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by卡了能莎
卡了能莎  发于:2024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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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驶入城区,绿化带里的棠棣、鸢尾和百合已经不复鲜艳,空气里也弥漫着飕飕的凉意。
夏天已经逝去。
他终究是缺席了你的青春。

初秋九月的凉风里,你开始了高中生活。
这是你第一次住校,与三个陌生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对你来说是完全新奇的体验,期待之余有些惶恐。
其中两个室友非常相像,他们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像铜墙铁壁,隔绝了真实的视线,经过镜片的过滤,只剩下教科书般标准的礼貌。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把“对不起”、“谢谢”挂在嘴边,笑容的弧度也精准如手术刀,不会让人觉得怠慢,更不会让人觉得亲切。
每天早上,对铺会传来窸窸窣窣的下床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水流声和洗漱声,一段时间的安静后,咔嚓的关门声响起,你便知道准是七点半。迷迷糊糊中的你会立刻心安,裹紧被子再睡上半个小时。
在教室或食堂碰到,你们会礼貌地互相点头示意,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这是你第一次体验到人与人之间礼貌的疏离,立刻爱上了这种感觉。每个人都被无形的薄膜覆盖,每个人都尊重距离和边界,这正是你一直追求的自由。
你与宿舍的另一个人成为了朋友。
他叫钱渊,和你一样喜欢赖床。
每天早上关门声响起,他会翻个身继续睡,震颤通过相连的床铺传到你身上,你睡得更安心了。等他也关门离开,你在睡梦中倒计时,还能再睡十分钟。
每次你踏着早自习的铃声进入教室,钱渊总会飞快地看你一眼,明显地放松下来——像怕你迟到似的。你开始怀疑,他洗漱时发出特别大的声音,是不是故意想吵醒你。
有一天你装好上课要用的书,正要离开宿舍,门却被砰地一下撞开了,钱渊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书包背在身前,嘴里叼着馒头,慌里慌张地在书架上翻找,含糊不清地念着:“化学,化学,啊……”
你看向洒了一桌子的书,好言提醒:“右边第三本。”
钱渊把化学书塞进书包,拿下馒头,腾出嘴来:“谢谢。”
他边啃馒头边往外跑,跑到一半又顿住,转头看你:“快走,要迟到了。”
你关上宿舍门,跟在他身后,悠然地看了眼手表:“不急,去教室只需要五分钟,完全来得及。”
钱渊放慢脚步和你并行,问:“你怎么每天都赖床。”
你挠了挠头:“我喜欢睡觉。”
准确地说是喜欢做梦,你一直认为,梦是连接无数个平行世界的桥梁。
“我也喜欢睡觉。”钱渊又问,“那你还喜欢啥?”
“呃……吃饭?”
“我也喜欢吃饭。”
你俩说起食堂的辣子鸡和土豆牛肉,一前一后走进教室,铃声刚好打响。
“原来真的不会迟到。”回座位前,钱渊很惊讶地对你说。
于是第二天,他和你一起睡过了头。
在路上狂奔的你再也没了往日的悠闲,气喘吁吁地问:“你今天、怎么、怎么睡过头了?”
钱渊也气喘吁吁,书包在背上一砸一砸:“我、我想着反正你有经验,就、就跟着你睡,你怎么……怎么没起啊?”
你崩溃:“我、我在等着听你的关门声!”
他也崩溃:“我在等你先起!”
你俩迟到了三十分钟,被班主任罚站一整节课,捧着书在教室后面大眼瞪小眼。
数学老师夹着课本走进教室时,习惯性地往你的座位看,疑惑道:“科代表呢?”
他说完就看见了站在最后一排的你:“——哦,科代表被罚站了。来吧,上课。”
同学们纷纷转头向后看,教室里弥漫着善意的笑声。
你无地自容地拿书挡住脸。
钱渊也拿书挡着脸,小声说:“兄弟,我对不起你。”
你小声回复:“我也对不起你。”
男孩的友情很简单,一起逃过的课,一起翻过的墙,一起上过的网。在这节三角函数恒等变换的数学课上,一同被罚站的你俩陡然生出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
一整节课上,钱渊不断变换着站立的左右腿,下课铃一响后他如释重负地扶住墙,对你说:“不得不说,睡懒觉真爽啊!”
你:“……”
当天放学,你去小卖部买了闹钟。放在下铺书桌的闹钟每天八点准时响起,你和钱渊约定各关一天。
就这样,你们建立了共同赖床的革命友谊。
离开那个压抑的家后,你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一切都是那么从容美好。
你每周五去一趟收发室,往往刚跨过门槛,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氧化掉漆的格子上,里面总是静静地躺着一封信,有时是两封。
每周固定的那封是陈知玉的,他从未失约。随机寄来的是果果的。
你给他们回信。你对陈知玉讲起钱渊,讲起那两名成熟的体面人舍友,讲起你最喜欢的数学老师,你说你喜欢他是出于对数学的爱屋及乌,因为他太像数学了——他总是黑衣黑裤黑皮鞋,面无表情,不茍言笑,讲题直击要点,从无废话。他就是行走的数学,精准,简洁,效率至上。
你说你唯一苦恼的是物理,物理老师近五十岁,口音非常重,总把H发音成F。有一次连续上了四节物理课,下课后你近乎呆滞地趴在桌上,满脑子都是发发发发发发发。
陈知玉的信偏家常,用词也随意,常常会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真是服了什么傻X”、“考得好差兄弟我要头悬梁锥刺股去了”这样的表述。
但果果的信便非常精致讲究了。
清雅秀丽的楷书工整地写着你的地址与姓名,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第一句总是:“顾如风,见信如晤。”
最后一句是——纸短情长,言不尽意,相思如故。
精致信纸带着淡淡的熏香味,边缘缀着手绘的玫瑰和鸢尾。
她写月光和芳草,秋风和冬雪,写她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信里只写美好的事物,从不提生活的苦闷。读她的信,你仿佛觉得生活只有美好。
她问你有没有看那本书。她指的是《挪威的森林》,这是你上大巴前她送你的书。你说读了。她问你有没有读到最后一页。你说读到了。她说那句话永远有效。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便只在信里含糊过去。她便很久没有给你写信。
每周六,你把信纸折迭后装入信封,贴上邮票,将信件投入绿色的邮筒。
高一的各门学科中,唯一让你觉得吃力的就是物理。
你天天为物理老师的口音与语速而头疼,他说的话宛如外语。你只好把发音奇怪的词语用拼音标出来,让钱渊这个本地人为你翻译。
“不定项选择题”更让你头疼,面对物理测试卷,你第一次感觉到如看天书。
终于,在一次物理老师值守的晚自习上,你拿着刚做完的测试卷去找他。
“老师,最近的课我听不太懂。”你告诉他,“这张卷子,我感觉一道都没做对,全部不确定。”
物理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亲切的笑容:“没关系,最近的课是比较难,我来看看你做的。”
他拿出答案为你批改。
“第一道做对了嘛。”
“第二道也是对的,前三道都对的。”他拿着红笔打钩,“哎哟,这一面都是对的嘛!”
“你不是全都做对了嘛!”
二十个不定项选择题,全部打上了红勾。
你石化了。
物理老师笑得更亲切了:“我晓得,你们觉得不定项选择很难,因为答案不确定,但是,要多点自信嘛!”
你尴尬地挠了挠头,告诉他你不太能听懂他说话。他让你每节新课后都去办公室找他,没听懂的地方及时问。
又过了一段时间,你渐渐能听懂当地的方言,物理也不再是困难。有一次你在物理老师的办公桌上,看到一本讲宇宙和时间的科普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问你:“感兴趣?”
你点头:“对宇宙和时间这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感兴趣,总觉得神秘。”
他慈祥地笑笑:“物理学包含一切,等你上大学就能学到更多了,量子力学,狭义广义相对论,波粒二象性,全都包含着宇宙的真理。如果你有深入研究的意愿,高考完后填报志愿时,可以来问我。”
你说:“谢谢老师。”
离开办公室时,你回头看了一眼。他正端着茶水翻看着那本关于宇宙的书,封面是无边浩渺的星空。
你想起他在课堂上一遍遍耐心地讲解小球的受力分析,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投入,与此时看宇宙一样的认真,一样的投入。
你突然有点鼻酸。
小至小球,大至宇宙,不过如一。
或许这便是文心吧。
高一的课程结束,即将进入暑假,你已经四个多月没回过家。除了每周寄来的信,你几乎已丧失和过去的所有联系。
直到一个人从过去走来,闯入你的生活。
一个平常的周六,宿管阿姨敲响你的宿舍门,说你弟弟在学校门口等你。
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哪来的弟弟?
你匆匆来到学校门口,一个清秀的男孩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那里,在你刚出现时便把目光黏在你身上,朝你走来。你在记忆里迅速搜索,确定你从未见过他。
“请问……”
“顾如风!”他打断了你,“你抛夫弃子!!!”
熟悉的声音穿过天灵盖,唤起了往昔的记忆。你愣在原地,渐渐张大了嘴,手里的饭卡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半个小时后,你们坐在一家饭馆里。
你重新下载了情侣农庄,里面的场景与一年多前殊无二致。你点进花园洋楼,你的游戏人物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浑身插着管子。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围着你跑动。
“半年不登录,游戏人物就会生病,需要伴侣每天唤醒,才不会死亡。”对面的许潇然从青椒肉丝炒饭中抬起头来,“你现在是植物人状态,再过半个月,就彻底不能醒来了。喏,那是咱俩的孩子,半年前领养的。”
你的登录唤醒了游戏人物,医学奇迹瞬间发生,植物人从床上坐起。游戏中的两岁小崽子抱住你的腿。
对话框里浮现出一行字:“呜,爸爸~爸爸醒了~”
你眼前一黑。

第13章
每解锁一个地块,都需要许多不同种类的材料,游戏越到后期,解锁地块所需的材料越多。除了充钱,就只有每天登录、看广告、一遍遍地浏览拍卖行、眼疾手快地买下,才能凑齐材料。
而你面前,是一片解锁了所有地块的农庄。
右上角的首充提示仍在,他并没有使用钞能力。因为你对他说过:“种田游戏主打休闲和随性嘛,充钱就失去了意义。”
四百多天的签到,一天不落。
他给每一只动物都取了名字——
“如风喵一号”、“如风喵二号”。
“如风汪一号”、“如风汪二号”。
“如风驹一号”、“如风哞一号”、“如风咩一号”……
你:“……”
你快不认识你的名字了。
你关上手机,用筷子扒拉着土豆牛肉盖浇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潇然说:“你的空间动态,晒一大堆信,信封上有地址。”
哦,你想起来了——前不久陈知玉发了一条动态:暑假见!等你回来。并@了你。配图是一迭厚厚的旧信封,全是你写给他的信。你立刻也发了一条,配图同样是一迭厚厚的信,@了他,暑假见。
许潇然瞅了你一眼,声音低了下去:“再说了,你之前答应过中考完和我见面的……我上周刚刚结束中考。”
你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和我爸,他来谈生意。我跟他说我来见朋友。”许潇然说,“但只能待一下午,要去机场和他汇合。”
你点点头。
“你不吃吗?”
你看了眼面前一口没动的盖浇饭,摇头道:“我在食堂吃过了。”
其实你没吃,但现在你一口都吃不下。你胃疼得要死。这股疼痛从登录农庄起就存在了,一开始是细细的,轻轻抽搐。随着你的手指划过425天从未间断的签到日历,划过每一只小动物的名字,划过原封不动等待故人归来的农庄布局,你的胃疼得越来越厉害,像月亮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那般的疼痛。
你以为许潇然口中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兴起,你早已将这段荒唐的经历抛在脑后。可现在他站在了你的面前,用425天的签到告诉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的喜欢,是真的。
可男生怎么能喜欢另一个男生?
你太惊讶也太茫然,所有来不及消化的情绪堵在你的胃里,翻滚拧搅。
“那别浪费了,给我吃吧。”许潇然已经吃完了青椒肉丝炒饭,看起来没吃饱。
你皱眉:“我动过了,重新点吧。”
许潇然说:“啊,我就想吃你动过的。”
你:“……”
胃里尖锐的疼痛让你不太想说话,你看着他推开空盘,把你的那份盖饭划拉到面前开始吃,你问:“你多久没吃饭了。”
“大半天了,饿死我了。”他说,“飞机餐一闻到就想吐,一口没吃。”
他吃到一半,问:“喝奶茶吗?”
“不喝。”
他看向旁边的奶茶店,站起身来:“你请我吃了饭,我想请你喝奶茶。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你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为你的胃默哀。
但出乎意料的是,炎热的夏天里,他却并没有买冰沙牛乳、冰鲜柠檬水或其它凉爽祛热的冷饮,他给你买了热巧克力,他自己的是加了半杯冰块的草莓冰沙。
接下来他吃得很慢也很专心,话比之前少很多,你也因身体难受不想说话,一股奇异的沉默弥漫在你们之间。
他慢吞吞吃饭时,你喝了小半杯热巧克力,胃里舒服了许多,不再疼得难受。
他看向你:“走吗?”
“嗯。”你站起身,“旁边有个公园,去逛逛吗?”
他却摇头:“太远了,不想走路,我想和你打游戏,好不好?”
旁边几十米外就有一家网吧。
你们开了双人包间,登录地下城与勇士的游戏账号。这宛如另一个情侣农庄,什么也没有变,师徒关系没变,情侣时装没变,他的游戏ID也没变——依然是“唯爱丶如风”。
这是你们第一次坐在一起打游戏,却如久别重逢。
在你戒掉游戏的一年多里,DNF出了新地图和新副本。你们两人组队刷副本,他一边操作游戏角色,一边和你说话。
“顾如风,说实话,见面前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果然。”
你盯着屏幕,手指敲击着键盘:“嗯?”
“就是那种,嘴硬,什么都自己忍着,什么都不说的人。”
“啊?”
许潇然转头看你,笑了起来:“你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哦。”
沉浸在游戏中的你渐渐放松下来,终于不再胃痛。
三个小时后你们走出网吧,夕阳西坠,余晖洒在地面,铺落长长的影子。
许潇然说:“我要走了,你送我去前面路口好不好?比较好打车。”
你说:“这里离机场挺远的,而且有很多黑车,不安全。坐公交吧,有一趟是直达机场的。”
许潇然看向你,笑得很开心:“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说:“是。”
他笑得更开心了:“那你送我去公交站,咱俩还能多说说话。”
你们沿着台阶下山,夕阳静谧温柔。你踩着地上斑驳的光圈,跟随着光圈移动的方向,走得飞快。等你后知后觉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许潇然气喘吁吁地落在后面。
“我帮你拿吧。”你向他走去,接过他的书包,是真的很重,像是装了大跃/进时期整个国家生产的所有废钢。
公交站等待的人很少,你们在长椅上坐下,等了不过两分钟,便有一辆机场专线驶来。
你想叫住,手却被结结实实地拉住了。你转头去看,许潇然认真地盯着你,和你说话,他像是没有看见那辆机场专线公交,也或许是装作没看见。
你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他依然不停地和你说话,像是害怕一停下来,就会被你打包扔上公交车。
又过去了一辆车。
夕阳愈发西斜,人影被拉得很长。
公交站台只剩你们两人,一阵沉默后,许潇然说:“中考的数学压轴题太难了,我没写出来,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不等你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迭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来,上面是抄的数学题,三行题目,图像画得很标准。
你说:“中考已经过去了,你该好好玩。”
许潇然却坚持:“我想听你讲。”
他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和圆珠笔递给你,征求意见似的问:“好吗?”
你看了一眼题目,略微思索后接过草稿本和笔,说:“有三种解法。”
“那你讲慢些,一种一种的讲,好不好。”
你在草稿本上画图:“第一种,做辅助线。”
傍晚的斜阳和微风里,你坐在公交站的绿色掉漆长椅上给他讲题,很耐心,很慢。中途你口渴,热奶茶递到你嘴边,你含住吸管喝了两口,又习惯性地咬了咬吸管。
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头看他。只这一眼,你便知道他根本没有听题,因为他的眼睛里全是你。
你埋下头去,在草稿本上写了一个二:“第二种解法,解三角函数。”
“顾如风。”
你又开始胃痛。你握紧笔,开始写三角函数的公式。
“其实我可以不走的,只要你一句话。”他说,“我去求我爸,让他帮我转学到这里,我和你上同一所学校,住同一间宿舍,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听课,一直陪着你。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朋友。”
你胃疼得更厉害了,但你的声音平静无波:“这种解法涉及到三角函数的变换,是高中的内容,不明白也没关系,听一听就好。”
“只要你一句话。”他说,“顾如风。”
你写下一个3,圈起来,放轻声音:“第三种解法,可能会比较难一些。”
你讲得很认真,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一颗很大的泪珠砸在你握笔的手上,顺着你的指尖滑落,浸湿了你写下的运算过程。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你没有抬头,只是声音平缓地讲着,像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念你自己写的诗。你想着,原来人的泪水如此滚烫,干了之后又如此冰凉,你手背的那块皮肤因干涸而紧绷。
讲完三种解法,你放下笔,问:“懂了么。”
“不懂。”
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你微微叹了口气,放松了挺直的腰背,略微弯了弯腰,忍过一阵痉挛疼痛,问:“为什么呢?”
你终于抬头看他:“你有自己的人生、家庭、朋友和其他的一切,你却要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放弃一切,为什么呢?”
许潇然说:“我喜欢你啊,顾如风,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是女生,或者我是女生,事情就会简单多了,对不对?”
“这和男生女生没有关系。”你平静地说,“当你把所有的期待寄托在我身上,当你把自己降低到如此低微,这份感情已经太过沉重了。而太过沉重的东西终将会失败,因为你所期待的那份美好,承担不起这样沉甸甸的重压。”
他怔怔地看着你。
你看了眼腕表,说:“机场专线只剩末班车了,下一趟必须要上车。”
掉漆的长椅上洒着许多迭成方形的纸,和你手里这张一模一样,是从他裤兜里掉出来的。他抄了大概有二十道数学题。
你捡起那些纸一一迭好,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你的声音因胃疼而显得轻而温柔:“好啦,考完就放下了,不要再纠结。好好上高中,好好生活。”
缀着红色图标的机场专线渐渐靠近,从一个点变成一个长方体。
许潇然沉默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一袋东西给你:“我数学很差,但我做蛋糕很好吃,我的梦想是开一家甜品店。你尝尝,很好吃的。”
你总算知道他的书包为什么那么重了。你接过精致的包装袋,看见了里面各种形态的可爱蛋糕。
“谢谢。”你说。
机场专线的公交车近在眼前,引擎轰隆,许潇然飞快地在你唇上碰了一下,跑上了公交车,隔着车窗冲你挥手。
你怔了一下,看着公交车远去。
那不能算是一个吻,只是嘴唇的轻微相碰,是一个十五岁少年对你的无声告别。他飞越山海寻你而来,却没有得到留下的准许,唯有黯然离去。
回去的路上,你沿着一百多级台阶慢慢地上山。
你胃疼得快死掉了,一次次停下脚步忍痛。这是你第一次胃疼,原来胃疼是情绪的翻涌。
你在想是谁错了。
是他错了么,是你错了么。
可是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那错的是谁呢。
是这个无望的夏天吗。

第14章
你用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回到宿舍,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躺着缓了一会儿后,你挣扎着下了床,慢吞吞地去走廊尽头的热水房接了杯水。
坐在下铺书桌前小口小口喝热水时,你接到了许潇然的电话。
“我到机场了,找到我爸爸了,还有一个小时起飞。”他说,“你回宿舍了吗?”
“回了。”你说,“祝你一路平安。”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谢谢。”
他又问:“你胃还疼吗?”
“……嗯?”你略微怔愣了一下,原来那杯热巧克力不是偶然。你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胃部,说,“好一些了。”
正在这时,宿管阿姨高亢洪亮的嗓音贯穿走廊,似乎恰恰好好停在门外。你起身拉开门,宿管阿姨拎着一串钥匙正在翻找,见门开了,她拉大嗓门儿道:“我就说他在嘛!”
她麻利地把钥匙串往腰上一挂,对旁边站着的你舍友说:“我跟你说了嘛,小顾在的,你忘带钥匙敲门就行了,非要拉着我跑一趟!”
名叫苏锦华的舍友仓促地点了点头,垂着头跨入房门,从头到尾不与你视线接触。
你看着这位一年来与你说话不超过三句的舍友坐到书桌前,你冲宿管阿姨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关上了宿舍门。
电话里许潇然的声音还在继续:“……记得吃晚饭,胃不舒服的话喝点粥啊汤啊什么的,多喝热的,不行再吃药。”
“我知道的,谢谢。”
天已经暗下来了,你坐回书桌前打开台灯,翻开一本书,捧着杯子继续喝着热水。
许潇然说:“那我以后还能给你打电话吗,或者发消息。”
你说:“学校禁止带手机,只有周末准许用。不太方便。”
你说的是实话,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你只是觉得,每日聊天只应该存在于情侣之间,而你已明白地拒绝了他,不应再有更多牵扯。
“哦。”他的声音有点落寞,“那你好好学习,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摆脱你家里。”
你的心突然轻轻地刺了一下,胃里针扎似的疼痛绵延至心脏,你只好弯下腰趴在桌上,按住痛处,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你想起那些因父母争吵而无眠的夜晚,他总是陪你到天亮。农庄的猫狗牛羊是你们朦胧感情的明证,空间留言板的上千条留言是删不完的过往,你记得平安夜的苹果,游戏里的公屏喊话,数学题中的言短情长。
你记得一切。你把所有话都隔着网线对他说了,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你的诗和你的远方。
自从知道他是男孩后,你刻意回避着、模糊着那一年,你把那一年当做阴差阳错的笑话。可是现在你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一年是真真切切的网恋,而与你网恋的TA,真真切切是个男孩子。
你有过恋爱的幻想。你想骑车载着长头发牛仔裤的女孩子穿过小城的大街小巷,你想在等红灯时偏头喝一口她喂到你唇边的奶茶,你想带她爬山、野外探险、看电影和吃夜宵。
可今天喂你喝奶茶的是个男孩。
松开吸管的那一刻,你原本坚如磐石的心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碎缝。也许你并不像言语中表现出的那样冷漠,也许你并非真正的冷血。不然,你为何会胃痛得死去活来。
电话那头的许潇然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叹气?”
在网吧时你看到了他的身份证,他今天刚满十五岁,比你整整小了一岁半。
“生日快乐。”你说,“打电话和发消息不方便,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回复。”
你拒绝发消息和打电话,可信是不一样的。一张薄薄的信纸,经由象征着希望的绿色邮筒,飞过云霄和蓝天,跨越山海而来,已是极尽世间语言亦不能描述的浪漫。
信是长相思,是慢悠悠的车马与归愁,是九月的枫林与大海的涛声。
你对信的包容大于一切。
“啊……啊?嘿嘿,哈,啊啊啊啊啊……”他如同语言神经错乱,发出了一大堆无意义的语气词,最后嘿嘿笑着说,“原来你知道我的生日!啊啊啊啊啊啊啊!顾如风,我好喜欢你啊!”
他又抱怨:“你怎么这样啊,拒绝了我,又来撩我。”
“……”你说,“那算了。”
“别别别别别!别算啊!”许潇然忙道,“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嗯。记得吃蛋糕。”
“嘿嘿嘿,有你这句话,我要吃十个!”
“……不至于。”
又说了几句话后,许潇然依依不舍地说:“马上登机了。你胃好点了吗?记得多喝热水,等不疼了发消息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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