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他白天所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能够直达天听,处理也肯定要处理的,按照以往先例来看,派个御史,再指些其他官员,组成一个钦差团,过去查明真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朝中谁是他的靠山,谁又在其中得益,就要等有了线索后一一整治了。
毕竟要抄家灭族的总要有个能说服百官的由头吧,不能说‘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是你这逼干的’就把人给杀了,不是不可以这么干,但是干多了人心就散了。百官也是人,来做官要么为了家国天下,要么为了功名利禄,谁也不希望自己哪日莫名其妙就被拖去了菜市口给砍了。
但派他去?
姬未湫寻思着该不会靠山是阁老吧?
他以为他进内阁就是给姬溯多加个投票位,有什么事情要办他举双手支持姬溯就行了,结果现在派他去淮南?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吃力而且还两头不讨好的苦差事。
还好圣旨还没颁,还有回转的余地。
姬未湫令宫人进去请示,得了姬溯同意后他才进了去。甘泉殿里水雾氤氲,姬未湫进了主殿,隔着屏风便见到了姬溯的身影。姬溯身姿修长挺拔,常年困于宫中也并未削减他一二,肌肉均匀地分部在四肢百骸上,便是纱影朦胧,也显得赏心悦目。
姬溯的后妃有福了。
姬未湫下意识多看了几眼,猛地回过神来——这是他哥,他看什么呢!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憋太久了,怎么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呸呸呸!
他咬了咬舌尖,定住了心神,这才绕进了屏风里,见姬溯倚着美人靠闭目小憩,他拱了拱手:“臣弟参见皇兄。”
“醒了?”姬溯并未睁眼,只是缓缓地道:“喝了酒?”
姬未湫有些不好意思,翘班是他不对,太堕落了——重点是人难得许他出去放风,结果他回来就翘班,这叫人家以后怎么放他去玩儿?他道:“委实是太困了,偏偏又睡不着,这才出此下策……没想到一觉睡了这么久,皇兄,是我错了。”
“嗯。”姬溯淡淡地说:“以后再不许用碧云酿。”
“皇兄放心,我这酒量,碧云酿最多也就是两杯。”姬未湫以为姬溯是担心他喝酒误事,“睡不着的时候才喝,皇兄放心,我以后定不会白日饮它,耽误正事,我……”
姬未湫话还未说完,就见姬溯陡然睁开了双目,清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近乎有些漠然,姬未湫心下一紧,道:“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喝了。”
啧,不是,姬溯还真就心疼两壶好酒?这都不许他喝?
真小气!
姬溯听了这句话,又阖上了眼帘,不再理会姬未湫。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要怂得跪下,姬未湫见多了,知道这是这一节过了的意思。他自觉去一旁换上浴袍,本来他是不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想穿了,他自个儿也没意识到。
换了削薄的浴袍下水,丝质布料很快就被微烫的泉水给浸透了,顺着水流缓缓地飘动着,宫人上前低声询问是否要服侍,姬未湫也没拒绝,很快就有宫人洗净双手来替他沐发。
姬未湫倚在池边,宫人们将他发髻解下,黑发如瀑一般垂落在池边玉璧上,这地方是专门用来洗头发的,不用担心污水会滚入浴池中,姬未湫仰着头也没说话,任由宫人们拿着梳子一点点梳顺头发,又将药液涂上去,用热毛巾包裹后又来替他按摩头皮。
搁现代,高低一个黑金VIP专业洗发养护套餐。
姬未湫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了下来,闭目养神,决定等到洗完了之后再去跟姬溯聊去淮南府的事情。
姬溯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目,静静地看着姬未湫,青年颈项高高扬起,肤色白皙,精致的喉结顺着紧绷的皮肤偶尔动一动,格外的惹眼。他闭着眼睛,显得很是松弛,便有些静谧的意味,等到他睁开眼睛,便又是灼灼烈烈的一团,截然相反。
姬溯的尾指微微动了动。
他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姬未湫洗完了头发,示意宫人们退下,他将自己沉入水中,一直淹没了发顶,微烫的泉水包裹了他全身,整个人都舒服地无与伦比。好一会儿,等到空气快耗干净了,他正准备起来,忽地后颈被人抓住,另一手掐在了他的手臂上,他骤然一惊,下意识张开口,泉水涌入,下一秒他就被拎出了水面。
他闭着眼睛疯狂咳嗽起来,勉力睁眼去看,便见姬溯皱着眉头看他,他摆了摆手,伏在岸边大咳,姬溯半环着他,一手搭在了他的背上拍了拍,姬未湫这才感觉好了许多,他扭头道:“皇兄,你干什么?!”
好端端的来拎他干什么?!
姬溯冷眼看他,姬未湫陡然想起什么,连忙道:“我没睡着……不是怪皇兄的意思,多谢皇兄!”
姬溯松了手,在一旁坐下,姬未湫努力捋顺呼吸,一边去扒拉头发,头发长就这点不好,离了水就粘在身上,不太好受。好不容易缓过来,姬未湫下意识道:“皇兄这么担心我啊……”
他水性一般,不过好歹年轻,又练过一段时间武功,不动的情况下憋气能在三分钟左右,他刚刚没有刻意控制,也就一分钟时间罢了。姬溯一直在小憩,他还当他睡着了,结果一分钟内就发现他人在水下,以为他又溺水了?
姬溯懒得理会他,姬未湫也不以为意,无论什么时候被重视的人关心总是叫人心情不错的,他笑嘻嘻地说:“皇兄,为什么要派我去淮南府?我不去可以吗?”
姬溯道:“退下。”
这话显然不是对姬未湫说的,在屏风外侍立的宫人们闻言齐齐一礼,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姬溯才缓缓道:“你想一直留在宫中?”
“不行吗?”姬未湫不觉得皇宫有什么不好。他住了近二十年皇宫,这就是自己家,以前还有先帝的妾室以及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说话做事多少要注意,可现在是姬溯当家做主,慈安宫里坐着的是亲娘,他在宫中自在得很,又没宫妃,也没有子侄,哪怕得罪姬溯,那也是有底的——只要他不造反,大不了就被训斥几句,再大不了就打他两下,还能怎么样?
就如同碧云酿一般,哪怕姬溯下了令封存,不许人再用,他拿出来喝了,姬溯也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罢了。
姬未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姬溯并不算是对他不好,相反,目前来看,他对他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纵观历朝历代,也没有几个帝王能善待弟弟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姬溯清楚的知道他这个弟弟也并非是亲生的,不过是狸猫换太子换来的野外的、随处可见的狸猫罢了。
至于其他——人都是有脾气的,总不能因为吵几句,就忘记了前十几年的好了吧?
姬未湫也觉得自己矛盾,一边想着原著,自己早晚都得被姬溯软禁,一边想着毕竟这一切都没发生,不该因为原著去远离姬溯……说穿了,他不过是忍不住想要贪恋这份情谊罢了。
他左右是无力回天,便走一步算一步。
姬溯反问他:“你难道不想建功立业?”
姬未湫笑道:“我有皇兄在。”
姬溯侧目看向他,眼中意味莫名,姬未湫被他看得有些慌,补充道:“皇兄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是吗?”姬溯的目光微微向下滑落。
削薄的浴袍要开不开的挂在姬未湫身上,露出一点点伶仃的凸起,姬溯伸手将他的浴袍向上拢了拢。
姬未湫下意识跟着扯了扯衣襟,将它合拢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皇兄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姬溯微微一笑:“……去淮南府。”
怎么又给绕回来了!
但话是自己放出来的, 总不能刚出口就反悔,那他成什么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不带打这么痛快的!
饶是如此,姬未湫还是没忍住:“皇兄, 我一定要去吗?”
姬溯眉目不动,眼中平静莫名, 姬未湫叹道:“好吧好吧, 我去总成了吧?不过这次青玄卫要靠谱的,还要再给我几个影卫, 我这小身板矜贵得很……这次不坐船了吧?”
“随你。”姬溯道。
姬未湫气得慌, 随他是吧?好,回头他把人都拉走,反正他哥就在皇宫里,也用不上!他也没心情泡下去了:“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臣弟告退!”
姬溯示意他自去,姬未湫刚从水里站起身来, 转而又想到什么, 垂首看向姬溯:“皇兄就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吗?”
姬溯平缓地说:“不是要去休息?”
言下之意,本来有。
姬未湫又只好坐了回来, 一时没注意距离,与姬溯擦着坐了下去。他的手不经意间落在了姬溯的腿上, 他还没注意到, 还撑了一下借了一把力,他专注地等着姬溯说话, 姬溯道:“注意安全。”
姬未湫心想这说的什么废话,但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知道了, 还有呢?”
“你为钦差, 仗剑执法,如遇危急, 可先斩后奏。”姬溯用最平静的神情说出了最震撼的话,姬未湫瞳孔一缩,用了半晌才消化了这话,怂怂地说:“皇兄,你是说真的还是唬唬我的?我可是要当真的。”
“真。”姬溯瞥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他在说什么废话。
姬未湫道:“那有没有什么信物?比如赐我个尚方宝剑?”
姬溯反问:“上斩昏君下斩佞臣?”
“我没那意思!”要不是姬溯不认得这个动作,姬未湫都想举双手投降了,姬溯接着道:“朕之亲王,何需信物?”
言下之意,先杀了再说,有事等回来再论。
大概是这一段时间在文渊阁见过的心眼子太多,姬未湫突然领悟了姬溯的意思——若拿信物,当然是好,但诸如尚方宝剑的信物一拿,那就是公事,姬溯是君,他以臣名出巡,他若杀错了什么人,回来又拿不出证据,是要按国法处置的。
有心之人会抓住这一点不撒手,并且进行扩散,比如什么‘今日敢持尚方宝剑杀害朝廷要员,明日就敢持尚方宝剑上太和殿谋逆’,这尚方宝剑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他要是不拿信物,什么人招惹他,他杀了就杀了。哪怕事后没有证据,大不了就是拟个冲撞亲王的罪名,谁都知道这罪名是虚的,那又怎么样呢?作为唯一一个皇室亲王,他为王,对方为臣,难道真让他拿命去赔?罚点有的没的也就过去了。
但不拿也有不拿的坏处,他若不拿信物,回过头来姬溯若要判他一个公然加害朝廷命官的罪名,给他定个谋逆,也是轻而易举。
到底是冲撞瑞王,还是瑞王谋逆,其中只看姬溯的态度而已。
姬未湫凝视着姬溯,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出一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出来——他想干什么?在试他?还是真的这般想。
但姬溯太平静了,姬未湫以往不能从姬溯那里发现什么端倪,如今也不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些不安,可更多的也是一种平静,他垂下头去,道:“好,都听皇兄的。”
白皙修长的颈项就这样坦露在姬溯面前,臣服而柔顺。姬溯心中一动,陡然将手搭了上去,握着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他嘴唇微动,最终只说了三个字:“……乖一些。”
“嗯。”姬未湫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大概是刚刚自水里出来的关系,露在水面上的部位都在微微发凉,更显得姬溯的手掌滚烫。他可以清晰的在脑海中描绘出他每一根手指的位置,更忍不住轻颤。
不是他怎么,而是他脖子本来就敏感,本能反应控制不住。姬未湫怀疑这是被姬溯搞出来的,从小到大,每次惹得姬溯出手都是捏他脖子,时间久了就出现了本能反应。
姬溯或许不知道,指尖无意识的在他后颈上摩挲了一下。姬未湫只觉得整条脊椎都在发痒,忍不住向一旁避去,挣脱了姬溯的手。他含糊地说:“痒。”
姬溯收回了手,优雅地交叠双腿,注视着姬未湫。
姬未湫见姬溯依旧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我……我会乖的。”
争取不犯错,平安回来。
至此姬溯才收回了目光。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姬未湫告退回了偏殿,本来是打算在甘泉殿里消磨个一两个时辰,但现在实在是没心情。他伸手揉了揉后颈,心中复杂——真是个苦差事啊!
他就是不够坚定,就应该顶着姬溯把这事儿给辞了。
他躺在床上,是有心要睡觉的,可又实在是睡不着,但现在不睡,明天又是痛苦的一天,所以他还是想挣扎一下的。
姬未湫闭着眼睛硬生生躺了小半时辰,奈何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他翻身坐起,在床头的柜子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了自己藏在这里的碧云酿——估摸着今天也晚了,宫人们也不好意思来收缴,可能要等到明天?
到时就说喝完了好了,宫人们难道还能硬逼着他交个空葫芦出去?到时叫他们自个儿去找一个交差得了。
一天喝醉两次不用姬溯来骂他,他自己也觉得过分,故而他只浅浅喝了一口就作罢,宛若烈火一般的酒液在他有意控制下顺着喉管缓缓腹内滑入,引得灼灼一片,他呵出了一口气,强忍着再喝一口的冲动将酒葫芦扔进了柜子里,一脚踹上了柜门。
听到动静,在外值守的小卓公公低声问道:“殿下?”
“无事,不必进来。”姬未湫道。
“是。”外面应过一声后便再无响动,姬未湫倚在床头,隔着层层纱幔与屏风看着小卓投在门上的影子,让酒气冲入大脑,不过几息,那种刚烈如刀的热意便缓缓平息,有些地方却格外的烫。
姬未湫翻了个身,抱着枕头伏在了床上,他伸手揉了揉脖子,在心里嘀咕是不是姬溯手上没轻没重的,他怎么觉得脖子又烫又痒,揉了好几下后不光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姬未湫不舒服极了,他有意叫小卓过来替他揉揉,可转念一想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只能自己用力捏了捏,将那股古怪的感觉给逼退了。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愈凉,竹玉席早已撤走了,姬未湫却觉得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撤走了,还是好热。
出巡的话还是把竹玉席带上吧,有备无患,毕竟淮南也偏南方,说不定比燕京要热不少……他这般想着,顺手解了衣带,衣物敞开后果然好了许多,姬未湫挨着枕头又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又被热意挥散了睡意,他又翻了个身,只觉得不太对。
难道他哥不让他喝碧云酿是因为有副作用?还是说碧云酿酒精含量超标,所以只能难得喝上一杯?
要不找个太医来吧?他睡着了不喜欢旁边有人,一会儿要是真的发作起来,真是叫也叫不出声,死在这上面那可太冤了。
姬未湫翻身起来,正准备叫小卓,忽地被子磨着了什么,他随手摸了一把,忽地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问题不大,年轻气盛而已,大概是这一段时间养回来了,又喝了点酒,身体需要一个发泄口罢了。
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他这人并不算是清心寡欲,故而也不算陌生——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就这么个岁数,他也没修炼什么清心寡欲的内功,该有就是会有,并不受本人的控制。
他一般是等自己平静下来算完,实在不行就动动手,手也没那么矜贵到不能动的地步。
姬未湫埋在被子里,一手探入其中,也没有想什么,只管发泄了算完。他颈上泛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红,又没忍住揉了揉后颈。
真的,以后不能再让他哥捏他脖子了,真的很难受,甚至到了现在,姬未湫依旧有一种被姬溯抓着后颈的感觉,仿佛那只手到现在还在他的后颈上,轻描淡写地摩挲着。
姬未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姬溯弯弓搭箭时的手,平日里执笔舔墨矜贵的仿佛高不可攀的手指在那一瞬间搭住了弓弦,因为发力的关系手臂青筋浅浅贲起,直至极限后陡然松开,箭矢的那一点寒芒在他心中宛若烟花一般的炸开,将他逼得头晕目眩。
姬未湫陡然坐了下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满脑子都是:呸呸呸!
他在想什么呢?!姬溯可是他亲哥……没血缘……那也是亲哥啊!
他怎么能想到这个份上去?!他是不是有病啊?!啊?!
他是想找死吗?!
姬未湫心乱如麻地从一旁抽了张干净的帕子擦手,尴尬地想着肯定是因为姬溯手上没轻没重的缘故,肯定是他把他脖子给捏出了内伤!所以他才会一直感觉别扭!这才意外想到了那一幕!
意外!肯定是意外!
他又不是畜生!
他肯定不是畜生!
他怎么可能想着他哥!一定是意外!
姬未湫几乎是颤抖着找了个空的笔洗出来,用烛火点燃了脏污的手帕,那帕子烧得很慢,几次几乎熄灭,姬未湫一次次将帕子点燃。火光攒动,他几乎被浓重的负罪感淹没了,哪怕是意外,也不掩事实。
他怎么能这么恶心?他怎么能把兄长和欲-望联系在一起?
第54章
凌晨, 小卓公公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敲门,随即领着侍候的宫人们进门, 瑞王殿下睡得沉,又渴睡, 这大清早上的要把人叫起来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所幸瑞王殿下宽厚,从不迁怒宫人, 还算是过得去。
方点灯, 小卓公公与宫人们都愣了一下,只见瑞王殿下坐在罗汉床上,眉目之间古井无波,闻声冷冷地看向他们,小卓公公与宫人们当即行礼问安, 小卓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心中快速思索着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是什么事儿惹得殿下不高兴了?
往日还不觉得, 如今看了,只能说瑞王殿下果然是圣上嫡亲的兄弟, 这冷着脸不笑的样子简直是和圣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姬未湫一夜未睡, 他见小卓行礼,这才回神, 道:“免礼。”
小卓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姬未湫还穿着里衣, 只在外面披了件外衫, 道:“奴才服侍您更衣。”
姬未湫起身,平举双手让小卓伺候, 边道:“一会儿你拿我的手谕出宫去瑞王府,叫醒波来见我。”
小卓公公乖顺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诧异,殿下在这清宁殿也住了两三月了,从未吩咐谁出宫办事,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能叫殿下安排去做一些事儿,说明他在殿下心中也是有了一定份量了。
若按照他的性子,是要打探一番是什么事儿的——也不为别的,若他也能办,岂不是更能得殿下看重?
挂完玉带上最后一个玉佩,姬未湫出了殿门,外面天空不见半点亮色,往日里姬未湫都是跟着姬溯一道走的,有时还要姬溯等一等他,今日却是提前出门了这么许久。宫人们见他没有等姬溯的意思,连忙上前提灯引路,引着姬未湫往太和殿去。
到了太和殿,宫人们照旧为姬未湫摆上了桌椅,请他用早膳,姬未湫也未拒绝,慢吞吞吃了起来。宫人们很有分寸,上的大多是一口一个的点心,不至于弄脏了朝服。
顾相进了来,已经到的朝臣纷纷行礼,顾相见到姬未湫已经到了还有些吃惊,还是笑吟吟地与姬未湫道:“臣参见瑞王殿下。”
姬未湫微微颔首,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算是全了礼数。顾相心中有些讶异,心道是谁招惹了这位殿下,怎么一大清早摆了个冷脸出来?——平素姬未湫上朝大多也面无表情,冷了个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似地,但是困出来的还是心情不好,顾相还是分得清的。
瑞王殿下居于宫中,难道与太后娘娘起了争执?亦或者是圣上?
顾相微微一笑,没有去问。
不一会儿周如晦也来了,他天生就是一张木头脸,再加上常年在边关,一身杀伐之气令不少大臣心惊胆战,再加上文武大臣之间要避嫌,群臣亦是颔首示意便作罢。
周如晦目光微动,看见了姬未湫,见他似是专心在用早膳,便站定不动了,不曾上前行礼。
聪明人都知道,瑞王爷大约是心中不愉,少上去自讨苦吃,虽说这位平素里极好相处,待人接物都客气有礼,但这位身上明晃晃地挂着阁老的位置,又是皇室唯一的亲王,真要发作起来不好应付,有理没理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受着。
但偏偏就有人没有这个眼色,或者说懒得有这个眼色,王相跨入殿门,见着姬未湫便冷哼了一声,道了一声:“荒唐。”
这声音不算小,许多朝臣都听见了,但也只当没听见。往日里姬未湫听了或许一笑了之,今日却是懒得忍他,淡淡说:“王相这是在说谁呢?谁在这太和殿中行荒唐之事?本王替你将他逐出殿去可好?”
王相一手负于身后,颇为傲慢地说:“荒唐的是谁,王爷难道不知吗?”
“还真不知道。”姬未湫嗤笑了一声道:“王相为官多年,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不如替本王指一指?”
群臣见状,皆是屏气凝神,今个儿是怎么了,早朝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剑拔弩张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且听一听。
王相神色一冷,向天拱手,遥遥一敬道:“太和殿乃是圣上与朝臣商议国事之所,庄严无比,王爷在此用膳,可是不敬圣上!不敬我朱明历代先祖!”
姬未湫听得都笑了,他交叠双腿,一派从容闲适,显然半点都没放在心上:“按王相这般说,皇兄赐膳,太后赐茶,也是我皇兄不敬先祖,是太后不敬先祖?”
王相道:“臣不敢!我朱明自有礼制,王爷不如往后殿用膳?”
“王相还是莫称‘我朱明’了吧,这话由本王说才合适,若我朱明列祖列宗知道本王在自己家中用膳,还要叫个下臣指责,才怕是泉下不安,想我朱明历代先祖,能人辈出,怎么养出本王这么个不争气的子孙来!”姬未湫轻笑道:“至于礼制?恐怕在王相心中也不算什么,王相见了本王,尚不行礼,还有什么礼制可言?”
“来人,王相失仪,念王相年迈,赐杖五。”姬未湫道。
姬未湫不否认自己就是在出气,但也没出错人,说穿了,这都这老东西搞出来的事情,若不是他,他现在还在宫外逍遥自在呢!哪里能被困入宫中,哪里能天天早上三点就得起床,哪里能出什么意外?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愕然,庭杖?没听错吧?!瑞王爷要庭杖王相?!周如晦与顾相亦是有些始料未及,不禁看向了姬未湫。
御前侍卫则是当即上前。
“我乃是次辅,我看谁敢!”王相喝道。
姬未湫冷笑了一声:“拖出去。”
正在此时,庆喜公公先一步到了,他本是跟着圣上来太和殿的路上,听得宫人们报说瑞王殿下许是不愉,早早就去了太和殿,圣上便吩咐了一声叫他先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儿。哪想到进来就听见殿下要赐王相庭杖!
“庆喜公公。”
“庆喜公公来了。”群臣纷纷点头示意,这位是御前首领太监,常伴君侧,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好说,但在太和殿中,这位庆喜公公一举一动几乎可以看作是圣上的意思。
庆喜公公进门便与姬未湫行了礼,姬未湫抬手叫起,庆喜公公进门这几步路,已有人将事情与他说得七七八八了,他谢过了姬未湫,与王相笑道:“王相爷,这就是您不对了!”
众人一听,心下一定,果然是打不成的,看看这都来打圆场了,估摸着是两边各打一板算完——这瑞王要庭杖王相,怎么听怎么离谱。
王相脸色稍霁,转头便听庆喜公公喝道:“来人,伺候王相爷庭杖!”
群臣皆惊,满脸愕然地看着御前侍卫近前,将王相拿下。王相亦是愕然:“你敢!”
庆喜公公还是满脸赔笑,说出的话却不一样:“相爷,这臣是臣,君是君,朱明以礼治国,这礼是万万不可失的,相爷若是不服,稍后朝会上只管向圣上告屈……带走!”
下一刻,王相就被强行拖走了,庆喜公公恭敬地与姬未湫道:“殿下,请息怒。”
门外就传来了沉闷的击打声,群臣噤若寒蝉,姬未湫捧着茶碗,真打着了王相,他也不见多么高兴。庆喜公公见了,心道果然是还在不高兴,他左思右想,只想到了昨日圣上要派殿下去淮南一事——难道是为了这事儿不高兴?不是说已经点头了吗?
不过殿下到底还年轻,上回出燕京就中了剧毒,回来调养了许久才见好,如今又要出燕京,还是明火执仗去查贪官,许是觉得怕了?不想离京之故?
只庭杖五下,王相很快就被宫人们搀扶了进来,他脸色煞白,额间有冷汗渗出,庭杖自然打得不会太重,好歹也是次辅,哪里真的敢下黑手打成重伤?但对于他们这等人而言,只要这庭杖真的落下,那这张脸面就彻底被人踩在了脚下。
姬未湫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相,还不知错?”
王相推开了搀扶他的宫人,拱手道:“臣不敢。”
姬未湫点了点头,侧过头去与庆喜公公说话,仿佛打了这朝中阁老于他而言跟打了只蚂蚱差不多。王相脸色铁青,归列而站,顾相摇头叹气与他道:“王相爷,您这是冤。”
王相没吭声,顾相与刘相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跟没事人一样——自瑞王入朝,许多人都被提醒过了,少去得罪瑞王。不论是远在深宫的太后,还是近在御座的圣上,都是见不得有人去得罪瑞王的。
瑞王入阁,只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折子,也不大参与其他正事儿,瞧着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又如何?不管他入不入朝,掌不掌权,他代表的都是皇家的脸面,谁敢去为难他,那就是要踩皇家的颜面!
更何况是王相这等自持权柄就上去刁难的?瑞王平素不与他计较,不代表他不能计较,看看,今天不就计较来了吗?拿住了错处,说打就打,没瞧见庆喜公公未来时,御前侍卫就已经进殿了吗?就是庆喜不来,今日王相这一顿打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