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废物by青衣杏林
青衣杏林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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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未湫平静地注视着他:“想清楚了?”
醒波没有说话, 只是脱起了自己的外袍,姬未湫忽然道:“你方才想将谁引荐给我?”
醒波换衣服的速度极快, 闻言他的手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 就听姬未湫道:“罢了, 莫要说了,不必引荐, 莫要害了他。”
醒波急急地说:“殿下若能活着回去,他自然会……”
姬未湫打断道:“谁?你不说是谁, 我怎么敢信?”
姬未湫垂下眼眸, 轻笑了一声:“除了你,我还敢信谁?”
醒波握住了姬未湫的手, 快速地说:“君王无道,非殿下之过!我知殿下顾及兄弟情份,可您看看这外面,您念着,难道那一位也念着吗?自那位将您扣在宫中时,何尝顾及过兄弟情份!您再这样下去,难道要引颈受戮吗?!”
醒波避开了所有可能会让姬未湫难堪的词汇。
“殿下,那位早已不是您的兄长了!经此一劫,殿下若侥幸能活,日后也当谨慎,切莫再留半分情谊——他若有意,今日怎会有此一劫?!可惜那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殿下可借突厥之力,积蓄实力……”
说罢,他将衣物给姬未湫换上,又快速打开抽屉抓了一撮茶叶出来,碾碎了之后伸手在短匕上一抹,随即放在了姬未湫额上。温热的血顺着姬未湫眉骨缓缓向下滴落,醒波又在他额上抚了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抚上了他的眼睛,“殿下,别睁眼。”
下一瞬间,车门被开启,醒波的声音响起:“住手,本王在此,何人胆敢造次!”
外面的刀剑声陡然一顿,有两名黑衣人飞扑马车而来,青玄卫阻拦未及,醒波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拿下了,他并未反抗,也未回首——一个王爷,怎能为了确认侍人安危回首呢?
醒波落入刺客之手,青玄卫投鼠忌器,只围着黑衣人不再动手,冰冷的长剑架在了醒波颈项上,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道:“若不想你们的主子死,那就让路!”
青三寒声道:“尔等可知,此举等同谋逆?可诛九族!”
“谁干的不是杀头的买卖?!”黑衣人嗤笑了一声,带着醒波慢慢向后退去,面巾外的一双鹰眼警惕地打量着众人,忽地有一个刺客道:“车上还有一个!”
那刺客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车边,揪着姬未湫衣领拉起来一看,只见他满面血迹,额头有伤,身着褐色绸衫,他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姬未湫本来是闭着眼睛打定主意装昏倒的,但是那刀一架在他脖子上,他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这么一动,那就演不下去了——这寒冬腊月的,铁器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简直是销魂。
那刺客一愣,没想到这人居然是醒着的,他下意识把刀刃往下压了压,姬未湫嗷了一声:“凉——!”
他不光说,还往后退了退,刺客这时才反应过来,拽着他就下车,青玄卫见状神情大变,那些刺客一见就笑了:“看来车上这个也是个要紧人物,一并带走!”
说罢,那黑衣人就在姬未湫后颈上重击了一下,姬未湫哼都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那黑衣人将姬未湫背在身后,将他作为盾牌,狞笑道:“让开!”
姬未湫醒时,只觉得脖子酸痛无比,想揉一揉,却发现双手被缚,一旁有人低声问道:“醒波,你还好吗?”
是醒波的声音。
姬未湫轻轻应了一声:“殿下,你也没事吗?”
两人大概是被关在地牢里了,有一种地下特有的阴森潮湿气,铺着干草,倒也没有显得太难过。醒波的声音从他左侧传来:“没有受伤。”
姬未湫睁开了眼睛,地牢里没有半点光亮,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洞洞的,姬未湫坐了起来:“殿下,你在哪里?”
他知道醒波在他的左侧,应该有点距离,但是他没有去摸索,更没有站起来。别给人抓了还没被杀呢,先撞到什么运气不好磕着头给嗑死了,双手都被绑着呢,这要摔下去连撑都没法撑。
醒波道:“在你旁边。”
姬未湫点了点头,脸上大概是醒波的血干掉了,黏在脸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痂,淡淡的血腥味在他鼻端萦绕着,他问道:“殿下,到底是谁抓我们?”
“还没见着人。”醒波顿了顿:“应该也快了。”
随着话音落下,地牢陡然亮堂了起来,两人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只见他们是被关在了两间牢房中,而外面则是站了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黑衣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另外两人则是手持火把。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其实他们一直在黑暗里看着他们?……所以中间那个黑衣人也是早早就在椅子上坐好了?他们一直拿着火把等着他们两醒然后默数三二一一起点火?
姬未湫赶紧低下了头,免得不合时宜的笑出声。
醒波倒是一脸平静:“谁指使你们的?”
黑衣人目光冰冷:“我家主人有意请王爷做客几日。”
“做客?”醒波扫视了一眼周围,自有一番矜持贵重:“这等做客的礼数,本王还是第一次领教。”
姬未湫在一旁铆足了劲当贪生怕死的狗腿子:“殿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殿下何等尊贵,谅他们也不敢拿您如何……”
为首之人冷笑了一声,却并未出什么反驳之语,可在场的人都明白——抓都抓回来了,难道还‘不敢’?
醒波眉目不动:“本王即来了,主人何不出来一见?”
忽地,为首之人起身向醒波的方向走去,姬未湫见状道:“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别为难殿下!殿下!殿下——!”
“闭嘴!”一条乌梢鞭子骤然落在了木门上,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劲风扑面而来,姬未湫下意识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了干草上,醒波只冷淡地看了一眼,随即看向那人。
那人走到了醒波面前,道:“借王爷的头发一用!”
说罢,刀光一闪,醒波的发冠被打落,长发披散而下,黑衣人捉起一缕割了下来,下一刻又割下了醒波腰上的玉佩。
醒波不动如山,他道:“只这些就够了?”
“王爷千金贵体,只这些就够了。”黑衣人道:“我们走。”
“头儿!”一旁举着火把的黑衣人道:“旁边那个留着作甚?不如处置了。”
“好。”领头人尚未说话,醒波就已经道:“这是我瑞王府长随,处置了他,让所有人都知道本王已遭遇不测。”
领头人阴阳怪气地说:“那自然是不敢——王府长随?挺好,把他抓出来,让他把东西送回去!”
醒波目光微动,忽地那领头人一把抓住了醒波的头发,将他狠狠揪了起来:“长随?我看不止吧!”
姬未湫糊了一脸的血,还真看不出什么来,见状当即爬了起来,骂道:“大胆!放肆!还不快放开殿下!”
领头人侧目望来,姬未湫只当是看不见他眼中的冷意,继续骂道:“你们竟然敢如此对殿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领头人对着一个黑衣人点了点头,那黑衣人开了牢房进来,袖中滑出了一柄匕首,抓住姬未湫就往他腰腹捅去,只听见一声闷哼,姬未湫软软地倒了下去,醒波死死地看着姬未湫所在,领头人道:“想让人出去送信?王爷当真好心机。”
说罢,黑衣人拿着东西走了。
醒波咬牙起身,快步到了牢房旁边:“醒波,你如何了?!”
殿下身穿金丝软甲,这把匕首应该不能致命才对!
过了许久,姬未湫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没事……”
姬未湫的声音很虚弱,醒波凑过去看,只见姬未湫躺在地上,衣物上被染红了一片,血从那窟窿里往外冒。醒波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一点: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有金丝软甲在不至于致命,却必然是要伤的!
姬未湫也看见了他,两人视线相触,醒波低声道:“你不要动,不要说话!”
姬未湫轻声道:“大概是没用的……痛得很。”
冷,是因为失血过多,醒波很清楚这一点。他呲目欲裂,却见姬未湫挪动了一下身体,艰难地靠坐了起来,他看着醒波,饶是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痂,却依旧不掩惨白,他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醒波没有说话。
火焰攒动,拽得人影也跟着摇曳,姬未湫只觉得越来越冷了,仿佛有什么在把他的魂魄往下拽,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吃力地看着醒波,道:“跟随殿下良久,未想到是折在这里。”
姬未湫缓缓道:“殿下,天命注定,勿要……为臣伤怀。”
醒波依旧沉默。
姬未湫忽地笑了笑:“殿下别难过……醒波跟随殿下良久,却有许多事不明白,不过殿下视醒波为兄为友,醒波心满意足。”

姬未湫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醒波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被送到了领头之人面前,对方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 正在此时,他身后走出一人来, 那人身量高挑, 眉眼如冰,他上前一步, 注视着姬未湫, 随即道:“我带走。”
“是,将军!”领头人应了一声,正欲上前将人抱起,却见那人一手微抬,亲自上前将姬未湫抱了起来, 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 那人便将药物灌入了姬未湫口中,不多时姬未湫就咳嗽了一声, 意识尚未清醒,却觉得胸中巨痛, 咬紧的牙关被强行掰开,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他咳嗽了几声, 这才算是真活了。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抬眼看去:“周二哥……咳咳咳!!!这药真难喝!”
周如晦见他还有心情调侃药难不难喝, 眉宇间的凝重总算是松懈了去,他道:“殿下未免太过冒险。”
姬未湫嘿嘿笑了笑:“胡老太医试了好多回, 包没问题的。”
他现在也是体验过传说中假死药的人了,这种药其实没传说中那么神奇,人脑缺氧超过八分钟就会出现不可逆损伤,所以这个假死药只是通过药物掩放缓了他的心跳,而且时间极短,几乎只有他在醒波面前停止呼吸到被拖出去的两分钟时间而已。
不过醒波功夫很一般,隔着牢房不可能察觉出他的心跳声,刻意留下的火把也是为了掩盖这一点——呼吸,屏住就行了!
重点是眼球不要动。
这个姬未湫会啊!又不难!
肚子上的伤就更简单了,血包听说过吗?拿猪肚灌满鸡血,就捆在腰上,刺进去血就冒出来了,按一下就能冒出来一股,不受力的情况就慢慢往外流,特别好使。
姬未湫又深吸了几口气,这个药物的缺点就是会阻碍呼吸,不吃解药就是真死了。待他缓过来,他才发现他枕在周如晦膝上,他道:“二哥,放我下去。”
周如晦眼睛都没动一下,“再缓缓。”
他顺道递了一张帕子给姬未湫,示意他擦一擦嘴,姬未湫一擦,发现帕子上沾满了口水,顿时有点尴尬——怪不得不敢让他平躺,不然他能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个点要记录下来,告诉胡老太医。
周如晦拍着他的背,让他顺过气来,一边道:“不过是一个侍人,你若疑他,杀了便是,何必冒这般风险?”
姬未湫笑了笑,一手去一旁拿了茶盏来喝,直到喝干净了才觉得好了许多,他含糊地说:“到底陪了我这么多年,再看看。”
醒波的问题有点大,他至今看不透醒波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醒波从宫中到如今,跟着他也有十年了。他自认算是个好老板,每半年加薪一次,加班给三倍加班费,配安置房,也从不打骂,他怕醒波叛逆,也怕自己疑心病太重,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
试试醒波,也试试其他人。
他在决定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当初姬溯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他训了一顿。姬溯怀疑他,又不舍得杀他,又不可能和他一样拉下脸来特意做局,所以只能选择逼问他。
这次出行,其实姬未湫瞒下了许多消息。姬溯一直派人暗中护着他,能到他们面前的刺杀才看起来只有雪山那一回,实则暗卫转告他截下的刺杀就有五次,还有三次是下毒,最严重的是一个驿站的人都被杀了,刺客装作是驿站的官员官兵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不想被率先去排查的青玄卫发现,又被清理了,他们去时才是正常的驿站。
这就让姬未湫很怀疑,他这行程已经足够隐秘了,该换的该伪装的一个都没少,不断地调整出发和抵达时间,都是根据暗卫那边老手进行的,甚至京中当真有两家的弟子前往边境做文书,那么他这条线一直被盯着追杀,只有一个结果:队伍里有内鬼。
姬未湫要去边境,周如晦不可能真的就在边境候着什么也不干,姬未湫传信让他派靠得住的人来接,得到答复后,他顺势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是姬六、邹三、刘毓,另一队则是他与醒波。同时也将随行的青玄卫分为两队,只看谁被追杀了。
如今姬六那头他不知道,但他这一队伍确实被追杀了,那些黑衣人是周如晦的人没错,但在他们出现之前,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将真正的刺客杀干净后替换了他们,再来袭击他的车队。
青玄卫则是在打斗之中被通知是他在试探醒波,让他们演戏,让他们以为他的目光都在醒波身上,此后这一批青玄卫会被带走调查,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短期内是不会出任务了。
至于醒波……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内鬼,但不管怎么样,醒波要暂时被管控起来,不能跟着他了,他不敢让醒波去见铎夏。
只是姬未湫没想到,周如晦会亲自来。
姬未湫问道:“二哥,你离开边关无碍吗?”
周如晦道:“有墨剑。”
“那就好。”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打量着周如晦——其实这个局他唯一没有要试探的人就是周如晦,倚靠的也是周如晦。
没有周如晦来接应,他想出朵花来都没用。
“能坐稳吗?”周如晦问道。
姬未湫颔首,周如晦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拎到了一旁,让他靠着车厢坐着,周如晦则是从一旁拿了一张皮毛来盖在他身上:“好好休息。”
姬未湫笑嘻嘻地说:“您就是我亲哥。”
“嗯。”周如晦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从一旁提了个食盒出来,里头是用碳火煨着的参粥,那假死药说到底耗的是元气,要补补。周如晦思及此处,不由横了一眼姬未湫。
姬未湫被横得缩了缩脖子。
姬溯在这里也就是这个反应了吧?
哦不对,这要被姬溯知道他为了醒波去吃假死药,他少说要挨顿打,这一方面姬溯从不手软。
姬未湫接了参粥喝了一大碗,吃下去后身体有些发汗,他也显得有精神了一些,又过了一日,周如晦便带他快马前往边关。
老规矩,周如晦把姬未湫往自己身上一绑,厚实的披风往他脸上一盖,就不顾他死活地疯跑,姬未湫要走十日的路程在周如晦的快马加鞭下五日就到。
一到军营,姬未湫先喝了一碗药,他对自己有点数,要不是一路上热水澡补汤不断,跟着周如晦同骑他还能靠着周如晦睡会儿,他能熬过这五天才有鬼了,就这样还硬是在营帐里躺了一天,才有力气走动。
姬未湫去问了周如晦,周如晦说让他再休息一日,明日再带他去见铎夏。
姬溯垂眸看着传回来的消息,一遍看完,又看了一遍,直至看了五六遍,将每个字都印在心中,这才将密报放在了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脆弱的边角,逐渐向上攀爬,直至皮肤传来灼痛,姬溯方才松手,任由它烧成了灰烬。
庆喜公公见状,不由低声问道:“圣上,这是?”
姬溯平静地说:“无事。”
庆喜公公方松了一口气,又见姬溯手上灼红一片,他连忙道:“圣上,您的手怎么就伤了!老奴为您上药!”
姬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平静地应了一声。
庆喜公公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忍不住道:“圣上,其实……您若是放心不下殿下,召回殿下就是,何必这般伤己呢?”
姬溯没有说话,庆喜公公也低着头,不去看他:“殿下是极敬爱您的……”
姬溯忽地开口打断了他:“你怎知他心甘情愿?”
庆喜公公一愣:“那您将殿下派出去,岂不是……”
“那就让他去。”姬溯平静到了极点,他重复了一遍:“那就让他去。”
他给了他兵符,给了他周如晦,给了他突厥,给了他邹覆流,若他有能耐掀破了这天去,这皇位给他又何妨?
他若蠢得盲信盲从,成不了事,自然也有他这皇兄在。
姬溯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不是舍得,就是太不舍得,故而才容他这一次。
姬溯道:“去慈安宫。”
庆喜公公应了一声,恰好此刻伤药也上完,他连忙去招呼仪仗,姬溯上了御辇,一路行至慈安宫。太后也正奇怪,见他来了,便迎了上来:“皇帝,你怎么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姬溯都忙于公务,不会来请安。
姬溯行了礼,随即道:“请母后屏退左右。”
太后见他神色,当即屏蔽左右,又将姬溯带入了内室,太后问道:“阿溯,何事这般谨慎?”
皇宫之中,有什么能让她这儿子这么谨慎?
姬溯道:“请母后入座。”
太后抿了抿嘴唇,她总觉得应当是一件大事,不由道:“可是阿湫出了事儿?你别瞒着母后,母后……有事你只管说!千万别瞒着母后。”
姬溯颔首,上前跪下,太后面色骤然白了下来,嘴唇微微颤抖,便听姬溯道:“未湫已与定国公会面,有定国公保护,未湫无事。”
太后陡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阿湫无事就好……那又是何事?你快起来!有什么不能站着说?要你跪着?”
姬溯扬首看着太后,他鲜少有迟疑之事,姬未湫算一件,如今母后又是一件。他许久未言,太后心下不定,她垂下眼与姬溯对视,又说了一遍:“有什么事,你说,母后不是未经过风浪。”
姬溯平静地说:“母后,儿臣要了未湫。”

第116章
或许是这句话太过荒谬, 太后一时竟然无法理解姬溯的意思。她道:“你……再说一遍。”
姬溯平静地说:“儿臣要了未湫。”
太后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一手捂着胸口,她像是失去了神智, 又像是在这一瞬间想得太多。
姬溯跪在她的面前,等待着一个结果。
许久, 太后才扶着扶手撑坐起来,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缓缓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姬溯道:“未足三月。”
太后闭了闭眼睛, “他是你弟弟……哪怕不是亲生, 他也是你弟弟。”
“那时我身子弱,是你一手带大的他,你怎忍下这个心?叫他一世做个富贵闲人难道不好?哪怕你看不惯他,困他一世,我也认了!但你怎么忍得下这个心……”太后端坐于凤椅上, 一字一顿地道:“叫他成为他人口中淫闻谈资, 风靡市井——遗臭万年!”
狸猫换太子时她不知,可她是个母亲, 也是中宫皇后,姬溯做的事情, 最终还是她替他收的尾。那时她身弱, 除却遭受毒害外,亦有幼子出生便辞世之痛。
可那时若无湫儿出现, 她们母子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湫儿本也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他合该做这燕京城里最无拘无束之人, 衣食无忧,一生富贵, 却因为她们母子,进了这危机重重的皇宫,他那时那么小,懵懵懂懂,就成了她的孩子,这叫她怎么割舍!
在她心中,湫儿就是她亲生的孩子,这些年里,她对湫儿出身一事绝口不提,只当不知。若哪日溯儿无后而薨,她的湫儿合该继承皇位!
“怪不得,你将蟠龙纹圈椅赐给了阿湫……”太后心中痛极,她眼眸微阖,落下一道泪来——她只当是他们兄弟情深,姬溯才将那把代表太子之位的蟠龙纹圈椅赐下,不想居然是因为他强要了姬未湫!
她起身,她立在姬溯身前:“阿湫秉性良善,他敬你爱你,溯儿,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姬溯仰头看着太后,声音有些沙哑:“来不及。”
“朕不会放手。”
余音尚在殿中回荡,却有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取代了它们。姬溯偏过头去,冷玉似地皮肤上浮现出一只淡红的掌痕,边缘清晰可见,可见用力之大,太后的目光近乎狠厉:“你再说一次。”
姬溯道:“我不会放手。”
“啪——!”
又是一记落在了姬溯脸上,宫中规矩,打人不打脸,姬溯生来便是太子,尊贵无比,便是先帝最疯癫的时候都不曾掌掴过姬溯,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是大权在握的君王?
太后的护甲落在黑玉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姬溯的脸颊上渗出血来。
太后注视着他,再度扬手,却被姬溯抓住了手腕,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这两记掌掴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母后,事不过三。”
太后厉声道:“我终究是你的母后,是湫儿的母后!你这……你这样……强逼你的弟弟,姬未溯,你的心在哪里?!湫儿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对他!纵使……纵使……纵使你非他不可,你也该……”
太后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她脚跟发软,站立不稳,倒下之时被姬溯扶住,她扶着姬溯的手臂,睁大眼睛看着他,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你也该忍耐……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天下什么好颜色没有,你喜欢谁,把谁弄进宫来母后都不管!你怎么能对你弟弟……”
“溯儿,你醒醒啊!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你让湫儿怎么活?!你既然喜爱他,怎么舍得叫他受此奇耻大辱!”
姬溯扶着太后,眼眸低垂,他道:“即是要了他,自然该为他考虑周全,此事世人皆可瞒,母后却不能不知。”
太后根本没有问姬溯姬未湫愿不愿意,谁会愿意?谁愿意和自己的兄长有私!退一万步,哪怕姬未湫愿意,若是姬溯无心,他们怎会如此!
姬未湫年幼,尚未及弱冠,他怎能抵得住姬溯这个兄长蓄意诱骗!
姬溯起身,将太后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又取了帕子来,太后伏在扶手上哭泣,姬溯跪在了太后膝边,直到太后平静下来,方道:“此事错在儿臣,儿臣不悔。”
“母后不必伤怀。”
姬溯说罢,起身离去。
太后没有叫他站住,没有用,她这个儿子一旦下定决心,谁都劝不回来,正如他当年下定决心弑父一般,无人可以拦他。
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她只怕,她只怕……君王无情,哪日若他厌弃湫儿,湫儿……还有命活吗?
庆喜公公见姬溯自慈安宫出来,忽地见姬溯脸颊微红,甚至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当即大惊,可再看姬溯眉眼含霜,冷漠如冰,却不敢吱声,宫人们早已跪伏于地,无人敢抬头。
他心中知道,大概是圣上将与小殿下的事情告于太后知晓了。
姬溯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去了偏殿处理脸上的伤口,“取冰。”
庆喜公公本想劝,这寒冬腊月,还要用冰,万一将面上的皮肉冻得坏死……他正欲转身去取,却又听姬溯吩咐道:“取玉露膏。”
庆喜公公松了一口气,打开偏殿门出去,却见云宫令立在门外,手中捧着的正是玉露膏。
太后再激动,再有不忿,也会将此事与姬溯一道齐齐捂下去。
故而面上的伤也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冰凉的膏体敷上面容,姬溯神情冰冷,却意外的有耐心,令庆喜公公连连敷了五六遍,直到确定脸上看不出痕迹后才离开了慈安宫。
另一侧,姬未湫跟着周如晦在城墙上巡视,他眼力好,哪怕站在最高处,也能看得清城墙根的破损,见上面刀兵剑斧之痕赫然。而城门之外,是兵士们在清理尸骨。
本来今日要去见突厥二王子铎夏的,但昨夜几股突厥散兵汇合,突然攻城,厮杀了小半夜才算是将人杀了个干净。
姬未湫问道:“这些尸骨要如何处理?”
周如晦道:“集中焚烧。”
“啊?”姬未湫:“就这?”
闻言,城墙上驻守的士兵纷纷看来,这话说的,挫骨扬灰还不够?这位从燕京来的文书看着俊美斯文,文质彬彬,没想到这般狠辣?
周如晦对着姬未湫向来是很有耐心,闻言问道:“阿九想如何?”
姬未湫斯文地笑了起来,特别含蓄腼腆:“二哥,我只是觉得城外白雪覆野,茫茫一片,委实有些太过素净了。”
一众士兵:那不然呢?修个亭子?以后突厥人来了大家先在城外喝个茶再打?
姬未湫探出头看了看那些横七竖八的身体,又像是害怕一样缩了回来。他道:“听说京观可好看了,尸体都有了,二哥,我们也不能浪费,不如就筑个京观吧。把脑袋割下来摞起来,剩下的还是搬去烧,顺手的事儿。”
众人:“……”
“……”周如晦:“……好。”
周如晦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有小股兵马,人头或许不够。”
将军——!
墨剑在心中高呼了一声,连忙道:“文书有所不知,若垒砌京观,这几日艳阳高照,尸身腐烂发臭,易起疫病,再者已近年关,或许突厥不会再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姬未湫听着也觉得有道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先将头颅割下来煮一煮,削皮去肉,只留下白骨,这样摆完了也好看,不易有野狗秃鹰来叼,坏了景致……几近年关,也算是添点喜气。”
墨剑:“……”好有道理,他都快被说服了!
众人:“……”突然觉得好解气怎么办!
墨剑定了定心神,又道:“文书三思!此举有伤天和,若是传回燕京,定然要受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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