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棵草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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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小榻正好对着东边的那扇窗户,此时窗户的叉竿被重新支起来,窗外一棵不高的玉兰树被雨水打去不少叶子,树下满地都是湿哒哒的落叶。
看来杜霰比他还要早起,先行支起的窗户。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杜霰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一见到叶遥又忽地避开眼神,耳根红透大半。
叶遥:“……”
眼下天光大亮,这小子倒晓得羞耻二字了。
杜霰低眉顺眼走过来,将热粥搁在桌上,道:“师尊醒了?”
他看上去情绪比昨夜稳定很多,不再冷着一张脸了,但也大有一种装作无事发生的坦然,只是耳朵的红晕和嘴唇的微肿出卖了他。
嘴唇……
叶遥第一次仔细观察杜霰的嘴唇。因为往常杜霰的眉眼实在夺目,他再无暇看其他的,但其实杜霰的嘴唇也有别样的风景,色丹而不艳,形薄而不凉,此刻还泛着一点红肿。
这便是昨夜压着自己肆虐了许久的双唇。
叶遥心脏一紧,立刻逼自己不再去想。
杜霰却捉住了他异样的神色,目光也犹犹豫豫落在叶遥嘴唇上。
……怎么,难道自己的嘴巴也有异样?
叶遥不禁张了张嘴,果然,麻麻的,想必也是肿了一点。
杜霰打破沉默:“这是我煮的蛋粥。”
“我不用吃东西。”叶遥拒绝道。
杜霰皱起眉头:“但师尊是不能空腹喝离支仙的,必须先吃点粥垫肚子。”
叶遥瞟了一眼桌子上的两坛酒,摇头:“我不喝离支仙。”
“……”杜霰坚定道,“不,你得喝。”
叶遥一时无言。
这是什么情况,徒弟命令师父?
算了,都说了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比起昨晚所做之事,这已经算是不出格的了。
杜霰端起热粥走到跟前:“师尊无法动,我来喂师尊。”
叶遥立即伸手:“我的手能动了,给我吧。”
杜霰脸上升起失望,只好把粥递给叶遥,再为叶遥背后垫上一个枕头,最后坐到榻前看着叶遥喝粥。
看着看着,他又开始说道:“你不在的一年里,我在天虞山学了不少东西。”他拿出自己随身的佩剑,展示给叶遥看,“这是我新的佩剑,名叫玉芜。”
玉芜……
样子长得好看,名字也不错。叶遥从头到尾掠过这把佩剑。
杜霰又道:“但天虞山的生活再好,也不及以前同师尊一起的时候。”
叶遥放下调羹,将粥碗搁在一边的小几上。
气氛一时低迷。
“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你?”杜霰忽然道。
叶遥确实不明白,且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我起初也弄不明白,后来我想清楚了,我喜欢师尊的原因很简单。”杜霰放下玉芜,轻轻笑道,“不过是一把刀,两柄剑,三岔桃枝,四季热茶。”

叶遥一时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杜霰望向窗外,回忆道:“我那年在军营里历尽磨难,已经不记得被别人拥抱是什么滋味了。那个春夜里,你从天而降出现在冰岩中,像神仙一样。”
叶遥微愣。原来杜霰说的是三年前他们在凡间初见时的事情,三年的时间虽然很短,他却恍惚觉得十分遥远。
“但我那时快要疯了,误把天神当恶魔,一把刀插进你腹中。你没有推开我,反而把我抱得更紧。”杜霰眼里波光微荡,“师尊,你不知道吧?你忍着痛但还是对我笑的模样,在我每晚的梦里重演过无数回。”
叶遥心中无奈叹气,他当时并没想那么多,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所谓的“两柄剑”,他也能猜到了,大概便是他后来买给杜霰和自己的两把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师尊给我买的木剑是我的第一把剑,如今还在天虞山,我舍不得扔。你教我指暮天,我每次学会一招的时候,心脏都跳得很厉害,不是因为我学会了,更多的是因为我又能听到你的夸奖了。”
杜霰说到后面不自觉羞赧起来,声音小了,脸也微红。
叶遥又无声叹气。
杜霰道:“师尊的那把铁剑呢,会不会扔了?”
叶遥一顿,没有回答。
杜霰默认他早已把剑扔了,于是点头继续道:“扔了也好。十五岁那年,我也想过让你把铁剑扔了,我买一把新的给你,比原来那把还要好看,而且好用。”他笑了笑,“结果你也知道,还没有送到就掉下山崖了。所以路过桃林的时候,我折了一支桃花桃枝,想当作礼物送给你。”
叶遥望向窗外的玉兰树,仿佛看到了当时漫山遍野的早春桃花。
“我以为你最多安慰我几句,然后将那株桃花养起来,直到它枯萎。没想到你直接收它为结契武器,还给它取了名字。”杜霰的目光又亮起来,“我问过黄裳,结契武器是很慎重的,就好比终身伴侣一样,不可随意更换……我竟不知道你会如此看重我送的礼物。”
“别说了。”叶遥立即打断。
最后一个“四季热茶”,杜霰不用说他也知道是什么。
他再也不想在这里与杜霰四目相对,听杜霰剖白陈情、抽丝剥茧自己对他所有喜欢的一点一滴,太折磨人了。
杜霰点头乖巧道:“好,我不说了。”
叶遥的心终于松下来。
忽然杜霰又道:“但你得给我一个理由。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每次、每时,你对我总是同旁人不一样,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有一点对我——”
叶遥立即道:“你想多了。”
杜霰闭了嘴,眼底蓄起若有若无的水光。
“只是你刚好需要关心,所以我给你罢了。”叶遥淡淡道。
只是对方刚好需要关心,而他最不吝啬关心,所以顺便给了罢了。
春风拂过窗台,扫过两人的衣襟。
杜霰低下眼梢:“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了。”
他的情绪很快掩藏起来,再分辨不清楚。他抬起头,一切恢复正常,起身去开床尾的柜子,拿出一沓书放在叶遥床前。
“这是几本天虞山的书,没有其他可选的了,师尊若是觉得烦闷可以看看。”杜霰提起玉芜剑,道,“我去外面练剑,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叫我。”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叶遥继续斜卧在榻上,拿起那些书,一本一本看。
这都是些天虞山派的功法书,没什么有趣的内容,看来是门派担心在这里夜宿的弟子无事可做,于是给他们一个挑灯夜读的机会。
不一会儿,窗外似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响声。
叶遥抬头向窗外望去,透过支起的叉竿,他看见一袭蓝衣的杜霰负剑走到玉兰树下,鞋子踩在湿透的落叶毯子上。他抬手捏诀,脚边便起了一阵风,十分规整地将落叶扫出十步之外,地板顿时干干净净。
接着,他挽起剑风,开始在树下练习。
叶遥放下书,端详他的招式和身手。
杜霰练的是天虞山剑法。
这套剑法大气磅礴,沉稳有序。杜霰的周身和剑上环绕一股涌动的灵力,一阵阵震动玉兰树,掀翻飞掠下来的几片落叶。他早已将剑法时得炉火纯青,起承转合熟稔自然,无论进攻、迂回还是防守都无比完美,甚至曼妙。
叶遥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演奏。
杜霰的动作如游龙过海口之时,叶遥便觉得天外恍若有笛声悠扬;那剑忽然霸气轩昂起来时,他便想着应当伴以激烈有节奏的鼓点;而当杜霰旋起身,水蓝的衣摆和袖子随长剑舞动时,似有几声蕉叶琴音伴着风声而来。
赏心悦目之余,叶遥更觉欣慰。
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虽然功劳并不在于他。
直到撩开最后一枚树叶,杜霰挽了一个剑花结束。叶遥久久无法移开目光,看出了神。
杜霰负着剑,偏头朝这边看来。
目光交汇,两个人皆是一顿,又立刻分开。
一个垂下眼,一个别过脸。
叶遥不自觉捏紧书页,视线僵硬地转回书上的字。他时刻注意余光里的那浅蓝色身影,似乎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遥终于明白杜霰为何要选在玉兰树下练剑了,因为那里正对窗户,窗户又正对着他的床,视野极佳。
一阵风吹进来,叶遥随手压住书页,却有一片青葱的玉兰树叶飘了过来,堪堪落在字墨上。
叶遥拈起它,抬头。
窗外的人恰巧又挥起长剑,开始了一套新的剑法。
时辰接近中午,叶遥尝试撑起身体,发现力气恢复得比早上快许多。
他猜测,纺嬛说的三日时间应该因人而异,按照这个速度,他明日便可以下床走路了,无需等到后日。
杜霰做了午饭,还将屋内的桌子移到叶遥床前,摆上饭菜,分明是想与他一起吃。
正好叶遥还没吃过杜霰做的饭,于是从善如流,接过杜霰递过来的筷子,挑了块鱼肉送进嘴里。鱼肉鲜美嫩滑,黄瓜清新爽口,他没想到杜霰竟如此会做菜,难道天虞山也开厨艺类的课程?
叶遥正想习惯性夸几句,话到嘴边突然住了口。
还是别了吧,否则杜霰又要兴奋半天。
桌上还摆着那两坛离支仙,叶遥没办法无视,只好道:“把酒开了吧。”
好歹也是他跑了两日从闽越带回来的,御剑也是很辛苦的,再怎么样也不能糟蹋了这一片苦心。
杜霰抬起头,嘴角忍不住上扬,明显喜形于色。他马上拿过两个碗,开了一坛倒满,端到叶遥面前。
叶遥喝了一口,顺便道:“我方才给乔柏写了传讯符,等我明日可以走路的时候,他也差不多能赶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你尽早回天虞山吧,别让杨掌门担心。我要和乔柏去一趟南梁国。”
“去南梁做什么?”杜霰问,又弱弱补了一句,“……我可以知道吗?”
有关神格的事情说来复杂,但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叶遥便言简意赅:“丘天翊约我有重要的事商量,是关于刺豪和魔界的。”
杜霰点头:“那我陪着你,直到乔柏来。”
叶遥欲言又止。
算了,随他吧。
入夜之后,蜡烛重新在房内点起来,叶遥倏然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不禁战战兢兢。
好在杜霰十分正常,放下窗户关上门,自然地同他说了几句话后,才走上楼去。
叶遥终于得以睡一个安稳觉。
翌日醒来,他第一反应是掀被子,而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急忙僵硬地走了几步适应,再坐下来等体力完全恢复,顺便给乔柏写个传讯符,然后开始整理床褥、叠被子。
楼梯传来脚步声,杜霰走了下来,眼神扫过已经收拾妥帖的床铺,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叶遥微微笑道:“我可以走了。”
杜霰走到他面前,问:“乔柏呢?”
叶遥将手中乔柏刚刚传来的传讯符递给他,道:“他会在天虞山的地界石那里等我。”
因为实在有点担心乔柏到了岗楼,会同杜霰多聊几句,进而察觉他们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所以叶遥没有直接告诉乔柏他在岗楼,而是把地点定在地界石碑,自己走过去会合。
杜霰看了看传讯符,道:“把早饭吃了吧,然后我送你。”
叶遥忙道:“不用——”
“反正顺路。”杜霰打断他,“而且一旦离了岗楼便没有结界,很难保证魅魔没有在附近埋伏。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在和乔柏会合之前,不能一个人走。”
他说得有理有据,叶遥没能拒绝。
“好。”
春光倾泻在小楼前,叶遥在房内闷了一日多,终于踏出房门。
他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有些迟缓,杜霰在身边为他引路,时不时偏头看一下他的脚步,偶尔还想伸出手扶他一下。
但还是没敢扶。
出了狭窄的山道之后,眼前便是连接天虞山和山下郡城的道路,天虞山和地界石的方向相同,他们又并肩一路走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虽然怪异,但好像一旦有谁开口打破沉寂,便会变得更加怪异,所以宁愿保持现有的怪异。
这条路比想象中的还要长。
起初,叶遥恨不得立马健步如飞,直接跑到地界石旁。后来,走的时间越来越长,沉闷的气氛逐渐变得和缓,他又慢慢放松下来。
“师尊。”杜霰忽然唤道。
“嗯。”
叶遥不由自主偏头看杜霰,才发觉杜霰好像比自己还要高一点。之前自己一直躺着没有比较过,如今双双并行,他看杜霰已经不再需要垂眼,而是平视,甚至是抬眼了。
“我昨晚又想了一夜。”杜霰道。
“……”他不会还要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吧?
只听杜霰接着道:“等我飞升了,我就去天界找你。”

杜霰道:“我以前对修炼并不热衷,是因为觉得有师尊在,我此生足矣。但现在师尊不要我了,我怕我来世也把师尊忘了。”
叶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涩味。
他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以杜霰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自己是永生不灭的存在,而杜霰真正能记住他的时间也只有此生,再轮回转世便不是杜霰了。这些于叶遥而言都再正常不过,但是对杜霰来说,似乎显得格外怅惘和遗憾。
“所以我会好好修炼,势必飞升,到那时我们都是神仙,我就能一直记得你了,还可以去找你。”杜霰道。
想法是感人的,但未免太大放厥词了。
叶遥提醒他:“你知道飞升有多难吗?”
“知道。”杜霰不以为然,“首先要达成天虞山第一,饶是第一,也不一定能达到飞升的境界。但我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逼自己做到。”
叶遥试图劝阻:“你只是一时依恋长者,对我有好感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杜霰轻轻一笑:“我亲过师尊,如今还想再亲,到底是会错意还是真的喜欢,我分得清。”
“……”叶遥不再劝阻,转而道,“那也没必要找我。等你真正到了飞升的时候,心境早就和现在不一样,恐怕早已忘了我了,即使没忘,你也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说不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不会后悔的。”杜霰直直盯着叶遥,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前,现在,将来,都不会后悔。”
叶遥望进杜霰眼里,越看越发慌。
他皱眉,加重语气:“你能不能不要为了我?只是为了自己而修炼不行么?我从来都不是很重要的人,没了我,你照样可以继续往前走。海晏河清,魔不横行,妖不猖虐,这才是你修炼的动力!”
杜霰错愕地看着他。
叶遥看到前方地界石处出现一个人影,是乔柏。
他对杜霰道:“到了。”
杜霰回过神,跟着叶遥走上前,对乔柏行礼:“乔柏叔叔。”
乔柏懒懒散散倚在石头旁,将杜霰从头到尾、从佩剑到衣服都细细地打量过一遍,方笑道:“嘿,你这小子,到底还会继续长多高啊?”
杜霰低头不语。
叶遥对他道:“你回去吧。”
杜霰眉眼凝重,垂着眸子,双手交叉,恭恭敬敬地朝叶遥弯腰行揖。
隔了一会儿他才重新起身,而后转身向天虞山的方向离去。
乔柏不明所以,压低声音问叶遥:“你俩什么情况?”又指了指杜霰的背影,“他又怎么了?”
叶遥只道:“咱们也走吧。”
于是两人向西的方向走去,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叶遥没有回头去看杜霰的背影,只是专注自己前方的道路,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杜霰会不会回头看他。
乔柏问:“我记得咱们在闽越的时候,你说有一人趁你喝醉时亲了你一次,那人是谁啊?”
叶遥默了一下,搪塞道:“忘了。”
乔柏:“果然。”
叶遥:“……”
乔柏悠悠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猜了一年,想来想去都不可能是别人。”说着他回头看一眼后方,问,“那你对他有意思吗?”
“废话。”叶遥立即道。
身边是适时的沉默,叶遥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心中不禁烦闷,自言自语低声补充:“怎么可能有……”
天虞山到南梁国,御风飞行,不到两日便到。
丘天翊给的地点尤其详细,太和城昆弥川边不远处有一个人烟繁忙的小镇,这里民风习俗、衣着打扮、语言皆不同于中原和闽越,是以叶遥和乔柏走在街上时,身边往来的南梁国民众都忍不住驻足观察两眼。
叶遥提着花箔灯,跑去一个卖菌菇的摊子前,用南梁话问小贩是否有看到一个架着算命招旗、旗子上系着一个护耳帽的中原人。小贩指着这条街的远处,回了好几句南梁话。
乔柏微微诧异:“你还会讲南梁话?”
“你忘了,我之前在这里住过几十年,想请你下来一起逛逛,你还不要呢。”叶遥一边走一边道。
乔柏想了想,恍然:“我记起来了,那时候这里还不叫南梁。”
叶遥按照小贩的指示一直走到尽头的一处街角,果然看到一个算卦的小摊。摊面依旧摆得特别简单,几十根签,一本《周易》,一个钱碗,一面写着“丘半仙”的白旗,旗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护耳帽。
叶遥一看到白色护耳帽,就知道找到人了。
而摊子的主人此刻正握在一只藤椅上睡觉,草帽盖住整张脸,一动不动,与面前往来不断的人流格格不入。
叶遥摸出十六文钱,放入钱碗中。
藤椅上的人终于动了,那人拉下草帽,露出一张惺忪迷茫的双眼,瞅着天上的日光喃喃:“哎呀,这天晒得……”接着看向叶遥,扬起眉梢,露出笑容,“朋友,算卦么?”
昆弥川边夜幕降临,川畔盖起来的不少房屋和小楼都是渔民的住舍,只有一座高高的迎着风的小楼,是丘天翊自己盖的。
南梁的屋子跟中原的不一样,最高一层没有屋顶,是天台。立于天台之上远远望去,前方幽蓝色的天幕之下是深浓的山色,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挂在山头,阵阵凉风袭来,带着清凉的水汽。
乔柏靠在凭栏的长椅上玩弄一个机关锁,丘天翊从楼下回来,提着一坛酒:“来,我藏了两年的好酒!今晚咱们边喝边聊!”
封泥一开,叶遥瞬间闻到味了,皱眉:“这是什么?”
“离支仙啊!”丘天翊道,“之前在闽越碰见你生辰上喝离支仙,我猜你很喜欢这个!”
叶遥:“……”
丘天翊倒了三杯,乔柏不喝,叶遥也有些心理阴影,拿起来之后又放下去,只有丘天翊抿了一口,赞叹道:“你们瞧这南梁的生活多滋润啊,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晚上的风也舒服,要是白日里天晴,昆弥川过眼皆是碧蓝。六界万里河山,再没有比这里更滋润的,比你们九重天还要好。”
丘天翊早就知道叶遥和乔柏是天界之人,叶遥也不奇怪。
“是不错。”叶遥道,“上次我们在南荒遭到姑摇山的追袭,是你透露的消息?”
丘天翊:“……你话题转得太生硬了!”
叶遥冷笑着瞪他。
“喂喂喂,还真不是我啊!”丘天翊摊手辩解,“我可只是路过,什么都没干。是你们自己在茶肆的小二面前表现得太愚昧无知了,让人家起了疑心。”
“……”
是嘛?是茶肆小二举报的?
叶遥放下狐疑,道:“那开始吧,你在信上说要和我一叙,怎么叙?”
丘天翊勾起嘴角,月光下的瞳仁格外幽亮。
“我给你看个东西。”他拿出一个木盒,放在两人中间的酒案上,大拇指一推将木盒推开。
木盒里放着的是一枝草叶,叶遥接过来借着月光细细看,只见这丛草的叶子,花朵小而黄,果子神似菟丝子,花果同开。叶遥蹙起眉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这东西叫草,是姑摇山的独有草药。”丘天翊介绍着,探问,“你可感觉到了什么?”
叶遥凝视着这棵草,不语。
丘天翊追问:“你是九重天的一棵仙草,你的仙草本体,是不是就长这个样子?”
坐在凭栏处的乔柏斜眼看过来,评价道:“不太一样,只是有些相似。叶遥的花是珊瑚色,这棵的花是黄色。”
叶遥回神,拈着手中的草道:“当初我找了很久,大家都说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仙草,我以为六界之中仅有我这么一棵。”
“可见你的本体与这姑摇山的草同源。”丘天翊道,“虽然同源,却并不是一个东西。或许是有什么契机让草去了九重天,但九重天的水土与南荒不同,生出来的形状不同,花的颜色也不同。”
沁骨凉风穿过小楼,迂回环绕,手中的草叶好花朵轻轻摇曳,叶遥一低头,额前的发丝遮住视线,落在叶子上。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六界之中,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独一无二,他也不是最特别的。
三个人都沉默着。
叶遥突然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棵草?”
乔柏也看向丘天翊。
丘天翊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嘴角扬着,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道:“因为,我就是姑摇山的弟子呀。”
“……”
果然,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界卦修。
叶遥挑眉笑道:“你就这么把老底揭给我们看了?没有骗人?”
“咱们是朋友,必须坦诚相待的呀!”丘天翊笑嘻嘻地靠过来,“不过呢,我现在已经不是姑摇山的人了,确确实实在凡界学了好久的算卦,你也不能说我有所隐瞒吧?”
叶遥点头:“继续。”
丘天翊仰头把新的一杯离支仙喝完,等酒彻底入喉,他才遥望远处的山色,缓缓说起来。
“我在南荒的那一届呢,是老魔君苍沥执掌姑摇山,后来苍沥薨逝,路鞍即位,我呢也混了一个堂主当。有一次我不小心闯进路鞍书房背后的暗室,发现他在用姑摇山的金猊鼎锁着一个魂魄。”
他停下来看叶遥:“那个魂魄是容章。”
叶遥眯起眼睛。
容章公主,天君的女儿,姑摇山的守护神。
“那时候距离容章公主病陨已经几十年了,她的肉身还葬在圣地里,我实在不敢想路鞍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囚禁容章的魂魄。”丘天翊垂下眼,遮掩更深的情绪,“公主的魂魄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还醒着,并且求我想办法放走她。我把金猊鼎震碎之后,公主逃走了。”
叶遥缓缓蹙眉。
“我不知道她逃去了哪里,但她肯定去过你所在的何重天,并且把神格留在了那里。”丘天翊说着,注视叶遥。
叶遥攥紧手中的草。
“叶遥,你现在知道了,你的神格来自容章。”

第30章 准备死遁
楼台上起了一阵稍强的风,叶遥把草重新放入木盒里,拿起从未碰过的离支仙,灌入喉咙底。
涩味穿肠,比以往所喝的离支仙烈了不少。
原来他的神格来自于容章,困惑他千年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但——这只是一个结果,结果底下的根系是什么、有多深、通往何处,都还处在一片迷雾中。
“既然神格都能留下来,那说明人肯定是死了,魂魄灰飞烟灭了。”乔柏从凭栏处起身走过来道。
丘天翊点头:“是,也许是魂魄不支,也许是遇到什么事情,总之她死了。”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路鞍很快就发现我放走了容章,我被赶出姑摇山,永远不能再回去,所以才在凡界流离了千年。”
叶遥沉思。
容章的魂魄逃出姑摇山之后就往九重天上去了,可能是想去上天庭找天君求救?但还没有飞到上天庭便已体力不支,她的魂魄离身体几十年,本就虚弱,从南荒到天界更是耗尽体力,于是最后永远停留在了下天庭。是这样么?
丘天翊继续道:“原本以为事情结束了,直到我偶然发现路鞍的下属在凡界频繁活动,甚至杀了一个军营的人。为了弄清楚路鞍的目的,我跟踪刺豪,才开始注意到你们。你们在闽越每次见到我,不是碰巧,而是我在调查路鞍。”
乔柏点头:“懂了。”
丘天翊道:“现在我们来聊聊路鞍。”
叶遥又倒了一杯离支仙。
“最近几百年,我经常听说路鞍一直在吞并南荒的一些小部族,势力逐渐庞大,甚至与其他几个万年世族并驾齐驱。现在,他又突然发现你的神格来自容章,想要重新抢回去,原因呼之欲出,他想统治魔界。”丘天翊道。
统治魔界……
丘天翊又道:“路鞍囚禁容章的目的也很简单,把她的神格剥离出来为自己所用,这样自己如虎添翼,登上魔尊之位不在话下。”
叶遥对路鞍的目的不感兴趣,反而问:“路鞍是怎么知道我的神格是容章的?”
丘天翊耸耸肩:“我也不清楚。”
叶遥又问:“那他打算怎么剥离我的……容章的神格?”
丘天翊笑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和你在这里商量了。”
叶遥揶揄:“那你知道什么?”
丘天翊靠过来,循循善诱:“我只知道,你也不想他的人老是侵扰你。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把你的神格剥离之后,你的命还在不在。我们不能让路鞍拿到神格。”
原来,这才是丘天翊的最终目的。
乔柏问:“你想怎么做?”
“首先,两位仙君得答应我一个请求。”丘天翊看着他们,着重强调,“不要将此事上报上天庭,我们自己解决。”
叶遥下意识问:“为什么?”
丘天翊叹了口气:“上报了上天庭,天界多半会借此降罪姑摇山,以路鞍的性格,他说不定会起兵反抗,到时就是两族之间的灾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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