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妙的是王相被拿的错处是失仪,他确实未行礼,进门就先指责瑞王,众目睽睽看着,他如何反驳?难道与圣上说瑞王不敬他年长,不吃他的教训?瑞王不看在他年迈的份上容忍他几分?他要真敢说,恐怕就要受群臣指责了。
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在皇家面前倚老卖老?
不管王相事后想如何报复,至少这明面上的亏他是吃定了。
鞭声三响,姬溯入殿。
第55章
今日朝会上除了姬未湫下淮南巡察一事外并无其他大事, 就他这件事,也都是经过了内阁的,上面三位阁老都赞同, 自然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着上来说‘臣以为不妥’,也不怕把自己的脑袋给‘不妥’掉了。
朝上给姬未湫安排了一个钦差团, 包括两名御史, 一名典籍、侍卫等。
待下了朝,几位大臣相携出宫, 一人感叹道:“圣上对瑞王爷圣眷优隆!”
“可不是么?”另一人笑而摇首,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什么,又在摇头什么,他道:“不过此事自王爷入阁便早有端倪,如今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瑞王下江南时便已有人察觉出不对来,那时还当瑞王是个太平王爷, 只顾享乐, 好应付极了。哪想到由一桩没头没尾的刺杀案起,至王爷回京, 不知道落马了多少官员,可见这位并不如表面一般, 说是个笑面虎才对。
待瑞王回京, 便入阁议事,想入阁以来, 瑞王殿下似乎并无作为,据说在文渊阁中也不争权夺利, 只像是个闲散小官上值点卯便作罢。
圣上没有给瑞王指个官衔, 只叫他挂了个亲王名号,待群臣放下防备, 只当是圣上将瑞王安插进内阁多一个眼线罢了,再者又看不惯瑞王每日荒唐,这才叫他做点正事,哪想到现在又陡然令瑞王检查淮南一案……
如今看来,圣上未赐瑞王官衔,才是真与瑞王一体同心,不叫瑞王沾染其他半分,只叫瑞王代表着他的意思。瑞王上一回出京杀得可谓是血流成河回来,这一回想必也不会轻轻放过。
……这般说来,王相也是叫圣上不满许久了吧?否则今日怎能被拖出殿外去庭杖?由瑞王出口,君臣之间还算是有些回转的余地……
这是打算叫瑞王做个孤臣?
大臣心中摇头,现下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来,再看看吧!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姬未湫本想直接去英华殿歇息,不料却被姬溯唤去清宁殿伴驾,若是往常,姬未湫就笑嘻嘻告个饶,去碧纱橱睡一会儿,如今他哪里敢去?
姬未湫舌尖发苦,他现在恨不得离姬溯八百里远才好。
“怎么?”姬溯一如往常,神态平和,波澜不兴,他侧目看姬未湫:“何事叫你恼怒?”
往日里姬未湫那张嘴就停不下来,今日一言不发,姬溯自然看得出来。
姬未湫垂下头:“臣弟昨日没有睡好,这才火气大了点。”
姬溯一哂,心道他这火气可很够大的,王葭都叫他拖出去打了。他心中微动,道:“淮南已成定局。”
圣旨当庭颁下,绝无回转之理。
“不!”姬未湫陡然抬首:“我要去淮南!”
“嗯?”姬溯眉目微动,只觉姬未湫八成是真的没睡好,便也不再去追问了——至于王相,打也就打了,又能如何?难道还打不起了吗?
姬溯想到此处,隐约有了点笑意。姬未湫是他一手养大,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明白吗?面上装得骄狂肆意,实则宽厚仁德……说是优柔寡断就有些太难听了。如今能有一二锐气,也是很好的。
他早晚会明白,人不能总是一成不变。想他年幼时,有他这个做兄长的护着,有母后这个做母亲的护着,可如今他年岁渐长,须知人立于世,若不能自立,一切便宛若空中楼阁……他与母后又能扶持他多久?
姬溯一手微动,却见姬未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一顿,微微皱眉。
姬未湫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只知道抓紧了这个机会:“臣弟自请出宫回府,再有两日便要出行,还需回府打点一二。”
这话就是废话,姬未湫要什么宫中没有?他住在宫中这么久,有什么用惯的了,也早就搬进宫里了。
姬溯颔首:“回去也好。”
知道走之前先把自己的府邸收拾干净,也算是长进。
姬未湫拱手道:“多谢皇兄。”
姬溯一手微抬:“去歇会儿吧。”
姬未湫当即谢了姬溯,扭头就往偏殿去,姬溯眼眸微沉,他本意是叫姬未湫去碧纱橱的。他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却只有一瞬,转念吩咐道:“庆喜。”
“圣上?”庆喜公公自一旁快步行到了姬溯身边,姬溯道:“着江清云为瑞王诊脉。”
江清云是胡太医的弟子,如今亦是供职于太医院,医术精湛。
姬溯停顿一瞬后又道:“着江清云随瑞王下淮南。”
庆喜公公恭顺地应道:“是。”
姬未湫回到了殿中,身体疲累至极,可他心思紊乱,躺在塌上也只能闭眼小憩,根本睡不着。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不就是一点意外吗?至于搞成这样吗?
他又不是真对他哥起了什么歪念!意外而已!这一节就这么过去吧!不要老是想着这一点,又没人知道!
好好睡一觉,一会儿醒波就会来,叫他帮忙收拾,自己先一步出宫回府,到了自己的地盘或许就好一点了……
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姬未湫仍未睡着,忽地听外面小卓轻声请示道:“殿下?殿下?……圣上令江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进。”姬未湫翻身坐起,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暗红官袍,相貌清俊儒雅的男人便走了进来,那人拱手道:“臣江清云参见王爷。”
“免礼。”姬未湫道。
江清云上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古朴药香,他摆正腕枕,请姬未湫搁腕,随即两指搭在了姬未湫手腕上,不过一时,江清云便道:“王爷身体无虞,只是心中沉郁,还是早日纾解为好。”
江清云眼睛温润通透,让姬未湫有种被人看破的狼狈,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知道,但还是不免想到昨日的事情,江清云忽地眉目一弯:“只是人吃五谷杂粮,总有喜怒哀乐,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江太医很会说话。”姬未湫平淡地说。
“微臣多谢王爷。”
姬未湫本来是等着江清云开药,他这种小问题在太医手里就是一副安神药的事儿,不想见江清云开始收拾药箱了,姬未湫不解:“不开副药?”
江清云将药箱合拢,随即道:“王爷身体无虞,便不必喝药,请几位宫人为王爷揉按经脉,使经脉畅通便可不药而愈。”
姬未湫恹恹地说了声好,小卓公公自然而然地上前引着江太医出去,不多时就领了两个宫人上前,眼巴巴地看着姬未湫。姬未湫还是很听医嘱的,老老实实去了长塌上趴着,宫人们上前点了熏香,洗净双手,这才上前替他揉按。
姬未湫哼了两声,宫人们的手霎时力道一轻,姬未湫道吩咐了一声无碍,这才又开始——别说,真的很舒服,哪怕没病按着也很舒服,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按摩呢?没有!
姬未湫心想江太医是有点水平的。
不知不觉中,姬未湫便睡去了,等到一觉睡醒,已经是午间了,宫人们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旁伏案而书。似是听见了响动,那人抬首望来,随即笑道:“殿下醒了。”
原来是醒波。
姬未湫不知为何长舒了一口气,他生怕是姬溯,还好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顺利顺着了一会儿的缘故,睡前的记忆有些被淡化了,姬未湫只觉得松快了许多,他胸腔起伏,吞吐空气,将心缓缓定了下来。
清幽的香气钻入鼻端,所有的一切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不曾变过。
他起身道:“醒波,你替我收拾些物件,我要回府了,再有两日便要出发去淮南。”
醒波有些吃惊:“殿下?”
姬未湫要是只是回府住两日,根本不用特意嘱咐,哪怕去淮南也是一样。叫他进宫,那就是日后都不打算回宫住的意思了。
他有些担心,难道是殿下与圣上之间起了龃龉?
姬未湫没有回答他,只问道:“府里收拾干净了?”
醒波道:“是,殿下,只是有几人,属下不知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姬未湫扔下一句话,他又不是什么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来了,事涉叛主,也涉叛国,对方不把他的命、他家人的命还有他府里上下的命当命,他又何必把他们的命当命?
他简单换了身衣服,又叫了轿子,当即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醒波纳闷,他服侍姬未湫也有数年,何尝看不出来姬未湫今日神色不对?这走的……跟逃命似地。
归心似箭也不是这个归法,活似后头有老虎在追他一般。
醒波目送姬未湫离去,这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们收拾行囊,姬未湫要去淮南,这是大事,还有两天时间可以布置一路事宜,不可谓是不紧张。
另一处,姬溯得知了姬未湫出宫的消息,他淡淡地问道:“瑞王出宫很是愉快?”
庆喜公公垂首恭敬地说:“老奴不知。老奴拙见,殿下再有两日就要出行,府中必有许多事要打点。”
他说着,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殿下还是孩子心性,在宫中难免规矩严些,出了宫自然高兴。”
忽悠风来,吹得炉上香烟骤然而散,随风而舞,姬溯立在炉旁,一手悬停于烟气之上,感受袅袅婷婷的热意从指缝中穿梭而去。
殿中沉郁的香气也在这时散去几分,唯留一室清幽,寂静莫名。
姬溯颔首,他目光有些奇异,谁也看不懂里面藏了什么,许久,他才缓缓道:“……随他去。”
姬未湫出了宫便换了轿, 一路顺遂地回了瑞王府。
他站在瑞王府的大门前,不过是寥寥数月,斗转星移, 一切都变得混乱了起来,想到自己几个月前还每天想着今日跟谁讲好了一起去斗鸡, 明天又跟谁说好了抹几圈牌, 居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不容易出了宫, 家里收拾也轮不到他亲自拿着单子去搬东搬西, 要不找人抹两圈牌打发打发时间吧?
姬溯知道该不会骂他吧?
姬未湫想了一想,轻嗤了一声,骂就骂吧,多骂两句,他活该受着。不多时, 姬六、张二还有邹三应邀前来——开玩笑, 姬未湫现在都成阁老了,阁老叫他们打牌哎!他们爹都不敢说一声‘不许去!’。
姬六来的最快, 无他,宗亲王府与瑞亲王府距离最近, 他一来, 见姬未湫倚在塌上,一副恹恹然的做派, 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姬六比张二更近一层,自然知道得更多, 他当姬未湫又是入阁又要去淮南, 应该是大好了,哪想到过来一看, 瞧姬未湫那小脸给白得!再刷点粉就能躺进棺材里了!
姬未湫淡然道:“精神不好。”
“精神不好你还邀我们来打牌?”姬六在姬未湫身边坐下,忽地眉间一动,恍然大悟道:“不行,你想都别想!这次别想骗我们再去淮南了!”
姬六自那一日遇刺,隔日就听人报姬未湫中了毒被带回去解毒了,一路担惊受怕,张二邹三都觉得不对,他哪里敢放下心来?好不容易回京了,又给家里狠狠训了一顿,只说是圣上和瑞王那兄弟两的事儿,他跟着走去掺和什么?若非凶险,瑞王哪里会被圣上带回去?又怎会让人来假扮瑞王?!
圣上只有一个亲弟弟,自然心疼,必不会叫他出事,但他的堂弟可不止姬六一个人啊!而且他家本就是忠心圣上的,圣上若有需要,叫他们去也就去了,可圣上没叫去,自己跑了去,死了岂不是冤得没法说了?
姬六深以为然,故而他这次淮南是坚决不会去的——除非姬未湫求他。
姬未湫抬眼看他,刚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姬六拍了一下,姬未湫一愣,姬六搓了搓胳膊:“别这么笑,看着怪渗人的。”
怎么笑得那么像圣上!
姬未湫无语,“你有病是吧!”
姬六哈哈大笑了起来,姬未湫无奈道:“不叫你们去淮南,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替我母后祈福,带上你们一道玩儿谁也说不出什么,这次是做钦差,哪里这么容易塞人进来?”
说到此处,姬未湫给了他一个白眼:“就你?你还没资格去呢!”
姬六凉凉地说:“哦吼,当了阁老了不起了?”
“当阁老就是了不起!”姬未湫毫不犹豫地道,说罢,他顿了顿,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姬六这才道:“总算是有些活人气了。”
姬未湫有些感慨,有时候他觉得姬六才是他真兄弟,他道:“多谢你,真没事儿,就是前两天跟我皇兄、周二哥他们去皇家猎场打猎,弄得日夜颠倒,今天又熬了个大夜去上朝……”
姬未湫还未说完呢,姬六已经跳起来了:“你去打猎不喊上我?!”
姬未湫:“……?还碰巧遇上了张二,他也去了,没跟你说?”
“好一个张二!”姬六气得直骂娘,正巧张二和邹三这时候也进来了,满脸错愕,姬六也见到了张二,随即道:“放心,真见着了婶娘我还是会客客气气问安的。”
张二目瞪口呆:“你他娘……”
几人笑作一团,张二两人也问姬未湫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姬未湫又重新说了一遍,两人笑得仰倒,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当阁老的人,真是殚精竭虑啊!”
姬未湫瞧着张二那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的样子就来气,有人一道说说笑笑,他也确实高兴了许多,不多时就摆上了牌桌,四人打起牌来。等搓过了两圈,姬未湫已经将出行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想着张二那贱人,专门扣着他的牌不给他胡!
“殿下,张大人回来了。”侍人在旁禀报道:“只是东西太多,还需安排,张大人尚未来得及见过殿下,如今正在侧门清点箱笼。”
醒波本家姓张,因他有正经官位在身,府中侍人便称呼一声‘张大人’。
姬未湫不以为意,随口道:“怎么那么多东西?”
侍人恭顺地道:“小人不知。”
姬未湫估摸着是他的老母亲和老哥哥给送了点东西——惯例了,他也未放在心上,想着明天进宫上朝后再去慈安宫拜见母后、皇兄就是,正当此时,又有侍人进来通传:“殿下,户部侍郎邹帆邹大人求见。”
邹三闻之一惊,手里的牌险些都摔在了桌上:“我爹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完了完了……”
姬未湫笑道:“不会的。”
因是邹三亲爹大驾光临,四人也不好再打牌,刚好这一局结束,直接就叫人把邹大人引到了花厅。姬六和张二懒得见,干脆就避到了别处去暂歇一会儿。
邹大人还未进花厅呢,就隐隐约约见到自家幼子搁瑞王爷旁边蹦跶呢,当即脸都黑了——他就说怎么下午不见人影,找了半座城也没找到,原来他就在瑞王府里呢!
邹大人进了花厅便与姬未湫行礼:“臣邹帆拜见瑞王爷,贸然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邹大人免礼。”姬未湫笑意盈然,也不与他客气:“邹大人来,可是来抓邹三的?”
平素要拜访别人家府邸,多要先送拜帖,写明来意、时间,主家则是回帖或欣然同意或婉拒,什么样的人上门需要以什么样的礼数,家中是否要备下筵席、临时住处,亦或者只需备下茶水点心,又是谁来接这个客,里面都要一一安排,故而贸然来访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邹大人见姬未湫神情自若,一派悠然,心道自己这事儿能成,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今日却是为了犬子而来,却不是为了将他抓回去的。”
姬未湫道:“邹大人有话直说。”
邹大人心中一顿,他还以为接下来会客气几句,哪想到瑞王爷一句‘有话直说’就上来了?他家老三跟着瑞王下过江南,关系很是不错,难道他家老三得罪瑞王了?思及此处,邹大人忍不住瞪了一眼邹三——不成器的玩意儿,迟早把他老子给气死!
邹三则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他爹瞪他干什么?想到可能是他爹和姬未湫接触不多,故而他在一旁解释了两句:“爹,你有什么事儿?殿下说话素来直爽的,你有事说事!”
邹大人想到今日朝会瑞王殿下阴阳怪气的那几句,寻思着这也叫直爽?赐庭杖的时候倒是真的直爽。他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臣便直言了,若王爷不弃,此次入淮,可否带上臣这不争气的三子?”
姬未湫一顿,没想到是这事儿,他道:“此次入淮,不算安全。”
邹大人笑得十分和煦:“既是与王爷出行,自然是要为王爷鞍前马下,若有一二……那也是为国捐躯,臣绝无怨言。”
邹三还没回过神来呢,就听亲爹已经姬未湫聊到他要为国捐躯了,人都快麻了:“爹?!”
邹大人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姬未湫方才说姬六想去还没这个资格呢——正是如此,这次他可是作为钦差去的,随行皆有官职在身,姬六只能算宗亲,他连世子都不是,跟着去绝对要被朝臣议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就是一个刷功绩的青云路,有资格进太和殿上朝的,哪个不是千年狐狸,哪里听不出来?这事儿不大不小,根本轮不到姬未湫这个级别的去,派姬未湫去,便表明此事要严查,姬未湫为宗室亲王,又有江南大案在前,谁不知道他代表的是圣上?
既然要严查,自然有结果,只要最后调查结果不是姬未湫在卖官鬻爵,那最大的功绩就是姬未湫的,其他人自然论功行赏。
姬未湫作为阁老,不能只盯着一个亲王名号,毫无实绩,故而此次归来,姬溯必然是要大赏姬未湫的,为了不显得那么引人瞩目,钦差团中其他官员自然也会有远超往例的嘉赏。
谁家没个轮不到袭爵荫封的儿子侄子?
哪怕是进去做个护卫也行,回来圣上赏个出身,哪怕只是个闲职,日后也算是有个出路了,若能在途中立功,叫上头赏识,这不就是一条明摆着的青云路吗?
姬未湫想了想,总归会有人来求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便道:“需得名正言顺。”
意思是邹大人先运作一下,给邹三一个名正言顺能进钦差团的身份,总不能对别人说‘我家三儿武艺出众,特来给殿下当护卫’吧?——丢不丢人!
邹大人颔首道:“臣明白,不会叫王爷为难的。”
“那就好。”姬未湫应了一声,邹大人笑容不变,躬身告辞,愣是把邹三给扔下了。邹三见状苦着脸说:“那我又得跟着去淮南了?”
姬未湫道:“淮南有好酒。”
邹三摆手打断,一脸真诚地说:“好了不必说了,我们兄弟之间何苦说太多!为了兄弟情义,便是我爹不来,我也是要去的!”
姬未湫笑得想死。
他一边笑,一边想邹三来也有好处,他都点头把邹三拉进来了给他刷资历了,邹三他爹不得给他整点好处?说钱那就俗了,既然是去查贪的,好账房总得给他备上两个吧?况且邹三他爹出自淮南大族,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去淮南也会方便许多。
等日后回京,不出事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有什么意外,朝上也多一个人为他说话……
姬未湫想到这里,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声。
——啧,他怎么一身班味儿!
第57章
这牌最终还是没打成, 姬未湫的预感没错,来的不止是邹三他爹,因着时间太紧, 来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有些姬未湫见了, 有些没见, 也是个麻烦事儿。
姬六和张二、邹三嫌弃人太多,麻溜地走了——开玩笑呢, 这都不走?留着干什么?当陪客吗?你说这来的是不认识的也就算了, 认识的他们得赔着笑,你说这帮不帮认识的人说话?自个儿开口了姬未湫同不同意?怎么都尴尬,事非之地,不走何如?
见完第三拨人后,姬未湫就将眠鲤叫了过来, 眠鲤过来笑嘻嘻地说:“殿下有醒波哥哥, 宫中又有了小卓公公,小的还以为殿下把小的给忘了呢!”
好端端的话硬是叫他说的仿佛姬未湫开了个后宫一样, 姬未湫翻了个白眼,道:“你闲着也是闲着, 去宫里跑一趟。”
眠鲤一顿, 正色道:“殿下请吩咐。”
姬未湫斟酌了一下用词:“去御前,先寻庆喜公公, 就说我这里来的人太多,不知道该带多少人, 请庆喜公公帮我请示皇兄, 我该带多少人。”
眠鲤性子跳脱,他有些怕眠鲤不会说话, 冲撞了姬溯,所以才叫他先找庆喜公公。姬溯真要计较起来,才不会管是不是他身边得力的,该打打该杀杀的,等他知道消息进宫估计眠鲤的尸体都凉了。
眠鲤恭敬地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姬未湫在等待眠鲤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拒绝了两拨人,只说是在午歇,不见客,但有两个人是姬未湫不得不见的,一是张二他哥顾云鹤顾相,一是姬六他爹也就是姬未湫他大伯父宗亲王。
两人是联袂来的,各自见过礼后,宗亲王捧着茶盅乐呵呵地说:“阿湫也出息了……”
宗亲王年过半百,心宽体胖,自小这位就很照顾他们哥俩,这位来,姬未湫都不敢坐首座,硬是让出了位置,自个儿坐到了右边去才作罢,闻言道:“大伯父,您也打趣我?”
“打不打趣的不要紧。”姬未湫还当宗亲王也是来给自家子侄抢个位置的,不想却听他说:“我瞧着你这儿忙着,我也来凑个热闹,阿湫,你皇兄予以重任,你要好好当差才是。”
姬未湫听出了他的意思,他侧眼看向顾相,却见顾相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恍若未闻,半点不显尴尬,心中琢磨着难道顾相也是来提醒他的?他道:“多谢大伯父,阿湫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你堂堂亲王,脾气莫要太软和,该摆出来的款要摆出来,什么阿猫阿狗无贴无邀的就敢贸然上门,简直是不将我皇家威严放在眼里!我看你白日里庭杖赐得就很好,就要有这个款!”宗亲王说到此处,瞧了一眼顾相,乐呵呵地说:“说来,顾相这等高风亮节之辈,是可以多见见的,必不会如旁人一般就想着走你的门路!”
说罢,又接着问顾相:“顾相是稀客,所为何来呀?”
顾相顶着一脸高风亮节说:“臣是想走一走瑞王殿下的门路。”
他甚至掏出了一封叠好的书信来,那书信并未套在信封里,透着纸背都能看见一行行墨迹,显然是一个个人名——他说来走门路,就真的是来走门路,还不光给自家子侄走,连名单都备好了。
宗亲王险些被噎个半死,他怒道:“顾相爷!”
顾云鹤微微一笑,淡雅闲逸,颇有名士之风。
正当此时,眠鲤也回来了,他进门一见顾相和宗亲王坐着,便上前行了一礼,随即到了姬未湫耳旁低声道:“圣上说,殿下自便。”
姬未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便是吧,好好好,他懂了。他抬了抬手,侍人便自顾相手中取了名单来呈与姬未湫,他打开看了一眼,他本来是想着顾相是姬溯的亲信,面子总要给,挑两个就是,不想这一看直接把他给震撼了一把。
名单上是这么写的:‘王予溪,王相之幼孙,长袖善舞,为人圆滑有礼,善思多谋,可为文士。’
‘孙鹿翔,兵部尚书之侄,勇武出众,善剑器,其母出自淮南大族,可为护卫。’
顾相确实是送名单来了,就是这名单写作名单,读作‘通关攻略’,就如同他下江南时记得带上姬六邹三等人,各个背景深厚,除却逆王这等不要命的,还真没有人敢下什么手。
这次是巡察,是要办实事的,有了这些人……说难听点,大家都是进来镀金的,自家孩子也在里头等着镀金,背后的家族哪有不出力的?哪怕其中有人包藏祸心,其他家族难道能纵容他人坏了自家孩子的青云路?
不是姬未湫瞎吹,这名单上也就二十人,把这二十人凑齐,别说是去淮南查一个知府的贪污案,就是去查阁老谋逆都能顺风顺水。
宗亲王见姬未湫不语,也凑上来看了一眼,一看一个不吱声。他许久才道:“果然是顾相,出手不凡呐!”
“老王爷过誉了。”顾相从容笑道。
姬未湫掸了掸名单,将它搁置在了案上,随即道:“顾相好意我心领了,待我斟酌一番,再叫人告知顾相。”
顾相颔首,他也不久留,当即告辞,飘然而去。
姬未湫看向宗亲王,问道:“大伯父,现在就剩咱们自家人了,敞开天窗说亮话,有人要随我去么?”
宗亲王讪讪地笑了笑:“你二堂姐家有个小二……”
宗亲王有三子三女,姬六最小,最大的那个比姬未湫还要大五岁,目前正在船舶司做事,极受姬溯重用。
姬未湫呀然道:“小二?他不是才十六?跟着我去做什么?”
“这不是他文不成武不就么?”宗亲王也不说虚的:“一心就掉到钱眼里了,我寻思着给你做个账房,这样账房里也有个自己人,他也混个出身,回来也好给他议亲。”
姬未湫颔首,还是老一套:“到底是查大案,多少有些危险,我不一定保得住他,您想好了?”
“这是自然。”宗亲王知道姬未湫这是应下了,眉开眼笑地说:“你不必特意照拂他,只当是不认识,叫他老老实实做事就成。”
姬未湫点了点头,宗亲王顿了顿,陡然道:“顾云鹤那厮,虽说是圣上心腹,你也不可全信他的,他给你的名单好是好,可用不用就是两回事,你好生考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