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御赐下来的贡品……您就这么拿走了?!
小卓公公眼巴巴地目送胡太医离去,到底没敢上去把糖罐追回来,回头一看发现姬未湫又睡熟了,他叹了口气,又悄悄去安排宫人去办事。师傅说了,既然是伺候主子,就要多想多动,主子想到的要备好,主子没想的也要备好,用了心,主子自然而然知道你的好处。
他想着这位殿下好玩乐,想着要不给殿下安排个戏台子……但他也不敢,谁敢在清宁殿中弄这些?不过寻个会弄些雅乐的倒不难,之前他也问过醒波哥哥,说是殿下平日里闲来无事要睡到巳时上,还是在园子里挑个好地方备个榻吧,还要准备好吃用,说不定殿下兴致一来,要在园子里用早膳呢?
于是姬溯下了朝回来,还未走几步,就看见园子里一身大红外袍蒙着眼睛晒着太阳吃着果子听着琵琶和说书的姬未湫。
还有人给他捏肩捶腿。
姬未湫还未发现他哥下了朝呢,二郎腿翘着,指挥着宫人:“葡萄~”
一颗乌紫葡萄落入他的口中,轻轻一咬,汁水四溅,清甜止渴。
姬溯缓步过了去,等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是说书,而是御书房伺候的太监正在为他读参奏钱之为的奏章。
“……贪污受贿,天理难容……”
“强抢民女……开设青楼……”
众人发现他来,立时要见礼,姬溯一手微抬,众宫人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姬未湫将葡萄皮吐了,他眼睛上系了绸带,这个点儿阳光还是有点刺眼的,他怕他睡着了不方便,所以干脆将眼睛蒙起来,如今突然对装瞎有了点兴趣,故而未摘。
“这是第几本参他贪污腐败的了?”姬未湫问道。
太监答曰:“王爷,这已经是第十本了。”
“再加上五本骂他治下不严的,念了十五本了?”姬未湫话锋一转:“都十五本了,你去喝盏茶歇一会儿,皇兄估摸着要下朝了,算了,接下来的我自个儿看吧……小卓,赏个大的。”
小卓公公偷看了一眼神色冷凝的圣上,从袖中摸出了个大荷包来——真的很大,都快能赶上褡裢的大小了。读书太监也偷看姬溯,见姬溯颔首,这才接过了沉得要命的荷包。
“多谢殿下赏赐!”
姬未湫摸索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胡乱挥舞:“来来带我回偏殿。”
他捞到了一只手,下意识捏了捏,只觉得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手指节莹润,指骨修长,如竹如玉一般,一定漂亮极了,他随口夸赞道:“你的手真好看……”
第27章
庆喜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当即给一众宫人使了个眼色,叫众人赶紧退避,正所谓非礼勿视, 非礼勿言,不管那两位如何, 哪里是宫人们能直勾勾看着的, 还不快走?!
姬未湫这会儿还浑然不知呢,他也不是有意要调戏对方的, 只不过刚好他握着对方的手, 顺口夸一夸而已。
他察觉到手心里的手动了动,是要抽出去的样子,他转念一想最近他哥态度太奇怪了,他还是要把荒唐的名声坐坐实,故而又紧握了那只手, 调侃道:“小心叫我摔着~”
就算是以后要如何, 现在也不能一日千里嘛。要是他哥一说他,他就突然变得英明神武聪明绝顶起来, 那不显得以前都是装出来骗他哥的?那不就是欺君?
荒唐点最多挨两句训斥,大不了被打几下, 欺君最多能挨一万刀缺一刀, 这个姬未湫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那只手的主人没有再挣扎。
姬未湫得寸进尺地扶着对方的手臂,指尖搭在对方的衣袖上, 他忽地有些奇怪地多摸了一下衣袖,喃喃道:“这绣纹……”
这绣纹好生熟悉!圆圆的, 外围是貌似杂乱无章的线条, 中间有一条蜿蜿蜒蜒粗粗的线条……
姬未湫撒了手,状似无情地道:“不必你了。小卓, 过来!”
被点名的小卓公公打算硬着头皮上前,被庆喜公公一把拉住。姬未湫也没那么个勇气真扯了蒙着眼睛的绸带,放开对方的手臂扭头就走,人刚跨出去一步,后颈就叫一只手抓了个正着。
姬未湫后颈比较敏-感,叫人抓着就下意识地打了个颤,忍不住要缩,却叫人用力握住,顿时一股晕眩感传了过来,姬未湫霎时有些站不住,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恰好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正是他方才夸过的那只手,指节莹润,指骨修长,就这么一握,能恰好掐住他颈侧两大经脉,用力一捏,就能截断他体内气血流动。
姬未湫人都僵了,就听见他哥语气淡淡:“小心摔着你。”
“……哥。”姬未湫艰难地说:“皇兄,你下朝了……?真早……哈哈哈……”
姬溯一手扶在了他的腰间,叫他站站稳,顺手解了他脑后的系带,一大团光明陡然侵袭而来,姬未湫不禁眯了眯眼睛。
日光明媚,姬溯逆光而立,近乎完美的皮相被日光勾勒了一圈金边,目光冷冽,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明明站在光下,却像是日光的另一个极端。
姬未湫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这真是个误会。
要不是摸到了团龙云纹,他真没认出来这是他哥啊!他是想荒唐荒唐,但没想到荒唐到他哥身上去啊!
他慌得一批,在想要不现在跪下请个罪?
姬溯见姬未湫目光闪烁,又局促又不安,心道这小东西也知道‘怕’字怎么写?
“皇兄……”姬未湫低声唤了一声,他现在简直是如芒在背,姬溯的手还抓着他的脖子呢,他一阵一阵的打颤,从腰后开始发痒,难受得不行。
正当此时,姬溯总算是放开了他的脖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今日药吃过了么?”
姬未湫连连点头,生怕抓不住他哥给的这个机会:“早上天还未亮就吃过了,胡太医叫我辰时来晒晒太阳……又怕太阳伤了眼睛,这才蒙起来的。胡太医的药真有用,今日吃了药,胃口也好了许多……”
姬溯颔首:“那便好。”
他缓步而行,姬未湫也只能跟着他一道走,后面宫人们也就跟了上来。姬未湫松了一口气,应该是他哥听见有正当理由,也就放过这一节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姬未湫不知不觉中跟着姬溯一道走到了正殿门口,姬未湫止步,试探性地问道:“皇兄先忙?我先回偏殿……?”
姬溯颔首,只瞥了他一眼,便跨入了正殿之中。姬未湫见状狠狠松了口气,庆喜公公跟在后头进去,给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姬未湫下意识回了个笑脸,等到回了偏殿才想起来那个笑容意思是:‘殿下真厉害!’。
姬未湫人都麻了。
今天给他哥抓了个现行,他也不敢再做其他事来挑战他哥的神经,正儿八经的看起奏折来。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介于他在运河上被刺杀一事,刺客本身固然是最大的错处,但让刺客真摸上了御船,距离他最近的两州府的知府同样有治下不严的罪过。
他只看见钱之为,是因为他哥只给了他有关于钱之为的奏折……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哥认定应该是钱之为所为,所以才能放下话来,他随便判,判完了都能名正言顺的施行。
已知有四十五本折子里已经有十五本都在说钱之为不行了,姬未湫一手支颐:“小卓,你识字吗?”
小卓公公颔首:“奴略识得几个字。”
“那先替我分一分,将为钱之为求情的挑出来。”姬未湫吩咐了一声,小卓公公恭顺地应了是,便麻利的干起活来。姬未湫自己也看了起来,别说,看和听还是有区别的,听的时候过了脑子也就过去了,看的时候有更多思考的空间,眼睛一扫,就能看到前头想要的东西,姬未湫问道:“这些应该是不发还了吧?”
小卓公公看姬未湫捏这笔,便道:“殿下只管放心,折子还有留中这一说。”
姬未湫也就放心地在上面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用朱笔画了个点,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饭点,小卓提醒了三回该用膳了,姬未湫刚刚寻到一个疑点,正对比得不亦乐乎。他抬头一看,居然已经快到未时初了,怪不得饿得鬼叫,他问道:“小卓,我皇兄叫用膳了吗?”
按例,小卓公公不可透露圣上的动向,但对着姬未湫,他毫不犹豫地说:“圣上公务繁忙……”
那就是没吃的意思。
姬未湫一想这哪里能行,道:“更衣。”
一旁宫人们早有准备,正欲上前服侍,却见姬未湫顺手把外衫脱了往罗汉床上一扔,自个儿从宫人手中捞了一件新的外衫披了就往外走,对里头那些中衣是看也不看,就这么往正殿去了!
谁不知道圣上好洁?殿下就这么糊弄一下过去了?!
小卓公公摆摆手:“快收拾了。”
他三两步跟了上去,姬未湫这会儿已经出了偏殿门了,他本想叫御前宫人去通禀一声,哪想到出了门就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顾云鹤顾相。
顾相年逾四十,相貌儒雅,气质温和,见一人自清宁殿偏殿大步走出,还以为是圣上的禁脔,便垂目避让,哪想到那人张口就是:“哎?顾相来了?怎么不进去?您吃了吗?”
顾相抬头望去,见是姬未湫,目光中有了一瞬的惊愕,他也是沉浮官场二十年,半点不动声色,只拱手与姬未湫行礼:“殿下,臣尚未用过。”
姬未湫也不觉得惊讶,顾相,他哥心腹中的心腹,铁党里的铁党,既然他住在这里,他哥又没禁止顾相进出,也没告诉他顾相来了让他避让,那就是不介意顾相知道。他道:“正好,听说……”
姬未湫本想说‘听说皇兄也未用’,可想到昨日才叫他看过李云修案,便也不再说出口。顾相聪慧,也不多问这说到一半的话到底后面接着的是什么,只当没听见,他道:“这个时辰了,殿下也还未用膳么?”
姬未湫点了点头,想起之前的折子,反正这是他哥的心腹,他问一问应该没问题。他便问道:“不知顾相对泉州知府钱之为可有了解?”
顾相含蓄地道:“殿下问他作甚?”
姬未湫低声说:“皇兄叫我看参他的折子,说是我自个儿的事情,要我自个儿知晓才行。”
顾相沉吟一瞬:“殿下以为此人如何?”
姬未湫想也不想道:“一个胆大妄为的贪官。”
“既然如此,殿下……”顾相说到一半,庆喜公公开了门出来,低眉顺目地道:“殿下,顾相爷,圣上令二位入内觐见。”
“多谢公公。”顾相笑着点了点头,又与姬未湫把话说完:“殿下如何认为,那就如何断。”
言下之意,姬未湫没猜错。
“多谢顾相。”姬未湫示意顾相先行,顾相则退了一步,最终两人并肩进去了,姬未湫趁此低声问道:“一会儿顾相没有什么急事吧?”
顾相微微点头:“不急。”
姬未湫示意知道了。
姬溯还在批折子,看他书案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折子姬未湫就直摇头,心道怪不得历史上皇帝长寿的不多,看这么多折子谁吃得消啊!
姬未湫与顾相行过礼后,姬溯先问他:“何事?”
姬未湫一本正经地说:“皇兄,臣弟馋了,特来皇兄这里讨一顿饭吃。”
庆喜公公也趁势道:“圣上,都已经未时上了……”
顾相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也拱手笑道:“圣上勿怪,臣在内阁忙碌,一时错了饭点,左思右想,便也来圣上这里讨一顿饭食。”
姬溯抬起头来,顾相如旧,举止端方,不见异样,再看旁边站着的姬未湫,眼巴巴地看着他,脸色微白,八成是真的饿了。
姬溯微微皱眉,他还未用膳?为何?
只是顾相在,他便不再问,只道:“摆膳吧。”
庆喜公公如蒙大赦,那菜都热过了三回,圣上迟迟不用,御膳房都快急死了,要是再不用,难免要惊动太后了!
姬未湫笑吟吟地道:“多谢皇兄!”
第28章
搁饭桌上讲究的是一个食不言——有外人在的时候。于姬溯和姬未湫来说, 外人是顾相,于顾相、姬溯来说外人是姬未湫。
姬未湫确实饿了,埋头炫饭, 也很庆幸他哥和顾相不吭声。照理说,现实版的朝堂风云听着也挺下饭, 但当对面那两个说书先生是两个谜语人的时候, 那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姬溯和顾相不约而同地关注着姬未湫,姬溯想的是胡太医确实有一手, 前几日还说小孩儿吃也吃不香, 天天对着大鱼大肉馋得流口水,偏偏多吃两口又闹着不舒服,今日瞧着已无大碍了。
顾相鲜少见姬未湫,所以方才在殿外撞见他时一时才没认出来,倒不是不认得他的脸, 而是一时没敢往他那个方向想而已。
他们的生活轨迹就注定了不会经常碰面, 姬未湫平素里不上朝,也不参与书房议事, 入宫直奔慈安宫,而顾相只在前朝走动, 自然与他无缘。
顾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姬未湫, 觉得果然瑞王胃口真好,果然还是年轻来得好, 他羡慕不来了。见他吃得香甜,自己也不自觉跟着多吃了两口。
他慢吞吞地吃着一碗莲子羹, 心中琢磨着瑞王为何在此, 朝中上下并未只知瑞王下江南为太后祈福去了,可瑞王却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清宁殿中……他是刚回来, 还是根本没去江南呢?
无论哪一种,那些陆续传回的刺杀、投毒都变得极为有趣起来——话又说回来,不论是哪一种……这位荒唐纨绔名声在外的瑞王殿下,圣宠优渥。
顾相微微一笑,一派风清月明。
这会儿姬未湫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抬眼看看姬溯,见他哥还在用,就用眼神让小卓盛了碗来,他有一勺没一勺的喝——糟糕,刚刚吃太快太多了,这汤有些喝不下去了!好撑!
姬未湫又喝了两勺,实在是有些灌不下去了,悄悄抬眼看他哥,好家伙,他哥还在慢条斯理地吃,姬未湫只能捏着鼻子又喝了两勺,一小碗汤硬是给他整出了品茗的意味,又悄悄抬眼去看姬溯。姬溯恰好此时抬眼看来,与他对视。
姬未湫嗖得一下低下了头,又觉得不妥,抬脸给他哥一个微笑。姬溯搁了筷子,姬未湫当即跟着放下了那破勺子,感觉自己晃一下都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声,麻溜地告退。
“多谢皇兄赐膳,臣弟告退。”姬未湫道。
一般这种情况他哥会应一声,他就可以滚了,没想到姬溯问了一句:“做什么去?”
姬未湫下意识回答道:“吃多了,歇个午觉。”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摆摆手让姬未湫走了,姬未湫赶紧告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待他出了门,顾相摇头而笑:“王爷着实叫人羡慕。”
姬溯以帕子擦拭着双手,道:“顾相既羡,不如告老。”
顾相则是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陛下再容臣多效劳几年吧!”
接下来他们说什么,姬未湫就听不到了,他也不想听,他在园子里逛了两圈消了消食,当真回偏殿去歇了个午觉。这次小卓公公瞧着差不多小半时辰了,就将他叫了起来,姬未湫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回了回神,这才披衣下榻。
小卓公公又送来了更换的衣物,姬未湫心道跟他哥住就这点不好,一天少说换三趟衣服。他瞧着有点眼熟,随手拎了一件起来看:“我记得我皇兄也有一件差不多的?”
小卓公公低眉顺目地道:“启禀殿下,殿下入宫小住,不好惊动了旁人,师傅说殿下与圣上年少时身形相仿,便开库取了圣上的旧衣来。”
“原来如此。”庆喜公公送来的,那就是他哥默许了的,况且这两身衣服是常服,也没有行制上的问题,姬未湫也就换了。
午后又是看折子的时间,时间仿佛被狗吃了,一低头一抬头之间,日光便由明媚转向昏黄,姬未湫打了个呵欠,小卓公公上前轻声细语地道:“殿下,奴替您揉一揉吧?”
“不必。”姬未湫捶了两下略有些酸痛的脖子,他差不多知道该如何处置钱之为了,有点想和他哥对一对答案,便问道:“顾相走了吗?”
“回殿下,顾相爷尚未离开。”小卓公公顿了顿,道:“说是有军机要务。”
军机要务?
恕姬未湫那脑子,只能想到是不是伪王在搞事了,毕竟此事原著里决定了‘瑞王’的一生,他有心想打探一二,但理智又在告诉他不行。
醒醒吧!傻缺!你哥好不容易心软把你提溜回来了,别自己傻呵呵的再送上去了!想想你那个莫名其妙的毒!想想青玄卫里的叛徒!老老实实在宫里搁你哥身边混上几天安全日子,躺平一点,等你哥把事情处理好了,你又能出宫逍遥快活了!
那什么朝堂风云,政治斗争,听个乐呵就行了,你是什么小饼干,也敢掺和进去?小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姬未湫深觉有理,他哥和顾相继续忙吧,他想了一圈,干脆又叫人来殿里头摆开了架势玩儿,今天不玩昏君捉爱妃了,今天玩套圈。
宫中不差竹圈,随便找个宫人淘了点来,把满殿的奇珍异宝摆了一地,他自个儿扔自个儿捡,也颇有意趣。
小卓公公瞧了一会儿,见姬未湫各个竹圈几乎都套中了东西,不禁有些手痒。他到底年轻,不如庆喜公公那般藏得滴水不漏,姬未湫瞧见了就顺手把竹圈往他手里一塞,笑道:“来试试!”
“是!”小卓公公应了一声,应得格外愉快,殿下发了话的,自然是怪不到他们头上。他揣着一把竹圈兴致勃勃,哪想上了手才知道这圈并不好套。那竹圈太轻了,捏在手上发飘,根本使不上力道,能叫它按着准确方向飞出去都有些困难,莫说是百发百中了。
“这圈儿要横着发力。”姬未湫刚好坐下歇会儿,一边喝茶一边指点江山:“别想着要高,就是要平,这样才能飞得远……多说无益,多练几回就知道了。”
小卓公公连声应是,愣是把手上的圈都给抛完了,都没能套中一个,他愁眉苦脸地看向姬未湫,就见姬未湫翘了个二郎腿,下巴微扬:“看我干什么?还不快去捡起来……就你这样的可不能上夜市,不然亏得你找不到南北。”
小卓公公自幼入宫,还当真没去过夜市,只能笑着应了,不想他没说什么,反倒是姬未湫动了心。
一月中有三旬,每旬的第一日是不设宵禁的,每到这个日子,燕京城中就会摆出夜市来,不论是男女老少都乐意上街走一走。今日恰好是十一号,有夜市。
姬未湫出宫建府也有两年,刚出宫的前半年他是很乐意去夜市的,但后来就变成了爱去不去,毕竟也就这么点花样,玩腻了也就算了。但进了宫里住着后,他反倒是有些抓耳挠腮想去了。
正应了那句话——得到的不屑一顾,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能去吗?偷偷溜出去那就是作死,他现在身份敏感,‘瑞王’还在江南呢,他跑出去被人抓了,他哥都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找他,但要是跟他哥打个报告……他哥能同意?
姬未湫接了小卓公公递来的竹圈,随手向场中一撒,竹落如雨,竟然十之八九都套中了东西。小卓公公还来不及惊讶,便见姬未湫起身走到了门外,也是巧,恰好目送了顾相离去的背影。
他心中一动,便去正殿求见。
姬溯也就是白天那副从容闲适的模样,仿佛不是跟顾相谈了一下午军机要务,而是跟顾相打了一下午牌一样。
姬溯见他来,便知道他有事,也不开口,等着他说话。姬未湫行礼后便问道:“皇兄,我能出宫吗?”
姬溯眉目微动,他方想着这小孩儿看着荒唐,消息却灵通得很,紧接着就听姬未湫接着道:“今日是夜市的日子,我有些无趣,想出去逛一逛,特来请示皇兄。”
“这些小事,瑞王还要请示朕?”姬溯平淡地说。
姬未湫也不知道他哥怎么就不高兴了——这明显就不高兴了嘛!不过他自觉这个要求是有点过分,老老实实地说:“不敢不请示皇兄。”
他也不敢乱瞟,低着头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哥一手搭在案上,就这么随意地搁着,意态闲舒,像是初春时节他窗口的那一枝玉兰,只那一枝,也唯有那一枝,料峭地开着,孤芳自赏,目下无尘,偏偏又美不胜收。
他不禁想起了白天时握住姬溯的手的感觉,确实是如竹如玉一般,是真的挺好摸的……
也不知道他哥是怎么保养的?三十岁的人了,他不光习武,还擅剑,他那手到底怎么做到一个茧子都没有的?好神奇,难道每天拿护手霜擦手吗?
姬未湫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哥一个死洁癖,说不定摸兵器之前要把兵器擦一遍,摸完了他自个儿再去洗几遍手,然后遇到其他事情了再洗几遍手,这么个频率护手霜肯定要跟上,不然那双手不得给搓破皮?
很合理!
姬未湫思绪飘忽了一瞬,突然回过味儿来——他想他哥的手干什么?!
不知为何,姬溯的语气让姬未湫感觉有些意味深长:“就这么想出去?”
姬未湫颔首:“是很想。”
但不出去也不是不行……他正这般想着,忽地听见他哥说:“那与朕一道,也可?”
第29章
“……啊?”姬未湫瞪大了眼睛, 一时居然有些受宠若惊。不是,他哥什么身份,跟他一道去夜市?!这夜市是镶了金吗?镶了金那也不值得啊!还是说夜市要发生什么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
退一万步来说, 就是微服私访,真就去玩玩, 和他那是一个级别吗?!他出门大不了带几个护卫, 介于现在他被人盯着,再布些控防跟两个暗卫也就顶天了!他哥要出宫, 他都不敢想那坊市里还能有几个真老百姓。
这绝不是他夸张, 而是天下系于一人之身,再慎重也不为过。
要不还是算了吧,他也不是一定要逛那破夜市。
他并未注意到只犹豫了这一会儿,姬溯目光便越发冷沉,他问:“不愿意?”
姬未湫下意识道:“不是不愿意, 皇兄九五之尊, 微服出行兹事体大,天色已晚, 恐怕来不及布防。要不我们改日再去?”
姬溯凝视着他,慢慢地说:“想去就去。”
那就是早有安排的意思, 毕竟他哥不干没把握的事情。
姬未湫突然想通了, 嗯,他哥既然早有安排, 说明他今天就是要出宫的,说不定就是听见他想出宫, 顺手把他捎上, 如此就不必另外布防了。
“那再好不过!”姬未湫眉飞色舞:“皇兄,那我先去更衣, 皇兄也去,咱们快点,时间不早了!再晚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他说罢,行了个潦草的礼就往偏殿跑,姬溯目送他的背影而去,庆喜公公上前低声道:“圣上?”
“更衣。”姬溯举步走向了碧纱橱,庆喜公公一顿,赶忙叫人跟上。
嘿,今天是怎么了,圣上居然要出宫!
不多时,姬未湫就在马车旁等到了姬溯,兄弟两不约而同地换了一身青衣,不为其他,青色好得,世间着青衣者数不胜数。不过姬未湫觉得吧……他哥穿什么颜色都没差。
“皇兄。”姬未湫抬起一手,姬溯瞧了他一眼,便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姬未湫跟着进了去,别说,他哥的马车就是靠谱吼!虽然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内有乾坤,又宽敞又舒服,还半点不颠,他也想要!
车檐铜铃叮咚,姬未湫挑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周围的宫人早已换成了青玄卫,姬未湫喃喃道:“青玄卫中的奸细不知查干净没……”
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车上并非他一人,侧目看去,果然姬溯注视着他:“……呃,皇兄你当我没说!”
他尴尬地说:“我随口说的……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姬溯并未揪着这一点不放,闭目不言。姬未湫摸了摸鼻子,挑着帘子看外头,见青玄卫身形都板正了不少,看他的目光阴嗖嗖的,更尴尬了。
要命了,一圈的高手,他说话他们还能听不到?
真是对着和尚骂秃驴。
马车走的速度不算太慢,不多时就出了皇宫,瞧着这一路连宫人都未曾见到几个,可见真是特意安排过的了。姬溯在车里,姬未湫也不敢抓两个青玄卫来陪他聊天,心想着他哥说不定也觉得无聊,指不定一会儿就来考他的功课了,干脆就先在心中组织一下语言,力求一个对答如流。
——然后再扯点伪王的势力进去,让他哥先观察起来,早日把这一批人杀干净算完。
他天然和他哥是一伙的,原著里的瑞王看不清楚,他却看得很清楚。他一身荣辱都系于姬溯,不帮亲哥难道帮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伪王?伪王若胜,登基称帝,他能落得一个好?他老母亲能落得一个好?他哥能落得一个好?恐怕连乐不思蜀的机会都没有。
外面逐渐喧哗了起来,已然进了坊市,姬未湫挑起帘子看去,便见车水马龙,满目华彩,男女老少纷沓而来,载歌载舞,他笑着招呼了一声:“哥,你看外面。”
姬溯缓缓睁开了双眼,见如此繁华盛景,倒也眉间微忪,难得多看了两眼。姬未湫此时已经乐呵呵地使唤上人了,他瞧着最外头有个青衣卫有些两眼发空,无所事事的样子,便招呼了一声:“那边那个,去,那个摊子的红糖年糕买两块来,这可是老招牌了。”
那青衣卫与姬未湫对视了一眼,随即确认喊的是自己,行了一礼便去了。
不多时姬未湫就拿到了一小碟糖年糕,用油纸精巧地做了个托儿,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白生生的年糕上撒着暗红色的红糖糖浆,上面还搁了竹签,随取随用。
青玄卫低眉顺眼地道:“殿下小心。”
“我吃惯了。”姬未湫接了:“去悦来阁买几壶新出的酒,不管是什么,指明了要新出的,再去隔壁那条街第三个糖水摊子买两筒竹筒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