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姬未湫终于将那碟水果吃得七七八八了, 宫人这才上前服侍他站到该有的位置上去,桌椅被安静快速的收走,姬未湫叹了口气, 换了只脚来支撑重心,没等一会儿就听见了响鞭三响, 他随着众人一道行礼, 直到听见姬溯叫起,这才直起身。
姬溯一袭玄黑龙衮, 高居御座, 神色平缓,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的关系还是其他,姬未湫只觉得姬溯比平时看起来更显得渊渟岳峙,难以接近。
很正常,他两之间隔了至少八米远, 也亏得姬未湫年轻, 眼睛挺好,否则这距离他就只能看清上头是个人, 再远两米那就是人畜不分了。连他都是如此,更别提上了年纪的大臣了。
忽地姬未湫与姬溯的视线对上了,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 有些莫名,一瞬后他决定讨好一下姬溯, 于是对着姬溯笑了一笑。不料姬溯的目光还是没有挪开,姬未湫突然往左右看了看, 见三位阁老都是很标准的那种‘不敢仰面视君’的姿势, 才意识到自己也该低头。
这满朝文武就他一个抬着眼睛直咧咧地看姬溯,姬溯不看他看谁呢?
庆喜公公手持玉柄拂尘, 照例说了两句类似于‘有事起奏’的词儿,紧接着顾相上奏,说起什么南边干旱,要未雨绸缪的事情了,姬未湫听了两句就开始走神了,以前他就觉得顾相的声音还不错,现在一听觉得可好听了,特别适合催眠。
“……江南多雨,顾相未免……”
“……若人人都与……朝廷危……”
“……说来,瑞王爷自江南归来……”
“王爷?王爷?!”姬未湫一回神,就听见庆喜公公连叫了两声,他应了一声:“臣弟在!”
庆喜公公小声提点,一手指了指吏部尚书:“王爷,周大人在问您呢!江南干旱与否?”
姬未湫哪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又没在听,来之前姬溯又没和他串过气:“圣上恕罪,臣弟不知!”
姬溯缓缓问道:“瑞王下江南,不知江南是否干旱?”
姬未湫道:“臣弟不敢有所隐瞒,臣身负皇命,不敢怠慢,每到一地只停留三四日,哪里看得出来干旱不干旱?再者,臣弟上香祈福,自然择风清日和的好天气,委实是看不太出来干旱与否。”
噫,他们扯皮,拉他下水干什么?这帮人心眼就是坏,不问司天监问他?他又没在司天监任职!司天监不就是为了观测天象算算吉日吗?这可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三位阁老纷纷侧目,这话虽然有些荒唐,却是滴水不漏,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姬溯也隐隐有些笑意,转而问道:“瑞王江南一行可还顺利?”
朝臣一听,就知道这事儿要押后再议,姬未湫赶紧把自己编好的套话扔出来:“托圣上洪福,臣弟江南一行可谓是一帆风顺,每至一地,便见百姓安居乐业,河清海晏,四时有节,日月澄明……”
这下不仅仅是三位阁老了,满朝文武也多有侧目,瞧瞧!瞧瞧!谁不知道瑞王爷下江南又是被刺杀又是中毒又是江上拦截,为了这些事,圣上大怒,下令彻查,这一个月间风云变色,光明旨降罪的都有三人,更不必提其他,说是半个江南官场都因此换了血也不为过。
就这,瑞王爷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嘴就来‘一帆风顺’?
姬未湫知道但他完全没放心上,不换血姬溯非要他下江南干嘛?溜吉祥物?他扯完了歌功颂德,再表一表主要目的:“……圣上纯孝,必能使母后凤体安康,百福具臻!”
姬溯道:“如此便好。”
大臣们也只能跟着歌功颂德起来,接下来又没姬未湫什么事儿了,他们还有的聊,姬未湫这会儿也算是差不多清醒了,他以前来的时候基本都是一些场面上的情况,没有什么大事,很快就叫散朝了,今日却不同。
御史台先是出来了个御史,掏出了两本折子以及一封血书似地玩意儿,奏吏部尚书内帏不修,治家不严,一妾室族中仗着吏部尚书在乡中为非作歹,奸淫掳掠,横行霸道,致六人死,三人落下残疾。
吏部尚书当然是不能应下,当即上前说御史胡说,要证据。御史亮了血书出来,又拿出了那小妾族中收受贿赂的证据,只读了几页,就叫不少人咋舌。紧接着有人出来指着吏部尚书鼻子痛骂了一顿,要求圣上严惩,又有人出来说还未证实证据真假,不能看一面之词……嗯,两方人马就吵起来了。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精神十足,倒不是因为吏部尚书那事儿,他家老二还被他揍过,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爹,他一点都不稀奇,他觉得精神百倍主要是因为这两帮人吵架的方式是互相揭短。
好家伙,这边这个说:‘你家里十三房小妾你有资格说别人?!你敢说你家里个个清白吗?!’,那边那个翻了个白眼答:‘我有十三房小妾你难道就没有?哦忘了,你好南风!呦呦呦,也是,怪不得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听说你儿子像你?那敢情好,你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应有尽有。
当然,用词还是很文雅的,但意思就是这个。
姬未湫抬头去看姬溯,心道怪不得姬溯每天都是一副风轻云淡养气功夫极好的样子,要是每天上朝都听这些,养气功夫不好能活生生气死。
姬未湫身边就站着顾相,他往那边站了站,小声道:“顾相,经常这样吗?”
顾相一派心平气和地道:“殿下见笑,这等情况臣也是难得一见。”
姬未湫真诚地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顾相不动神色地道:“若无实凭,怎敢开口?”
姬未湫又看了一会儿,忽然琢磨出点意思来,他们这般说,看似是气急败坏互相揭短,实则是不是一种另类的交锋?
比如说赵大人说‘你有十三个小妾你难道个个清白’是在说‘我有你小妾的马脚在手里,不想死就安分点退下’,孙大人回答说‘你好南风,你不光自己好,你儿子也好,你能保证自己没问题,你能保证你儿子也不出问题吗?实话告诉你,你落在我手上的证据比我还多’,两人听了,互相斟酌一下……嗯,果然他们两个已经不吵了,换了另外两个人吵。
这么一看就很有意思了。
其实这种吵架也是朝堂派别的一种,御史台算是随机NPC,今天告哪一派,另一派自动纳入队友,共同打击对方。吏部尚书的分量可不轻,这可是官中之官,专门负责考核百官政绩的,他这个尾巴又是可轻可重,往轻了说内帏不修,治家不严,罚点俸禄,训斥几句就算结束了,什么让他去管一管家里小妾这种话根本不必说,他自个儿回去就会管。
往重了说吧……虽说不至于人头落地,但降职查办完全有可能,那么已经与他建立起良好关系网的人自然要保他,巴不得御史台的证据不实,他还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与他交恶的自然恨不得他赶紧死。
姬未湫又好奇地打量着姬溯,都吵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姬溯还没有阻止?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很喜欢看这种菜市场撕逼情节吗?
他一直以为姬溯比较爱看的是菜市口砍头的情节。
许久,姬溯才道:“够了。”
众人噤若寒蝉,齐齐拱手,口称:“臣有罪!”
姬溯的目光落在吏部尚书身上:“卿可有话?”
吏部尚书跪倒于地,老泪纵横:“老臣一时不查,家中竟出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老臣无颜面圣!还请圣上降罪!”
姬溯颔首道:“刘韦,你确实糊涂。”
吏部尚书叩首道:“臣有负皇恩!有负皇恩呐!”
姬未湫双手拢于袖中,心道说点别的啊,光说‘有负皇恩’能咋滴?这不应该主动说点具体怎么处理来争取宽大处理吗?姬未湫一琢磨,也不对,他敢说具体怎么处理是因为他和姬溯属于兄弟关系,刘韦又不是,他要是张口说‘再无颜腆居高位,自请革职查办’,姬溯来了句‘行,那你去吧’,他怎么办?
难不成真不干吏部尚书这个大肥差了?
或许不说怎么处理,看姬溯怎么处理才是最好的,还能揣测一下自己在姬溯心中的份量。
果然,只听姬溯道:“罚俸三年,回家自省。”
“是——!臣谢圣上隆恩!”
啧,姬未湫心道他得学一学,看看这群老狐狸,一个个玩得真花。
忽地又听姬溯道:“瑞王。”
“臣弟在。”姬未湫出列,拱手行礼,也不知道是啥幺蛾子。
姬溯道:“瑞王,南巡有功,品行端正,素有贤名,自今日起入阁议事。”
啥玩意儿?!他怎么没听懂?!
姬未湫满脸懵逼地抬头看向姬溯:“……?”
什么玩意儿,他入阁议事?
——入?阁?
他也配?!这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啊?!
姬溯一如既往一般平宁清和,闲适从容,仿佛说出来的话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赏赐罢了。
庆喜公公小声提点道:“王爷,还不快谢恩?”
满殿悄然,落针可闻,一众朝臣看向了前方的那个风华正茂的紫衣亲王,竟然无人反驳。
姬未湫回头望去,见满殿垂首肃立,心里打了满屏幕的问号。
不是,你们怎么都不吭声?!
你们倒是反对一下啊?!
姬未湫在这一瞬间连话都不想说,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他知道有些荒唐,但是……姬溯要做什么局, 就要让他早三吗?!啊?!那甚至不是早八!——要是今天朝会没什么事儿,说不定早八能来得及回去补个觉。
但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太可能, 早八回去补觉, 那是普通大臣的待遇。所谓的入阁议事,内阁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姬溯的高级秘书团!简单来说, 那就是上完了朝会, 还得进御书房搁那儿继续和姬溯一起聊点国家大事,聊完了上文渊阁上班,批折子并且和同僚(三位阁老)继续聊点国家大事。
当然,权力是有的,问题是他一个烂怂王爷要什么权力啊?!
几位阁老看向姬未湫的目光变了, 顾相眼中含笑, 隐含调侃之色。刘相相貌本就亲和,现下看向姬未湫的眼神更是温和, 还对他点了点头,姬未湫甚至觉得对方有点欣慰……唯有王相目光极为冷冽。
王相好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了一般。
姬未湫大大方方地回望了过去, 然后给了他一个笑容——看什么看, 看我笑得好看不?
姬未湫咬住了舌尖定了定神,随即扬声道:“臣弟年轻, 少不更事,内阁重任, 臣弟恐不胜其任, 恳求圣上收回成命。”
姬溯闻言居然露出一点极清淡的笑意来:“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一众朝臣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姬未湫身上扫过, 姬未湫背上发毛,希望这些人给点力,赶紧说他难当重任,缓缓再说。
吏部尚书周启明当即出列,拱手道:“臣以为,瑞王殿下出身宗室,年少早慧,抱诚守真,为国分忧,属应有之份,瑞王殿下,就莫要谦虚了!”
众人一听,看向吏部尚书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周大人很是能察言观色嘛!
不过事实如此,谁看不出来当今是铁了心将瑞王安插进入阁?内阁之中,顾云鹤顾相为首辅,出身寒门,王鹿引王相为次辅,出身世家,刘照迎刘相为群辅,出身清流,最为中正,瑞王作为宗亲进内阁,合情合理。
这难道是他们阻止了就能再议的事情吗?退一万步说,今天就算不是瑞王,那还有宗王呢!若陛下令宗王入内阁,这位老王爷辈分又高,又有从龙之功,他们拿什么去劝?难道说宗王年纪太大,不宜辛劳吗?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与其让那位老辣狡猾的宗王入内阁,还不如让瑞王入内阁呢!虽说大家都知道瑞王代表的是陛下,但瑞王本就年轻,不好压其他阁老太多,若换了宗王来,那可真是理直气壮搁那儿一坐,顾相都只能退一射之地。
一时间,群臣纷纷出列赞同瑞王入阁之举,好话跟不要钱似地一箩筐一箩筐的往下砸,姬未湫听得都麻木了——他怀疑这群老狐狸不是在说他,而是在说一个圣人。
姬溯颔首:“既如此,就这么定了。”
群臣齐声道:“圣上英明。”
姬未湫:“……”
庆喜公公在姬溯的斜前方拼命给姬未湫眨眼睛,言下之意:殿下,您赶紧谢恩呐!群臣都没意见了,您意思意思推一下得了,可千万别再推第二次了!
姬未湫如丧考妣:“……臣弟领旨。”
姬溯看着姬未湫垂头丧气的模样,只觉得有意思——不是来质问他什么都不叫他做,又什么都不告诉他么?如今既然已经与他说得清楚明白了,那就不要想着还能轻易回去当他的太平王爷了。
议完了这件事,看着群臣无本要奏,姬溯便叫了散。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幕后,姬未湫感觉到群臣无形间都轻松了不少。姬未湫心中犹豫了一瞬,就想开溜——他可以往宫里溜,这样一来和去太极宫的方向差不多,应该没人会察觉吧?
但理想很美好,事实往往是残酷的,姬未湫还未走几步,便被群臣包围,一水的‘某某官某某人恭贺王爷!’,姬未湫还能怎么办?那只能傻呵呵地应着啊!
“多谢,本王还有事……”
“王爷。”忽地一道声音叫住了他,姬未湫脚步僵了僵,只能回头望去,便见刘相负手而立,跟个邻家退休老头似地,他笑道:“日后老臣与王爷便是同僚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老臣就是。”
姬未湫苦笑着道:“刘相就别打趣我了,皇兄今日真是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素来寄心山水,哪里能入阁?”
“唉——王爷可不能这么说。”他赞赏地看着姬未湫:“王爷本非池中物,为何看轻自己?圣上既有命,王爷安心领受便是!”
顾相也来凑趣:“正是如此,殿下今日是第一天入阁,恰好与我等同去。”
“王爷藏得太深。”王相冷淡的目光落在姬未湫身上,他道:“可叹老夫等年迈眼瞎,竟是未能看出来。”
姬未湫这辈子除了在姬溯面前,什么时候这种当面阴阳的气?他呵呵笑了一声:“王相竟然也有此病症吗?本王识得一个匠人,善以水晶磨镜,佩戴可使视线清晰,便是字若蚊蝇也能看得分毫不差,那匠人说多是老者易有此症,故而那水晶镜也叫老花镜……本王改日叫那匠人去王相府上?”
王相狠狠地瞪了一眼姬未湫,阴测测地说:“那就多谢王爷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竟然是连礼都不曾有。
姬未湫满脸茫然地看向顾相和刘相:“王相他……好失礼?”
顾相眼里的笑意都快掩饰不下去了,刘相咳嗽了两声,道:“王相爷确实是失礼……当是有急事在身。”
姬未湫理解地点了点头:“年纪大了,人有三急……是我不好,还拉着他说话。”
没走的朝臣跟看神仙一样看着姬未湫。
好、好家伙!这是当面骂王相老眼昏花啊!瑞王他怎么敢……不,他确实敢。
姬未湫想了想,说:“罢了,本来想说礼不可废,不过看在王相年纪大了的份上,算了……”
群臣:“……”
顾相满含笑意,一手微抬:“王爷,请。”
姬未湫只能跟着走了。
因着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倒也不急,姬未湫先被领着去了文渊阁,那儿其实也属于是太极宫的范畴中,只不过距离清宁殿还是有些距离的,顾相作为首辅,给姬未湫安排了个位置——这位置好像早就布置好了。
姬未湫不禁低声道:“顾相,皇兄有此打算,您也不提醒我两声。”
顾相笑道:“殿下过誉,圣心如渊,臣不敢揣测圣意。”
姬未湫给噎得半死,顾相这话说得和贴脸开大说他虽然知道但是他就不承认有什么区别?!他怒视顾相,顾相风轻云淡地撇开了视线,继续与他介绍文渊阁中的布置。
除了主殿中有他一个位置外,他还有一间偏殿,算是他的专属办公室。姬未湫以前都避讳这里,也没详细探究过,他还以为文渊阁除了宫人外就几位阁老能进,没想到进去后发现人还挺多的——也是哦,到姬溯案头上都有百多本奏折,到文渊阁的只有更多,要是只有三个人,姬溯等到天黑都等不到折子。
顾相将他提溜到了偏殿,殿中已有三人等候,皆穿青色官服,见他们进来,便拱手行礼:
“臣侍读学士叶恩光拜见瑞王爷。”
“臣典籍卫锦炎拜见王爷。”
“臣中书袁竹拜见王爷。”
不必多说,这就是分给他的班底了。
姬未湫先叫了起,按照以往的规矩,第一次碰头他得给点赏钱,不过这个是官员,又不是他家的侍人,姬未湫觉得应该不用给,他下意识看向顾相,等着顾相给他点提示。
顾相看姬未湫在看他,还以为姬未湫有什么吩咐,四目相对之间,姬未湫目中缓缓升起了一丝迷茫,顾相才领悟到是什么意思。顾相收回了目光,正色道:“日后你们便跟着瑞王殿下,定要用心办事,万不可懈怠了。”
三人齐齐应是,顾相便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殿下,我们该去御书房了。”
姬未湫应了一声,宛若一棵被霜打过的茄子,他打了个呵欠,着实是有些犯困,道:“那就去吧……”
顾相颔首,带着他一道出去,小卓公公早在门外候着了,小卓公公不属文渊阁下,无谕旨不可入文渊阁半步,故而只能在外候着。他见姬未湫出来,赶忙上前行礼,扶着姬未湫道:“殿下,可要乘轿?”
姬未湫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也好。”
“哎!”小卓公公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挥手叫轿夫过来,姬未湫也不客气,坐上了轿子——这个距离还蛮远的,他没睡醒,又站了两小时,早饭也没好好吃,确实是有些走不动了。
轿子抬起的时候,王相与刘相也恰好自文渊阁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轿子把姬未湫抬走了。
王相当即便冷哼一声道:“荒谬!”
刘相看着亲和,说出来的话却和这两个字沾不了半分:“王相爷,慎言!相爷应当明白君臣之份,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王相爷侧目看向刘相:“自然明白……此前是我小看了刘相,刘相这一手,果然是妙极!”
顾相和缓地说:“王相莫要生那么大的火气……咱们同朝为官多年,自然不会记在心上,但王相也要谨慎些,莫要叫圣上以为王相是在对圣上心存怨怼……可是?”
王相爷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相,拂袖而走。
“王相这是怎么了?”姬未湫一手支颐, 双目微阖,“对我横眉竖眼的……”
小卓公公跟在轿旁,闻言道:“奴不懂朝堂上的事情, 但料想着殿下尊位,恐怕也无人敢对殿下不恭。不过奴见王相爷生得不怒自威, 许是对谁都那样呢?”
姬未湫挑了挑唇:“那我就得问问皇兄了。”
不一会儿, 御书房到了,小卓公公服侍着姬未湫下轿, 这地方姬未湫还是第一次来——他一般直接去清宁殿。御书房这地方只在姬溯与内阁商议大事的时候来, 姬溯自个儿都不爱待这里。
姬未湫想了想今天在大朝上听见的事情,应该就是商议江南水患吧?或者他第一天入阁,所以才开一次御书房,把人都叫来整点仪式感?
小卓公公这次倒是没止步于外,跟着姬未湫一道进去了, 他本就是在御前办差的, 进这地方跟回自己老家一样,对着迎上来的宫人都能将名字叫得清清楚楚, 三言两语就安排妥当了。
姬未湫先被迎到了偏殿更衣,换下了有些沉重厚实的朝服, 轻飘飘的常服上身, 又是洗手擦脸,这一套下来姬未湫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庆喜公公不知何到了, 他就在偏殿外候着,姬未湫见到他便问道:“公公怎么来了?”
这个点他应该在姬溯身边服侍才对。
“哎呦, 小殿下呀!”庆喜公公行了个礼,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太后娘娘知道了殿下入阁的喜事,叫宫人给圣上和殿下送些点心, 这不,送到了圣上那头,圣上叫老奴赶紧给殿下送来呢!”
姬未湫秒懂什么意思,这是老母亲让他和姬溯一会儿办完事去慈安宫吃饭!这不,领了老母亲的点心就得去谢恩,如果不是想要见他们,来传话的宫人会加上一句‘不必谢恩/得闲了就好好歇着’之类的话来,如今没有,那就是要去的。
姬未湫刚刚上朝之前已经吃了点,不过那些东西是真的吃不饱,这会儿又有点饿了,他也不客气,当即招手让宫人掀开了食盒,见里头满满当当就说:“太多了我也吃不完,把那鹅油酥、奶芙和茯苓糕留下,其他的公公替我处置了吧。”
庆喜公公笑着说:“那老奴就沾一沾殿下的福气了。”
姬未湫和姬溯要早三,服侍的宫人只有更早的,尤其是庆喜公公这样贴身服侍的,那真是一天十二时辰时时都得守着,姬未湫方才吃了点都觉得饿了,更别提他了。
姬未湫见庆喜公公还在此,说明姬溯还得过一会儿再来,当即又折回了偏殿,反正偏殿也没人在,与其一会儿三位阁老到了看着他吃吃喝喝,还不如在偏殿吃呢,好歹自在。
宫人送了茶来,姬未湫吃了两个鹅油酥,与小卓道:“把茯苓糕和奶芙送去给顾相爷。”
方才在文渊阁,顾相带他认地方耽误了休息的时间,估摸着也没吃,这茯苓糕不大,一口一个,算是谢礼吧。
小卓公公颔首应是,端着盘子就出去了。
于是乎等到姬未湫去御书房的时候,刚好和姬溯碰了个面对面,姬未湫看着姬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一种上课铃声响了在门外遇到了班主任的痛。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是班主任的关系户。
“跟着。”姬溯嘴唇动了动,姬未湫就乖乖巧巧地跟上去了,落后一步算是全了礼数,姬溯漫不经心地问道:“可还习惯?”
要是搁别人,可能就诚惶诚恐地谢恩了,但姬未湫是什么人?他张嘴就来:“王相给我脸色看!”
姬溯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嗯。”
姬未湫:“?”
‘嗯’是什么意思?撒手不管的意思?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姬未湫再一次在心中痛骂姬溯这个亲哥当得不靠谱,好歹安慰他两句呢?……哦,算了,不是亲的,是物理上捡来的。
庆喜公公刚好将姬未湫瞪了一眼姬溯的模样收入眼底,他看得直叹气,平时殿下挺机灵的,怎么对着圣上就傻了吧唧的呢?王相给殿下脸色看,殿下也可以给王相爷脸色看呀!圣上不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去斥责王相爷,难道就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去斥责殿下?
都是阁老,谁怕谁呢?
一进御书房,三位阁老都起身行礼,姬未湫跟在姬溯旁边,坦然受了礼,他在殿中瞅了一眼,见御座下首摆了四张椅子,自然而然地就去坐了最末端,恨不得在脸上写‘我就是来当花瓶’的。
三位阁老皆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姬未湫在心中缓缓打了个问号……哦对,姬溯还未赐座,他怎么就坐下了?姬未湫又默默地站了起来,此时方听见姬溯道:“赐座。”
“谢圣上。”三位阁老连带着姬未湫一道谢恩后这才落座。
姬未湫翘了个二郎腿,掸了掸袍子,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恨不得把‘我就是来凑数的’这几个字写在脸上。姬溯一手微抬,庆喜公公便领着宫人将几份卷宗发了下来,人手一份。
姬未湫打开扫了一遍,好嘛,江南干旱一事居然是真的,一沓证据囊括了近三月的气象记载,与往年气象数据做对比,此外还有相关的密折,仔仔细细写了干旱的情况,又有什么人隐瞒不报,致治地如何如何之流。
密折上名字都清清楚楚,姬未湫有些咋舌,他抬首见三位阁老都沉思不言,仿佛在专心想应对之策一般,他也没开口,他第一天来他开什么口,一把钥匙三块,三把钥匙十块,他配几把?
不过这个隐瞒不报的官员姓王哎……姬未湫没忍住多瞅了王相几眼,不想引起了王相的注意,姬未湫跃跃欲试,想着这会儿王相是不是应该刺他两句给他几个‘你是个垃圾’的眼神,要是这样就别怪他开大了。
当着姬溯的面和人对骂,姬溯绝对帮他!
没想到王相居然什么也没说,只当未见,姬未湫有种被人无视了的憋屈感,此时听姬溯道:“众卿可有何应对之策?”
顾相当即道:“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姬未湫心道,废话。
顾相好歹是姬溯的心腹,他还当顾相能挑起点争端来,结果就说这个?这要是不重要,能避开大朝搁御书房里议——本来这种事情大朝上也该议的,但是当时不轻不重地避开了,可想而知这里头有问题,姬溯要关起门来处理。
刘相一派和风细雨:“可惜了,这么一拖,云州这一季的水稻绝收了。”
干旱不是不能救,但要提前救。江南本就多雨,地下水丰沛,遇上一时的干旱减产是必然的,但绝收两个字一出,就说明当地直属的县官没有提前做出针对干旱的准备,所以才导致救无可救。
王相道:“云州知县王流耀于大灾隐瞒不报,应重刑惩之。”
顾相笑了笑:“王相说的极是,只是这大旱来得突然,江南府一系官员难有防备也是常理。”
姬未湫听了一段,有点懵,不是,他以为这人和王相有关,王相应该主保,顾相应该主杀才对,怎么现在完全反过来了?他抬首看向姬溯,姬溯的表情依旧是一派清淡冷漠,仿佛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