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冷剐了眼凌彦培,矮声嗤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也当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只要继承那位一半的才智,就够他迷惑那些人的了,你以为他傻,他其实是把我们都当了傻子,若非酉二擅听,便是我,隔着这般远的距离,我又从何得知,他的聪慧竟远胜于你,凌彦培,你就是个笑话,枉我竟期待你能在京中搅出一番风雨,靠他那般近,竟一点没察觉人家,已经窥出了身边的险恶,早都学会了扮猪吃老虎。”
凌彦培一张脸彻底惨白,惊惶的望向凌湙,出口的声音直接带上了颤抖,“他知道了?”
凌湙望凌彦培,眼中透着失望,“他若知道,怎容那些人摆布他?便是忍耐,也不会任由那些人如此拿捏他。”
酉五正守在门边上,此时对着凌湙道,“主子,誉公子来了。”
凌湙望向门边,“让他进来。”
房门掀开一道缝,不一时,就从外走进一个瘦弱的小公子,一身黑衣罩的身形单薄,头上只用一根墨玉簪子挽着,走路的步子很慢,却仍一步步的坚定的走到了凌湙面前。
凌誉对上了凌湙的眼睛,宁琅和陈氏已经彻底傻了眼,站在凌湙身后来回望着凌彦培和凌誉,一时竟不知哪个是哪个,就根本对不上号。
两人的模样,已经在无相蛊的催合下,彻底融成了一个模子。
凌湙低头与凌誉对视,半晌,方道,“你是自己来的?”他没让酉二酉五去接他。
凌誉点头,望了眼地上的凌彦培,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沉稳,“我收买到了侍童,他会将彦培的行踪告诉我。”
凌湙点头,站定在他的面前,“你是什么时候察觉身边人有异的?”
凌誉道,“从酉二酉五来让我跟,彦培配合着玩游戏时开始。”
凌湙叹息,“你叫他彦培,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凌誉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是,他长的与父亲极似,而我恰在父亲的笔墨中,见过写有他名字的纸张。”
凌湙望着他,凌誉也望着他,两人突然笑了一下,凌彦培在旁直接傻了眼,半跪着从地上起身,望着凌誉,喉咙涩然,“你……你……”
凌誉转头望了一下他,笑道,“你该唤我五叔。”
咕咚一声,凌彦培又跪回了地上,呆呆的仰望着凌誉。
凌湙则对着凌誉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凌誉的眉眼透着温和,身高只到凌湙胸口,小小的人有一种天然镌刻尊贵气,举手投足都带着良好的教养气度,那是一年来段大学士不断教导的结果,他在人前学的乱七八糟,可私底下,却将之研透进了骨子里。
“我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们都不告诉我,或者说,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我只能从那些人的表现里探知,我应该并非真正的凌家子,后来看到彦培,我就猜,这中间肯定有阴谋,可具体是什么,我也看不出来,因为之前一直表现的贪玩不好学,这一年来便只将自己假扮成天资蠢笨之人,好试图叫他们弃了我,结果……”反而更令那些人上心看顾,引着玩各种小儿戏物,直往不学无术里引导。
凌湙边听边点头,一年了,真若是个蠢货也就算了,但凡有点脑子,也该察觉身边环境的不对味了。
“知道闵仁太子么?”
接着,凌湙没给任何人缓冲之机,直接道,“你是闵仁太子的遗腹子,也是闵仁太子送给你父亲的护身符,或者说,是闵仁太子送给凌家的护身符,生母卫氏这点没错,但不是你身边的那个,真正的卫氏仍在边城,你身边的这个,同你们一样,服了无相蛊,用来混淆人视线的赝品。”
凌誉叹息着找了把椅子坐下,苦恼的揪了把鬓角的头发,“原来如此,我就说那些人的表现好奇怪,父亲送我出门时,明明只说让我来宁侯府躲一躲,尔后没几日,我就在府中遇见了彦培,再尔后呢?哦,居然有人主动跳出来收我做关门弟子,一件件的,跟排布好的计划表一样走,而我就是那中间的娃娃……”
凌湙也拖了把椅子坐旁边,对着他的脸打量,奇道,“你不难过么?或者,你不为自己的身份惊喜?”
凌誉顿了顿,摇头道,“有什么好惊喜的?该是惊吓才对啊!”说着一把按住了胸口,往凌湙面前凑了凑,咬耳朵般的道,“你能把我弄出京么?真的,我感觉身边就没个好人,杀机四伏的,全靠我装傻充愣才蒙混过去,哦,还要谢谢你给我派的酉二跟酉五,他们特别好用,帮我打了不少掩护,好几回我都差点露了马脚呢!”
凌湙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他,不由沉了声再次发问,“你甘心?无论是你的亲生父亲,还是养父,可都是死在同一批人的手里的,你不打算为他们报个仇?顺便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凌誉挠了挠脸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啊,这不跟螳臂挡车一样么?再说,父亲他从来没让我替他报过仇,他只叫我好好的活着。”
凌彦培扶着椅把手,摇晃着站起了身,此时弱弱的出了声,“我有人……”在几人多双眼睛望来后,咽了把口水道,“曾祖父给我留了人。”
凌湙 amp;amp;凌誉:……
第一百六十章 三童联手(二)……
纵观闵仁太子时期的文殊阁五位阁臣, 排前四的俱都有世家豪门的底蕴,如果说武将还有从泥腿子进阶上攀的梯子,那文官这边, 从大徵朝立朝开始, 就没脱离过文林的掌控。
文官集团,就跟那铁打的营盘一样,腐朽的王朝去了, 他们收拾收拾, 再去恭迎下一个有新气象的朝庭, 真正有文人气节, 肯与旧朝同归于尽的,每朝结束时,数数皆不足十指之数,大多文人世家皆会以恨其不争, 怒其不幸, 而高喊良禽择善主栖之。
文臣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一个群体, 而偏偏历朝历代的新主,没有办法完全弃了他们, 盖因古时的知识垄断度,叫这些人有恃无恐的凌驾于百姓之上,学着治民之法, 反钳新朝之君。
仗义每多屠狗辈, 有千年的翰林, 却哪里有几百年的武勋?一个拥兵自重,就不知削掉了多少武将门庭,可真正能与王朝共存亡的,往往就是这些骨子里, 只认得一个死理的武人。
兵者,有双刃,刀柄掌在自己手里叫杀器,刀柄掌在别人手里,叫杀招,立朝的新主握着它,能令百官臣服,而继任的新主,却总在怀疑刀在别人手里。
文武对立,与其说是两个不同体系的争权夺利,不如说是君王朝治下,无法让其大一统的呈现人前。
皇帝也怕被架空。
历任君王,需要用文武对立,来制衡朝事,文事不通时,武功起,兵不服管时,文约至,王座居中,才能稳如泰山。
凌誉怜悯的望着凌彦培,摇头,“你那几个人顶不了用的,若然顶用,你便不会中蛊,我也不会一直要被当做傀儡圈养,彦培,京畿的文武阁已经达成默契协议了。”
从凌湙能在边城发展起来开始,大徵的局势就已经不在当今陛下的手里了。
凌湙坐他身边,恍然大悟,“这顿打,是你故意招来的。”
凌誉摩搓着小膝盖,点头,“他在段大学士面前表现过两回,之后我便发现,段大学士在有意拔高教学进度,并且开始传授仁礼知三言。”
他是没有受过凌高逸的启蒙教学,可他曾日日呆在凌高逸膝下,他的书房有一角归他胡画缠玩之地,凌彦培启蒙的字贴,交上来的功课,他都在父亲凌高逸的书房里见过,若凌高逸是个凡庸之辈,日常言行只往不学无术里导,他自然无从耳濡目染,可偏偏凌高逸是个才名堪比麓山三贤的人物,日常书画透出的思想学识,足令凌誉开智。
凌湙沉吟,“只授仁礼知?”
凌誉点头,闷声不快道,“是,只授仁礼知。”
凌彦培脸色惨白,半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在两人盯来的视线当中,喃喃道,“我,我学过义智篇。”
凌湙呵一声笑,“你漏底了。”
大徵儒客推崇仁义礼智信,仁礼二篇都是正君身的劝学之词,义智篇才是教人明是非辨忠奸的圣人言,信有开思助慧之说,与知对立相反,知宜者唯宜行,不知宜者从他人言而信,进而守礼近仁。
段大学士不教信,而教知,劝仁礼而忽义智,这明显不是他能决定的教学方针。
凌湙点着椅把手,与凌誉对视一眼,道,“真真是用心险恶啊!”
五六岁的孩童,整个一张白纸,他们只往白纸上画真善美,尽往柔肠百结里教,长年累月,一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就养成了,没有明辩是非的能力,遇难而退,转从易者出的无主见傀儡,就是他们想要的新君人选。
这样的人,才好左右思想,随圆捏扁。
凌誉苦恼的看着凌彦培,“你漏了智,段大学士在讲文孝公出妻换母篇时,主打愚孝仪礼,你顺着他点头就是,为何非要斥他寡恩忘义,自毁根基?”
文孝公靠着妻族上位,所有人都能出妻,只有他不能,可他出了,导致的结果,就是妻族反杀,推了他下野。
儒客推崇他仁孝仪礼,讨伐其妻忤逆背弃夫妻情分,可道法自然学却嘲他软饭硬吃,下场活该。
凌彦培异议一出,就漏了他学过辩义智学篇,等换了凌誉再上段大学士府,便敏锐的察觉了课时的陷阱。
凌誉道,“段大学士从前教的,都是单一的仁礼篇,孝便是孝,正礼该当无偏责,可近日所教,却多出现几方学派争议较大的著文选段。”目的自然是想引着凌彦培多漏才智。
这与他扮猪的形象不符,无奈之下,凌誉便以贪玩误学为由,一朝回到万事不知的状态,反正他这个年纪的孩童忘性大,兴趣多变,今天好学,明天厌学,性格还没定,惹不起太多怀疑,便是招来一顿打,也好过让凌彦培送命强。
从在宁侯府遇到凌彦培开始,他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掌控了。
果然,与凌湙一对信息,他就串联上了所有的疑惑点。
凌誉,“家里遭变时,父亲只叫我出门躲一阵子,说已经给我找好了寄养人家,我只要听话,就能平安长大。”
凌湙点着蹲坐于地的凌彦培,“他先到了我家,尔后才换的你来,那么你之前在何处?”
凌誉摇头,“不知是谁的府上,只在一处密室里呆过半年左右,再见天日时,就是进了宁侯府。”
凌湙托着下巴,眼神在凌彦培和凌誉两人之间转悠,按理,无相蛊种了一年,那替身之人就该彻底消失了,文殊阁那边不可能放着个定时炸弹,对于假冒的那个应该处理掉才对。
凌誉没说实话。
凌湙眼睛一动,凌誉就举了手做投降状,无奈道,“这可真是……半点也瞒不住你。”
凌彦培还在茫然当中,就见凌誉道,“是我跟身边伺候的人说,想要个影子替我上课,这样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玩乐了,从彦培开始模仿我时起,我也在模仿他,我知道你派酉二酉五来的目地,我既不想因为鱼目混珠被彦培替代,又得保证他不能因为能力问题,被你放弃,只能无限加持他的作用,让那些人看到留着他的好。”所以,其实凌彦培在那些人眼里,一直未成功取代过凌誉,反而因为他几次冒出的聪慧,让那些人欲下杀手。
段大学士试探他们,主要试的是凌誉的智商,顺带探一探凌彦培深浅。
凌彦培听后冷汗沽沽下,凌湙却立即黑了脸,“酉二酉五暴露了?”
是的,定是暴露了,如果那些人一直都能,区分出这二人的真假,那同时出现在另一人身上的伤,就证明了其身边有人手势力相帮。
凌誉点头,望了眼凌彦培,“既然祖父给你留了人,那他们大概率会将酉二酉五,划规为凌家旧势力,当是已经暴露了。”
酉二酉五立即跪地请罪,埋头冲着凌湙道,“主子,是属下无能。”说着,二人就从袖口抽了刀要自绝。
凌湙一手拎了茶盅,分杯盖和杯身砸断二人动作,皱眉道,“什么毛病?话还没说清楚,死什么死?跪一边听着去。”
尔后拧眉与凌誉对视,“你是故意叫那些人能够区分你二人的,所以,暴露的只是凌彦培和酉二酉五他们。”
凌誉点头,又摇头,“酉二酉五不一定是暴露了身形,应该只是暴露了彦培身边有人,具体摊派到身份上,当没那么清楚。”他看过酉二酉五的隐身法,觉得那些人不太可能,会知道他二人的具体存在,只能归拢为有这么些人,却又不知道具体人的阶段。
凌湙点头,眼沉沉的望了眼凌彦培,酉二酉五若真察觉自己暴了身形,该在他没来之前就自刎谢罪了,如此猜测,他们二人当未具体显出面容,那边人目前能掌握到的,大约只是凌彦培手上有凌太师的人。
这其实很好理解,凌太师既然要为凌家留根,就不可能不给他留后手,那些人应当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人手到底在谁那边,边城有凌老太太,凌彦培还小,身边顶多有死士护身,但打竹板一事一出,他们就该知道,凌彦培身边当有个智囊团般的人物存在了,至于是一个还是多个,那边应当还在摸查。
凌彦培以为自己手上的人是奇兵,没料一番话听下来,叫这二人给拆成了透明板,又分析出自己彻底在那些人面前,没了秘密可言,一时气怕,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凌湙长腿刚好能搭上他躺地的肩膀,是直接抬脚就踢了他两下,冷声道,“凌太师怕是要死不瞑目了,便是凌老太太,若得知凌彦培如此行事,怕得气的食不下咽。”
凌誉垂头望着躺地的凌彦培,眼中并不显多焦虑,而是道,“他毕竟是父亲遗血,我就是知道他怀了替代我的心,也得保着他,几年父子情,我总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他生来心思敏感,凌彦培每回见他,那眼里的恶意简直透体而出,他知道,凌彦培恨他。
凌湙此时方道,“照凌老太太的说法,你当是被秘密教养长大,等其余皇子全废后,就是你出头归宗之日,可你却出现在了宁侯府。”
宁振鸿头一次发现,府中的两个孩子性情不一时,该是他们刚掉换没多久。
凌誉点头,“我以为只是换个地方住,没料彦培会成为我混淆世人,行走于晴天白日的假身份。”
酉二酉五到他身边,哄着他与凌彦培互换身份做游戏时,他才悚然而知,自己每隔几日便去的地方,竟然是宁侯府,而宁侯府里,正有一个人的身份等着他替代。
那些人要让他以宁家子的身份,被世人熟知,而这个宁家子不可能是捏造出来的,他得真有其人。
凌誉望着凌湙,抿唇站了起来,缓缓冲着凌湙跪了下去,“对不起,是我害的你失去身份,无家可归,若不是你够厉害,恐怕……”恐怕早尸骨无存了。
凌湙没有扶他,只定定的望着他,看他跪的身形板直,小小年纪便有君如竹的风仪,想来这些年在凌高逸身边,潜移墨化的也学了不少行止,能够将天姿聪慧掩藏在玩童的假象里,比之自己多活一世的外挂,他应该才是真正的才智双全者,少儿天聪。
可这声对不起,却不当由他来说,凌湙的眼神望向躺倒在地的凌彦培,轻启唇角,“你父亲和凌太师,为他寻好了身份,只等着那些人用你谋位成功,好能扶着他重启凌府荣光,便是凌老太太留着一口气在,也是为了助他重振家门,凌誉,你甘心么?被他们如此这般利用,傀儡人似的活着?你甘心么?”
他们甚至没有考虑到你,在成长之期内,活在暗日阴影里的苦难憋闷,凌彦培顶了宁侯五子的身份,你呢?
凌誉仰头与凌湙对视,忽而苦笑出声,继而捂眼耸肩大乐,乐着乐着便连连摇头,声带急喘,“我甘心么?我怎么能甘心?可我不甘心又能怎样?照你所说,凌彦培顶了你的身份,这当是他们说好的条件,可后来不知怎地计划变了,又用我来顶凌彦培,那我该感谢的人是谁?父亲宠我,却不教我人心,不给我安排人手倚仗,我该恨他?”
说着说着嗤笑出声,“随便他们,都随便他们,我才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只管照着父亲教的,好好活着,少管事少问原因,叫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高兴就好,我无所谓,真的,我都无所谓。”
“你若真的无所谓,那你还管他的死活干什么?凌誉,你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凌湙从椅子上站起身,绕着地上的二人转了一圈,“凌彦培以及他手上的人暴露了,但有叫他们达成这人不能留的想法,凌彦培就得死。”
凌湙话刚落定,就见凌誉脸上的神色动了一动,立时皱眉,“你想干什么?”
凌誉没说话,只扭了头往凌彦培脸上看了一眼,凌湙福至心灵,讶然道,“你竟愿意用死来保全他?”
是了,这二人现在已经长的近乎一样了,那些人若真动了杀死凌彦培的想法,凌誉完全有能力自绝,叫那些人不得不留着凌彦培,李代桃疆,因为闵仁遗孤是他们夺权中,最重要一环,不管是凌彦培还是凌誉,在只剩了独一个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用活着的那个。
凌誉板着脸,声音平平,“我只是不想叫他们得意罢了,若能顺便救下彦培,就当是还了与他父子一场的情分,我身无长物的,唯余一条命而已。”
凌湙搭着他的肩膀按了按,后尔亲手扶了他起来,“你既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事情的不简单,那我是不是就能猜测,你也在赌,你的命在我这边的分量?”
凌誉的身体僵了一瞬,凌湙呵一声拍了拍他的胳膊,坦然告之,“你的命不重要,你的身份才是重中之重,我与那些人一样,都在想利用你的身份做文章,我教凌彦培模仿你,就是为了让他取代你的身份,凌誉,别赌命,这个世上,命最不值钱,值钱的只是各人所占的位置,你看天下百姓千千万条性命,有谁放在眼里了?那些人眼里,看到的你,只是闵仁遗孤,而非凌誉其人,懂么?”
咕咚咕咚两声,人跌倒在地板上的声音相继传来,凌湙回头,就望见陈氏和宁琅正软了脚的,从地上试图爬起身,两人的脸上俱都显露出震惊惶然,不确信,又不敢质疑的望着他和凌誉,几次张嘴,俱都一个音都发不出。
显然已经被这兜头扑面的真相,给震的神魂不符了。
凌湙没有安抚二人,而是继续跟凌誉说话,“你既然知道文武阁已经达成了默契,就该知道三王差不多要完蛋了?”
凌誉一时没说话,半晌终点头道,“是,我听段大学士跟他的幕僚分析过,三王会被二杀一圈。”
咕咚一声,这回只陈氏脚软的站不起来,宁琅好悬能扶着屏风站好,搀扶着陈氏一脸震惊的竖着耳朵听。
脑子里已经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塞的转不能动了。
凌湙顿了半刻左右,似嘲似讽道,“陛下辛苦培植的一文一武,文魁叫另四个阁臣同化收买,最终顺势而为,将之送上死路,武首忠心未变,却被他自己多疑,给弄的君臣不亲,如今已在崩离之侧,呵,他这是算的哪门子账?”
当今亲政,自然是想更换朝势的,文殊阁整个换血做不到,但往里输送一个自己人还是能的,凌太师寒门所出,很符合他栽培的目标,可这人呐!一旦有了地位权势,就会被更多的利益裹挟,凌太师一人难敌四方,又有将寒门蔽舍往世家翰林上引的愿望,自然就入了文官集团的毂,与皇帝渐行渐远。
皇帝被亲手扶持的人背刺,本就多疑的性子更显乖张,武大帅远在北境,更令他有种握不住手的惊惶,屡屡试探之后,君臣再不相亲。
凌湙望着凌誉毫不讳言,“联手么?”
尔后一手指向悠悠转醒的凌彦培,“我们联手,找他们要回属于我们各人的身份,凌誉,酉二酉五给你,当做凌彦培从其曾祖父留下的人手里,划给你的护身死士,你与他此后,要在他们眼里,活成杀一个死一双的连体人,你继续贪玩厌学,而凌彦培,则可以展示聪慧,逼他们进入两难的选择当中。”
一个有身份而无脑的傀儡,确实是他们想要的,可太过无脑的人撑不住大场面,凌彦培就是替凌誉撑场子的场面人,他得让那些人知道,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起码这个“天子”不能是个让人一眼就看破的蠢笨货。
备胎是很有必要留的。
而凌湙,则已经觊觎上了凌太师留下的人手,他转动着眼珠子,朝向凌彦培,六部三省里,依凌太师的缜密,当留下不少能用得上的人才,握住了凌彦培,也就等于握住了那些人。
凌太师,寒门里出身登顶第一人,他纵算是死,在寒门登科的官员眼里,也是慷慨大义的象征,斗士族官员派系牺牲的英雄,只要不揭了他的老底,满朝寒门官系,都能顾着一份香火情,帮一把凌家孤子。
凌湙望着漆黑的夜色,喃喃道,“不能叫他们废了三王,就算是二杀一圈,也对我们非常不利。”
凌誉抠着手指点头,“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照你说的身份趋势,我这一辈子怕难逃脱他们的摆布,太可怕了。”
凌彦培则惭愧的垂了头,小声道,“我祖母、曾祖母她们还好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童联手(三)……
凌太师给凌彦培留下的得用人名单, 果然以文墨者居多,分属六部各职,三省门下人数较少, 占的要职也少,而他自己曾任职过的文殊阁内, 竟连个刀笔小吏也没留下, 整个文殊阁是连皇帝也插不进手的地方。
凌誉叹气, 点着凌彦培不甘不愿默出来的人手名单,与凌湙道,“我替他担保, 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文殊阁内,确实没有人。”
凌彦培红着眼睛坐靠在凌誉身边,他不敢挨着凌湙,相比一身宽容的凌誉,凌湙刚刚竖眉张口威胁人的样子,更可怕, 冷面扑鼻的杀气说来就来, 明明前一刻还温声说话, 后一刻就似要拔刀砍人, 太恐怖了。
他不就质疑了一句, 他对祖母和曾祖母的行事评断么?结果就招了凌湙发怒。
凌湙冷眼望着凌彦培不太服气的脸,嗤笑, “我也没有必要诋毁你曾祖母, 回头你自己去找赵氏问问,她可是从头到尾都跟着流放队的,你祖母去世时的装裹, 可还是她帮忙弄的,不然……呵,你当你祖母有地埋?”
凌彦培既然问起钱氏和凌老太太,凌湙当然不会替她们美化关系,只平平直述的将一路见闻告之,哪晓得这小子竟然怀疑他在有意抹黑他的长辈,这可真是不能忍,当时凌湙就冷了脸,竖眉斥他爱信不信。
凌誉侧身轻拍了下凌彦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宁五爷没有必要骗你,祖母……确实不喜母亲。”
尔后顿了顿,望了凌湙一眼,有些难言道,“父亲似也……不太喜爱母亲。”
凌湙翘着腿斜倚在椅背上,对比凌誉的文礼端正,他这粗糙的模样更混了兵刃声威,有种血染的匪气,“他要是喜爱了,就不会有这么极端的婆媳关系了,你一个小屁孩,根本不懂。”
凌老太太厌恨钱氏的最根本原因,除了嫌弃她身份低,另有就是,长子几十年后的性向转变,在她看来,这就是身为妻子的无能,孩子都生了好几个,结果竟然还是拢不住丈夫的心,这样的女人既无用,又占地,早不如死了算了,所以,钱氏的亡故,半点没触动她的内心,甚而有种死了清静的想法。
凌彦培眼眶忽而通红,拍开凌誉的手,怒视向凌湙,“就是不喜,她也绝对不会害她,曾祖母绝对会看在我的面上,宽恕我祖母的,我、我是我祖母亲手带大的,她知道我与祖母亲厚,才不会……”
凌湙挖了挖耳朵嫌他吵,凌誉在旁边压着人,也一脸无奈,半哄半劝,“别纠结了,人都死了,你就当流放路上出的意外,那样艰苦的条件,她们平日金尊玉贵的,能平安走到边城,都是幸运的了,你这是何苦……”
凌彦培挣不开凌誉的手,摊在椅子上如一条死鱼,凌湙摇了摇头,又给他来了一记猛锤,“也许正是因为你与你祖母太亲厚呢?曾祖母,这是隔了几辈?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你祖母亲手带大的,对比以后你会更听谁的话,她们难道不清楚?嗤,归根结底,就是你成了凌家单蹦一个的传宗子了。”
一个资质平庸的长孙出自钱氏之手,就够凌老太太呕血了,眼下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了曾孙凌彦培身上,她怎么可能容忍钱氏再来毁了他?故而,因势利导,直接送了她去死。
凌誉抚额,无奈的望向凌湙,轻声道,“宁五爷,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才说了叫你不快的话,你何苦一再的刺激他?你也说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得大人间的纠缠……”
凌彦培已经傻了,张着嘴如缺水的鱼般,嗬嗬着吐不出半个字。
凌湙单腿撑在椅子上,手肘杵在膝头,掌心顶着下巴,慢不经心的望向凌誉,“你懂?你不也是个孩子?且按年纪算,你还比他小呢!”
凌誉的脸一瞬通红,继而又尴尬的转了眼,不肯与凌湙对视,只望着凌彦培继续劝,“现在知道凌家还留有不少女眷,你该开心才对,至少你在这世上,还是有亲人在的,是不是?你对比一下我看,就不会觉得难过了,行了,别太孩子气了,回头叫人看出情绪,要坏事的。”
凌湙眨了眨眼,伸长了手拧着凌誉的脑袋转过来,顶上他的眼睛凝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凌誉立马摇头,嘴快的辩驳,“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凌湙挑了挑眉,凑的更近了,“我可什么都还没问呢?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你肯定知道了。”
凌誉立马哑了口,眼睛不自觉的要往旁边转,叫凌湙盯着来回跟着不放,最后只好无奈道,“知道知道,从你说出我身份时,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