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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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记录的纸张上,一条信息引起了凌湙的注意。
文殊阁由五位阁臣组成,凌太师当然也曾是其中之一,他去后,中书令袁芨进了阁,而袁芨有一位姨母,是已逝静隐王的侧妃,他之所以未因此姨母受皇帝排斥,盖因了他从未与那位侧妃接触过,他的母亲与那位侧妃虽为亲姐妹,但两人差了近十岁,隐王侧妃随夫被贬出京时,袁芨刚落地没几日。
凌湙点着这条藏在一堆信息里的,不起眼小字,凌老太太觑眼见他竟注意到了这条信息,一时倒也赞许的点了点头,她当时记下这条时,就是因为城内遇到过华吉珏,知道了她的来历。
凌老太太道,“隐王侧妃与袁芨的母亲,并非如外人看的那样,因岁差过大不亲厚,她一人虽是姐妹,却情如母女,袁家这门亲事,甚至是那位侧妃替她妹子谋到的,当时隐王在京里已然步履维艰,那位侧妃怕有个万一,她妹妹亲事会受牵连,便提前为她安排了袁家,一个清贵不显,却家风极好的人家。”
凌湙边听边点头,凌老太太见他听的仔细,便接着又道,“陛下那时受宁先太后把持,注意力在朝堂之上的势力角逐,虽有关注静隐王派系,然而一介侧妃妹子的婚事,并不能引起他关注,等隐王一家离京后,袁家这位新妇便深居简出,小一十年不曾出门走动,及至袁芨中了一甲,进了宣仪殿,她才再现在人前,传出的消息,却是与那位已逝的侧妃姐姐不亲厚,无来往等一系列撇清之词。”
这种小动作凌湙明白,都是做给御座上那人看的,袁芨想要在朝中有发展前景,背调里就不能出现静隐王姻亲几个字,他母亲为了他的前途,实也煞费苦心了。
然而,凌老太太绝不单闲来记上这么一条,一个侧妃确实也不当让她这样在意,凌湙便直直的盯向凌老太太。
老太太倚着软枕,眯着眼回忆,“我与那位老夫人都爱礼佛,常去的京郊报恩寺里,都有我们的静斋院,有一回我去找袁老夫人,她去了厕房,我便在她的厢房里等着,等着等着,便闻着了一股子走水的烟气,却是侍香的丫鬟不小心点着了她秘庵里的香烛,内里供奉的长生牌位,便是她的那位侧妃姐姐。”
当时袁老夫人很慌张,几次张口都无法找着合适的措词,最后一着急,竟是给她跪了下来,在儿子与亲如母的姐姐之间门,她在外选择了儿子,但内心里对着亲姐姐,是愧疚里带着赎罪的心态,为了自己的安稳和儿子的前途,她竟不敢承认她们的关系,袁老夫人当时哭的非常伤心。
凌老太太抠着手腕处的袖口,回忆道,“我当时向她保证了不告诉任何人,可转了头就将此事说给了我家老头子听,之后我家老头再与中书门有朝事往来时,就顺畅了许多,也让他用最短的时间门,在文殊阁站稳了脚跟。”
凌湙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凌老太太就笑,眯着眼一脸老奸巨猾样,“袁老夫人一十年不出门走动,她心性还是单纯了些,虽说知道为儿子打算,可到底做事不隐秘,漏了底,好在我家老头也知道分寸,同袁芨相交时,也以诚相待,大家有来有往当个朝庭助力,岂不也很好?”
尔后,凌老太太又道,“我那天在城中遇到华吉珏那丫头,你猜,我看到了谁的影子?”
凌湙心中一动,望着她,就听凌老太太道,“袁老夫人,华吉珏那丫头有三分眉眼似她,而袁芨的女儿我也见过,都长着袁老夫人娘家特有的杏眼,我敢肯定,那丫头是记嫡的庶出。”
袁老夫人近年的身子愈发不好,袁芨刚进阁,若然她病丧,袁芨便得丁忧,此时,若有其心念之后人陪伴,于她而言便犹如强心剂,袁家为了这一世的阁臣之功,当会冒险把人领进府的。
清贵之家,三代不出阁臣,四五代后便也将进入落没期,袁芨现在就是整个袁家继鼎之人,哪怕他身上带着个随时会触发的雷区,却仍叫袁家不舍得丢弃,除了他本身够优秀,还有时局不允许袁家再蛰伏。
每一次的皇位更迭之时,就是遇龙乘风之期,有能力搅弄风云的人家,必要伸手去够一够显达之位的,尤其御座上的皇帝已进入垂暮期,若能趁着时机捞个辅政大臣的名额,不止提升门楣,更是光宗耀祖。
袁家必倾顶族之力,保袁芨能在文殊阁内稳住局势。
凌湙点着手指,这条信息确实有用,若此关系能攀上,有一阁臣在其中运作,朝上的风声当对武家非常有利。
凌老太太默默的等凌湙消化完,再次道,“袁芨并未参与换子之事,闵仁遗孤之事他知道多少,目前并不好说,之所以挑他接替我家老头子入阁,也是因为袁家一直中立,既非保皇,又非皇子党,若现争议之事需投票表决,五分四算,他这一票等于就是两边都可,又都不可的暂定票,而袁芨为人极稳,那几个老狐狸都怕这后进之人太过圆滑,两边交汇,于是找来找去,就定了袁芨。”
最重要一点,就是袁芨有把柄在手,但有皇帝需要他们搞小团体投票时,袁芨这一票其实是最不用担心会倒向皇帝的。
皇帝想用袁芨平衡文殊阁内的势力分布,而阁内四位老狐狸,也在用袁芨降低皇帝对文殊阁的掌控力。
袁芨的出身,中正端方,做中书令时,便以严谨出名,便是知道凌太师拿了他的把柄,帮通融朝事上,也未完全失了原则,人也很光棍,大不了辞官回家,之所以一步步进了阁,也是身后家门推导所致,他的中立,是本心上的中立,而非四位老阁臣和皇帝以为的迫势中立。
凌湙点点头,老太太的意思他明白,就是告诉他,若要运作,袁芨这条路能走,且不用担心他的身份问题。
之后,两人又就其他事情谈了谈,凌老太太给了凌湙一块凌家族徽的玉牌,“你把这个带给翼儿,他见了之后,当能信你所言。”
凌湙回了府后,当即叫了石晃来,开门见山的问他,“华吉珏是静隐王府哪一房所出?”
石晃惊讶的看着凌湙,一时哑了口,他对外都是将华吉珏的身份往高的抬,从来报的是正枝嫡出,但凌湙现今却如此问,想来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凌湙见他面现警惕,忙指了旁边的椅子叫他坐,石晃伤也是刚养好不久,脸上血色不错,且经过替城出战后,已经有了融入边城军防之势,尤其在凌湙顾不得这里,齐葙又养伤不能动之际,多得他辅助幺鸡巡防,保障着城内安全。
“你无需防我,华吉珏无论出自哪一房,她都是静隐王府所剩最后一人,身份毋庸置疑的尊贵,我来问,只是因为我想要讨一样她的东西,上京时可能会用到。”
说着,凌湙便将袁府老夫人之事托了出来,“若她真出自那位侧妃身下,袁府那边应当是她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吧?”
石晃了然,顿了半晌方点头,“我们王府,正妃并无所出,两位侧妃出的子嗣,便都记在了正妃名下,女公子……确实该称呼那位袁老夫人一声姨姥。”
三日后,凌湙带着他挑选入京的随行人员,离开边城,而队伍里,跟着一辆马车,内里坐着两位小姑娘,一个是华吉珏,一个则是凌媛。
石晃回去后,将凌湙找他之事,说给了华吉珏听,本意是想要她一封手书,或信物,然而,华吉珏听说袁老夫人身体不好之后,决定跟着凌湙一道上京,如此,石晃便也在随行的队伍中了。
幺鸡哀怨的站在楼堡内,扶着哨窗招手,蛇爷跟在他身后,杜绝了他偷偷跟上去的打算,整张脸都皱的打结,直郁闷了好长时日。
武大帅守在登城,除了准备上京通路的财物,还有一车妙龄女子,都是官妓里最出色的一批,凌湙懂他的意思,望着那些兴奋雀跃,挤成一堆,抱着各色乐器的女孩,咽下了到口的话。
可能于她们而言,上京远比窝在北境更有前景,一个个眉眼里透着踌躇满志,面对凌湙望过去的眼神,俱都羞涩里带着期盼。
武大帅殷切的与凌湙对视,声音里透着嘱托之意,“一路小心,京中不比北境,我知你行事机巧,遇事多思,便不费言了,但有一点,万事以你自身为重,如你所说,只要我稳在北境,景同便无性命之忧,你千万要在顾好自身的前提下,再去考虑景同,我希望你们一人联袂归家,如此,才算是大喜之事,懂么?”
凌湙郑重点头,拜别道,“大帅放心,我必与武景同一起归来,凉州防务,便先拜托大帅费心了,小子若有分身之术,必不敢劳累大帅,奈何实在无暇顾及,只能劳大帅暂在凉州坐镇,大帅切勿觉得委屈,待小子归来,摆酒赔罪。”
武大帅叫他这话说的发笑,使劲拍了他一下,“说的好似凉州不在我北境内一样,那明明也是本帅的辖下,行了,我懂你的意思,去吧!”
凌湙再次拜别,最后一拉马缰绳,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在来送别的人眼里,率先奔出了登城。
阔别了小一年的京畿,迎来了最为浮夸的一场皇陵祭祖仪式。
大徵军大胜凉羌铁骑,消息不止传入京,更以加急邸报的形式,传入全国各地,往朝中递去的彩虹屁成筐抬,京中各处更是华灯挂彩,鼓乐齐奏,皇帝大宴众臣,流水席摆了三天。
纪立春以英雄之姿,领着一队进献敌骑将领人头的队伍,高调进京,鲜花美女,夹道欢迎。
凌湙扮成他的随行副将,一路“护持”。

京畿官道遥遥在望的时候, 凌湙他们一行人分了道。
石晃带着华吉珏,停在了往京郊报恩寺去的岔路口,官妓的车马继续跟着纪立春的大部队, 但凌媛却让虎牙带着,两人扮作落难兄妹,一路乞讨着往城门口摸。
蛇爷帮凌湙铺的丐点,经过一年的发展, 各地都有了特殊的标识,他本来也请示了跟随之意, 但凌湙考虑到这趟入京,需得一路奔行, 快马颠簸, 就他现在的身体可能吃不消,于是折中了下,让他将丐团信物给了虎牙。
虎牙凭着蛇爷给的七节紫竹,入了城门口时, 就找到了丐点, 之后按照凌湙的规划,联系到了酉二和酉五,让他们将凌媛过了一遭牙婆的手, 正当光明的领进了宁侯府。
考虑到凌媛之后会常伴在闵仁遗孤身侧,她的身份便得在明面上经得住查,落难到京中来讨食的小兄妹, 哥哥进了丐团当小乞丐, 妹妹卖身入侯府为奴,只要不做惹人怀疑之举,似二人这样的贱民之身, 并不会有人专门来查。
凌媛在京中当贵小姐的时候,还是个团子般的小人,边城一年的生活历练,除了身体抽条,另有就是脸型的变化,粉嘟嘟的小姑娘,被边城的风沙吹的略显粗糙,她的水灵只是相对边城的原生女子,一入京畿就已经掩没在一堆的细皮嫩肉里。
凌湙走前问过她的意愿,若是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他自会使借口将她留下,然而,小姑娘却绞着手指问他,“这次不被送走,以后呢?”
以后她越来越大,照凌老太太发了狠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誓要复辟凌家的劲头,她很难相信自己将来会有正经八百的好出路,所以,送谁不是送?
她娘没有能力保护她,有时候她都羡慕凌馥,同为凌家女,她的母亲刘氏,就能为了她豁出去的,与祖母断交、闹腾,而她的母亲,只会哀哀的搂着她哭,半点用都没有。
凌媛今年也才将将七岁,却愣是在这样凛冽的,毫无温暖的家人身上,提前成熟,懂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东西,会了许多以前不需要学的技能,比如看人眼色,学拙藏巧。
无论凌湙在边城,为女子的地位放宽了多少尺度,在凌家小院这块地方,仍未有可能使她们摆脱束缚,祖母的压制是没顶的绝望。
与她相对的,是呆直刻板的凌嫚,因为亲眼目睹了嫡母林氏的横死,叫破了林氏偶尔低语的疑惑,叫凌湙顺藤摸瓜的掀了凌老太太的底牌,如今在凌家那一群女眷当中,成了个谁也不愿挨的人,被排挤的连张睡觉的床也没有,凌媛撵她去凌馥那边,可她就是不愿意,非要顶着不受人待见的眼神,晃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凌媛有问过她这般如此的目地,明明刘氏说了会管她,她却不肯离开凌家女眷居住的院子,并且在院侧的西北角,给林氏拢了一个小土堆,插了个刻了名字的牌位,一天三顿安,逢年节烧纸叩拜,更惹的祖母怒焰高涨,几次叫人平了土堆,砸了牌位,可她却不哭不闹的,第二天继续将一切恢复原位,沉默倔强的,用自己的方式与祖母对抗。
因为有着凌湙的吩咐,祖母并不敢让人打她,只不许人与她说话,不许给她饭吃,给她床睡,可她也照样晃荡在小院内,戳人心窝子似的,硬将林氏的衣冠冢给立了起来。
有刘氏和凌馥的接济,小小的凌嫚愣是凭着那股子心气,搅的那座小院不得安宁,看着她就叫人堵心闹的慌,偏又拿她没办法,打又不能打,撵又撵不走,跟林氏留下的冤债似的,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们,林氏是怎么死在半道上的。
小姑娘倔强的,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替嫡母要说法,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将她休弃除族?她不懂,却知道这对林氏不公。
凌嫚今年才六岁,本身还有着咳喘症,在受不到祖母的关心,和其他女眷的关注后,活的像个孤儿,她明明顶着凌家女的名头,过的却还不如慈善堂里的孩子强。
庶房庶出几个字,头一回让凌媛领略到了人性的残酷,对着那样一院子的长辈,凌媛谨小慎微的,默默成长,她不愿像凌嫚那样被孤立,小可怜般的无人问津,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黑洞洞的眼睛里,早就没了天真灿烂的光,木偶人似的,接受了自己的人生被安排支配。
临行前,祖母破天荒的留了她说话,凌媛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伺候的人是谁,同时也得到了祖母的承诺,只要她伺候好了人,以后凌家复起时,也会有相对的权势,助她上位,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要她把握好机会。
凌媛五味杂陈的接受了,去伺候“堂弟”的事实。
凌嫚在她走时也来送了她,呆直的语调一如既往,“我也会在院子里给你立个冢的。”
这样她们才不会忘了你。
凌媛摸了把她的头,告诉她,“我把床留给你了,柴房别睡了,对身体不好。”
两人年纪相仿,亲厚度比跟凌馥深,当凌媛的身影随着马车一点点消失后,凌嫚才后知后觉的流下了眼泪。
小小的孩子,又一次体会到了嫡母林氏,死的那日,被抛下的孤独恐慌。
尔后,她去了医署女医堂,找到了早就瞄好的一名女医,仰着脑袋跟她道,“闫雀师傅,我可以做你的药人么?”
一个没有思维和痛苦的药人,会被师傅当宝一样的藏着,凌嫚偷眼看到过左姬燐的药人,细心呵护的样子,真真叫人羡慕,她观察了一圈,觉得所有女医里,属闫雀师傅最温柔,所以,她想成为她的小药人。
小小的凌嫚,也想被人当宝贝一样的藏着啊!
等凌湙从京中回来,凌嫚已经失去了神智,进入人僵二段的药人炮制阶段,看着闫雀手里的药人自荐书上的小小巴掌印,凌湙这才从中窥出一个,自觉被全世界抛弃掉的,脆弱女孩的心理。
他单以为给足了,这个女孩子生活上的所有保障,就是保证她能平安长大的要素,却忽视了这么小的孩子,单蹦一个的孤独内心。
她该有多害怕,又有多希望有人喜欢她啊!
一向心硬如铁的凌湙,站在闭眼如胶塑娃娃般的小药人凌嫚面前,第一次红了眼,照着凌嫚口述,闫雀手写的要求,轻轻将她抱进了怀里。
小小的凌嫚留:希望五哥哥能抱一抱我,希望我变成药人后,五哥哥也能喜欢我,希望下辈子,我能真的做五哥哥的妹妹,五哥哥,谢谢你在流放的路上用骡车载我,还有,谢谢你给我吃的烤鸡,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谢谢你啊五哥哥。
祖母说,只要我姓凌,五哥哥就永远也不会与我亲近,可是左师傅的药人,还是虏获的外族敌人,他都把他们当宝似的藏着,如此,我若也成了药人,是不是也就跟宝贝一样的,值得被人收藏了?
凌嫚被炼制成了永远也长不大的小药人,除非被人五马分尸,否则当然也不会死,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本该终身只认一主的药人,却额外多认了一个,她除了听令于闫雀外,还肯听凌湙的指令,叫她跑个腿拿个东西,简直神速,并且刻板的脸上,竟能显出兴致俨然的奇景来。
凌湙终身没有令她杀过人,虽然她总会嗷呜一口,蹦到别人身上咬脖子,但总会在最后一秒,叫凌湙拎了衣领子撕下来,害她一嘴小尖牙,从生出之日开始,就没尝过新鲜血肉的味道,枉费了她身为小药人的凶名,竟渐渐成了边城的吉祥物,深受城内所有小朋友的喜欢,是龇牙露狠也撵不走的,那种黏人的喜欢。
嫚宝,成了她的爱称,所有喜欢她的人,都会叫她嫚宝。
她终于摆脱了,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凌族姓氏。
闫雀不敢自作主张收她,尤其凌湙刚刚走没多久,她跑去找了左姬燐,左姬燐则去找了刘氏和凌馥,试图将这个想岔了路的孩子劝回去,然而,这孩子呆直且倔强,她能让凌老太太憋闷的,看着她将林氏的衣冠冢立起来,就也能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下,打开虫囊,引虫入体,要不是发现的快,她整个内里器脏都得叫虫子全吃了。
边城医署的炼药房,因她又多上了一重铁锁,从此派有专职兵丁把守。
凌湙入京,顶着一张苍老脸蛋少年身,不惹人注意的淹没在一堆亲卫当中,他们一行扮成纪立春亲卫的人,所有人的配刀都换成了制式军刀,他和梁鳅的斩马刀,袁来运及其亲卫的雁翎刀,全都叫虎牙藏在了京郊的丐窝里。
虎牙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凌湙的马前,让凌湙“买下”他,如此一来,这上京讨活的小兄妹,也就各自落了定,有了比酉二酉五更灵活的办事身份。
纪立春在京畿并无房产,皇帝有意抬举他,入京当日就赏了他一座五进宅院,御赐的府邸不仅位置好,连内里装修都是一水的新饰,出了府门就上京直道,过了乾门就是宫街,两边府宅俱都是三品以上的将军府,寸土寸金的地方,倒是难得显出一次皇帝的大方,足可见他这次的献人头之举,有多讨御上欢心。
凌湙在他这御赐的府上独占了一院,纪立春从入京开始,就被皇帝日日召见,带在身边事无俱细的询问着北境之事,尤其关心武帅府的情况,纪立春依照凌湙叮嘱的卖惨两个字,将武大帅形容成日日洗泪的垂暮老者,身体三天一病五天一灾,感觉命不久矣的样子,尽捡着凄凉孤苦形容。
纪立春头一次伴驾回府,抹着额上的汗对凌湙道,“陛下这是真指望着武大帅病亡北境啊!”太爱听武大帅的各种不如意之事了。
凌湙也无法理解现下这位皇帝的思维,奏表里都说了,此次胜战乃武大帅运筹帷幄之功,他要真病的起不来床,那这大功哪来的?他当真以为,这是天上白掉下来的,是奖励他自己给自己,自诩的明君之功德?没有人提醒他,这逻辑不对么?
纪立春摇头,告诉凌湙,朝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无人为此次大胜的主将请功,倒是有礼部官员提议举办封禅大典,皇帝很是心动。
凌湙:……这天下是真不能好了。
封禅?他脸呢?
作为普通亲卫,凌湙是没有资格跟随纪立春,入乾门宫街的,每次到了宫街牌楼口,他们这些亲卫都会被御门卫拦下,便是纪立春也得下马卸刀,步行进宫,而天牢,必须得穿过宫街牌楼口,绕宫墙脚一路往西,会出现一座荒芜的,禁卫森严的深宅院。
凌湙在牌楼口守了几日,不经意的看过御门卫的换防,居然用的是半柱香的口变令,且整体御门卫的素质相当不错,就身体条件而言,个个看着威武雄状的,且多样貌端正之辈。
这些人多出自五品之下的将门,且多为次子、庶子,无可能继承家业,或祖上爵位之人,他们进御门卫的主要目地,就是镀金,有品行、能力受到关注的,或能凭此职位进阶成功,便是于各人婚姻上,都有相当好的助力,因此,御门卫一职,别看只是个替皇帝守大门的,个中竞争之烈也非常厉害,郑高达那样的身份,当时都没捞着守乾门宫街,用他的话讲,若叫他三日一轮岗的守一次乾门,早不知被哪个老大人看中,捡回家当女婿去了。
既然乾门这边防守严密,凌湙便也不再做无用功,换了别人去跟纪立春,他自己则收拾了一番,准备回一趟宁侯府。
袁来运和梁鳅也在入京后的第二日,各自申假回了家,凌湙给二人的任务是,尽量与从前的狱卒勾连上关系,打探一下天牢那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熟人,能与里面说上话,哪怕暂时进不去,也可捎带点东西进去,好叫武景同安个心,告诉他,自己来了京。
为免之后武景同出狱,会令皇帝回过味来起疑,凌湙特意绕开了他舅家和他三哥家,没有直接找上二人门。
武景同是和陈漪订了亲,可陈家在京中的人脉关系,并不足以将他从天牢里救出来,如此,才只能托了人往里送点东西,若然之后武景同离京,皇帝受人指点回过味来,再叫人一调查,陈家在其中起的作用,以及他串联的痕迹,都将瞒不住,如此,凌湙一开始就将陈家这条路给断了,不叫他们牵扯其中,之后自然也查不到他家身上。
怡华公主和他三哥那边也一样,不串联不接触,彻底不给人顺藤摸瓜的机会。
凌湙既然用了敷面,改了身份进京,就不会让人趁机抓他的小辫子,用来要挟他,便是纪立春那边,他也叮嘱了他,不叫他与陈家接触,哪怕陈家找上门来,也一定要做出拒绝之姿,摆出一副不与武景同为伍的傲慢姿态。
他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已经是皇帝的亲信了,从通过贿赂手段,空降进凉州将的位置上后,他、纪立春,就是皇帝党。
纪立春吐槽:进一趟宫,就要给皇帝身边的小黄门、内侍以及内侍总管塞银子,要不是有凌湙接济,他都没钱进宫,内里的宫人手太黑了,入一次宫身上不揣个上百两银钱,根本没可能得到个好脸,还有可能被人不小心领着走一段长长的弯路,撞见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
皇宫内苑,不都是鸟语花香的,还有坑和陷井。
凌湙是子时入的宁侯府,踩在曾经居住过的院内,一切仿如从前,连他当年拿刀刻在矮墩子上的记号,都擦的清晰光滑,整个居所打扫的干净整洁,寂霭霭的落针可闻。
他在院内晃了一圈,尔后迳直去了陈氏的院子,夜深人静,连守夜的仆妇都点着脑袋入了梦,府卫巡夜也都是远远的在二门外,内里有壮实的老嬷带着机灵的婢女守着灯烛,整座宅子陷入霄寂的黑夜里。
酉二酉五悄悄的跪在了凌湙的脚边,二人激动的压着声音道,“属下见过主子。”
凌湙隐在黑暗里的脸,透过窗棱漏出来,叫淡月一照,显出一副全然陌生的脸来,酉二酉五惊讶的眨了眼,却双双跪着没有动。
几个时辰前,凌湙就送了信来,告诉二人,今夜会入府一探,他二人在凌湙当日进京时,从旁偷看过纪立春的队伍,估摸着凌湙的身形,猜测出随在纪立春左右的一个陌生脸的小将当是他,今次罩着月色,发现凌湙的脸又变了,这次不再是沧桑状,而是一副眼泛神彩的矍铄江湖客。
凌湙是有意,变幻着样貌出现在人前的。
陈氏这几日觉都轻,从发现凌媛进了府后,她就知道,她的儿子来京了,是硬逼着酉二酉五亲口承认了凌湙在京的消息,之后的日子,基本是数着过的。
她就是不懂凌湙目前做的事,也知道能叫他特意入京的事,非是小事,为怕坏了他的安排,硬是忍着心的等在府里,焦灼的一夜夜不能安眠。
如此,酉二酉五声一出,她就从睡梦里惊醒,并且快速的掀了被子跑了出来,此举成功惊动了守夜的仆妇,迷蒙着眼刚要起,就叫凌湙眼疾手快的一手刀给砍晕了过去。
凌湙从廊沿下走出,清泠泠的站在夜色里,脸是陌生的,眼睛却是熟悉的,陈氏扶着门框,眯着眼睛冲他招手,声未出便哽了气,“我儿,如何离娘那么远?过来,叫娘瞧瞧。”
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化妆成什么模样,只要站到她面前,就别想骗过她,陈氏鬓角的发随夜风飘零,中间已然参杂了白丝,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低泣着冲凌湙招手。
凌湙抿了嘴,没有动,只定定的望着陈氏,一点点的在重新感受着,来自今生的母亲身上那种致浓沉厚的母爱。
他用了三年时间,接受了自己有了母亲的事实,后离家各种尸山血海里走过,又叫他仿佛回了前世孤零一个的,那种独狼般的伶仃人,身边部属无数,但能入心的没几个,更遑谈与之亲如母子关系的女人?
论年纪,陈氏前世今生都能做他长辈,可凌湙独惯了,心上的那块柔软,真能碰触的少之又少,他实没有那种天然的,属于人子的纯臻孝感,要他犹如离家日久归来的人子那般,乳燕投林般的跑向陈氏,他真的无法做到。
他能给予陈氏的,仅止他这个人的存在,以及奉养她终老的责任,母子亲情的纽带,一直以来靠的都是陈氏,不断的赠予财物补充,凌湙想的很好,尽他应尽的人子责任,还陈氏这一世的生养之恩,可亲近,大约是亲近不起来的。
他养在陈氏身边的熟络,随着一路杀伐,又淡回了前世那副看透生死的疏离样,他可以感受到陈氏的心痛,却无法身受这样的感情,像隔着一层纱,雾蒙蒙的触摸不到真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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