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棵草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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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丘天翊刺穿他胸膛的那种剧痛,而是一种陌生的疼。他一千年来从未感受过。
黄昏过半,夜幕即将降临,叶遥已经快要看不清地面的杜霰了,但杜霰没有动,他也停在楼顶,不打算动。
“叶仙君?”丘天翊第二十一次催他,“你到底好了没有?你别忘了,‘莫回首’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效,你必须马上到大断崖与我会合,烧符还魂,否则就要真的神魂俱灭了!”
“马上了,马上了。”叶遥嘴上说着,眼睛仍盯着地面。
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想着,地面上不远处出现了两个人,杨石翁带着窦一延又回来了。窦一延蹲下身与杜霰谈话,杜霰的身体动了动,似乎还是不打算离开此地。
最后,杨石翁抬起手,一掌劈晕杜霰。
窦一延背起失去意识的杜霰,走在杨石翁后面,迎着冷风慢慢走远。
叶遥放下心来。
丘天翊又来催他:“叶遥!你想死别赖我头上!”
“来了。”
叶遥最后看一眼地面那三个人,转身飞上夜空,飞离左所海,不再回首。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过渡,下下章三百年后重逢,请叫我中国速度!

第33章 大梦一场
下天庭也分一年四季,碧溪湾的初冬并不算冷,溪水依旧从山谷潺潺流入平原,溪中央的绿洲与柏树常年不败。
叶遥睡到约过巳时才起床,打开小屋的门后,沿着林道慢慢走着。
霜降那日,他赶到大断崖与丘天翊会合,符篆与香灰扬在空中的下一刻,他的身体缓缓现出,与原本冰冷后消散的身体一模一样。丘天翊笑着同他说“合作愉快”,他心不在焉点头。
丘天翊回了昆弥川,继续过他在南梁的算卦生活;乔柏也被路鞍打伤,回碧溪湾养病;叶遥不放心,悄悄留在左所海附近,等所有修仙门派撤扯出南梁国后,他才回到碧溪湾。
关于天虞山如何,杜霰如何,他没有再去打听。
绿洲的柏树前置着一张酒案,酒香融入清冽的溪水中,叶遥走到溪边才听见有人喊他。
笑容满面的女子向他招手:“过来喝酒!”
那便是碧溪湾的主人迟舒仙子。
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迟舒道:“我难得亲自去摘这些新鲜的果蔬,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快过来坐。”
同迟舒一起坐着的还有乔柏和黄裳,乔柏道:“怎么这么晚才醒?”
叶遥走过木桥在酒案前随意落座,拿起一杯酒尝了尝,是陈酿的花酒。他道:“仙子最近又是去凡间哪处玩乐了?你不在,你那帮学生也成日下凡,碧溪湾都冷清许多。”
迟舒笑呵呵反问:“你呢?你收了位徒弟,乔柏和黄裳都见过了,你不带上来给我瞧瞧?”
乔柏:“咳……”
黄裳不知情况,忙补充道:“长得可俊了,那双眼睛顾盼生辉,好看过姑娘呢!阿霰弟弟特别喜欢粘着叶仙君,夫子肯定有机会看到的!”
乔柏:“咳……”
叶遥向迟舒敬酒,转移话题:“还没谢过上次你送我的灵织图。”
迟舒举起杯子,又忽地放下:“你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她面色沉下来,严肃道,“那年你离开闽越后不久,黎曜就历劫回来了。”
“……什么?”叶遥一顿。
黎曜便是楚祁,那次叶遥帮楚祁平安撑过纺嬛制造的幻境,楚祁顺利完成了主祭继任仪式,原本以为是顺利渡劫皆大欢喜,叶遥便带着杜霰离开闽越。
难不成后来他还是死了?
叶遥思忖道:“难道楚祁命册上那一劫不是指主祭大典,而是之后的什么事?”
“是的,我们都猜错了。那年四月他在兴化老家碰上一场怨尸暴动,他死在了怨尸爪下。”迟舒叹气。
案边的人皆沉默。
虽然神仙历普通的劫也不是什么大事,死了就回来了,但当亲耳听到楚祁是如何死的,叶遥还是禁不住恻隐,道:“他人呢?让他一起过来喝酒吧。”
黄裳道:“他历劫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像变了个人一样,又老是跑下凡去,不知因为什么事,他也不跟我们说。”
叶遥细细回忆,印象中的楚祁如众星捧月,自信骄傲,好像没什么烦恼,能令他念念不忘的大抵是凡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双亲吧。
九重天上灵力充沛的仙酿仙果清甜可口,叶遥却吃得尤其慢,总觉得没有凡间烟火气的饭菜更回味无穷,他喝了几口酒后便靠在石头上歇息。
迟舒道:“你也是闷闷不乐的,回来这几日没见你笑过,难道你也历劫了?”
乔柏委婉地哈哈一笑:“跟历劫差不多了,总之不是很愉快。”
叶遥不语。
迟舒顿了顿,猜测:“与你那位徒弟有关?”
黄裳的耳朵立刻凑了过来:“怎么了,仙君和阿霰闹不愉快了?”
叶遥正烦躁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迟舒便不再问,摆手道:“管他什么事,顺心或者不顺心,日子一久都变得差不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收那徒弟到现在也才三年吧,三年不过沧海一粟,实在算不上什么。”
乔柏道:“一开始你还说过有个徒弟跟在身边太麻烦,还是一个人舒服。”
他确实说过。
叶遥垂眼,自言自语:“是,还是一个人舒服。”
他强迫自己回想从前一个人云游自由自在的生活,心里总算好受不少。
迟舒拿起酒杯递到他面前,大笑:“就当作喝了一夜酒,大梦一场吧!”
酒波荡漾,倒映出叶遥摇晃的双眼。
是,就当作做了一场为时三年的大梦,如今梦醒了,从前他是一个人,现在他还是一个人。
叶遥接过酒杯,与迟舒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叶遥起身离开柏下小宴,踏过流水浅浅覆盖的搭石,独自默默走在草野上。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合欢树下。
碧溪湾的溪水形成之初,合欢树便长在这里了,树下那棵的仰承日光、俯饮甘露的仙草缓慢成长,于是便有了叶遥。
叶遥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伸手轻抚自己的本体。叶子层层叠叠,花为珊瑚色,果似菟丝子,花果同开——经过昆弥川一行,他才从丘天翊口中得知,原来这就是草。
草在碧溪湾有两棵,一棵大草,一棵小草。大草的本体还在,与从前相比枝条显得更加苍劲老成,而大草旁边空空如也,另一棵小草此时还在凡间,归期不定。
叶遥倚在草边,发了许久的呆。
最后,他拿出乾坤袋,掏出一叠传讯符。
每张传讯符都是对应的联络人,他平时交友不多,也只有深交的人才会给传讯符,因此比起其他神仙,他只有薄薄的一叠。
叶遥从中挑出杜霰的那张,端详半响,最后手心一震,符纸顿时撕裂成无数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他收手,起身离开草,向远处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跟了上来,乔柏在不远处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叶遥驻足等他,漫不经心道:“休息一段时日,继续下凡。”
“你还要下去啊?”乔柏惊讶道。
叶遥怕他以为自己要去天虞山找杜霰,于是解释:“到处逛逛,和以前一样,把没去过的地方去了。”
虽然如此,乔柏还是提醒道:“路鞍以为你死了,但你若是被南荒的人看到,我们之前做的事就白费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叶遥又掏了掏乾坤袋:“放心。”
一顶幂蓠被放了出来,叶遥随手戴在自己头上,幂蓠长长的桃色轻纱直至腰下,与他的衣袍颜色相近,几乎融为一体。草野上的微风轻轻挑动起荡漾烟波,风大时更加飘飘欲仙,只可远观。
叶遥撩开轻纱,道:“我这副样子,再时不时易个容,没人认出来的。”
乔柏不置可否,没有阻止。
叶遥收起幂蓠,又拿出花箔灯,提着灯缓缓向远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短短!

第34章 师徒重逢
“自从南梁国左所海的仙魔大战之后,魔族姑摇山就大伤元气,退隐南荒,这三百年来,都不怎么来人界作乱了!”
幽州小城的一家酒肆里,乍然有人提起左所海。
这些人穿着各色统一的剑服,一看便是某几个修仙门派的弟子来幽州行委托捕妖,在酒肆里整顿云集,喝两口酒,开始谈论修仙界的古今奇事。
“只可惜我们门派没生在三百年前,不然高低要去左所海凑个热闹,干一番事业的!”
“是啊,中原名声赫赫的那几个仙门大家,不都是当年去了一趟左所海,又更加扶摇直上了么?”
“我们生不逢时,还是抓紧时间捕妖,好婻沨回去交差吧。”
“兄台此言差矣,三百年前人界动荡,仙魔交战,我们如今处在太平盛世,更应该知足才是。”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几家门派的弟子吵了起来。
掌柜的乐呵呵看着这些人唾沫横飞,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又添了几坛酒让小二送过去,回头忽然看见门外跨进来一位身穿桃衣的人。
那人戴着幂蓠,看不见真是面容,手上什么都没拿,只有腰上系着一个普通的袋子,自门口径直穿过那帮修仙弟子来到柜台前,沉稳从容,衣摆如步步生花。
掌柜的问:“姑娘要买什么酒?”
那人顿了顿,在柜上放铜钱:“一坛竹叶青。”
这声音竟是个男子,掌柜的打了一把嘴,陪笑道:“抱歉抱歉,这就给公子拿酒!”
叶遥拉紧幂蓠,回头看了两眼身后那群聒噪的人,等掌柜的递酒过来,他顺口问:“掌柜的,最近蓟城好像来了不少仙门人,是因为什么事?”
掌柜的回答:“好像是有什么南边的妖怪跑到幽州来了,那边的一个大人物就花重金请了很多修仙门派来抓,大家就都来了。”
叶遥点头。
这是近几百年才出现的广撒网式的委托,有钱的世家大族想捉什么妖,会同时委托不少门派,哪家门派能捉到妖,还会得到另一笔丰厚的报酬,于是不仅是被委托的门派,就连小门派及一些散修也会跟着来碰碰运气。
只听有人道:“我听闻这次镜妖的委托,天虞山也收到了?”
叶遥一顿。
有人回答:“是!天虞山的那些弟子也来蓟城了,他们好像对镜妖势在必得,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有人酸道:“天虞山有什么厉害的?除了有个上仙坐镇之外,和其他门派也没什么不同。”
“你们说的那个坐镇的上仙,可是杜霰?”有人问。
叶遥提着竹叶青,原本只想离开,却不知怎么不由自主放缓脚步,最后停在角落里静静听着。
“杜霰才修炼两百多年,年纪轻轻就飞升了,当年谁不羡慕他那样的天资?我听我师尊说,那段时间天虞山的山阶都被踏包浆了。”
“没想到不过几年,上仙就从天界回来了,舍弃了天界的仙官职位,要留在天虞山坐镇。古往今来几乎没有这样自断前程的,真是想不通。”
“这下好了,大家都听说天虞山有个飞升的上仙,原本包浆的山阶都被踏破了。”
一阵唏嘘。
忽然又有人道:“你们说这次捕镜妖,那位上仙不会也来幽州吧?”
叶遥伸手拨开幂蓠的一点轻纱,端详眼前这些谈论的人。
有人拍桌道:“怎么可能!他是神仙,区区一只镜妖,他不会也要同我们抢的!”
“也是。”
于是大家继续吆喝着喝酒,开始谈论另一个话题。
叶遥放下幂蓠,转身离开酒肆。
此时的蓟城进入仲春,原本冻了一个冬天的无定河已经完全解开,流水潺潺。下过一场春雨后,河边的芦苇被雨水浸湿压伏,空气里带着丝丝水汽。
入夜后,叶遥在船前挂了一盏灯笼。
灯笼系着船竿,小船靠着岸,河边孤火,船里单席,便是他今夜的居所。
这座小船是他花钱买的,在蓟城住了一个多月,最近又涌入不少修仙者,他觉得是时候该走了,明日天色一亮,便乘着小船东去。
简易小案上点着两盏灯,一盏是寻常的油灯,另一盏是泛着蓝光的花箔灯。
叶遥坐在案前,铺开地图,细细标记。
这三百年来,他独自一人去过许多地方,每个地方待上十几天,渐渐的,地图上的标记变得密密麻麻,花箔灯的蓝光也越来越亮。但九州还是很大,有些地方还是没去过。
叶遥凑近地图,用指甲划了一下蓟城以东的一个小县城——明天就启程去这里。
突然,小船猛地晃了一下,毫无征兆。
叶遥立即扶住花箔灯,心下疑惑,于是起身掀开船帘。
夜色下,一个幽黑的人影从岸边踏上他的船头,动作慌乱语气焦急,喘着气道:“快快快!船家,我给你很多钱,你快点开船带我离开这里!”
叶遥一时未缓神,只能道:“别急。”
“我很急!”对方道。
叶遥听着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于是稳住摇晃的灯笼,借着灯火仔细看那人的脸。
四目相对。
双双震惊。
“叶仙君!”
“你是……黎曜?”
这不是那位碧溪湾迟舒仙子的学生、三百年前下凡投胎成闽越国大主祭楚祁公子、十七岁就历劫回归、名叫黎曜的小仙么?
叶遥不确定,又端详两眼。黎曜的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沾了一些污泥,一身衣裳又破又脏,像是流亡了许久一样,与从前光鲜亮丽的孔雀模样判若两人。叶遥惊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黎曜摇头:“不说了,仙君快带我走,后面有人在追我!”
“好。”
叶遥掀帘,黎曜便二话不说钻了进去。叶遥又看向前方漆黑的草野,侧耳一听,似乎真的有脚步声。
他解开船绳,施法催动小船驶离河岸,随后弯腰进了庐内。黎曜缩在最里边,看到案边那一坛竹叶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了封泥狂喝两口,约莫是太渴了。叶遥见他这副样子,准备开口询问原因。
突然,小船又被猛地拽了一下。
黎曜手中的酒坛不稳,一点竹叶青洒湿了竹席。
“站住!”
“镜妖哪里逃!”
“它好像躲进那条船里了!”
船外传来一阵呼喝。
“镜妖?”叶遥一惊,小声道,“他们把你当成镜妖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船外的声音近了,听起来像是几个少年,有一人施法将小船定在原地不动,喊道:“我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船里的镜妖听着,你是逃不掉的,速速出来就降!”
黎曜擦掉嘴角的酒渍,哂笑:“叶仙君,若是我被捉出去,你也要被当成同伙抓走的,你得保我。”
叶遥皱眉,朝帘子外面扬声道:“我是这里的船家,并没有看到什么妖怪,许是往别处去了,或是逃进水里了。”
船外又有脚步声,接着是水流搅动的声音。
叶遥等了片刻,又听外面道:“哼,别想骗我们,分明是你躲进了船家的小舟里,我们不便破坏船家私物,不然,早把这里炸了!”
叶遥无奈笑笑,朝黎曜无声对口型——我出去,你在这里。
黎曜点头。
叶遥正想掀帘,外面又说了两句。
“别想耍什么花招!出来!”
“我们是天虞山,你逃不掉的!”
叶遥身子一僵。
天虞山……
他回头看了看黎曜,接着镇定地拿起竹席边的幂蓠,戴在头上。
岸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减弱了一些,又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弟子开心地惊呼起来。
“仙师!”
“仙师您来了!”
“仙师,我们捉到镜妖了,就在那条小船里!”
叶遥整理幂蓠的动作又一顿。
他犹豫了,不太想走出船庐了。
外面那群人是天虞山弟子,那他们口中的仙师是哪位?总不至于是……
叶遥侧耳倾听,外头的骚动静止了,有脚步停在沿桥的木板上。一阵沉默之后,有人开口说话。
“船家。”
叶遥屏住呼吸,耳边轰鸣。
这声音比他记忆中的成熟沉稳许多,与从前相比不大相同,但仍然有七分熟悉感扑耳而来,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曾经日日萦绕在他耳畔,或欢快,或低软,或祈求,挥之不去。
“方才天虞山多有得罪,请船家出来一见,我们当面赔礼道歉。”那声音朗朗如流水,谦逊礼貌,但疏离。
叶遥回过神,喉间一咳,换了另一副声线,道:“不用了,请仙家放我的船离开。”
忽然一阵风刮起来,撩得水流起伏不定,叶遥见船帘外闪进几道白光,像是正在布结界,接着风声停止,万籁俱静。
叶遥心道完了,果真是布了结界。
外面从容道:“既不是镜妖,还请船家出来,天虞山辨清之后自然放行。”
看来无论如何是避不过了。
叶遥将案上的地图和花箔灯收入乾坤袋里,又对着黎曜一挥手。黎曜身形一亮,骤然化形成了一张粗布坐垫。原本他船上便有一个坐垫,如今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正好凑一对,不会惹人怀疑。
收拾妥当后,叶遥掀开帘子走出船庐。
他的视线被幂蓠遮住,原本是看不清楚的,但天虞山的几盏灵灯在河边的半空中悬浮着,亮如白昼,叶遥透过轻纱能依稀分辨出沿桥上站着五六个人,都是穿水蓝色的天虞山校服,其中一个身形尤其高挑,站得格外笔直。
旁边的弟子没料到叶遥是这副装扮,严肃道:“你根本不是什么船家,到底是谁?”
另一弟子道:“我们在附近水域和岸边并未搜到任何镜妖的踪迹,仙师又布下了无定河及沿河三里的结界,那镜妖必定还在结界内,八成是在你的船上!”
“对,说不定你就是镜妖化的!”
叶遥暗暗震惊,杜霰竟然能在原地布下三里之远的结界,修为如此高么?
正想着,中间那高挑的身影走了一步。
“晋丘。”他训道。
名叫晋丘的弟子住了嘴,不再说话。
隔着幂蓠,那模糊的影子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无路可走,前方已是河水,他停在沿桥边缘,与小船相隔十尺。
叶遥压住心中莫名的慌乱,道:“在下只是一介散修而已,真的并未看到什么镜妖,想必天虞山不会和一个散修过不去。”
“散修……”与他相对而立的身影沉吟。
接着,叶遥看到那人双手交叠,向他行了一礼。
“请道长取下幂蓠。”
【作者有话说】
看小说入迷,差点忘记更新了……明天还有一章。

无定河边下起蒙蒙的细雨,在灵灯的光照下如千万根银线。
“请道长取下幂蓠。”熟悉的声音重复。
叶遥静静站着。
见他不为所动,后面的弟子急了,道:“若你不是镜妖,就立刻摘下帽子,否则怕什么呢!”
沿桥边缘的身影回头告诫一眼,弟子们又噤声不语。那人看着叶遥,继续道:“道长鹤骨松姿,像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难道是因为他穿的这身桃色衣裳?
就这么两相对峙僵持,也不是办法,叶遥沉下心,抬手掀开幂蓠。
轻纱拂过脸庞的那一瞬间,立刻易容成了另一张脸。
河边的风让呼吸骤然顺畅起来,但灵灯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疼,他抬手挡光,眯了眯眼睛:“那是您认错了。”
等适应了亮光之后,他才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杜霰站在沿桥上,身穿蓝衣,手持长剑,发髻高高梳起,长尾直至腰后,连同额前的散发一同随河风飘扬。他这一身装扮同三百年前没什么区别,看着与身后那群少年弟子年龄相仿,但周身气质幽沉,分明是积淀了三百年的成熟。
怪不得年少飞升,遭人羡艳,就算在整个修炼飞升的仙界内,也找不出几个这么年轻的上仙。
叶遥放下帏帽,直视杜霰。
他端着的那张脸普普通通,扔到大街上都很难抓得出来。杜霰只有三百年的修为,而叶遥有一千多年,他化形易容的功力还是能瞒得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的。
果然,灵灯之下,杜霰落着睫毛影子的沉眸内升起几分失望。他又行了一礼:“方才抱歉了。”
叶遥松了口气。
后面的弟子向叶遥介绍:“这是天虞山庭非上仙。”
庭非,杜霰的仙号。
叶遥笑笑:“上仙。”
杜霰不咸不淡地颔首,而后对弟子吩咐:“布船。”
“是!”
那个叫晋丘的弟子掏出乾坤袋,一道金光乍现,无定河的潺潺河水上顿时落下了一座庞然大悟,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艘三层楼高、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船。
叶遥看看那艘大船,又看看自己的小舟。
不愧是天虞山,果然气派。
接着,叶遥又见杜霰伸出食中二指,对准他的小舟。
这是要放他走了。叶遥心想。
下一刻,杜霰指尖一收,小船一晃,竟被拽了过来。叶遥稳住身形,诧异地看着杜霰。
船靠了沿桥,杜霰道:“在下猎妖日久劳累,不知可否借小船休息片刻,喝两口茶水?”
叶遥眼皮直跳,推脱:“我的船太小,装不下贵派那么多人。”
杜霰道:“就我一个人。”
没等叶遥再次拒绝,杜霰竟迈上船头登了船,与叶遥擦身而过,径直钻入庐内。
船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很暗,杜霰进来之后便半蹲着环视整个庐内的东西,大小物件都要审视几番,谨慎细心。
叶遥知道,他在怀疑。
但叶遥的幻形功力抵得过他的眼力,黎曜应当不会被他看出来,况且如果一再拒绝,反倒更惹人怀疑,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叶遥镇定自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奉在案上。
席子上还残留一点黎曜洒下的酒香,杜霰的目光落在那坛酒上,道:“道长喜欢喝酒?”
“偶尔喝一点。”
“这是什么酒?”
“竹叶青。”叶遥道,“上仙是喝酒还是喝茶?”
“茶,多谢。”杜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喝了一口。
叶遥留意他的动作,想着船内物什简单,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怀疑。
只听杜霰问:“道长一个人修行么?”
“是。”
“那船上怎么有两张坐垫?”
“……”叶遥面不改色,“因为买一送一,一对更便宜,旧了也能换。”
杜霰缓缓点头,看了看那两张隔着小案摆得端端正正的坐垫,便一掀衣摆,顺势坐在叶遥对面的坐垫上。
叶遥:“……”
他仿佛能听见黎曜在尖叫。
杜霰将玉芜剑搁在案上,开始攀谈:“道长怎么称呼?”
叶遥顿了顿:“我姓草。”
“……有这个姓么?”杜霰微蹙眉头。
“有的。”叶遥又给他添了一杯茶。
杜霰接过茶盏:“多谢草道长。”
叶遥笑道:“在下也听闻最近幽州到处都在寻一只镜妖,镜妖是什么东西,我倒闻所未闻。又不知那镜妖是做了什么恶事,从南方一路逃到这里?”
“那妖怪躲在镜子里,来路不明,所以姑且只叫它镜妖。至于做了什么事,天虞山并不清楚,只行委托。”杜霰道。
叶遥不便再多问,只好做出恍然的表情。外头传来弟子们在另一艘大船上布置整顿的声响,他便顺势道:“上仙还带着徒弟捕妖,真是有心。”
闻言,杜霰又蹙起眉头:“他们不是我徒弟。”
叶遥“啊”了一声。
“我只是恰巧路过,帮帮他们。”杜霰继续道。
叶遥:“……这样啊。”
“我没有徒弟。”杜霰又补充。
他的神情称不上愉悦,像是刻意解释什么似的。叶遥心中也有些惊讶,三百年间必定有不少修士都想拜入杜霰师门,可他竟一个徒弟都没收,这是为何?
想到这里,叶遥不由道:“我年纪不大,修行太浅,于仙门只是外行,小时候只听大人提过庭非上仙飞升后折返人界,镇守天虞山,还好奇为何这样做呢。”
杜霰放下茶盏,话里淡淡的:“天界一个人都不认识,认识的人都找不到,没什么好留的。”
叶遥眼皮一跳。
他开始如坐针毡,盘算着借口请杜霰离开。
只听杜霰道:“方才我说草道长像我的一位故人,并不是借口。”
叶遥眼皮又一跳:“……嗯?”
眼下没有灵灯自上而下投射出杜霰睫毛的阴影,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却尤其近,在他淡色的瞳孔中映出星星点点的琥珀碎,格外亮。他礼貌且克制地注视叶遥的脸和衣服,道:“道长同我师尊一样,穿桃色衣裳,也会喝酒,眼睛……眼睛也很像。”
叶遥扯起僵硬地嘴角:“是么……”
杜霰点头:“只不过他最喜欢喝离支仙。”
叶遥道:“离支仙是什么?是天界的琼浆玉露么?”
杜霰摇头:“没听说过很正常,是闽越国才会卖的酒,味道很奇怪。”
叶遥没再说话,继续琢磨着借口请杜霰离开。
杜霰像是在回忆什么,锁眉神思,一阵沉默过后忽地道:“上一次见我师尊,是在左所海仙魔交战的时候。”
叶遥顿时茫然,片刻才做出适宜的反应:“左所海?那都过去、过去三百年了呀……早听说左所海一战死伤惨烈,唉,上仙节哀。”
杜霰立即抬眼,直直看入叶遥眼中。
叶遥心中吓了一跳,动都不敢动。
“我师尊没有死。”杜霰加重语气。
叶遥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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