在个真正的孩童身上,似有抓瞎的不定因素,尤其这个孩童还是个真天资高的, 那心思更一时一个样,让人无法揣摩。
他要怎样让这个孩子,甘愿为他所用呢?
在没有把柄,又无可胁迫之人或物上,这样一个孑然一身,孤单独存于世的孩子,要如何激发他的生存欲望?
凌誉仰躺在地板上,望了一眼小心靠近前的陈氏,和眼眉震惊的宁琅,复而又将眼神落于凌湙身上,羡慕的感慨道,“你真幸运。”拥有这样一个,肯为了你将侯府搅个天翻地覆的亲娘。
凌湙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
他身穿了个稚龄小儿身,便将所有同龄人当做个心智全乎的对待,半分没意识到,哪怕这小孩生而知之,在没长大成人之前的心理承受力,也不可能如成年人般坚强,反会因为太聪明,而提前看透人生,产生出生无可恋的厌世心。
正常孩童在这个年纪,只会懵懂的凭着本能,向阳而生,他们还不到理解人生艰难,世事晦暗的年岁,自然也不会生出死的概念,他们不懂死亡的意义,也就不会将死字与自己挂钩。
天才儿童的心理引导,好像是有一套专门的干预机制,为了就是帮他们转化,上不接成人,下超脱正常孩童的早熟敏锐期,一个在坚强与脆弱之间横跳的心态多变期。
引导好了,就是有益于社会的神童,引导错了,就有变成反社会人格的魔鬼,天才与疯子,也就一念之间。
那么,凌誉属于哪一种?
他与凌彦培的区别,就是一个有奋斗目标,一个没有。
凌彦培能因为段大学士的讥讽,而忍不住展示才智,对比着凌誉无所谓于褒贬的声色不露,他的心态才是一个有正常胜负欲的早慧孩童。
凌誉在乐天达观的遮掩下,实则心如槁木,意懒心灰。
他没有人生目标,或者也可以说,他没有感情寄托。
凌湙深深的望进他眼里,等着他显然意犹未尽之言。
凌誉轻飘飘的眼神没有落点,透过闭紧的门扉,似要穿过重重时间的围栏,去看到久远之前的回忆似的,道,“我两岁记事,身边跟着的都是仆妇侍卫,内院是我不能踏足的地方,父亲说小儿长于妇人之手会没出息,他要亲自教导我,三岁那年,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看见了他和一个人的画,二人携手站在廊亭外,湖光春色,似师徒似知己,眸光缱绻,我那时不懂,就觉得另一人貌似自己,在对镜揽照,竟有八成相似度……”
他将眼神望向凌湙,笑眯了眼,“内院与大门中间隔着二道门锁,一些市井讳言鲜有能传进去的,可外院不一样,来往做事的仆从,府内外奔忙的管事侍卫们,总有东家偷人李家爬灰的污秽之语传进来,我那时又没开蒙,爹爹忙时无暇顾及我,便将我交由他的奶兄带着,我就这么的,灌了一耳朵的桃色轶事,其中,便有我生母卫氏夜半出府,私会外男的流言……”
凌彦培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也是家变时,才被秘密告知了凌誉的真实身份,与凌誉接触不到卫氏的情况不同,他在后院偶尔是能遇见卫氏出门的,对于赵氏和卫氏微小的区分,只要用心观察,就能发现不同,因而,在赵氏代替卫氏到了凌誉身边时,他就意识到,曾祖母在边城派人来助他了。
凌誉呵呵笑了一声,眼睛往凌彦培处瞥了一瞬,才又接着道,“我心惊于事实真相,好几回忍不住要向爹爹发问,可最终我还是咽下了到嘴的话,后来随着我五官越长越开,我发现爹爹盯着我看的时间越长,他总是不自觉的摩搓着我的脸,目光恍惚又悲痛,我索性装不懂的问了他,他勃然大怒并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说我就是他的亲生孩儿。”为此还仗责,撵逐了他的奶兄,理由是看护小主子失职之罪。
根本不懂男女情爱的小小孩童,通过听来的市井之词,给自己的爹娘拼凑了个巨狗血的爱情故事。
凌誉抚额笑叹,“我结合那副画上的情形,在自己的脑子里编了出戏,爹爹一定是爱惨了我娘,而我娘却爱上了他的挚友,并生下了我,从此挚友反目再不来往,而我被抱离了我娘身边,永远不许见她,我爹在用我惩罚我娘的不忠,却又对着我怀念从前的挚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爱而不得,从此不交友,不近女色,惩罚我娘,也惩罚自己似的,要天天对着我这样一张撬了他墙角的脸,又伤又痛。”
凌湙有一瞬没忍住,大掌捂了脸挡住微翘的嘴角,凌彦培则扭曲了神情,一副你好会编的模样,凌誉笑的眼角泛光,望着头顶上的梁柱子继续道,“你得原谅一个没有同龄玩伴,身边除了爹爹,没有其他长辈在的孤独小孩的无奈,你们开蒙有幼学琼林和千字贴,我却是无意识的,靠坐在父亲的膝头,从他手里的六书开始,偷摸认的字,他无意识的念,我无意识的记,从只记字形,不知字意上,一点点的拼凑出了千字贴上的大半字体。”否则,又怎会认得凌彦培交去书房的课业?他爹能不设防的让他看,不就是认为他看不懂么!
凌誉眼睛又扭回凌湙身上,望着他,“你说我是闵仁太子留给我爹的护身符,我便想到了那副画上,两人对立相望的眼神,除了互相欣赏,渗透画壁的是更浓的爱慕,我可真是一语成谶,瞎给自己编排的狗血身世,竟以这种方式倒砸向自己。”
他在家变之前,其实从未怀疑过自己身世,盖因他爹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他母亲卫氏是那画中人的胞妹,他该管那画上人叫舅舅,外甥像舅。
可怜他从落地起就没与卫氏多处过,便是远远的偷看一眼,也因隔的远而瞧不真切,若此,来到他身边的假货,才能安然的李代桃疆,叫他分不出真假来。
他渴望自己是父母情浓时的产物,哪怕编的故事逻辑不通,也在心里美滋滋的自我催眠,哄着自己是凌家最受宠的子嗣。
骗子,大骗子,都是骗子!
凌誉突然整个人都阴沉了下去,望着凌彦培也没了前刻的温和,而是一脸阴郁道,“凌家有我就够了,父亲派人那么严密的将我送出来,不就是指望着我能替凌家翻案,重振家门的么?为什么还会有个你?”
你来了,那我算什么?
算护身符,一颗罩着凌家生生不息的如意子。
凌誉面目狰狞,扑腾着翻起身就要朝凌彦培扑去,然而离他最近的却是凌湙,他红着眼睛猛的就不管不顾的撞向凌湙,嘴里发了疯般的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揭穿事实?我问你身份,你就单说身份就是了,为何要一股脑的告诉我,告诉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算计着出来的?叫我更加认清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生活在欺骗当中,连最后的自我欺骗都没了根据,凌湙,我恨你,你不是要杀我么?来杀我啊!杀啊!”
凌湙瞬间就捕捉到了,先前隐隐感觉不对味的地方,是了,他估错了这个年纪孩子的心理承受力,他想让他认清自己的处境,却忘了他和自己的不同,他是个真小孩,而自己不是。
凌彦培惊恐的倒退两步,躲开了凌誉挥来的爪子,而凌湙则倾身上前,一把将人死死摁在怀里,任他怎么扭动挣扎都不松手,只安抚的拍着他的背,语调里带上了歉意,“抱歉,我忘了你还小,以为你在遭逢巨变后,已经有了承受力,却忘了你跟凌彦培不同,他就算家门不幸,只要边城有凌老太太在,他就是有根归依的凌家子,而你没有。”
这是个生来就如飘萍的工具人啊!
凌誉叫他说的身体猛的顿住,继而陡的脱力般的摊倒在凌湙怀里,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不一会儿,就有如小兽般的哭声压抑般传出,双手死死箍着他的脖颈,边哭边咬牙切齿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让他们这样合起伙来坑害我?”
娇纵的宠爱,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
刻意的靠近,也带着不可示人的算计。
就连本该与他同病相连的宁侯公子,一出声的语调里,都渗了满满的阴谋之味。
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佛?竟叫他生于此世,连颗真心都得不到,便是生母卫氏,在他看来,都有借他攀龙附凤之嫌,否则,一个已经做了别人妾的女人,如何能安然躺于另一人之下?妾者,贱妇也,文藉之词果然没错。
可恨就是这样的出生,才让他没法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像藏于深沟里的老鼠似的,一切要听从别人的安排,那些人既想用他的身份谋取无上荣华,却又不甘屈尊于一介私生子,于是,便要控制他,掌握他,图那权掌朝纲的大事权。
凌誉恨的浑身发抖,牙齿咬的咯嘣响,撑着凌湙的肩膀抬起头,抵着他的眼睛问,“你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身份么?凌湙,你只是个侯门子,而我若如你所述,拿回身份后,你将如何?你甘心拱手送我上位么?”
凌湙挑眉,似赞赏似感叹,摸着他的脑袋道,“你倒是问了个好犀利的问题,那你呢?你想要那个位置么?终生困守京畿,与权势相斗。”
凌誉撑着凌湙的肩膀站起身,一手抹了眼角的湿润,顿了半刻,握紧了拳头道,“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我没有选择不要的权利,就跟你当初被宁老侯送出去抵人头时,不也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一样么?我们都没有资格谈选择二字,决定权从来不在我们手上。”
凌湙望着他,给他拍了巴掌鼓励,点头道,“确实,所以,你决定接受他们的安排了?”
凌誉揉了把脸,望着眼神平和的凌湙,半晌才道,“我首先得有决定权,然后才能考虑接下来的事,纵然我深恨受他们摆布,但在无顾忌的指使和摆布里,我选择让他们有所顾忌的,接受尊卑上下等级的事实。”所以,我得有名分。
凌彦培在旁边听的高兴,见凌誉情绪已然稳定,忙上前点头支持,“我也觉得你要先让自己站在明处,才能考虑接下来的事,一时受制,不代表永远受制,只要你占住了位置,就没人能轻易越过你,我们总有能摆脱他们的时候。”
凌湙望着他发泄过后,升起的斗志,攸尔顿了下心神,半晌方点头道,“阶段性合作?是这个意思么?”
绕了一大圈,这才是凌誉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他不是没有人生目标,而是在确定身份之前,他一直处于暗地里观望之中,他摸不清那些人用他的目地,便也不敢确立前行的方向,借着与凌彦培真真假假的串连,他其实一直在测量那些人的容忍底线,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此紧要,骤然叫他有了发挥余地,又怎肯再老老实实的受摆布?
就颇有一种,人只要不敢杀他,就有他奔头的尖锐行止。
“阶段性合作?”凌誉咀嚼着凌湙的总结词,眼光明亮的点头,“是这个意思。”
凌湙深深的望进他的眼里,从他的眼眸里,看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又是那种大不了一死而已的解脱神情,潜藏着一股疯狂劲。
凌彦培小心的往旁边移了两步,离了凌湙有一臂远,他在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后,猛然意识到了先前提及的三方合作,凌誉刚刚的意思,明显就与凌湙提出的合作意见相悖,颇有另起炉灶的意味。
凌誉眼神渐渐发亮,热切的盯着凌湙道,“我不愿哄你,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我能给予你的合作方式,就是我们一起拨乱反正,各自回归自己的位置,宁五爷,我不能打包票说,我就一定不觊觎那个位置,那得等我真做到了那个位置上后,才能告诉你,我的答案,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合作,我答应你,在扳倒那些人之前,我会一直是你最好的内应。”
“这是你的真心话?”凌湙望向对方的眼睛问道。
凌誉立即点头,“是。”
凌湙叹气,直直的对上了凌誉的眼睛,继而抚摸上他的头顶,怜惜道,“你扮可怜的样子,确实触动到我了,凌誉,你很聪明,非常聪明,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懂得如何真真假假的令人心软,我差点就信了。”
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假掺半,假做真时真亦假,他的伤心是真的,愤怒嘶吼也是真的,期盼期望有假有真,然而,最终的目地,更显真。
凌誉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叫凌湙一把按跪在了地上,掌中的力道奇大,攥的他肩头咯咯作响,疼的他瞬间眼泪就冒了出来,“你……”
凌湙嘘了一声,点头笑道,“已经很久没人敢跟我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了,凌誉,你勇气可嘉。”
陈氏和宁琅焦急上前,伸着手试图阻止凌湙的举动,然而,在触及凌湙的眼神后,俱都收敛了动作,不敢再动。
凌湙继续手上的力道,压着跪地的凌誉,怼上他的眼睛道,“我更正一下你的错误理解力,第一,我并非那么执着的要恢复宁侯公子的身份,从我父祖将我送出门开始,宁侯府于我而言,就是陌路,我能在里面认的亲人,只有我娘一个,便是我的哥哥们,没有我娘的提携,在我这里一律都连屁也算不上……”
这话一出,旁边的宁琅就愣了,但凌湙并未停止话音,接着道,“第二,你当我要阻止三王,二死一圈的目地是什么?就是为了让那些人的算盘打空,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命运被别人牵着走的滋味,倘若叫你得了位,那些人岂不就等于得了逞?我且不谈你有没有能力摆脱他们,单就让他们得逞一个时辰,一个日出,都是我的无能,到时别说合作,我便是呕也呕死了,所以,你的先归位,后脱离掌控的方式,在我这里不成立。”
凌誉的脸颊上开始冒汗,他的唇迅速苍白,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凌湙,里面盛满了愤怒,不屈的挺着身体,正面迎向凌湙,叫道,“那按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就永远不能正名,要一直活在别人的算计里?永远受人摆布?”
凌湙摸着他的发顶,弯腰对上了他不甘的眼睛,摇头,“我说了,你按我说的做,待到时机成熟,总有你认祖归宗的时候,而那时,摆布你的人将不复存在,你得了自由,而我也出了气,双赢。”
凌彦培缩在一边不敢动,生怕凌湙注意到他,可又实在憋不住话,小小声道,“人很多的,你斗不过他们,真的,那是一个派系,不是单一的个人,我祖父都对那些人又敬又畏,没有反抗之力。”
不然,也不会说死就满门抄了。
凌湙眼睛瞬间瞟了过去,微笑着点头,“是极,就是因为多,我才要一个个处理,若然只一掌之数,只稍我一刀,就全削完了,还用你们干什么?不过是让你们先稳一稳他们的心态而已,有你们在手上,他们才会觉得终有翻盘之日,懂么?”
这孩子,年纪还是太小,说着说着,一得意就将最终目地漏了出来。
自古帝位诱人,没料对于这么小的孩子,也这样具有诱惑力,凌湙抚着面前疼出一脸生理眼泪的孩童,叹气道,“那位子有什么好的?终身困厄其上,不得自由,你好容易没有生在那块玉蝶上,不然,你当你能平安长大?你生父那般惊才之辈,都没能等到登基呢!你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一定能登上去?小傻子。”
陈氏忍着心悸上前,捧了凌誉的脸细细查看,半晌,才捂着心口狂喘,摸着凌誉的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良久,终摩搓着他的发顶道,“你跟你生身父亲,倒是都随了先皇后的相貌,好孩子,你若愿意,我可以替你与先皇后母家那边牵个线,你长似褚家人,便是随了他家的姓氏,也无人会怀疑的。”
凌湙心中一动,此时方隐约想起,先皇后乃他那位姑祖母先宁太后所指,便道,“娘认识先皇后母家之人?”
陈氏愣了一下,方点头叹道,“与咱们家也是一门老亲呢!”
凌湙:……算了,就不该问。
凌湙让酉二酉五将两人送回去。
最近两三天轮到凌誉居住在宁侯府, 充当宁五公子,而凌彦培住的地方,在城南牌楼街内,一处深藏于闹市的小四合院内, 酉二酉五查过, 那处小院乃属段大学士私产, 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并未发现凌誉说的密室之地,又根据凌誉小细节的补充,他们肯定, 这处院子并非凌誉早前呆的地方, 他是后来才被安排进去住的。
也就是从李代桃僵之法开始时,凌誉就已经由暗转明,出了一开始呆过的, 类似地牢般的洞室。
那些人为了把关系网缩在一指圈内,显露于人前的脉落线上,目前能数得上号的,只有段大学士,而宁侯府在接纳凌家子时, 就已经卷进了复辟闵仁遗孤案的旋涡里。
但近一年的深挖, 也不是全无所获,酉五隐在段大学士上下朝, 甚至连如厕都不放过的路上,终于在大半年后, 探知了他更深层的癖好。
那样一个满腹学问,受仕林推崇的文人雅士,背地里, 竟是个喜弄人/妻之徒,每次借由各家宴请之机,他总能猎到贪慕他才情,满眼殷切之思的贵门少妇,年岁在双十至三十五之间门,来者不拒。
酉五第一次撞见他在厕室内,将主家的儿媳妇压在屏风壁上,调情运动时,差点没从偷窥的房梁上栽下来。
豪门勋贵家的厕室,可不是贫家陋室那样脏臭不堪,人家是有一处专门的小院,置了专职洒扫仆奴,内里布有香汤浴,欢喜床的,而陪客的家妓随叫随到,主打一个让来宾尽兴的宗旨,安排的那叫一个周到。
段大学士就利用了厕室排布上的漏洞,前前后后睡了不下三十名贵妇,而这些人的父兄夫婿,尽皆与他同朝为官,有的甚至还有合作关系,而其中最令人瞠目的,一个妇人身份,则是当朝阁首闻高卓的长孙媳妇。
凌湙点着手指思索,眉锋舒展并不过于焦灼,哪怕凌誉走前仍试图与他叫嚣,威胁他爆他身份之言,也没令他有多余气恼情绪,像看个胡闹的孩童似的,一句话便打发了他,“陛下若是知道你的存在,你猜你能不能活?”
笑死,在宁侯公子被掉包出去,顶了罪子身份一事上,御座上的皇帝只会抚掌大乐,然后借机将宁侯府上下抹成白板,撵出京畿。
他永远不吝给先宁太后的族人,找一些芝麻大的小事贬斥,若真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你猜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抹成白板,都是克制的顾及着先宁太后的颜面了。
凌誉叫他说的身体发抖,若在时机不成熟时,叫陛下知道了他的存在,基本也就没有他的以后了,这就是那些人一直藏着他的原因。
闵仁太子去世才没几年,陛下也没到皇子俱不顶用,后而追忆闵仁才德的后悔潮中,他此时的出现,不会有祖孙相认的和乐,只有皇帝被打脸的愤怒。
所以,在三位皇子没有彻底完蛋之前,他都不能现身,而凌湙已经表明了,他将暗地里帮扶一位皇子胜出,抢占东宫之位,更拉长了他处于被动位期限,俱无可转圜余地。
凌誉是拖着脚步离开的,凌彦培更苦了脸不高兴,二人都转着心眼,想着能不能将凌湙来京的事透露给段大学士知道,利用那些人对凌湙的忌惮,干掉他,然而,诚如凌湙所言,只要先宁太后的牌位,一日受着皇帝的祭奠,宁侯府便不会有抄家灭族风险,他单蹦一个的孤身小儿,京畿里来去自由,那些人要干掉他,他倒还指望能用自己引蛇出洞,干掉那些人呢!
复辟闵仁遗孤案里,目前仅止有段大学士和宁侯府是浮于水面的,其他关系网都潜藏在冰山下,那些人奸诈的甩出这么点子人,打一开始就存了以小搏大的心,就算是失败,顶多是又一个凌府被抄家灭族而已。
所以,抽丝剥茧下来,就叫人很难不怀疑,段大学士偷人/妻之举,似有不满报复之嫌。
凭什么大家谋的是同一件大事,却要把他摆明面上,承受阴谋泄漏后的杀头风险?
他这末日狂欢一般的猎艳之举,能叫知情人赞他一句才子风流,却让凌湙窥视出了另一条蹊径。
凌湙站在窗外,望着天上白惨的月光,喃喃盘算,“他若真是个来者不拒的,为何不碰自家姻亲范围内的妇人?”
酉二低头垂手恭侍一侧,酉五去分别将凌誉凌彦培二人送走,他小声递话,“是顾着亲戚情分吧?”
凌湙摇头,嗤笑道,“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亲戚情分,而委屈自己的喜好?不会的,真混不吝的好色之徒,便是连儿媳妇都能揽入怀中,自古爬灰一说有之,禁忌之所以为变态者钟爱,就是因为里面的舒爽度,是其他事情给不了的。”
段高彦年四十有三,正是一个男人最黄金之龄,凌湙没有见过他,却从酉二的传信里知道,他是个身材颀长,面如朗月般的倜傥风流人。
端方君子,是他给世人的标签,从中书省侍郎位上起,他的才名就渐渐日盛,进文殊阁成为辅佐五位阁臣的四大学士之一,凭借着的,也是那一身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