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玄卫一一记了,告退去忙活了。
姬未湫打量着手里的年糕,他自个儿买的时候,这红糖年糕是巴掌大的一整块儿,现在到手却是切成了小块,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就见庆喜公公就坐在车沿上呢,见他望来就冲他招了招手。
马车是由青玄卫牵着的,省了庆喜公公的事儿。他手里也捧着一块红糖年糕,笑呵呵地在吃。
姬未湫先尝了一块,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乐滋滋地碰给姬溯:“哥,尝尝?”
姬溯掸了掸袖子,只当是没听见,姬未湫这才想起来他哥好洁,这种路边摊除非他哥要饿死了否则他哥肯定是不会碰的。
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吃起来,又叫人把车帘挑了起来,拿外头的风景当榨菜。
又看见有人在套圈,姬未湫还探出脑袋多看了几眼,随即又缩了回来:“没意思,没意思。”
姬溯看向了他,姬未湫就对着那套圈的摊子指指点点:“今天是轮到老张头来摆摊子,别人摆套圈摊子都是摆些好看好玩的,直接摆铜钱碎银子的都有,就他……啧啧啧抠得不行,他女婿是城外猎户,自家还有片田还有个小鱼塘,他女婿打到什么就摆什么。”
姬溯道:“也算是实用。”
姬未湫嗤笑道:“哪里实用了!城外到处都是田,一般农户田里种出的菜都不好卖高价,就他,摆了个套圈摊子,什么烂的坏的都往里头放,亏得他五十个圈儿比其他几家便宜一半,不然谁买他的?哥,你知道吗?他家那几亩田和鱼塘是怎么来的吗?可都是靠摆这个套圈摊赚来的!厉害着呢!”
“很熟?”
姬未湫笑道:“之前一直在他那儿玩么!我那一手套圈功夫就是在他摊上练出来的。”
这般说着,姬未湫有些心动了,他打量着他哥,瞧着似乎情绪不太好,但是又像是他的错觉,他道:“哥,我可以下车玩一会儿吗?”
姬溯可有可无地道:“想去就去。”
姬未湫欢呼一声就蹦下了马车,他一下来,便是人群的焦点。瞧着他人品俊秀,谁不愿意多看两眼?庆喜公公笑着递来了一个猴子面具,他往自个儿面上一罩,边道:“这面具怪丑的,我再去买两个。”
他常年混迹于坊市,认识他的人可不少,面具不能不戴,免得被人认出来就好玩了。
街上人流如织,青玄卫护着姬未湫往面具摊子方向走,姬未湫打趣道:“为难你们了,一会儿你们两也挑个玩儿。”
两个青玄卫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古怪地哼了一声,姬未湫不以为然,到了面具摊子旁,摊主是个五十出头的老汉,见了他们过来连忙招呼:“面具,便宜喽,十文钱一个!”
姬未湫啧了一声笑骂道:“十文钱一个?莫不是看本少爷年轻故意坑本少爷的吧!”
那老汉变脸变得堪称是艺术:“什么十文钱!是老汉嘴瓢说错了!五文钱!五文钱!”
姬未湫撇了撇嘴:“就这点还五文钱?不要了!走,咱们换一家!”
“两文!两文!”老汉连忙来拦:“两文!”
姬未湫大手一挥,“你们随便挑!算本少爷头上!”
老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两文钱的面具随便挑,没钱充什么大头。
两个青玄卫对视了一眼,姬未湫抬了抬手:“挑啊,不用给本少爷省钱!”
青玄卫只好随意捡了两个,姬未湫选了个画的花里胡哨的山妖面具,正欲换了脸上这只吗喽,忽地有一人被人群推着撞了过来,两个青玄卫一把将那人不着痕迹地推开,姬未湫见他没站稳,顺手扶了一把,那人被人群挤得晕头转向,有人扶住了他,他站稳后便拱手道了声谢,又顺着人群走了。
一行扮成各路小妖的耍把式的人恰巧在此时路过,将两个青玄卫自姬未湫身边隔开,两人神色骤变,忽地其中一人衣袖被扯动,侧脸看去,便见姬未湫顺着人群的缝隙走了过来。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姬未湫抱怨道:“今天人太多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姬溯的车慢吞吞地驶着,姬未湫回了车中,一上车便见他哥狠狠皱眉,姬未湫也乖觉,坐到了距离他哥最远的地方,从袖中摸出面具给他哥看:“哥,给你买了一个,好看吧!只要两文钱。”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去接,姬未湫自然也不指望他去接,姬未湫抬头饮尽杯中茶,正在给自己倒茶时,忽地听见他哥问了一句:“折子看完了?可有头绪?”
姬未湫方才就是想找他哥对一下版本答案的,刚刚又想了一路,此刻便颔首道:“看完了,我以为钱之为胆大妄为,贪赃枉法,杀了便是。”
“为何?”姬溯淡淡地问道。
姬未湫本来想说放着钱之为拿来钓伪王犯不上,可转念一想他能知道钱之为大概是伪王的人是因为原著,但他哥给的几十本折子里没有一本说钱之为背后还有人,他怎么说?
他眉间微动,换了个方向解释道:“钱之为贪赃枉法,自他贿赂给我的就已经不是什么小数目了,后来又去赎回他那儿子又花了二十万两……嗯,皇兄,恕我直言,我一个瑞王府加起来也就是这个数了……”
“他的银子比我还多,真算起来他家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的了。”
姬溯顿了顿:“放肆。”
姬未湫调侃道:“哥你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是超一品亲王,亲娘当朝太后,亲哥当朝皇帝,如今又是一个太平盛世,根本不差他的花销,他应该是当今南朱最不差钱的人之一。这种情况下,他都不能轻而易举的掏出四十万两银子来,那这个知府的问题难道还不够大吗?
姬溯未说话,算是默认了。姬未湫又道:“我在泉州城的时候我也着人查了查,那儿也算是灯下黑了,既然证据确凿,也不必管其他,将他明正典刑,也正一正朝廷风气。”
“至于他拿这么多银子……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我觉得也不必管他做什么,他背后之人必定树大根深,就算拿下了钱之为,想拿后头那个,恐怕也是牵一发动全身,不是那么容易的,杀钱之为前先严刑拷问一番,让他吐出几个人了来,先按着名单挨个杀过去,至于其他的……又不急这一两日的,总有露出马脚的那一日。”
“嗯……消息放出去,说不定还有人提前来天牢里杀人?”姬未湫目光灼灼,就等着姬溯夸他了:“哥,你觉得呢?”
姬溯似笑非笑地道:“严刑拷问?瑞王如今不心软了?”
“我心软什么?他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怎么不心软?泉州府地皮都叫他刮了三尺进他自己的府库了吧?”姬未湫想也不想地说。
天可怜见,他活这么大,第一笔贿赂还是这位钱大人给的压惊费呢!他也知道这朝廷里随便抓一个官出来去细查,查到最后保不定都够得上诛九族。有人是有意为之,有人是被裹挟不得已而为之,抓大放小,让这个国家维持在一个能够稳定运行下去的情况,从下到上都还过得去,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此法可行。”姬溯道:“天道煌煌,本不必行鬼蜮之事。”
“是你这个道理。”姬未湫满意了,快乐了,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哥你再多夸我两句’的意思。
却听姬溯道:“只是如今钱之为已死,瑞王,你可有端倪?”
姬未湫浑身一僵,他惊讶地看向了姬溯:“他死了?”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儿子做的?断尾求生?”
姬溯双腿优雅交叠,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炬。
姬未湫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猜的,哥,真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姬溯意味深长地说:“这就要问你了……瑞王。”
今日午间。
“圣上。”顾相垂首恭敬道:“泉州来报, 泉州知府钱之为畏罪自尽,钱氏上书祈罪,另呈送账册一百二十一本, 赃银三百六十二万两,珠宝古玩共四十箱。”
庆喜公公上前, 接了顾相手中的请罪书呈送与姬溯。那请罪书厚厚的一本, 姬溯几眼看下去,随手就将它扔在了案上, 冷笑道:“速度倒是快。”
请罪书上写, 钱之为二子实不忍见泉州一地百姓民不聊生,奈何忠孝难两全,跪请钱之为上书自陈罪状,宗族亦知,其族老将钱之为扣下, 清点赃银, 欲送京查办,不料钱之为畏罪, 于房中悬梁自尽。钱氏实负皇恩,请圣上降罪。
此前有关钱之为的奏折尽数留中不发, 不论不议, 本就是故作暧昧,将水搅浑, 才好看看是谁跳出来。不料那大鱼还没跳出来,鱼饵却已经没了。
“这般忠孝节义……”姬溯说道这里, 冷笑了一声。
顾相摇头而笑:“这一招委实高明。”
瑞王遇刺一案, 本就可轻可重,圣上丝毫未曾透露出要处置钱之为的意思, 钱氏却能先一步将钱之为逼得自尽……钱氏不过是个寒门,不过是出了钱之为这三品知府,这才有了些光彩。钱氏此举,无异于断尾求生。
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若无确切消息,他们又怎么舍得?
钱之为身后之人能力非凡,若非意外,左右不过那几人。
顾相顿了顿,他本以为是瑞王。
此事借由瑞王南下而起,自瑞王出京,西北那儿便有所异动,虽说兵马未动,信鸽却多了不知多少。瑞王一到泉州,便先因为一件意外收了钱之为二十万两白银压惊,此后又因一言不合,将钱二公子给卖了……此事看是荒唐,可算作示威,也无不可?
他向来以为瑞王爷心机深沉。他们这位瑞王爷,本是荒唐惯了的,可他若是荒唐到底,他就认为他是真的荒唐了。偏偏这位荒唐王爷在民间却少有说他不好的,甚至可以称是有些贤名。不横行霸道,不欺男霸女,还颇有些急公好义,在京中也算是交友甚广,虽说都是些纨绔,却都是在家中有些份量的……
圣上无子,瑞王亦是中宫嫡出,不论是从谁的角度来说,瑞王的身份都太好用了。以朝廷正统而言,瑞王本就是圣上一手教养,又与圣上差了一轮的年纪,兄终弟及,亦是正统。
以别有用心之人而言,瑞王若能以圣上亲弟的身份斥责圣上不忠不孝,弑父夺位,先帝另有遗旨……便能以正统之名起兵正国本。
所以,瑞王当真是不想吗?若圣上以宗室为继,同样也是正统,届时皇位与他就无缘了。
当今春秋正盛,除非圣上英年早逝,否则以瑞王与圣上之间差的年岁,他也做不了多久的皇帝,而瑞王与西北那位之间虽有矛盾,可那位有一大致命问题——那位自称是先帝流落在外私生之子,瑞王却是先帝中宫嫡出,与众朝之重臣之子相交密切,朝臣站在哪边显而易见。
最有意思的在于——无论圣上与西北那位之成败,与瑞王而言都有益处。
若圣上胜,他为圣上亲弟,上有太后,他立于不败之地。若西北那位胜,他乃先帝嫡出,名分、大义都在他这边,若两边纠缠不休,两败俱伤,最终得益得依旧是他——国赖长君,正逢乱局,怎可扶幼主登基?
他若是瑞王,有意帝位,便暗中相助西北一二,以西北动向取信圣上,再以圣上动向取信西北,从中获利,待时机成熟,轻易推一把,无论推哪边,皇位便是囊中之物。
这般一看,钱之为此事瑞王多有嫌疑。瑞王养在圣上身边多年,又是嫡亲兄弟,能猜到圣上所思所想也不奇怪,以此事来取信西北……听闻,前不久,青玄卫中出了叛徒,亦是因瑞王遇刺一案查出?
不过这一切都被他方才所见推翻了。瑞王自偏殿而出,他方知瑞王早回燕京,既然住在清宁殿中,那如今江南那位‘瑞王’必然是圣上的手笔。
他顾云鹤所思所想,圣上难道不能?
故而,他称瑞王——圣眷优渥。
圣上这一手,轻轻巧巧地将瑞王从这一团乱麻中揪了出来,他人在宫中,又与圣上住在一处,一举一动全在圣上眼中,他怎会有错?他若有错,岂非圣上放纵之故?
顾相思及此处,拱手道:“说来,真是巧,瑞王殿下方才也与臣提及了钱之为呢。”
姬溯淡淡地说:“他不成器。”
那就确实不是瑞王的手笔了,圣上的意思是:瑞王不成器,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做这些。
顾相有些好奇,他本就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之人,方才瑞王开口问他钱之为,他便明白圣上是有意叫瑞王接触朝政了。
这般看来,瑞王没有必要……他就是此前接触过西北那位,圣上既然已经透露出叫他接触朝政的意思后,他也没有必要再与那位合作了。
这会儿,他就开始希望瑞王本有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思了。
姬溯一手点了点奏折——姬未湫不是不成器,他是没出息。
“此事由你主张。”姬溯吩咐道:“一月。”
顾相心中苦笑了一声,却又生出一点难得的斗志,微笑道:“圣上还请宽延几日,不如我们以殿下回京之时做赌如何?”
顾相告退后,庆喜公公得了一个消息,急匆匆来报,他低声道:“圣上,瑞王府上查出了一些东西……”
姬溯把玩着手中玉环,道:“处置了。”
庆喜公公一顿:“是。”
皇袍,玉玺,书信,真齐全。
正因为太齐全了,所以才不像是真的。
所以……他当真不曾有吗?
“皇兄,我可以出宫吗?”
“……问我?”姬未湫停顿了一瞬,他有一瞬间的心慌,他哥怎么一副把他拉到家门外去杀,免得脏了家里的地的模样?他哥能这么问,应该就是他手里抓到了证据……但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能不知道吗?
他能保证他自己这个人绝对没问题。
既然他没有问题,那么是他手下的人出问题了?
偌大一个瑞王府,光普通的侍人就有两百人,还得算上护卫、管事、账房这些。他们能出问题的理由太多了,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谁没个亲朋好友?
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故而姬未湫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和钱家老二就在那个会所碰过一面,钱家老大是见都没见过,肯定地说:“哥,我不太清楚。”
“钱之为贪污牵连甚广,罪责难逃,祸及家人半点不稀奇。最受牵连的除了钱氏宗族就是他家子嗣,一旦旨意下去,他们就算是罪人之后,以后没法考公……考科举,也没法为官,于他们家而言不如断尾求生。”
姬未湫想了想:“或许是他背后之人暗示的呢?于他们而言,钱之为一死,这笔烂账就算是了结了,与钱氏也换一个忠孝难两全,舍小义为大义的好名声,有这名声在,日后的路就不算走绝了。”
姬溯不见喜怒,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接着编。
看他这样子,姬未湫就知道他哥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不,不是没听进去,而是他哥认为这些确实有可能,但最大的嫌疑依旧在他这里。
他干这事儿能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他哥就觉得是他干的?!
姬未湫生出一股百口莫辩之感,他道:“这事儿我真的不太清楚,哥,你要是觉得我哪里有问题,你只管去查,不用给我留面子。”
于姬溯耳中,此言无异于挑衅,他自觉他今日已是给了姬未湫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许多次机会了。
江上刺杀,伪王异动,条条件件都指向他这个瑞王,他只当是有人刻意栽赃,然从今日起,钱之为死,姬未湫今日探听顾相口风,又莫名要出宫,连钱之为为何而死都编的妥妥当当……他是以为无人知道那个青玄卫是探子,还是无人知道那卖面具的老汉是他的人?
他口中还有一句真话?
姬溯陡然生出了几分心灰意懒,他道:“下去。”
姬未湫听见此言,骤然生出一股气来,想要拔腿就走——他就是贱!莫名其妙的将他扔到江南去,又莫名其妙把他弄回来,他中毒都没想着怪他,只想着他日夜奔波辛苦,拖着病体从甘泉别苑赶回京城,见不得光似地躲在宫里,结果就换来了这一场!
他把人当亲哥,人却未必把他当亲弟弟!
既然如此,何必教他什么帝王心术,咋了,怕他以后去当鱼饵钓伪王太蠢了半路就被人给弄死了?不能利益最大化?!
他还感动,感动个屁!
姬未湫掀了帘子起身就想往车下跳,却叫庆喜公公一把扯住,硬是将他按着坐了回去:“殿下,您小心!哪里能这么往下跳!”
庆喜公公不是没听见,但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刚刚不还有说有笑,怎么就吵起来了?他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哪里能真与您置气,您服个软。”
姬未湫看也不看姬溯,刚想说‘我哪里敢与圣上置气?我是什么东西?我也配?!’,他一顿,突然意识到一点:他这一走,那就是他默认是他做的了!
他哥……姬溯不是个普通人,他今日能当面问他,可以说已经给他这个当弟弟的面子了,是在让他自辩,若是换作旁人,此刻已经下了狱都说不定。
庆喜公公急得看向姬溯,又看向姬未湫:“哎呦,这……殿下,圣上,这……兄弟两哪有隔夜的仇?”
他还未说完,姬未湫又没脸没皮的把帘子放下去了。
姬溯缓缓道:“为何不走?”
明明是在夜色中,姬溯那双眼睛却像是能够望进人心一般,凌厉得叫人害怕。姬未湫记得这种眼神,姬溯杀从小养在母后身边的七公主时就是这种眼神。
姬未湫口中发苦,却又在心中忍不住自嘲:看,你看,为了这条命,不还是要厚着脸皮坐在这里?有本事甩袖就走!硬气点,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嘛!你的骨气呢?你的尊严呢?
“我就不走!”姬未湫怒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惹得你不痛快了,钱之为死跟我有个什么关系?我才见过他几面?要不是你给我看折子,我才懒得管他死不死,又不是我的事儿!”
“哥,你在想什么我真的猜不出来。”姬未湫亦是心灰意懒:“哥,你到底觉得哪里有问题,我给你解释行不行?我这人就在这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怎么查就怎么查,瑞王府在隔壁三条街,走过去都不用一盏茶,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就查哪里,把瑞王府掀了都行。”
“或者我你把我亲王爵摘了,我当个普通宗室就行,你把我关起来,给我口饭吃,给我件衣服穿就行,实在不行你给我关大理寺去总可以了吧!”
姬溯反问道:“你以为我不敢?”
姬未湫说:“是我不敢……气话,不是真想去大理寺。”
姬未湫说罢,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咬了咬牙,眼中却还是生出了一层雾气,他只觉得丢人,想要用手擦,却又不敢去擦,只能低着头。
他好像是真的委屈。
姬溯漫漫地想到。
……罢了,今日也算是警告了他一番,日后恐怕就不敢做那般不知死活的事情了。他道:“青玄卫中探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姬未湫狠命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哪个?”
“方才的那个。”姬溯道。
姬未湫意识到怎么回事后,人都傻眼了:“谁?给我买糖糕的那个?他是个探子?!”
姬溯没有回答,显然就是。
姬未湫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看他站的不起眼就叫他去跑个腿而已!”
姬溯颔首:“好。”
此后,再无下文。
姬未湫没指望姬溯就这么信了他,他重复了一遍:“真的,我真不知道他是探子,他要是探子,我能这么光明正大差使他?避嫌的道理我都不懂吗?”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朕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姬未湫何尝听不出这里面的嘲讽?
姬未湫仔细想了想今天干了什么,根本想不出来他到底哪里让姬溯觉得他不安分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多了,仿佛他是在有意掩饰一样,为今之计,听话,安分点,等这一个风头过去……他再也不想进宫了。
他是真的后悔,他就不该从甘泉别苑到宫里来。
姬溯给他一点好,他就眼巴巴地凑上来了,是他活该。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进入了皇宫的范围。姬未湫等待着马车停下后迫不及待下了车,等候姬溯下车后,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回了偏殿。
安分点吧。
不要有太多的指望了……坐在这个位置上后,他哥就不是他哥了,他哥是太子姬未溯,不是皇帝姬溯。
夜色深沉,姬未湫胡乱梳洗了一下,倒头就睡了。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胡太医的药他大清早迷迷糊糊地吃了,当时小卓还问他要不要出去晒太阳,他说不必了。
这还去什么?去碍姬溯的眼吗?
没把他关进大理寺算姬溯给他点面子。
小卓公公听见响动进了来,小声问了一句:“殿下,可要起?”
“出去。”姬未湫道。
小卓公公躬身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出去。姬未湫还未躺多久,就听见外头有喧哗声,他躺在床上没动,百无聊赖地想着:外面是什么人?也敢在清宁宫喧哗?活腻了吗?
“太后娘娘!”
“娘娘,这偏殿无圣上之令不可擅闯啊!”
“娘娘——!”
“你们也敢拦本宫?”外头有个熟悉的女声道:“此事事关国家社稷,哪由得你们在此多嘴多舌,都拉开!”
姬未湫一惊,哎?母后她怎么来了?!
他还未来得及如何,偏殿大门就被人重重打开了,一个身穿紫色宫装的身影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有一个嬷嬷冷然道:“还不快出来见过太后娘娘?!”
姬未湫:“……”
咋办啊?!他躲还是不躲啊?!
他还没爬起来,就见他母后已然走了进来,太后看见了拥着被子的姬未湫,姬未湫也看见了盛装而来的太后。
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一个时辰后,清宁殿中,这桌上坐着太后,姬溯,姬未湫。
太后娘娘言笑晏晏:“老大,你也真是的,你弟弟悄悄回来你怎么也不跟母后说一声?母后听他一会儿遇刺了,一会儿中毒了,母后担心成什么样了!”
转头又言笑晏晏地与姬未湫道:“你也是,你回来了,你皇兄不许你说,你就不能悄悄来告诉母后吗?瞧瞧,人都憔悴了!你也是的,去江南不就是叫你去玩的么?闹出这么些事儿来……”
“母后……”姬未湫正想解释几句,刚开口就见自己的老母亲捂着胸口抽泣了一声:“不必说了,你们朝堂的事情母后一介妇道人家是不懂的……多吃点饭,看你兄弟两一个两个瘦的,难道我们皇家是没钱供着你们兄弟两了吗?”
“也罢也罢,你们兄弟也大了,母后是管不了了,只要你们兄弟两一条心,母后什么都放心。”
姬未湫抬了抬手:“这道菜皇兄喜欢……”
姬溯淡淡地道:“你多用些。”
太后娘娘顿觉十分安慰。
第31章
兄弟两被摁头吃完了这顿饭, 还得装出个兄友弟恭的模样来,姬未湫吃得胃疼,瞧着姬溯面色如常, 心中还指不定怎么嫌弃他呢!他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老母亲, 谁乐意跟他一张桌上吃饭?
饭后, 小卓公公送上了药来,姬未湫瞧了一眼就说:“搁一边, 凉一些再吃。”
太后娘娘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药凉了哪里还成?药性都没了!赶紧趁热喝了……你看看你脸白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皇兄慢待你了!”
“母后。”姬未湫无奈地唤了一声,也没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他只好喝药,那药本就腥苦酸涩,还夹了点甜, 姬未湫捏着鼻子往嘴里灌, 尽量压着舌头免得品出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来。
太后看着他吃药,脸都皱成了一苦瓜样。她问姬溯:“老大, 这是怎么回事儿?阿湫怎么喝上药了?”
到底是自个儿的孩子,哪怕因为身子不好, 交由老大带着, 那也是有空没空就要去看看的,哪里能不知道姬未湫不爱喝药?宁愿多吃十天半个月的药丸子, 也不愿意喝七天的药汤。
姬溯神色如常:“回母后,阿湫水土不服, 回来后索性叫胡太医趁此替他调理一番。”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甩了甩帕子说:“那还是叫他喝吧,他难得肯乖乖喝药。哎……喝慢点, 别呛着了……庆喜,快,糖备上!”
姬未湫喝完了药,庆喜公公立刻接上了一盘糖果,他看也不看捡了一个吃了,又有宫人送上茶水痰盂漱口,他将沾了药味儿的糖吐了,捡了个新的含了。
他也不知道今天喝的是什么药,他的药一贯是早上吃的,没有中午送来的,但既然送了上来,他也懒得问,喝就喝吧,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吗?什么虚弱而死的药他又不是没见识过,给老母亲一个缓冲的时间也不错。
太后见他这样,安抚道:“胡太医开的药必然是管用的,你就忍几日,别落下病根来。”
姬未湫点了点头,刚想要张口应一句,安慰一下老母亲,忽地面色一白,那药液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喉头,他侧首欲呕,一旁宫人忙送上了痰盂,他便连方才吃的饭菜一道呕了个干净。
殿中气味不太好闻。
太后脸都白了,扔了帕子就过来扶,姬溯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他道:“传胡太医。”
姬未湫吐完,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冷汗出了一身,宛若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太后半抱着他,保养精细的面上充斥着惊慌失措:“快!快去!阿湫,阿湫,你怎么了?你别吓母后!”
姬未湫胃里巨痛,他看向了姬溯,又木然地收回了视线,他一手搭在太后臂上,哭笑不得地说:“母后,没事儿,刚刚喝得太急了,那药真的好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