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大雪中,他们隔着门槛对立而视。
叶遥眉头深锁:“杜霰,不要小孩子气。”
杜霰眼睑一颤,泪水滑落而下,别过脸:“是我小孩子气?是师尊太狠心,执意不肯我跟着你,却没有让我信服的理由。”
叶遥暗暗反省自己方才也许说得太绝了,于是放缓语气安慰:“我也没那么急着走,会留到小年,只是今年除夕不能陪你过了。但你放心,我们毕竟师徒一场,往后我若经过天虞山,会顺道过来看一看你。”
杜霰立即反驳:“师尊无需说这些话。什么天虞山,什么顺道?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今年除夕我们还是一起过。”
叶遥无言以对。
多说无益,他接受不了只是暂时的,也许睡一觉就好了,再不济,过几日就能释怀了。
“时辰不早了,回屋吧。”
叶遥越过杜霰的身侧走向卧房,踩在积雪渐渐深厚的青石板路上,衣袍拂掠杜霰的斗篷,未有丝毫留恋,随倾斜的飘雪而去。
翌日一早,天虞山不用上课,叶遥辗转反侧睡到日头老高才醒。他推开门,发现杜霰并不在,许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叶遥没有多想,也独自出门。到晚上回来时,杜霰的窗内正亮着灯,叶遥也没有理会,径直回到自己房中。
此后,杜霰一连多日皆是早出晚归,叶遥听别的弟子说,杜霰很早便到达道堂或者道场练剑温习,晚上直到完全日落后才结束,又总是被窦一延等人邀去自己住处探讨功法,若是时辰太晚,窦一延干脆留杜霰下来夜宿。
是以,叶遥常常没有见到杜霰。
偶尔猝不及防地碰见,倚在窗边守花箔灯的叶遥便会冲杜霰笑一笑,但杜霰却愣了愣,转而冷下脸,话也不说一句。
他这是在冷战?叶遥想明白后,震惊了许久。
到底还是个孩子,会置气,会用幼稚的方式惩罚彼此。
但叶遥也不打算打破这层僵冰,反正小年一到,他便会离开,能不能再见面都是未知的事了。
临近小年的前一天,杜霰终于忍不住了,在叶遥开门的时候一只手抵住门沿,堵住他的去路。
“师尊,你改变主意了么?”杜霰看着叶遥。
叶遥没想到他竟还存着幻想,失笑道:“这也是我要问你的。”
他决定退让几步,温声和气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志向是尽自己所能去帮更多的人,使天下再无战火,百姓免受灾祸。如果你一直跟着我,能做的无比微薄,何谈这样的志向?天虞山不仅是个安定的归宿,还能让你下山去锄强扶弱,行正义之事。这一年来,你也跟着他们完成过不少委托,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他不疾不徐说完,关切地看着杜霰。
杜霰却神色并不动容,冷冷道:“我跟着你也可以做这些事,无所谓微薄或宏大。”
这孩子实在太固执了,叶遥只好用上缓兵之策,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等刺豪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回天虞山找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好不好?”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传讯符递给杜霰,道:“这是我的传讯符,你还未学传讯之法,可以交给杨石翁保管,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请他联系我,我有空会给你们报平安。”
杜霰没有犹豫,直接接过传讯符。
叶遥眯起眼微笑,伸手搭了搭他的肩膀安抚他。
没想到杜霰极轻地冷笑一声,道:“不必等你回来,今日就带上我走吧。”
叶遥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明白过来,杜霰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了。
只见杜霰从袖中掏出一个八卦白玉环,扬手将玉环泡上空中。玉环瞬间化为扩大数倍的光圈直直震入地面,扬起满地的枯枝和积雪,并将他们所在的云间新雁牢牢圈住。叶遥瞬间感受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而后又恢复平常。
他始料未及:“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天虞山的镇楼环阵法,一旦开启,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出不来,只能从外面解锁。”杜霰道,“我并非是要拦你去找魔族人,只是不想你一走了之。等你哪天答应带我一起走了,我就把禁忌解开。”
叶遥大为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杜霰的表情平淡自如,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淡淡瞟了几眼四周,而后道:“师尊,今日掌门命万象峰和悬壶峰下山猎妖,今晚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转身拂衣而去,随手关上院子的木门。他所开启的镇楼环阵法闪过一道蓝光,随后消失在半空中。
叶遥走到门前,双手刚一碰上门板,一道光壁就浮现出来,隔绝了他和外面的世界。他捏起仙诀震破这道光壁,却无济于事,看来不愧是天虞山的独门法宝,就连神仙也破解不了。
杜霰这是……把他关起来了?
叶遥心中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好好的一件事情,怎么就做到这副尴尬的田地?
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开始心神恍惚,在院子里面瞎逛,逛到他们平时煮茶的亭子,坐一坐,坐腻了,又逛回卧房里去,开始看书。
万象峰进入黑夜,叶遥在自己房内点上灯,忽然听见外头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应当是杜霰回来了。
但他并不开门出去看,而是仍旧留在自己榻上,继续看下午没看完的书。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叶遥屏住呼吸仔细听,随即门上传来礼貌的叩门声,杜霰在外头道:“师尊,徒儿回来了。”
叶遥一言不发。
门外的人等了许久,开始央求:“师尊,你开开门好不好?让我进去。”
叶遥仍旧盯着书上的字,不为所动。
见此,门外又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轻咳和低泣:“我、我好疼……”
叶遥立刻皱起眉头,放下书,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风雪从门缝迅速猛力灌进来,他看见杜霰黯蓝色的校服外袍破了几道口子,上身竟有清晰的染着血的伤痕,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破碎的伤口,就连脸上都有血迹。
叶遥还未说话,杜霰便顺势虚弱地倒进来。叶遥急忙扶着他,只好将他带到自己的暖榻上,开始查看他身上的伤。
“你这是怎么了?”
杜霰垂着眼,睫毛颤动:“我们一起去山下猎妖。那里的妖怪实在太多了,还特别凶,我……”
叶遥仔细一看,杜霰身上的伤口确实像是锋利的兽爪所致。只是以前他也出去猎妖过好几次,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今日怎么突然伤得如此重?
叶遥道:“悬壶峰的弟子不是专攻医术的么?他们没有为你医治?”
杜霰抿了抿嘴唇:“我同他们说不用了,因为……我知道师尊的乾坤袋里有更好的药。”
叶遥一愣。
他明白过来,杜霰是故意不医治的,就等着叶遥给他医治。
他心中又气又无奈,冷笑着摇摇头,道:“你先把上衣脱了,我去给你找药。”
第23章 弃徒而去
叶遥在乾坤袋中找到专治抓伤的仙药后,回头见杜霰已经将上衣脱掉,蹙着眉头坐在榻上。
在天虞山练了一年,杜霰的身形比从前更加健康,虽还未及冠,身上已隐约有了线条。但皮肉之上触目惊心的,是深深嵌进去的几道伤痕。
叶遥把药瓶递给杜霰。
杜霰脸上浮现不解:“我自己擦?”
“当然。有什么问题?”叶遥看着他。
杜霰蹙起眉头,沮丧道:“师尊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你打算走后,对我冷漠了许多。”
叶遥顿时一口气上不来。到底是谁变了?难道不是杜霰自己?他将叶遥关在这里,还指望叶遥能有什么好的态度?
只听杜霰又道:“师尊,我的手也伤到了,没有力气。”
说罢,他还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叶遥的衣服,抬着眼睛凝视他。叶遥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当即别过脸,干脆利落挑开瓶盖,开始为他上药。
仙药抹到伤口之上,会自动散发灵力,迅速为伤口止血并疗愈,所以像这样的妖兽抓伤,到第三日基本便可以痊愈。尽管如此,叶遥还是难以抑制心疼,道:“下次不要让自己伤得这么重了。”
杜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道:“这是无法预料的。若哪一天你不在,我死了怎么办?你留在这里,我便不会有事了。”
叶遥觉得可笑,装作没听见,继续耐心为杜霰身上的伤口抹药。
又听杜霰开始询问:“师尊,你今日在家里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叶遥忍不住瞟他一眼:“你明知故问,我根本出不去。”
闻言,杜霰竟微微挑眉,笑盈盈道:“等师尊哪天同意带我走了,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他笑得很无害,且自信,犹如在说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
叶遥不理解他到底是何心理,提醒道:“你以为你能永远将我关在这儿么?若是杨石翁发现很长时间未见我,他会来这里找我的。”
杜霰目光黯淡下来,闷闷道:“能拖多久是多久。”
叶遥只得闭嘴,快速抹完最后一道伤口,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谈话。
片刻的无言之后,叶遥忽然感觉到耳边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气息拂过,他身子一僵,微微偏头,见杜霰不知何时已靠得如此近,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自己。
见叶遥看过来,他又靠近了一点点,似乎是情不自禁地,小声道:“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大了……”
叶遥心弦一紧,立即伸手推开他。
杜霰被打断,脸上顿时升起失落。
叶遥起身,将药瓶塞进他手里:“明日自己再上一遍药,不用还给我了。”
杜霰慢吞吞收起药瓶,又慢吞吞拢好衣裳,起身行礼,最后默不作声退出房门。
叶遥收好未看完的书,再收拾好乾坤袋,查看房内有什么未落下的东西之后,才回到床上躺着。
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外头下起零零星星的小雪,叶遥很早便起来了,歪在案边继续看书。
杜霰的身影出现在外头的纱窗前,站了一会儿之后,小声地叩响房门。
叶遥故意不应。
片刻后,只听杜霰道:“师尊,我去上课了,酉时下课,回来给你带点心吃。”
叶遥仍然不应。
在门口站了片刻,杜霰才转身离开。
院子外的木板门吱呀一声一开一合,确认杜霰已经离开云间新雁后,叶遥立刻收起书,掏出传讯符。
杜霰知道天虞山的镇楼环无论任何人都打不开,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阵法只能挡住肉身,挡不住传讯。神仙虽无法自救,却不代表不能找帮手。
叶遥在传讯符上写道:[乔柏,救我。]
等了片刻,对面传回来:[绑匪要求多少赎金?]
叶遥气笑了,并没有时间解释清晰,只道:[你立刻来天虞山找杨石翁要镇楼环的解阵方法,不要被杜霰发现,酉时之前必须赶到,快点,快点。]
传讯发过去之后,叶遥一边等乔柏,一边打开房门,在院子里到处转悠。
积雪浅浅盖过青石板,踩上去的声音十分清脆。
其实昨日被杜霰用镇楼环关起来之后,他就想到联系乔柏这个方法了,只不过他心有牵绊,总觉得如此不告而别并不妥当,会让双方都更加难堪,不至于到这步田地。他想等杜霰回来之后再与他谈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定能让杜霰收起镇楼环。
但昨晚的谈话令叶遥意识到,这个办法不可行。
无论如何,杜霰都不会放他独自一个人离开天虞山了。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走着走着,叶遥转到了厨房。
厨房里不少东西都落了灰尘,许久没有下厨,一切看起来都冷冷清清的。他走了一圈,随手打开暖格,见里面搁着一盆温养着的薄荷草。
还记得夏天的时候,叶遥种了几盆薄荷,尝试做过几次薄荷凉糕,但最后皆以失败告终。入秋后,叶遥怕剩下的最后一盆薄荷冻死,于是在暖格里腾出位置安放它,想着冬天再做一次。
后来却把这件事忘了。
他天生和厨房的这些用具没有缘分,再好的菜谱也能做得乱七八糟,而且他也本没有兴趣下厨。薄荷凉糕是他唯一失败却还坚持做了许多次的东西,只因为杜霰想吃。
他叹了口气。
要不今日做一次吧,就当作是最后一次。
于是,叶遥开始摘薄荷叶、洗叶子、捣碎出汁。
薄荷凉糕的做法繁杂且精细,每一步的用量似乎都是精准的,叶遥每次失败,都会记下当次的用量,下次再改进。这最后一次,他更加格外小心谨慎,在厨房里忙了几个时辰,最后炸出一盘成品,淋上桂花汁。
他夹起一块咬进嘴里,随即脸色一变,吐了出来。
还是失败了呢……
算了,也许有些东西注定是做不成的。
有些人,也注定是不能再来往的了。
叶遥将剩余的薄荷凉糕倒掉,走出厨房,正好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
阵法已解,蓝色的光壁消失,乔柏带了杨石翁匆匆踏过积雪。
乔柏瞥着叶遥,幸灾乐祸嘲讽:“被你的好徒儿关了?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杨石翁则拿着镇楼环连连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叶仙君……”
叶遥笑道:“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杨掌门,以后杜霰就拜托你了。”
“好好好……”杨石翁点头。
乔柏道:“酉时快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杜霰快下课了。
叶遥点头:“走吧。”
他最后朝杨石翁拜别,同乔柏一起踏空飞起来。
风中夹杂着一点零星的雪花,其中一片附在叶遥的唇角,很快被温热的鼻息融化。叶遥压住被风吹乱的衣摆,回头看他和杜霰的小院“云间新雁”。
小院越来越远,直到只剩黄豆大小。
怨我吧,总好过其他。叶遥想。
他不再去看,转身朝九重天上飞去。
【作者有话说】
还要再等几章才会死遁。
周末愉快!我又双叒准备收拾行李去旅游啦!放心,旅游期间存稿章节定时发布!
南荒的天气并不是很好,小雨一连下了十日。
由于上古时期战争的失败,南荒魔界已经臣服天界上万年,但魔族人的骨子里依然不喜天界的神仙,再加上这里瘴气浓重、土地贫瘠,是以鲜少有天界人踏足南荒。
叶遥和乔柏易了容,乔装坐在一家酒肆里。
“这里离姑摇山还有大概五里。”乔柏看着地图说。
距离他们来南荒开始,已经过去半年了。混迹半年之久,他们才终于打听到刺豪的下落。
十日前,一只街头行乞的尸魔对他们道:“你们说那个全身长满尖刺的猪佬?我认得他,他几百年前曾与我同行去赴门派兵考,但是太丑了没人愿意收留他,后来听说他投靠了姑摇山,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姑摇山。”
于是,叶遥和乔柏夜以继日赶来了姑摇山。
茶肆的小二上了一壶茶,魔界的茶通常都是黑乎乎的,据说是什么传统配方熬制而成,能助功力大涨。乔柏倒了两杯,两个人都没喝。
叶遥叫住小二:“劳驾问一句,从这里往南直走就能到姑摇山是吧?”
小二道:“你们是去投靠路鞍魔君的?姑摇山如今不比从前,兵考可是很严格的!”
姑摇山是魔界兵力最强的四大地界之一。这一代的魔尊无能势微,导致底下魔君长期混战,各自争霸,姑摇山魔君路鞍便是最为瞩目的一个。任谁都没有想到,千年之前还是一座平平无奇小山的姑摇山,能迅速跃身成为魔界叱咤风云的存在。
“不过,姑摇山跟其他地方不同,山门前有那尊石像,你们确定要去?”小二道。
叶遥同乔柏异口同声:“什么石像?”
小二道:“你们不知道?姑摇山奉天神容章公主为圣,入姑摇山之前,要先向山门前的容章公主像拜三拜,才能进去。”
叶遥第一次听说有这个规矩,不禁沉吟:“供奉神族?这么奇怪……”
小二道:“是嘛!咱们魔族不知道有多少始祖可以供,偏要去拜一个天界的公主,真是认贼作父,奇耻大辱!呵忒!许多人就是软不下这膝盖当窝囊废,才不去姑摇山的,你们要是能接受跪一个神仙就去吧。”
叶遥活了一千年,竟不知道还有一个叫容章的上神。想来,这位上神应当并不出名,而且至少一千年之前就玉殒了。
于是他问:“那不知这容章公主为何会被姑摇山供奉?难道她来过这里?”
小二点头:“容章公主是无极天那位天君的女儿,她确实在姑摇山住过一段时间,直到死了也是葬在这里。南荒民间流传不少故事,有人说她是被当年的魔君掳来凌辱的,还有人说她是被天君送给魔君当宠妾的。”
乔柏冷哼:“有点扯了。”
小二道:“有一个稍微正常点的,说她是来姑摇山养病的。”
叶遥道:“哦?愿闻其详。”
小二道:“据说这容章公主啊,是天君和东荒的一个凡人女子所生,因为自小体弱,还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需要服用姑摇山特有的草才能勉强续命,于是天君把女儿托付给姑摇山。公主才活了三百年之久就病死了,天君悲痛欲绝,命令将公主仍旧葬在姑摇山。”
比起前面两个传言,这最后一个倒是正常点,可信度也更高。
叶遥深锁眉头,自语:“草……”
小二继续道:“总之,她死了之后,姑摇山的势力竟一年比一年好,路鞍魔君即位之后,说是因为得了容章的庇护,所以要求全门供拜她为守护神。”
叶遥回过神,摸出两颗魔界通用的灵石,朝小二笑:“多谢你,辛苦了。”
他们没有喝一口茶,起身结账离开。
这座小城的大街人流还算繁杂,街边都有不少小摊,魔族的子民来往不绝。
他们继续往南走,乔柏解下随身的水袋喝水,见叶遥边沉思边喃喃自语:“容章公主……”
乔柏道:“你在怀疑,刺豪和这位容章公主有某种联系?”
叶遥点头:“容章是为数不多同魔界有关的神裔,我猜,我的神格也多半和她有关系。”
乔柏道:“但这位容章上神两千年前就身陨了,你才活了一千年。能有什么关系?”
也是。容章身陨和叶遥化形之间隔了将近千年,且一个在魔界姑摇山,一个在天界下天庭的荒地,八竿子打不着,按理说不会有联系。但他们中间连接了猪魔刺豪,叶遥总觉得还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
他道:“也许事实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简单。”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乔柏突然猛地拍他:“前面那个人怎么如此眼熟?”
叶遥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魔族人喜暗色衣裳,熙攘来往的路人之中,赫然走着一个显眼的穿白色道袍的人。那人架着一面招旗,招旗上挂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护耳帽,人摇摇晃晃随意行走,背影被陆续路过的人遮掩,越走越远。
叶遥立刻道:“丘天翊!”
他撒腿追上去。
但丘天翊的背影越来越远,几乎被行人掩埋,叶遥好不容易追近了,一穿梭过人流,却再也不见那件白色的衣裳。
丘天翊不是凡间的卦修么?他怎么会在南荒?他果真和刺豪有关系?
叶遥脑中飞速闪过几种可能,接着气喘吁吁的乔柏打断。
乔柏大喊:“快走!后边有一群魔兵追上来了!”
叶遥:“???”
未等他反应,大街尽头窜出一群手持长戟身穿盔甲的魔族士兵,领头的将领大声道:“我们刚接到举报,有不明非魔界人士易容闯入姑摇山地界,我等前来搜捕!”
乔柏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肯定是丘天翊告的密!”
叶遥下意识反驳:“我们易了容,他怎么知道是我们?”
但他随即便推翻自己的言论,因为他眼下手里提着自己的那盏花箔灯,方才也放在茶肆的茶案上了,丘天翊见过这盏灯,多半能认得出他们。
眼看魔族士兵渐渐逼近,叶遥心念一转,脱口而出:“说不定是个机会呢,咱们不正是要去姑摇山?索性跟他们回去得了。”
“你疯了!”乔柏大怒,“潜进去和被抓进去是两码事,还不快跑!”
说着乔柏立刻拉住叶遥的袖子就跑,但已然来不及,最开头的几个魔族士兵腾空起飞,直接挡住退路,迅速将他们包围。
“哪里跑!”
叶遥知道跑不掉了。
乔柏低声对他道:“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叶遥伸手召出扶风。
“行。”乔柏冷下脸,目光一一扫过面前那群铁刃银盔,狠狠道,“老子跟你们拼了!”
街上的大战一触即发。
由于身处魔族地界,叶遥和乔柏的法力受到不少压制。叶遥操控扶风和士兵纠缠,又看到乔柏那边渐渐力不从心,于是空出手来帮他。
叶遥桃色的衣袍随四周强烈翻滚的灵气而猛烈翻飞,街上的商铺顿时被掀开半截,仙气和魔气相互交融碰撞,四处爆起混沌的烟雾。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扶风穿透一个个魔族士兵的心脏,枝头桃花变得鲜红妖艳。
但士兵越聚越多,再强大的神力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叶遥不得已催动全身法力震退周围所有的逼压,最后揪起乔柏的衣领突出重围。
两个人不知逃了多久,才慢慢甩开姑摇山魔兵的穷追,最后飞出南荒上空,停落在交界处的一片湖泊边。
乔柏瘫倒在地大笑:“老子真厉害!在魔界的地盘魔族追杀都能全身而退,我现在强得可怕!”
叶遥眼前一黑,接着“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单膝跪下来。
乔柏立刻扶住他:“怎么了?”
“内伤,无碍。”叶遥摆摆手。
下一刻,他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冬日刚过,碧溪湾即将迎来丰水的时节。
溪水北边是叶遥的地盘,绵延数十里的丘陵和山谷之间,有几座他一千年来陆续盖起的亭台楼阁。这个时候开的花不多,只有北边山谷错落的寒梅开得正好,叶遥于是便搬到正对着寒梅的“钓丝闲”小楼住着。
姑摇山的那一场突变不小心伤到了内魂,他在碧溪湾养伤养了好几个月,最近才完全恢复。
要不要再去一趟南荒呢?
他边思量边走到窗前,瞥见窗台上挂着的一串朴素的风铎。他愣了愣,伸手取下这串风铎。
半年来,风铎也没有响过,毕竟杜霰是在天虞山,能有什么危险?
一年过去了,杜霰此时应当十七岁了吧?肯定比以前高很多了,肯定也成熟不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任性敏感了。
叶遥决定了,去南荒之前,他得先下一趟凡间,去两个地方。
凡间的天气比碧溪湾还要冷,中原以南也不例外,叶遥在银鄂山上找了许久,才找到杜霰父母的坟墓。
他记得杜霰曾经说过,他的爹娘葬在银鄂山上。
坟墓周围的杂草都被清理过,墓碑被休整了一番,上头的字泥被重新描过,可见这一年里杜霰曾回到过银鄂山,祭拜过杜循夫妻俩。
山上冷冷清清的,叶遥在墓碑前放上几盘水果,又烧了几叠纸钱,默默站了半个时辰。
最后,他抬手召出一张传讯符。
记得一年前在天虞山与杜霰临别时,他给杜霰留过一张传讯符,让他交给杨石翁保管,作为他与天虞山的联系。这一年来,他也确实每隔两个月就传讯给对面,都是简短的一两句。
[杨掌门,最近天虞山可好?]
[东地虽天气回暖,但也有还寒之兆,麻烦提醒杜霰记得早晚添衣,不可大意。]
[杨掌门,秋分安康,代我向杜霰也说一句。]
叶遥写过去大约五张传讯符,但都没有收到回音。他一直纳闷,难道杜霰一直在生他的气,还没有将传讯符拿去给杨石翁?还是他放下了心结,觉得没有必要交上去了?
最好是后者。
叶遥左思右想,最后挥手在符上写下一行字:[杨掌门,明日我到天虞山。]
叶遥到达天虞山的时候,杨石翁正带着几个弟子在山门前等候。
他欣喜道:“叶仙君,昨日杜霰同我说你要来,我才知道你给他留了传讯符,唉,他竟然藏了一年才告诉我,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讲呢!咱们边走边说!”
叶遥扫过一眼,没有在随行的弟子中看到杜霰。
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杜霰没有把传讯符交给杨石翁,他写过去的每一句话都是杜霰自己看的,唯有最后一句,他才转达给杨石翁。
一行人一路上山阶,杨石翁侃侃而谈,说了不少天虞山及中原修仙界的近况。走到半路,叶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杨掌门,杜霰呢?”
随行的大弟子窦一延回答:“今日一早我便去他屋里找他了,可是他不在,其他地方也没有。估计是下山去了。”
叶遥心情一沉。怎么明知自己要来,他还要下山?难道是当真还在生他的气,不想见他?
见他神色异样,杨石翁道:“杜霰前段时间确实忙碌,淮河一带又起了战争,有一批流民陆续迁向东海,路上难免遭遇肆虐的妖族。我们日日都派弟子下山去救济护送,杜霰是最积极的一个。今日他也许也是下山去看望流民了。”
叶遥缓缓点头。
若真是去行义,倒是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比起见他要重要许多。
叶遥问:“他这一年,应当有所长进吧?”
提及此,杨石翁面露欣慰:“有!他修炼非常快,悟性极好,境界已经比同龄的大部分弟子都要高了。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