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棵草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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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遥明白他的意思,容章是天君的女儿,天界降罪不止降罪路鞍,还有可能殃及整个姑摇山,甚至是南荒的民众。丘天翊是魔族人,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乔柏冷笑道:“我跟上天庭那帮家伙也不熟。”
丘天翊抬起眼,耐人寻味地看了看乔柏。
叶遥拍拍乔柏的肩膀,转而对丘天翊道:“你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丘天翊点头,打了个响指:“诈死。”
乔柏:“……”
叶遥:“啊?”
诈死?!
“别急啊,先听我说。”丘天翊拉着椅子坐过来,耐心解释道,“我们都知道天神陨灭,神格也会随之消散。路鞍不拿到你的神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让他亲眼看到你死了,并且死透了,他才会真正放弃。否则他总有一万种方法把你掳回姑摇山,扔进他的暗室里。”
叶遥想了想,本能感到抗拒,道:“普通的诈死方法,怕是不能逃得过一个魔君的眼。”
丘天翊立即拿出一张信封:“我在凡界学符篆之术也不是一无所获,呐,这是一个金蝉脱壳的秘术,叫‘莫回首’。”
信封拆开后,里面装的是一沓七八张黄色的符篆。丘天翊拈着这些符篆摆在案上,向他们介绍。
“只要把它贴在你灵台上,符篆会暂时收取你的魂魄,将符篆用香烧化后祭在空中,魂魄会化为透明飘在半空,主意识仍在原身内操纵身体,言行举止与平时无意,就算是上古的无思十二神来了也瞧不出端倪。”
乔柏冷冷道:“然后呢?”
“这时候如果有人杀死你的身体,在外人看来你已形神俱灭,永不复生,但你的魂魄还在,只要十二时辰之内再将符篆用香烧化祭在空中,魂魄便会重新显现人身,安然无恙。”
丘天翊说完,拍了一下桌子,怂恿地看着他们。
叶遥看了一眼那些符篆,呵呵道:“我怎么知道你这符篆是否真如你所说的万无一失?环节这么复杂,万一哪一步稍有不慎,我是不是得交代在你手上?”
丘天翊激动起来:“绝对没有问题的!五百年前,我曾用‘莫回首’帮过一个女修。那女修任劳任怨对她师兄好,她师兄转头要娶白月光,她心灰意冷诈死离开,他师兄新婚之夜疯了一样抱着她的尸体哭,她都没回去呢!”
叶遥:“……”
“还有,三百年前,一位被负心汉冷落的官家千金想重获自由,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大带小啊!我都给办妥了!后来这姑娘带着她女儿在京城开了家酒楼,靠自己打拼,生意别提多红火了!”
叶遥终于露出难以形容的震惊。
丘天翊砸吧嘴:“还要我说下去吗?”
“不用了。”叶遥摆手。
但事关重大,他也不会被丘天翊这么几句话一说便无条件相信,他慢悠悠拿起一张符篆递到丘天翊面前。
“我要你自己试给我看。”他道。
一时沉默。
丘天翊抬起颤抖的手:“咱们还是朋友,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乔柏站起身:“虽然上天庭那帮家伙与我不熟,但我去走一趟也不算费力。”
“别别别!”丘天翊立刻拽住他俩的衣袖,妥协,“我试,我亲自试!”
丘天翊拿起符篆,食中二指拈主往自己灵台上一拍,接着单手在符头上开始比划,一道金光乍现。
他道:“你们取下来,用香烧了。”
叶遥去点了根香,取下丘天翊额头上的符篆燃起来,丢向半空。一阵凉风拂过,香灰融入浓浓的夜色里。
“好了,你们现在可以杀我了。”丘天翊无奈道。
叶遥开始思考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他还在犹豫,身边的乔柏却忽然抽出腰间长刀,面无表情二话不说,上前猛地刺入丘天翊的胸膛。
“噗!”
丘天翊喷出一大口血,鲜血溅到了叶遥和乔柏的衣裳,身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乔柏反手收刀,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叶遥张大了嘴巴,还没反应过来,一切竟已结束。
乔柏蹲下去探丘天翊的鼻息,又摸摸颈脉,道:“死透了。”
叶遥头皮发麻。
突然,半空的夜色中传来一个声音:“快快快,拿符篆烧了,洒过来!”
“……”
叶遥依言照做,当新的符灰洒入空中后,空中闪现一道金光,接着落入楼台,丘天翊跌落在地上,哆哆嗦嗦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楼台上顿时出现两个丘天翊,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叶遥亲眼所见,大受震撼,实在拜服,于是道:“接下来怎么做?”
丘天翊踢开地上自己的尸体,笑道:“南梁国北方有一个很大的湖,叫左所海,里面镇压着万年前天界无思神亲自尘封的魔族十大凶兽。我一年前潜入过姑摇山,探到一个千真万确的消息,路鞍打算亲自来左所海解封这十大魔兽,为他所用。这是一个好机会。”
叶遥扬起眉梢。
“路鞍只想活剥你的神格,肯定不会当场杀你。到时候我会扮成一个魔族士兵,假装失手把你杀了,为了不让他怀疑,我下手会很重。”丘天翊讪笑道。
叶遥端详着他,突然问:“你和路鞍是不是有仇?”
丘天翊:“……啊?”
叶遥探究似的看他:“你用尽办法也不想让路鞍带着姑摇山成为魔界霸主,肯定是和他有过节啊。”
丘天翊收敛笑容,平静道:“不是。是因为容章公主于我有恩,我不能让路鞍拿着她的神格为所欲为,这不是容章想看到的。”
叶遥继续追问:“容章真的是病死的吗?”
丘天翊愣了愣:“是呀。她得了怪病,本来就活不长的,只是死后竟然让路鞍给利用了。”
果真是病死的?叶遥心中纳闷。
“你们神仙和我们妖魔不同,到时诈死之后会羽化,不会留下尸体,更好办多了。”丘天翊道,“我先把尸体处理了,再洗一洗血迹,不然明日一早血迹风干了更难洗。你们也沾了血,去楼下洗个澡吧,卧房热水一应俱全,自便哈。”
说着,他弯腰拖起地上那具自己的尸体,嘿哟嘿哟的,一下一下把尸体拖向楼梯的方向。
这个场面实在太过诡异,叶遥晃了晃脑袋。
等丘天翊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楼台上只留下轻轻的夜风,和若有所思的两个人。今晚所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叶遥还没完全消化。
乔柏问:“你真的要答应他?”
叶遥抚着眉心,道:“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但也不妨走一趟左所海,路鞍的那两个手下实在烦人。”
乔柏不置可否,只是用帕子擦拭长刀。
叶遥忽然想到什么,道:“或许,这也是个办法……我死之后,麻烦你把我的死讯传给天虞山。”
乔柏抬头,意味不明地看他。
叶遥没有再说下去。
也许这样才能让杜霰真正放下他,不再执迷不悟。

第31章 左所海霜降
秋天降临凡界,南梁国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霜降的前一日,叶遥终于在左所海边等到了路鞍的魔族队伍。
路鞍计划解封锁在海底的十大魔兽,为了打开甬道,他还带了姑摇山的几千精锐士兵,确保万无一失。
丘天翊提前混入魔族的队伍中,成功假扮成了姑摇山的一个小卒,传音给叶遥道:“大约还有一炷香时间,队伍就到杨花楼边了。”
杨花楼是左所海边一座九层高的悬楼,是万年前无思天神尊们镇压魔兽后所建,多年来经历风沙海浪仍屹立不倒。叶遥站在楼顶的脊瓦上,垂眼眺望远处不断靠近的黑压压的大军。
最后,大军停在杨花楼前,为首的那个人一身黑衣,仰头看向楼顶,似乎是发现了叶遥的存在。
下一刻,那人蓦然闪到半空中,与叶遥相对而立。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周身萦绕着强盛的令人望而生怯的劲力,负手静立。
“叶遥。”
左所海的大风肆虐席卷,叶遥的衣摆被吹得猛烈翻动。他镇定道:“路鞍魔君,好巧。”
“不巧,你专门在这里等我。”路鞍道。
叶遥不禁端详起路鞍的脸。那看上去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眉间凝聚着一股冷气,见到叶遥后,即使微微蹙眉透出一丝意外,但表情仍然淡然,一派处变不惊。
叶遥道:“你几次三番派人请我去南荒,可惜你的人太不中用了,不禁让人怀疑姑摇山全是如此羸弱的人。为了不让你再耗费人力,我只好亲自来见你了。”
路鞍脸上的表情未有变化,倒是底下的人群开始激动起来。
一袭摇曳衣裙从兵阵中走出来,是纺嬛。她跪下身仰头恳求道:“魔君,请再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次属下一定将他捉住!”
砰砰砰的脚步声响起,刺豪也冲出来跪下:“魔君,还是让属下去吧!”
“不必。”路鞍一眼未看地面上的人,而是直直注视叶遥,“你是来送神格的?”
叶遥摊手,道:“与其被你们五花大绑送去南荒,倒不如我先发制人,若是能把魔君你杀了,既能保我神格安全,又能阻止你们解封上古魔兽,一举两得啊。”
路鞍眼中终于有了细微变化,露出一丝讶异:“你一个人?”
叶遥扬起半边眉头,笑了笑。
路鞍冷哼:“那就速战速决。”
接着他转身对着地上左所海边的那数千个魔族士兵,言简意赅吩咐:“你们都去开甬道,一炷香之内必须完成。”
他的声音威严冷厉,令人不寒而栗,不敢忤逆。数千精兵齐声应道:“是!”
纺嬛和刺豪皆恨恨地看了看叶遥,不甘不愿地跟着兵阵走向左所海。叶遥能依稀看到埋没在兵阵中的丘天翊的身影,也正恋恋不舍仰头看着自己所在的杨花楼。
叶遥传音道:“路鞍居然没问我是如何得知他今天会来左所海的,也不笑我自不量力,轻视姑摇山。”
丘天翊道:“他这个人很少废话。”
叶遥自嘲:“我以为能激怒他,没想到他情绪这么稳定。”
“你当心一点,他很厉害的。”丘天翊道,“你先撑一会儿,我找机会过去。”
叶遥正色,手心召唤出扶风,面不改色直视对面的路鞍。
常言道“先礼后兵”,叶遥以为至少在开始干架之前,路鞍会开口说两句话,没曾想他的扶风还没有拿稳,对面半空中的黑影便瞬间模糊,以极快的速度闪逼向自己。
叶遥瞳孔紧缩,抬起扶风蓄力,猛烈回击,两道气流在空中轰然炸开。
情势很快变得焦灼,左所海上强大的劲风卷起数丈海水,到处爆出尖锐刺耳的轰炸声。路鞍的刀和招式快得叶遥几乎招架不住,滚滚浓黑的雾气将两个人团团包裹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口。
叶遥能感觉到,路鞍没有下死手,他一直试图用魔雾将叶遥绑缚起来。
看来神格确实需要活剥。
但叶遥却不会留情,他招招用了十成十的法力,扶风的刃锋比任何时候都要凌厉、野蛮、义无反顾,只要这一招被路鞍躲过,下一招必定下更重的力道。
整座杨花楼自上而下结出层层冰霜,路鞍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突然,天边传来一声大呼。
“大胆邪魔,勿动左所海地牢!趁早停手,否则莫怪各大门派不客气!”
叶遥动作一滞,与路鞍双双震开一段距离。他偏头看去,见遥远的海天一线处凌风飞来白花花的一群人,并且越来越近,声势浩大,似乎来头不小。
丘天翊的传音响起:“怎么回事,那群人是谁?”
叶遥眼皮直跳:“我怎么知道!”
路鞍也阴沉沉地看着叶遥:“你的帮手?”
叶遥一笑,正打算开口否认,人群的方向又传来几声大喝。
“南麒门在此!”
“仙羽宫在此!”
“天虞山在此!”
“符禺派在此!”
阵仗飞近停在沙地上,叶遥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衣裳,全都是清一色的修仙门派校服,蓝的,白的,青的,黄的。
其中一个门派的长老大喊:“我们接到消息,魔族姑摇山意欲解封左所海的上古魔兽,四大门派特地联合赶来阻止,请速速撤出左所海地界!否则,我们必将以命相抗!”
有人应道:“对!我们一个门打不过,各大门派联手总能打得过!”
于是所有修仙门派全都奋起大呼:“邪魔宵小,撤出东荒!邪魔宵小,撤出东荒!”
叶遥:“……”
丘天翊传音叹气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路鞍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提着刀停在那群门派子弟面前,眼神迅速扫过底下的刺豪和纺嬛,姑摇山的几个将领立刻带着身后的魔族士兵冲了上去。
大战一触即发。
叶遥看着地面上那群衣着干净不然纤尘的修仙弟子瞬间与黑压压的魔族交融,短兵相接,惨烈厮杀起来。
天虞山来了,那是不是杜霰也来了?叶遥一开始飞得那么高,形单影只停在杨花楼上那么瞩目,杜霰肯定能看到他。
叶遥心下一慌。
他再也不想跟路鞍打架了,立刻转身落到地面陷入魔族阵营的泥沼中,一扬手,冰锥捅穿了几个魔族。
周围全是天昏地暗和血雨腥风,远远超出叶遥的预料,再加上杜霰可能也在场,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恶战。
丘天翊的传音响在耳边:“我看到你了,你往东南方向杀过来!”
叶遥目光转向东南方:“好。”
忽然,一抹碧空色的衣裳闯入他的视线。
不知是身影太过熟悉,还是因为杜霰穿天虞山的校服总是与别人不同,叶遥很快便认出那是杜霰。他正在一群魔族之中挥剑周旋,当斩断最后一个魔族的头颅时,便停下来走向叶遥:“师尊!”
碧蓝色的校服和左所海的海水一样,被溅上点点魔血。
他在慢慢靠近叶遥。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遥不由心中憋闷,凝着怒气斩飞周围几个魔族士兵,又迎向此时正在朝自己靠近的巨大黑影——刺豪。
见状,杜霰立刻冲过来飞身上前,企图用手中的剑劈落刺豪身上的尖刺,却被刺豪一掌挥过来的魔气震退,摔在地上。
刺豪不理会杜霰,对着叶遥哈哈大笑:“这次不会让你逃了!”
“师尊!”身后传来杜霰的声音。
叶遥摈除杂念,催动剧烈抖动的扶风,扶风迅速划开八道刃风,周围炸开一道白光,原本猛烈的海风像是突然停止而后被撕裂一般。下一刻,刺豪的身体碎成了八块。
刺豪彻底死了。
周围的修仙弟子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士气大涨,愈加奋力杀敌。路鞍还在被各大门派的长老围攻纠缠,无暇顾及叶遥,丘天翊也在慢慢朝他的方向移动,叶遥必须尽快赶去会合。
他踏过刺豪的尸块,身后的杜霰跟了上来:“师尊……”
叶遥一气之下劈头问他:“你做什么?回那边去!”
天虞山聚集的地方不在这里,此处又是魔族居多的腹地,杜霰跑那么远过来与他搭话,真是不要命了。
杜霰随手挥斩一个扑上来的魔族,道:“我、我想护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叶遥,想与他并肩而行。
叶遥气极,骂道:“学这么两年功力就说保护我?先护好你自己!回杨掌门那里去!”
杜霰怔住。
叶遥转头见他们身后不远处有几个天虞山弟子,其中一个有些面熟,似乎是窦一延。叶遥于是左掌灌注法力,将杜霰推向那边,喝道:“走!”
不等杜霰反应,叶遥继续踏过尸山火海,向东南方走去。
突然,一条红绫闪了过来,直击他的脑门。
扶风卷起红绫,叶遥的指甲几乎嵌入枝末凝结的冰霜里,手腕一转,红绫直接化成一块块的碎片。
“仙君,别走呀。”纺嬛挡在前方,朝他妩媚一笑。
叶遥也冲她礼貌地微微一笑,接着闪身上前,宽大的袍袖和桃花枝末携起一阵寒气,窜向纺嬛紧缩的瞳孔内。
指暮天的剑式用来对付她绰绰有余。
纺嬛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过几招后,叶遥便扬手掐着纺嬛的脖颈提了起来,扶风的枝根被他指腹所抚之处结出冰锥,猛地刺入纺嬛的眉心,干脆利落。
叶遥收紧左手的力道,而后一甩,纺嬛摔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紧盯叶遥。临死前,她脸上还充满不可思议和震惊,含着满口鲜血含糊道:“叶遥,你杀我……”
她的声音忽地凄厉起来:“我是高阶魅魔,你知道杀我是什么后果吗!”
叶遥俯身抽出她眉心的扶风,浸透鲜血的霜层应声脱落。叶遥看了她最后一眼,淡淡道:“我说过,我不会受魅术影响。”
他转身,继续一路边杀边走,在充斥兵戈和血腥味的战场中前行。
一道声音响在叶遥耳边。
“叶遥,是时候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丘天翊。
时间到了,叶遥的心沉下来。
他和丘天翊约定的诈死,是时候了。

第32章 死遁成功
即使丘天翊易了容貌伪装成一个魔族小兵的模样,但他正努力朝叶遥挤眉弄眼,叶遥一眼便认出他来。
叶遥飞身腾空而起,直直飞向丘天翊,渐渐逼近。丘天翊轮转手中的刀,扬起,刺入叶遥胸膛。
时间瞬而静止。
眼前的场景在叶遥脑海里预演了千万遍,如今终于到了。
一阵毁灭性的剧烈疼痛迅速传入灵台,叶遥滞了一下,才喷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他的灵魂连同意识被一股蛮力强制拉起,升到空中。
周围响起一阵轰动。
“路鞍要过来了,我先躲了!”丘天翊说着,立即舍弃长刀,转身隐入人群中。
远处的路鞍暴起斩落一群人,飞向叶遥,大吼:“怎么回事!”
伤口的鲜血不断喷涌、汩汩流出,将原本桃色的衣裳晕成触目惊心的赤红。他又呕出一口血,僵硬地抬起手扶住胸前的那把刀,发现自己还能操纵扶风以及自己的身体。
眼前的视线慢慢模糊下来,他只能勉强看见远处的路鞍脸色剧变,而周围不管是魔族还是修仙门派都乱成一团。
“把他给我架起来,吊一口气!”路鞍厉声命令。
想得美。
路鞍俯冲疾驰,叶遥蓄起全身仅存的最后力气,爆出全部法力挡住路鞍的手掌,连同胸膛处的那把刀也震了出去,引起一阵轰然巨响。
接着,一道熟悉的青光乍现,挡在叶遥和路鞍中间,又朝路鞍袭去。
是从天而降的乔柏。
乔柏提着刀冲上去与路鞍缠斗。
周围似乎有魔火在熊熊燃烧,浓烟滚滚,草木携沙尘飞扬,遍野哀嚎,有人横尸水滩之上,有人仍在战斗。叶遥的五感逐渐消散,身体也骤然变冷,眉梢和睫毛结出一层细霜。
他跪在地上,撑着扶风,又呕出一口血。
一双手臂忽然扑过来圈住他,他抬头,模模糊糊分辨出来是杜霰。
“师尊!师尊!”
他的身体好暖。叶遥不禁缩了缩,想钻进他怀里去。
杜霰在哭,且哭得很厉害。叶遥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剧烈发抖,动作和声音都异常慌乱。他揩去叶遥眉上的霜点,一手摁着叶遥的胸口,充沛炽热的灵力传入胸膛。
过了片刻,他才发现传渡灵力一点用都没有,立刻崩溃抱住叶遥哀求:“师尊,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啊……”
杜霰的哭声凄然又绝望,差点让叶遥深陷进去,忘了本意。
不行,得快点死。乔柏拖不住太久。
叶遥清醒过来,心里只想快点让这具肉身死去。
他费力睁开眼,对着杜霰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没事……”
杜霰的哭声顿住,神情愕然。
叶遥抬起手,缓缓停在杜霰紧紧蹙着的眉毛前,指腹轻轻一点,抚在杜霰的眉心上。
狂风呼啸,两个人的衣衫都胡乱翻飞,交缠着彼此。
杜霰的眼睛很漂亮,同三年前一样漂亮。这是叶遥仅存的唯一一个念头。
“师尊……”他听见杜霰唤道。
他放下手,闭上眼睛,脸缓缓垂落靠在杜霰肩膀上。
他停止了呼吸。
魂魄和意识又被拽了一下,叶遥虚浮在空中,俯视眼底左所海畔的芸芸众生。
丘天翊不知道哪里去了,乔柏还是和路鞍打得昏天暗地,修仙门派士气大涨,姑摇山节节败退,只剩下少数残兵败将。而杜霰仍旧拥着叶遥,叶遥的额头仍旧靠在他肩膀前,两人相对而跪,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路鞍退了出来,看了地上叶遥的尸体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最后,他挥手召集剩余的魔族残兵,转身向南边退出。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准备撤回南荒了。
通向镇压魔兽的海底的甬道没有开成,夺取叶遥神格的计划也落空,这次姑摇山元气大伤,路鞍约莫至少几百年再没有能力回东荒了。
左所海边的各大门派纷纷休整现场,救扶伤重的弟子。一片狼藉重,乔柏收起刀,停在杜霰和叶遥的尸体旁边。
“他死了。”乔柏道。
杜霰环着尸体的后背:“死了是什么意思?神仙不是不会死的么?”
乔柏叹了口气:“并不是。若是受了重创,神仙也有可能陨灭。”
杜霰呆呆的没有说话。
乔柏又带着哀伤的语气补充:“神仙陨灭之后,身体会随魂魄灰飞烟灭,不转轮回,不入六道,什么都没了。”
杜霰一僵。
他开始轻轻抽泣,将叶遥的尸体拥得更紧,捧着叶遥的耳朵和下颌:“我不信,他方才说没事的!他告诉我说没事……”
乔柏顿了顿,叹道:“他哪一次不说没事?只不过让你别伤心罢了。”
叶遥飞上杨花楼停在最高层的檐角,俯瞰地面。
这里视野极佳,能将整个左所海尽收眼底,但叶遥还是只盯着地面杜霰的背影。虽然离得很远,但他好像还能依稀听到杜霰的哭声。
后来,杜霰怀里的尸体完全冷却,渐渐散出烟雾。
杜霰意识到后,慌乱地抱紧尸体,然而尸体还是从头到脚慢慢解开,烟雾随着呼号的大风融化消散,连同衣裳和地上掉落的扶风也不例外。
“师尊!”杜霰崩溃大喊,紧紧抓住叶遥最后一片衣襟,可手心仅剩的一点布料也化作一片桃色烟雾,毫不留情流泻而出,融入风里。
杜霰弯下腰,额头磕在洁满冰霜的土层上,怀里是一片虚无。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杨花楼顶。
叶遥恍然想起许久以前,他也曾见杜霰这样哭过。
那时候的杜霰还小,只有约莫五岁左右。叶遥与乔柏途径庐阳城拜访杜循夫妇,在杜家住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日里,小杜霰每日都要到叶遥房里去唤他起床,缠着他玩,时不时求他抱自己,一口一个“道长哥哥”。小雪团子长得可爱,惹人疼惜,叶遥也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于是日日与杜霰待在一起,陪他上幼学课,带他出府去玩。
后来的叶遥时常在想,也不知道长大后的杜霰还记不记得那月余的相处,也许是记得的吧,不然怎会如此信任他、如此粘着他?
但聚散乃是常事,未等一年到头,叶遥和乔柏便要拜别杜循了。一听闻叶遥要走,杜霰跑到前厅抱住叶遥的腿,哭着不让他离开。
叶遥耐心地蹲下来抱住杜霰,安慰道:“道长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准备回家看自己的爹娘了。我们明年再回来好不好?到时候还一起玩!”
但杜霰说什么都死活不肯扒开叶遥的腿。
最后杜夫人吩咐下人强行抱开杜霰,冷脸训斥他不懂事。杜循则领着叶遥与乔柏离开前厅,一路赔笑,走向大门。
杜霰顿时嚎啕大哭,哭声从前厅传到大门,又凄厉又刺耳,响彻整个杜家,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叶遥一路忍着走出大门口,忽然听那哭声越来越近,他回头,惊讶地发现杜霰竟然挣脱了下人的桎梏,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叶遥终于不忍心,弯下腰来接住扑进他怀里涕泗横流的杜霰。
杜循扶额,乔柏看热闹。
虽然很无奈,但也不知道为何,叶遥觉得胸膛被填得满满的。他笑了笑,摸摸杜霰的脑袋:“好了,我不走了。”
他安慰了杜霰许久,才慢慢平息了小家伙的情绪。
他与杜循夫妇商量,当天夜里趁杜霰睡了,他们再启程离开。于是当天半夜,他与乔柏拜别杜循,冒着夜雪离开了庐阳城。
也不知道翌日杜霰醒来,得知叶遥不在了又会是什么反应,但小孩子嘛,时日久了便也慢慢淡忘了。
就连叶遥自己,也慢慢淡忘了。
“叶遥,时辰不早了,我在附近的大断崖上等你。”丘天翊的传音在耳边响起。
叶遥回过神。
“再等等。”
他停在杨花楼顶,烈风不断穿透他透明的魂魄,显得摇摇欲坠。他继续俯瞰高楼下地面的杜霰,不禁悄悄幻出一朵拇指指甲大小的霜花,霜花一路飘忽而下,落在杜霰的发髻上。
杜霰仍然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是否还在哭。
杨石翁带着窦一延赶来,意欲扶起杜霰,但杜霰执拗地跪在地上,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杨石翁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最后又让窦一延试图扶他,但他还是推开窦一延的手,摇了摇头。
杨石翁叹了口气,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左所海畔清扫残留的门派子弟越来越少。
叶遥心中数着,这是他悄悄幻出的第二十朵霜花,最后一片霜花落在杜霰鬓发上,慢慢融化。
明明叶遥的魂魄没有形体,他却察觉胸口隐隐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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