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瑞王爷心情不大好是真的。
分给姬未湫的折子早就不是那些只有花团锦簇的请安折了,他与众位阁老一样,他来折子就分四份,不来就分三份,姬未湫拿了一本折子慢腾腾地看,舌尖不经意间舔了舔唇角,又疼得面目狰狞。
这一看就是一个上午过去了,姬未湫回了英华殿用了午膳,正准备歇下,外面侍人便禀报说是邹相求见,姬未湫令他进来,邹赋流行了一个礼:“王爷。”
“邹相。”姬未湫只觉得越来越严重了,他都快张不开嘴了,为防有些发肿的嘴唇太难看,他就抿着嘴唇。他一旦不笑,就失了那份少年气,显得有些冷然。
邹赋流越发恭敬,他躬身道:“王爷,臣是来告罪的,刘毓唐突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说的是昨日刘毓不请自来的事情。
姬未湫心中想:此事,邹赋流到底知不知情呢?这生意,邹家参与了没有?
他陡然道:“邹伯父。”
邹赋流骤然一怔,他抬首,道:“王爷?”
姬未湫斜倚在椅子上,双腿优雅交叠,神情却很认真:“刘氏此举,我不赞同,也只与伯父说这一回——国家为重,还望伯父谨记初心。”
姬未湫又道:“皇兄提伯父入阁,不也全因为我,多是看中了伯父的才能,而非其他。伯父在这位子上稳稳当当坐上二三十年,名臣阁必有伯父一席之地,伯父可明白?”
邹赋流心中大动,他看着眼前认真的青年,忽生出了愧疚之心,他道:“刘氏……”
姬未湫笑道:“刘氏如何,不必告知本王,刘氏得以重用,全因邹相,与本王何干?”
邹赋流跪下,深深叩首:“臣明白。”
姬未湫点了点头,“邹相何必行此重礼?时辰不早,本王还要午歇。”
“臣告退。”邹赋流再度叩首,这才起身离去。
姬溯说得对,他管不了那么多人,管住最要紧的那个人就可以了,如果最要紧的那个人不靠谱,那就帮他靠谱,如果还是不能,那就换一个靠谱的。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多得是人挤破了脑袋想为他办事。
或许邹赋流也是飘了?
他希望邹赋流能知趣一点,别把事情闹得不可转圜的地步,如果真闹得姬溯要清算他,到时谁也拦不住——到了这个位置,要清算,那最底也是一个满门抄斩。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眼线,姬未湫偷笑了一声,让人递了个口信给邹三,让他管管他爹和他对象。
姬未湫心情不错的去睡觉了,或许是江清云的药起了作用,一觉睡醒后嘴边的燎泡还真好了许多,摸上去也没有明显的异物感了,只是还是有些粗糙,宫人端来了午后的药,姬未湫一饮而尽,感觉到了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他有点想和姬溯分房睡。
姬未湫想了想,含泪放弃了这个选项——能和姬溯睡哎,多睡一天是一天。他都上火了,姬溯应该也不至于再来撩拨他吧?
是夜,姬未湫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就应该去偏殿睡!
他挨着姬溯真的很难心平气和啊!
第109章
分床是不可能分床的, 姬未湫仗着生病,成功让姬溯去洗了第二次澡,姬未湫神清气爽的睡觉了, 感觉自己明天就能好。
等到再醒时,姬未湫趴在姬溯的怀里打了个呵欠, 抬眼看了一下外面的天空, 由衷感叹了一声这逼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上?
他还有点指望,姬溯是完全没指望了, 这狗日的终生制职业, 要么他退位,要么朝廷完蛋,不然这班姬溯得上到死为止。
姬溯还未醒,因为他卷走了大半被子的缘故,半片胸膛敞在外面, 饶是有地龙, 皮肤也略显凉意——里衣散开也是他干的,不用想了, 他就记得他睡着之后姬溯洗完澡回来,顺手将他揽在了怀里, 他迷迷糊糊之间就扯开了。
姬未湫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姬溯的心跳顺着血肉在他耳膜上鼓动,他顺着衣襟看向姬溯沟壑分明的腹部, 想起了什么,顿时有些耳热。
……这也不能怪他嘛。
姬溯怎么还没醒?姬未湫没忍住戳了下姬溯的腹肌, 果然再戳第二下的时候, 手腕就被姬溯抓住了,姬未湫抬眼看去:“皇兄, 你醒了?”
“嗯。”姬溯声音有些沙哑,姬未湫从他身上下来,顺脚把被子踹了,姬溯侧目看了他一眼,半坐起身,伸手耐心地将他的衣带系好,又在他唇角抚了一下,他眼中浮现出一点隐晦的笑意:“好了?”
事实是这样,姬未湫刚刚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看见姬溯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就有些不敢看姬溯。他胡乱地应了一声,跳下床去更衣,姬溯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与他同起。
上完早朝,姬六带着邹三来见他,姬未湫听见的时候还有些奇怪——邹三,他居然进宫了?
因着英华殿在文渊阁辖内不好随意进出,也不可能将人带到清宁殿去,姬未湫干脆就把两人拎去了长宸宫。长宸宫姬六也没来过几次,邹三更是只听说过,等到了地方,邹三左看右看表示:“感觉也没什么不同?……还怪眼熟的。”
他还以为东宫会格外奢华的,但看起来和其他宫殿差距不大,小卓公公在一旁凑趣道:“邹三少爷,殿下小时候就住在长宸宫,您去惯了王府,自然觉得眼熟。”
这长宸宫自然是按照当时还是太子的姬溯的喜好布置的,天长日久之下姬未湫也就习惯了,后来他一个人住也没有太大的改动,等建王府的时候,也是按照长宸宫的布置做的,邹三当然眼熟。
“话是这么说……”邹三神情有些古怪,因为和姬未湫混得太熟了,哪怕如今姬未湫已经是他爹见着都得点头哈腰的人物了,但他没有什么真实感。
姬未湫点了点桌子,小卓公公当即领着宫人们都退了下去,邹三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侧脸一看姬六和姬未湫都笑盈盈地看着他,顿时寒毛都站了起来:“你们看什么?”
姬六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姬未湫捧着茶盏呻了一口茶:“不告诉你实在是于心不忍,告诉你又怕成了恶人。”
“……?”邹三满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倒是说啊!”
姬未湫看向姬六,他也不知道姬六要说什么,下意识捧哏而已,姬六看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人,都给气笑了:“邹小三,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邹三给了姬六一个白眼:“少爷这辈子最烦有话不直说的人。”
姬未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姬六缓了缓,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那个契兄弟,你长点心。”
“什么契兄弟,姬六你别乱说啊!”邹三脱口而出,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急了,连忙捧起茶盏掩面喝茶。正当此时,他就听姬未湫幽幽地说:“那那回看见刘毓和你从院子里出来,你两嘴唇都肿了是怎么回事?你两躲院子里吃辣椒?”
邹三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拿手挡都没防住茶水喷出来,姬未湫哪怕距离他还挺远的,还是没忍住缩了缩腿,邹三一阵咳嗽,面红耳赤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姬未湫没搭理他,转而看姬六:“刘毓又怎么了?”
姬六的眼睛瞟了一下左侧屏风,姬未湫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随即道:“哦没事,是暗卫,信得过。”
姬六真是气得胸口都疼,防的就是暗卫将他们的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好不好!但话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不好胡扯一些事情来挡,只能接着道:“你与突厥做买卖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
姬未湫颔首:“连你都知道了,那想必是不少。”
姬六反问道:“你这样不怕圣上发难?”
反正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就接着说,等闲小事圣上也不会与他计较,否则南朱上上下下每天要死多少人。
“不怕。”姬未湫痛快地说:“我皇兄替我看账目呢。”
瑞王走私,圣上看账?
姬六顿时就知道自己又白忙活了,“好好好……”
邹三满头雾水:“什么生意?圣上还看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殿下整了点好东西打算赏我?”
“美得你。”姬未湫嗤笑了一声,又问姬六:“知不知道消息的来源?”
姬六反问:“这还用想?”
应当不是醒波做的,大概率是乌尔王,他腹背受敌,多少想要翻盘,故而也给他找点麻烦,将消息放出去——现在放出消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伤,大不了就是被御史掺两本,毕竟花钱从胡商手里买点稀罕物件又不犯法,只能是个‘疑罪’。
姬六又顿了顿:“你真不打算管管你家的长随?”
姬未湫不慌不忙,颇有些闲适从容的意味:“他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图什么。”
他也想看看姬溯将醒波放在他的身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把柄他给姬溯了,端看姬溯如何发作。
姬六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邹相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姬未湫道:“昨天已经敲打过了。”
邹三:“???这怎么又跟我爹扯上关系了?”
“事儿不大,你别慌。”姬未湫道。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邹三听见姬未湫说事不大就轻松了下来,他一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戳着一块点心道:“你们就不能从头到尾说一遍?”
姬未湫耐心地与他解释道:“就是我打算捞突厥一笔,与他们做生意,然后你爹大概是听了刘毓的糊弄,打算私下里跟着我一起捞一笔。不过你也别太生气,我已经跟你爹说过了。”
邹三震惊:“昨天你让人给我传消息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
邹三暴怒:“那你传‘注意你爹和刘毓外面不干净’是什么意思?我还当他们一道上青楼不带我呢!”
姬六:“……”
他侧过头去看向姬未湫道:“傻人有傻福,咱们以后不带他玩,我们不配。”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想跟你玩儿。”
这下轮到姬六暴怒了,扑上来就打算让姬未湫俯首认错,邹三也跟着一道下黑手,他两个都想打,姬未湫则是扯着邹三给自己当垫背,三人闹了一通才散开,各自坐在椅子上喘气,忽地姬六道:“还挺羡慕张二那小子。”
张二因着猎场一事被顾相扣在了家里,本来说是开春送他去江南上学,但大概是情况有变,前一阵就送去了江南,顾相这事儿做的悄无声息,他们知道还是因为收到了张二诉苦的信。
姬未湫若有所思,其实要不是姬溯跟他告白,王相一死,世家这一帮子势力蛰伏下去,他大可以隐姓埋名去外地求学,远离朝堂政务,毕竟这年头又没有电视,相片也主要靠画的,除了这帮子达官显贵谁认识他长什么样?
姬六则是想谁能想到半年前他们还在银鞍白马度春风,现在一个远游,两个在朝为官,唯有邹三,当了他那个挂名的守卫,每天依旧逍遥度日。
现在局势有些复杂,今天他把邹三拉来就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邹相不安分,若是让他一意孤行恐怕要殃及邹三,别到时候搅得兄弟都当不成,所以多少要叫他知道些,由姬未湫口中出,由邹三提点一下家中,多少就免去了几分猜忌,那也是好的。
没想到姬未湫已经这么做了。
忽地,邹三道:“哎?等等!未湫,你有人了?”
姬六顺着邹三的目光看了过去,方才打闹一通,姬未湫的衣襟微散,衣襟的最末端有一个明显到了极点的吻痕。
姬未湫闻得此言,连遮都懒得遮一下:“回头带你们见见。”
其实见都见过,就是身份不一样而已。
他眼见着日后是常住在清宁殿,哪怕清宁殿宫人都守口如瓶,不会说其实他住进了姬溯的寝宫,但是‘清宁殿’这个词代表的意思已经足够危险了,时间再长下去,该有的不该有的传闻都会出现。
姬未湫怕吗?
当然怕。
说不怕那是假的。
可要说有多怕,那也不至于,他最担心的还是母后,怕她接受不了。
这种没发生的事情,姬未湫一直都是懒得细想的,提前焦虑犯不上,有句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等着看以后就是。
既然他跟突厥做生意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那不安分的人也该跳出来了吧?
这其中有姬溯想杀的人吗?
邹三陡然问道:“在想什么?”
他总觉得姬未湫憋了一肚子坏水。
姬未湫道:“我在想要不要做的更越线一点……这样回头罪证才算充分。”
邹三:“……?你的罪证?”
姬未湫:“当然是别人的。”
邹三:艹!他果然没料错!他就是一肚子坏水!
“姬未湫,你变了!”
第110章
又是半月一晃而过, 几近年关,奏折多是些报平安、呈祥瑞、献贺礼的太平折,内阁的乃至姬溯的效率都快了不少, 姬未湫格外开心——这种折子嘛,要是写奏折的官员身份不高, 都不用他亲自看, 让卫锦炎他们完成就行了。
他一旦闲下来,就开始折腾点有的没的, 姬溯还在看奏折, 他就凑在一旁看礼单,这不现在他也是位高权重,底下人跟他干了半年有了,总要发点节礼。
庆喜公公在一旁凑趣,笑眯眯地说:“历来只有下官给上峰送礼的, 到了殿下这里, 却是反过来了。”
姬未湫点了点礼单:“见者有份!公公想要什么?我现在就添上去!”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庆喜公公连忙道:“殿下莫要折煞老奴了!您赏些什么, 都是老奴的福气!就是一个字儿,都沾着您的福气呢!”
“字是吧?”姬未湫眼眸微动, 骤然看向了一旁一派从容闲适的姬溯, 庆喜公公都来不及阻止,他就跳下了罗汉床, 笈着鞋子到了姬溯身边。
姬溯在看的奏折本就不要紧,否则他也不会和庆喜公公在这里说话, 姬未湫当即扯住了姬溯的袖子, 与他耳语了两句。
姬溯抬眼扫了一眼有些着急的庆喜公公,一手招了招, 便有宫人将一旁早已备好的洒金正红大笺呈了来,他取了一张,写了一个字后姬未湫就拿了起来扇了扇,又跑了回去把笺子给了庆喜公公。
一个偌大的‘福’字临于笺上,不同于姬溯平时的铁画银钩,这字显然是放缓了写的,颇为圆润温和。年关时,由姬溯亲赐福字给朝廷重臣已是惯例,不少人将这一个福字作为圣眷的象征。
庆喜公公相伴于姬溯左右,常人只觉得能得圣上一个字便是圣恩,他却是司空见惯,再者,他又常年住在宫中,自然是没有的。
这还是他第一回收到这个。
姬未湫扬眉而笑:“字,还是要让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来写,沾福气咱们就要沾个最大的!”
庆喜公公本还有些感触,听见这话什么感触都没了,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姬未湫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圣上都敢调侃,还是该谢他的赏。
姬未湫又重新取了一张礼单,提笔落墨:“白银两千两,宝石两匣,珍珠两匣,宫造首饰两匣,头面两副,丝六十,绸六十,绢二百……公公,前几天我府里搜罗到了两棵黄精,那玩意儿补气养身最好,您要不要?”
庆喜公公本还想着这么贵重的礼单是送谁,陡然听见姬未湫问自己,还有些吃惊,“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老奴无功不受禄……”
“那还是添上吧,这东西难得,还是庄子里的人问山民收到的。”姬未湫写得极快,反正他不讲究字好不好看,能认出来就行了,他调侃道:“好不容易有个贿赂公公的机会,公公就允了我吧!”
庆喜公公下意识去看姬溯,姬溯恰好此时抬首望来,姬未湫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在空气中轻轻碰了碰,姬溯淡淡地说:“不是年后迎亲?”
闻得此言,庆喜公公眸光微变,姬未湫却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姬溯话里有话一样,搭话道:“怎么不是?皇兄你是不知道,阿力那亲家觉得阿力家中有个太监总管的叔父不大好,硬是看不上破天富贵就是不肯,亏得我去了一回,才叫阿力亲家点了头……回头公公得叫阿力往我府上送一份媒人礼。”
庆喜公公连忙道:“是是是,这一份媒人礼绝不敢忘。”
姬溯颔首,道:“如此,朕也随一份。”
姬未湫一笑,在礼单下方补了两个字:‘双份!’。
他们两身份比较特殊,不好明目张胆的在婚宴上赐贺礼,干脆作节礼直接送给庆喜公公完事儿。庆喜公公在外也是不欲张扬的,此前邻家知道阿力有个叔父在宫中当太监,却不知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监总管,这回谈亲事才如实相告。
又过了一会儿,姬溯陡然道:“来。”
姬未湫刚好也写烦了,提着礼单过去,光明正大的往御案上一摆,他坐在姬溯身边,一手搭在了姬溯臂上,眉眼含笑,意思昭然若揭——让姬溯帮他写。
姬溯看了他两眼,拾起了笔。
姬未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庆喜公公等人见状便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姬未湫见人都走光了,长腿一迈就坐到了御案上,姬溯一手微抬,收手及时,否则这一笔就要落在了姬未湫的身上了。
姬未湫却抓住了他的手腕,问道:“皇兄叫我作甚?”
姬溯眉目不动:“不是叫朕替你写礼单?闹腾什么?”
他的手腕微微动了动,姬未湫却不放手,他俯身在姬溯颊边亲了一口,凑在他耳旁说:“……写我身上?”
啪嗒一声,朱笔落地。
姬溯反手捉住了姬未湫的手腕,随意一扯便将他拉入了怀中,姬未湫坐在姬溯腿上,眨了眨眼,又笑盈盈地去亲他,姬溯一手扶着他的腰,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等两人分开后,姬溯才道:“有一件事。”
姬未湫被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有说不好的心思?他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好,皇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就听姬溯道:“押送二王子铎夏回京。”
姬未湫还磨蹭着姬溯的颈项呢,听到此言猛地坐直了身体,‘不想去’三个字脱口而出。
姬未湫与他对视,缓和下语气:“非要我去不可吗?”
姬溯的语气一如既往,如古井无波,“定国公无法返京。”
这年关里头,周如晦定然是不能回京的,眼下正是突厥那边劫掠最频繁的时候,也有可能形成小规模的战事。这一点姬未湫也明白,但不是非要派他去的。
姬溯手下又不是无人可用了。
姬未湫挣扎了一下:“我不想离开皇兄……”
姬溯拢着他,细致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不是还要与他们做生意?”
“有老三就行了,这老二我还得管?”姬未湫这样说着,“两个我怕我扛不住!”
姬溯慢条斯理地说:“好生斟酌。”
言下之意,去与不去都随姬未湫。
姬未湫还当真仔细斟酌了一下,姬溯能提出来,自然是思虑周全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将二王子铎夏也交给他来支持,这其中好处是非常大的,比如说左手从铎夏手中收来的东西,反手卖给乌尔,或者从乌尔手里得到的情报,转交给铎夏。
就单纯这一项,就足以省去信息交换造成的时差了,这年头又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千里之外消息论靠谱还是得用人快马加鞭送的,距离到达了千里之后,信鸽带来的不稳定性也多了不少。
至于双方知道背后都是他这个瑞王——双方都认为他这个南朱瑞王不过是应付对方,真正支持的是自己,这更有利于双方内斗。
姬未湫莫名有些蠢蠢欲动。
……很刺激。
或许搅弄风云的欲-望潜伏在每个人的心中,只是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萌芽。尤其是他付出的并不多,他稳坐钓鱼台,最坏不过是两个人都没哄住,突厥和南朱总要一战,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起战事,除非对方昏了头。
姬未湫抬眼看向姬溯,发现姬溯也在看他,姬溯目光深邃,姬未湫突然就又埋首于他的怀里:“我不去!皇兄你另外择人吧!”
那些突如其来的想要搅弄风云的兴趣,在姬溯面前不值一提。天知道姬溯是个什么样的神经病,虽然这会儿是姬溯派他去的,但他觉得日后哪天姬溯拿这件事出来发作都很合理,他小日子过得挺好,还是别闹腾了吧。
更何况他是什么人难道姬溯不知道吗?
姬未湫蹭了蹭姬溯的颈项,姬溯垂首在他侧脸上落下轻轻地一吻:“当真?”
姬未湫沉吟了一瞬:“也不是,有点想去,但是我又觉得此事可有可无,皇兄是怎么想的?”
姬溯没有说话,他一手把玩着姬未湫的耳朵,他看着染上一片粉色的皮肉,捏着他的耳垂,许久才道:“……不去也好。”
姬溯明显是想让他去的,他甚至已经打定了主意,否则他不会将此事说出口,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放弃了。
这件事放在姬溯身上很罕见,因为君无戏言。
他笑着说:“既然皇兄也犹豫不决,不如问问天命?”
姬未湫想的是:万一这是姬溯愿意信任他的表现呢?或许这就是姬溯的目的之一呢?他总不能拿了报酬不办事儿吧?
姬未湫不愿拂了他的意思。
——不论姬溯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愿意听从,愿意俯首,愿意成为他的猎物,愿意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姬溯深深地看着他:“朕从不信天命。”
若信天命,他们母子、他们兄弟,早已为他人鱼肉,万劫不复。
“去不去都行的事情,无伤大雅。”姬未湫却是一笑,拆了腰上悬着的铜钱挂饰,轻轻一扯,金线断裂,他拈了两枚在手中,随手洒出。
金石相击,脆响伶仃,在这空旷的大殿中不断地回荡着,击散了尘埃,也击散了这一殿的沉寂。
姬未湫的目光追随着铜钱,他眼力向来是极好的,还未等到铜钱停止颤动,他便已经看到了结果。
一正一反,圣杯。
姬未湫注视着他,目光近乎温柔,欣然道:“我去。”
第111章
翌日深夜, 姬未湫临行前拜别了太后,便趁着夜色出了宫,一路畅通无阻, 早应关闭的城门在看见队伍到来的时候悄然敞开,至此便算是出了燕京城。
因为要谈生意的缘故, 带上了醒波这个大管家, 照例揣上邹三蹭点功绩,刘毓、姬六作为添头, 吴御史随行, 另外再带上几十青玄卫就算是齐全了。
一路要快,又要隐蔽,出了燕京后,马车换马,于驿站时便称奉命送几位文书前往边关就任, 明眼人一看里头有几个萎靡不振的世家子, 就知道八成是被家里发配出来历练的,不再多问。
这种事情也算是屡见不鲜了。
越近年关, 边关就越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文书又不必上前线, 在军中为兵将写家书,誊录名单, 安全得很,可等到开春, 突厥人急着回去放牧, 这一功就算是立住了。
驿站的长官还要暗骂一声这群世家真不是人,连功绩都要深冬才放子弟过去, 扎扎实实在边关待一年都不肯。
连续几日,还算是安稳,姬未湫脸上除却有些风霜外倒还好,他也算是被姬溯调养回来了,十八-九岁本就是精力旺盛的年纪,骑骑马而已,大腿上绑了厚实的软皮,除了等到下马的时候腿有点合不拢外其他一切都还好。
邹三啪的一声倒在桌上,唉声叹气:“这还要几天?我已经快不行了!”
姬六也还不错,“大概还要十天。”
正常情况下,从燕京快马赶往边关要十四天的时间,其实还能更快,但是没有必要,应有的休息时间还是要保证的,姬未湫可比什么突厥贵重得多。
他们正在等饭,因着他们比预估的时间慢了两个时辰,本来预计是今天上午就能到驿站,不想一直到了中午才到。
这样一来不休息也不行,姬未湫吩咐了一声下午再赶路,故而众人也不在外面吃了,在驿站房间里吃,吃完了可以睡两个时辰,紧接着再补一顿饭,下一个扎营点在深山的一个破庙,饭后出发到深夜恰好能到。
但没有人有什么怨言,姬未湫出发前就说了要回家过年,毕竟谁也不想在外过这个大节气。
邹三听见‘十天’这两个字就哀叹了一声,却也不说什么‘早知道就不来了’的话,这是好兄弟带他刷功绩,好赖他还是懂的。姬六看向姬未湫:“阿九如何?”
“还行。”姬未湫行九,在外就称一声姬九,真要问起哪个字,就说是季节的‘季’。姬未湫揉了揉眉心:“睡一会儿就好了。”
很快饭菜来了,三人吃完也不管其他,赶紧就着热水擦了一把身,随意捡了个地方躺了就睡着了,两个时辰后被人叫起,再度上马,刘毓忽地策马过来,与邹三说了两句,因为没睡足而面无表情的邹三就上了他的马,挨人家怀里接着睡了。
姬未湫和姬六面面相觑,姬六握着马鞭:“实在困的话,要不你也找个人?”
姬未湫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倒不是因为其他,主要是没必要,没累到那个地步。
他说罢,忽地意识到什么,不禁低眉浅笑。
路上还算顺遂,像他们这种高头大马,人人持兵携刃的队伍还真没有人不长眼上来拦路的,只是进了山后有些难走,姬未湫放缓了速度,吩咐道:“派几个人去探路。”
“是。”青玄卫应了一声,便有两人脱离队伍,先一步去探路。姬未湫一行人紧随其后,随着树木越来越茂密,天际只剩一丝的夕阳也彻底陷入了蔼蔼云雾之中,姬未湫有一种直觉——或许今天晚上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