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是魅魔by有问无答
有问无答  发于:2024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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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润的指甲一下一下往手臂上轻摁,像是某种有节律的特殊舞步。缪伊缪斯有些坏心眼地想要掐出些月牙印来,如此一来他的指尖走过霍因的肌肤,便是留下一串不可遗忘的足印。
但他终究还是没掐下去。
被把玩着手臂的青年继续说:“你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属于我的地方?”缪伊缪斯很慢很慢地重复起这句话,随后好笑好气道,“那么你呢?你没有属于你的地方吗?”
这句话意有所指,可惜梦境的主人公暂且听不懂。
人类只是继续耐心劝着,如同哄着离群的小动物回归:“你和我们终究不是同类。你的过去与血肉组成了你的思想与本能,即便你强行融入这里,你始终得不到认同与心安。”
“什么是认同与心安?”这一次,魅魔的声音迟了些许才响起,音量也低了许多。
人类想了想,换了一个词语:“一种’家‘的感觉。这里不是你的家。”
【那对你来说,深渊是家吗?】
缪伊缪斯侧躺在床上,就着这个视角定定望着青年的侧脸。未来的大恶魔总会在睡前给魔王留一盏夜灯,此刻的青年亦是如此。暗黄的灯光像是书页干枯泛黄的卷边,盛满褪色的记忆。
他想起了很多,但最终回忆定格时,画面却落在了他们的初见。他清楚记得在深渊的至下层,恶魔的神情被阴影打得模糊,对方强大而神秘,独自坐于石上,却显得那样孤寂。
时至今日,缪伊缪斯才恍然意识到,浸染在恶魔身侧的那份孤凉气味,从始自终从未消散。两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前如此,如今亦如此。
当日石边树立着一把剑,那把剑曾陪伴恶魔于生前经历冒险,早已与灵魂融为一体。沉默的恶魔于黑暗中静静注视着昔日的银剑,就像是在悼念已死的过去。
那时候,魔王的到来是如此突兀,打破了恶魔的静默。
这时候,他也是不声不响闯入了对方沉溺的梦境,像舞台剧中途莫名跳上舞台的观众。
【你会觉得我很多余吗?】
指尖划过人类手腕内侧青色的脉络,就像是摩挲过了对方的一生。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经验丰富的战士不会将弱点向外展示,更不会允许陌生人同床共榻。
但人类并未躲避,也未挣脱,好似知道这只是一次单纯的触碰。
夜深,屋内由魔力凝聚的光源不知不觉已暗许多。
该入眠了。缪伊缪斯想。
可他本就在梦境里,如果二度睡下去,是会跌入更深的梦,还是会就此醒来?他不知道。
魅魔悄悄地往旁边的热源挨近。皮肤与布料摩擦间,头皮传来轻微的刺痛,他愣了愣。
很快,耳尖微痒,他下意识眯起同侧的眼睛。那阵泛着冰凉的痒意便从耳畔划过,绕着他的侧颈。这是霍因霍兹的手指,他意识到。
“你在做什么?”
身旁人自然回答:“它夹掉了你的一根头发。”
缪伊缪斯眨眨眼睛,翻身爬起来,果真看到床头夹板上有一条狭长的裂缝,他方才脑袋便是搁在这里。而人类的手指则勾着一根红丝,白皙指根上松松缠绕着几圈,像是外露的血线。
他盯着他自己的头发,准确来说是盯着人类的手指发愣。这短暂的时间里,对方已用另一只手将他肩头凌乱的长发拨弄齐整,又抓来床头柜上的软垫,抵在那道缝隙前。
“好了,继续睡吧。”
那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又是舒服得眯起眼睛。
直到重新躺入暖烘烘的被窝里,头顶多了张软垫依靠,缪伊缪斯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人类塞入被子里,对方更是贴心地把原本齐胸的被沿直接拉到了喉结处,只露出一颗毛绒脑袋。
他简直被霍因霍兹包成了个夹心面包。哦,还是露馅的,其中一端露出了草莓酱。
“霍因霍兹。”
“什么?”
“你有弟弟或者妹妹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过恋人吗?”
“……”
“你……”
“你究竟想问什么?”人类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会照顾人。”缪伊缪斯说完,嘴角禁不住翘起。
他当然知道,对方没有年幼的血亲需要照顾,更没有任何旁人曾站其身侧。他是霍因霍兹的唯一,是对方两段生命中何其特殊的角色。
只是这份“特殊”的重量究竟如何,魔王不得而知。
“霍因霍兹。”赤发的魔王又湿哒哒喊起那个名字。
“什么?”青年又一次轻声回应了这个名字。
“你也会这样劝其他恶魔吗?”
“……”
人类没有说话,魔王却已经知道答案。
他问:“对你而言,我与你曾经遇到的那些恶魔有什么不同?”
缪伊缪斯并未期待答案,没有想到青年却很快回答:“如果你没有角、尾巴,以及特殊的瞳孔与双耳,我会认为你是人类。”
这个答案令缪伊缪斯有些意外。
此刻他们均是仰面而躺,入目所及只有年久失修的天花板,以及横梁上几道裂纹。缪伊缪斯确信对方此刻的视线不在自己,他却有一种正被某种炙热目光剥壳的错觉。
他下意识将尾巴钻到腰下,耳尖也抖了抖。
“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太弱了?还是说我的外形太有欺诈性?难道在我之前,你没有遇见过其他魅魔……”
“不,我遇到过很多魅魔,他们的外表确实极具迷惑性……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更像是一名人类。”青年思考片刻,再度说。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缪伊缪斯却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当中的意思。
他微微睁大眼睛。
一名人类对恶魔的印象应当是如何的?缪伊缪斯并非不知道。
这一刻,魔王忽然能将两百年前的青年与后来的恶魔彻底分开,他终于意识到两者的不同,或者说名为“霍因霍兹”的个体在两百年的跋涉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枕边的人类说他不像是恶魔。
枕边的人类说他更像是一名人类。
一个“更像是人类”的恶魔,一个“不像是恶魔”的恶魔,一个没有丧失理智的恶魔,一个能流畅沟通互动的恶魔,一个会躺在温暖的床铺中打滚的恶魔,一个拥有与人类同样喜怒哀乐的恶魔,一个拥有“人性”的恶魔……两百年后的霍因霍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只绿眸的恶魔只会回答说:都一样。
不是一方像另一方,更不是一方中竟然有个体像另一方,而是生命的本质本就没有区别。只是因为敌对而仇恨,因为仇恨而无法理解,因隔阂而无法触碰灵魂最鲜活的一面。
【可如果人类和恶魔没有区别,你为什么会感受到孤独?】
【那样多的恶魔簇拥着你,你却好似孤零零走过百年。】
【你总是沉默做着自己的事,不说明,不解释,最后离开深渊前连声道别也没有给我们留下。】
【我们……我还不足以成为你的家人吗?】
喉间发苦,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埋怨,又或许只是某种深深的无力感。魅魔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脸朝向墙壁埋在枕中央,弓起的脊背横在两人间。
这动作像是情侣间的冷战,似乎是不愿再继续交谈,可那条活泼的尾巴却又在这姿势下欢快露出。它一下又一下扫着“床伴”的手臂,引来对方意外的注目。
像是小狗开心地摆动尾巴,这条细细的线尾同样在被子里摇晃,摇晃,摇晃……随后终于被忍不住的一只手捏住尾端。
缪伊缪斯:……!
“你为什么捏我尾巴?”魅魔脱口而出,满脸不可思议,整只魔差点从床上弹起。
“它刚才一直在……”人类顿了顿,也许不知该如何描述,转而又说,“我以为你想要我摸摸它。”
似乎手感不错,人类又捏了捏手心间的桃心尾球。
缪伊缪斯脸上则是蹭地红了。
如果对方是一只恶魔,他大可以断定自己正在经受调情……可眼前的人类看起来要多正经有多正经,手上力道没轻没重,仿佛被玩弄的那颗尾球只是区区某种橡皮玩具。
“这是我的尾巴。”魅魔干巴巴说,声音听起来像是正被欺负。
人类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皮,手上动作也随之停下来。
他默不作声只盯着魅魔的一张脸瞧,不知道究竟看出来什么,最后很快松开手掌,任由尾巴垂落下去。
“抱歉,我的手太粗糙,是不是弄疼你了?”
缪伊缪斯跪坐在床上,脸上热意未消,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粗糙吗?那确实是有的。人类躯壳的恢复力到底比不过恶魔,常年风餐露宿外加多年用剑,一双好看的手便生出厚茧来,磨得魅魔方才禁不住想要呼出声。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从前霍因霍兹揉他尾巴时没有过这种体验。倒也不是疼,反而还……
缪伊缪斯及时止住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最终只解释道:“魅魔的尾巴,是很私密的部位,不能随便摸的。”
“抱歉。”青年很快诚恳道歉,又补充道,“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冒犯你。”
……也没有冒犯。
缪伊缪斯默默把这句话吞进心里。
这段小小的插曲过后,他们又再度躺回到床上,共享着同一张被子。先前谈话的节奏就此被遗忘,只是两人间身体的距离又缩小了许多,旁观者视角看像是偎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缪伊缪斯以为身边人已经熟睡,安静中青年轻声说:“你们似乎有自己的文化。”
这句话实在太过诡异,缪伊缪斯想了许久才试探着反问:“你的意思是……你原本以为恶魔都是一群野蛮的、未开智的原始生物?”
“……”无声便是默认。
“我觉得这才是一种冒犯。”缪伊缪斯吐槽说。
“对不起。”对方又开始了道歉。
对缪伊缪斯而言,这同样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二十一岁的霍因霍兹,对恶魔中的文化并不了解,对世界的本质并不清楚,还处于成长和迷茫的过程中,甚至连区区几个人类的小团队都处理不好——缪伊缪斯在白天里看得清楚,这小队中的几名成员算是各有各的小心思。
明明梦中的身体与大脑都如此青涩,偏偏灵魂深处还保留有现实中的本能。习惯性地照顾着他,又下意识地对他好。
这样的霍因霍兹……还挺可爱。
“我可以给你讲讲深渊里的事情,告诉你恶魔们究竟是怎样生活的。”说到这里,缪伊缪斯有些兴奋,“曾经也有’一个人‘睡前会给我讲故事,讲述那些属于人类的故事。”
没有立即得到回答,缪伊缪斯困惑地侧头去看。
昏暗中,他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这样好吗?”人类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奇异的情绪。
“为什么不好?”缪伊缪斯没能理解。
“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过去杀了很多恶魔,未来也会继续下去。即便不杀你,我也会杀掉你许多的同族。你对我应当产生抵触与厌恶,而不是现在这样……”
“霍因霍兹。”赤发的魅魔打断了人类的话语。
他皱着眉,慢慢将词句吐出:“你认为我应该厌恶你?”
“我的意思是……”青年压下心底莫名涌上的情绪,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在那一双银黑色眼眸前噤了声。
那是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仿佛在透过他看着某个遥远的存在。青年并不能理解。
“你认为我、认为我们应当厌恶你。这就是你的回答吗,霍因?”

这一次的梦格外漫长,魔王醒来时呆呆静坐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已不是梦境,这是没有霍因霍兹的现实世界。
身下已不再是旅馆内小而窄的床板,陪伴在身边的变成一枚又冷又硬的白石头。
霍因……
缪伊缪斯想起梦境结束前,他向那名人类所提出的问题。没有迎来回答,甚至连对方的一丝反应也没有看见,他便从彩色的梦堕入漆黑中。
——梦境的主人拒绝了他的继续窥探。
“……”
他又把脸靠近观察着红宝石心脏中的白石头,就像是观察鱼缸里悉心喂养的小鱼。可惜这条小鱼既不会回应他的期待,也不会快快长大。
花苞形纯白晶石闪着剔透的光亮,和它的主人一样固执。
魔王问着独属于他的缸中的小石头:“这么多年里,你一直都在想这些事情吗?”
石头没有回答。
魔王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他站起身,开始往外走,身影消失前却又停下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室内自言自语。
“我要开始今天的工作了,今晚我还会回来的,明晚也是,后天也是……安心,我不会抛弃你的。”
——我只是过去没有想到,原来你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无坚不摧。
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白色晶石依旧安静,只是色彩明亮未褪。
旅馆外,树荫下。
清晨时分,小队已整装待发,只需要他们的队长发出指示。
只是那位素来冷静可靠的青年,不知为何今早神色恍惚。
在青年五分钟内第三次看向旅馆二楼的某间客房窗户时,某个队员擦拭着箭囊笑嘻嘻凑近。
“队长,昨晚是有什么奇遇吗?你好像很在意那间屋子啊。”
“什么奇遇?”另一队员好奇问。
“哎呀,不是经常有那种香艳故事吗?英俊强大的冒险者入住旅馆,晚上就有佳人敲响房门……”
“够了。”被称作队长的青年闭眼,再睁眼已恢复往常冷静,“只是做了个梦……以及,走之前将偷来的钱袋还回去。”
“切,知道了,’勇者‘大人。”
讨伐魔王的四人勇者小队很快便继续上路,没有谁记得昨日傍晚的插曲。对于艰辛凶险的冒险之路来说,一个短暂而模糊的梦很快便会被抛之脑后。
通过王室考核,获得国王认证,从圣廷处领取追踪罗盘……每个月都有几支这样的量产型勇者小队从王都出发,受国王亲自颁发勋章的勇者,即为小队的队长。
没有谁清楚“勇者”的具体标准,只听说在经历一轮又一轮的魔力、武力测试后,测试者们将进入圣廷,在神的注视下接受灵魂鉴定。
得到最终认可的勇者,将从死刑犯中选取数名罪人,组建一支讨伐魔王的小队。按照圣廷的意思,曾犯下大错的罪人们,应在勇者的带领下洗去罪孽,为人类奉献自己的力量。
那枚用于定位魔王的罗盘,在启程之初便定下血契,须由小队成员们共同施法使用。而每名成员的身上也均刻下了禁制符咒,想要获得自由,需要带队的勇者亲自解开束缚,或是这位队长不幸牺牲。
——这仿佛是一个阳谋。
几年以来,从王都出发的勇者小队数不胜数,凯旋的消息从未有之。无数的“勇者”们死于旅途天灾,死于恶魔们爪下……也死于同伴们之手。
勇者将剑刺入弓箭手的左眼下,只需稍微偏离一个细小的角度,便足以刺穿这只眼。
弓箭手捂住左眼,倒在树干上,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背上的箭囊早已掉落一地,其中最细最容易被忽视的那支奇异短箭,正插于对方的肩膀上。
完好的右眼眼睁睁看着那人面无表情将半截箭拔下,被洞穿的肩膀正流着黑紫色的血,那是他下的毒。那个冷冰冰的男人仿佛感知不到疼痛,面无表情用匕首挖着那块迅速腐烂的肉。
一旁沉默的治愈师与炼金术师冷眼旁观着小队的内讧。在刺杀开始时,没有谁去制止弓箭手对队长的行刺,此刻亦没有谁主动上前去帮助队长治愈。
——听闻这位队长在成为带队“勇者”之前,曾遭受一位过路的治愈师暗算,差点死于非命,自那以后对方便鲜少接受他人的治愈法术。
“距离上一次袭击已经过了将近一年,这一次又是为什么?”青年继续处理着伤口,没有抬头,只平静问。
“这个嘛……队长今天早上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这次会是个好时机呢。”弓箭手笑了笑,左眼下已不再流血,但预计日后会留道极深的疤,“即便这样也还是留了我一条命,连只眼睛也不敢废,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演好人演过了头?”
“镊子。”青年说。
队里的治愈师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炼金术师,围观的炼金术师才反应过来,从腰包里取出一袋子工具递上去。
他们的队长随意挑了根最尖锐的,释放指尖火烤了烤,便撕扯起肩膀上的腐肉。噼里啪啦皮肉绽开的声音,听得炼金术师龇牙,移开眼睛不忍心看。
“这不是普通的毒素……你们用恶魔炼了毒?是前几天杀死的那只?我说过队内禁止做这件事。”青年端详着镊子夹起的血块,逐渐皱起眉。
他把视线扫向旁边站着的两人,最终目光定格在那位沉默寡言的治愈师头上。这位外表看似纯良的治愈师过去曾私下实施人体实验,直到误捉了某位家族千金作试验品,这才被扔入牢狱。
两人低头不吭声。
倒是树干旁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弓箭手啧了声:“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你真以为我们这一趟能杀死魔王?你真觉得自己拿了个破勋章就有资格对我们发号施令?你不知道王都里多少老爷悬赏你们这种人的人头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被唤作队长的青年眼色微变。
旁边炼金术师飞快使了使眼色,弓箭手却没理会,舔着被打破的嘴角继续说:“没有谁指望你们这些’勇者‘真把魔王杀死,聪明人都知道分赃跑路,也就只有你这种一根筋的人还在往前走……”
伴随着一道凌厉的破风声,弓箭手喋喋不休的话语一时止住。只见他鼻尖正正好迎着闪着寒光的剑尖。剑稳稳悬停,只差分毫便可削骨。
“当初我选择各位,是认可各位的实力。各位选择跟随我,同样也是出自对我的信任。我当日说过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现在如此,此后亦如此……但如果你们不愿意继续走这条路,我同样可以于此刻返程,押送你们回到监狱。”勇者如是说。
他的面色如此平静,唯有额前因为剧痛而流下一滴冷汗。
那位魔王陛下近来经常出现在恶魔们的视野里。倒不是说魔王曾经有多么深居简出,只是如今连最普通的街道角落都能看见某道赤色的身影。
不是有要务在身,也不是在接见他人的路上。似乎只是这么寻常地走在路上,时不时向路人搭话闲聊,又很快消失在下一个转角。
魔王陛下的街头闲谈很快吸引了深渊众恶魔们的注意。有恶魔说陛下这是在视察民情,也有恶魔认为陛下只是寂寞了。至于为什么会寂寞,众恶魔谈及此总是不约而同沉默。
在这位开明君主的逐步放权下,大陆与深渊间的贸易往来很快便步入正轨。各层领主们频频在御前会议中上演扯头花戏码,又在会见外交使团时扮演出一副温馨大家庭模样。
听闻甚至有某位人鱼使节回去后唉声叹气,暴言深海比不上隔壁深渊就是因为本族不够团结,时至今日还在大兴四王分裂,并叹息那位英明的海皇竟然还未来得及安排后事便遭遇刺杀。
此言一出,海中又是一阵喧嚣。有残党怀念过去海皇统治下,他们的军队是如何令陆地种族闻风丧胆;也有人怒斥那位就此失踪的大祭司,若非对方行刺,无尽之海的格局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团结么……”一位游客打扮的恶魔坐在露天餐馆中,端着份晨报失笑摇了摇头。
服务员端来一份托盘,上面是本地特产的岩浆早餐套餐,肉丸子上裹着秘制岩浆酱料,撒满彩色糖果屑,中间插着一支红色的三角小旗帜。
“请慢用!今天是火山节,整个白天都有庆典活动,晚上的火山脚下还会有焰火晚会!您届时可以一同欣赏!”
这处座椅很是偏僻,设立于餐厅外最高的看台,能将城景一览无遗。客人收回眺望视线,挑眉看向一旁热情的恶魔:“火山节?”
“没错!今年是第一届!是本层民众自发组织的,为了纪念一年前的火山喷发仪式!据说到了晚上八点还会有彩蛋哦。”
“听起来很有意思,可惜我晚上得早点回家,看不了彩蛋了。”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绿色太阳镜、头发全部扎进编花浅色草帽的“游客”笑笑说。
“这可太可惜了……现在的年轻恶魔里,很少有像您一样这么早回家的,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吗?”服务生眨眨眼睛,善意打趣道。
“嗯,确实有家人等着。哪天我回去晚了,他就会生闷气。”“游客”大大方方承认下来,笑意更深。
利用难得的一天休假体验完当地的节日风情后,这位不得不早早归家的游客便乘坐跨区轨道回到深渊一层。
相比起如今各种族汇聚的“世界之都”兼深渊驻地面办事处伦卡城,以及积极接纳外来游客的深渊各层区,作为政治中心的深渊一层要更显冷清而守旧。很少有恶魔之外的种族出现于此处。
一层的入境手续自然不存在刻意刁难,只是这里毕竟是魔王的常驻之地,大多游客不愿前往。即便是商谈要务,外族来访者们也更倾向于选择伦卡城,而非深渊腹地。
阅览今日报告时,魔王挑出其中一份不显眼的文件,那是民间组织大型活动的项目汇报。他匆匆浏览,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这一面贴心配有彩色图画。
“彩蛋竟然是我和霍因的双人烟花,原来距离火山的第一次点燃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好吧,明天可以要一份录像看。”缪伊缪斯看向钟表,此时距离八点整还有半个小时,稍顿又一转口,“不过也可以看即时转播。”
魔王城深处,书房地下隧道内,嘈杂的欢笑声与音乐交织。缪伊缪斯盘腿坐在软垫上,托腮看着墙面水流幕布中的影像,时不时点评几句。
“好多熟人啊……等等,我记得这几个精灵推掉了今天的会谈,说是临时有事,结果所谓的“急事”就是大老远跑到深渊深层看火山烟花?嚯,一个个的还知道戴面具呢。”
缪伊缪斯忍俊不禁。不过也因此,他才有空闲时间放松了一天。作为赔礼,精灵族那边也给筹备会谈的每位工作人员都发放了小礼物。至少相比一开始,这群精灵们是越发懂礼貌了。
“哇……他们把你的脸画得好圆啊,霍因你看,你的简笔画小人就像一个面包团子。”缪伊缪斯戳了戳手心中的白晶石,白晶石则闪烁了两下,似乎喜欢这样的触碰。
自那日梦境过后,缪伊缪斯已不再执着于迅速让霍因霍兹恢复。他开始意识到,有些心结远比身体的修复更为重要。那枚长期搁置在外的心脏终于被放回胸腔,只在夜间取出温养白晶石。
它还是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生长的速度比从前更为缓慢,却总是保持着漂亮的剔透色彩。
欣赏完焰火表演,缪伊缪斯关上水帘投影,开始了每晚睡前的故事时刻。如他所说,曾经由某只恶魔每晚为他讲述着大陆之上的种种故事,现如今换做他来讲述,讲述那些他在街头巷尾所搜集到的、恶魔们口中的故事。
“今天我去20区,恰好赶上了他们的火山节。还记得吗?当初我们攻打20区时,最后我魔力耗尽从高塔之上掉下来,你接住了我。那座高塔后来被做成了纪念馆……再然后,咳,很多情侣喜欢到那座塔下’打卡‘,据说’在塔下以公主抱的姿势接吻,两人便能相守一生‘。今天我去时,排队的恶魔多到难以置信,其中甚至有不少外来游客。”
讲到这里,魔王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恍惚地皱起眉:“到底为什么这种地方也能成为景点?”
手心间的白晶石由中心持续向外扩散着有规律的光圈,似乎听得津津有味。缪伊缪斯并不知道这颗小小的霍因霍兹究竟具有多少智商,但他知道每次讲完这些故事,小白晶石都会亮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知道那人在听。
魔王继续讲述着今日的所见:“当时随军的志愿者们,有很多留下来长期住在了第20区。你大概不知道,他们私下里都很崇敬你。霍因霍兹,恶魔从来都和’团结‘这个词语无关。在你之前,只有魔王才会有责任去思考族群的未来,即便这是与生俱来的使命,很多魔王也并不尽责。
“对大多数恶魔来说,生存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没有谁有余力去考虑深渊的未来。强大的恶魔掠夺更多的资源,弱小的恶魔苟延残喘,或是寻求大恶魔的庇护,这就是原本的深渊。如果用人类的历史来比喻,那么过去的我们大概还活在原始部落,魔王便是一个个部落中的领袖。”
缪伊缪斯向水帘幕的方向隔空一点,便有几群不同颜色的火柴人互相搏斗。有的火柴人倒下,有的火柴人吃掉别人火柴人,变得更加巨大。
“后来,涅墨西斯打败了所有的魔王,他让深渊实现了明面上的统一。可统一并未带来和平,只是掀起了一场全面性的对外战争。涅墨西斯是为了恶魔们的愤怒和仇恨而战,也是为了深渊的未来而战。可那个未来太遥远,带来的伤痛太过巨大,熄灭了整只炬火。”
水帘幕上,一个个火柴人倒下,倒成尸骸的山。
“霍因,这个时候你来了。是你接受了我,庇护着我,教导着我,让我一点一点地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君王。你从未答应涅墨西斯与你的交易,但你却尽全力做到了最好。你带来了文明和思想,牵着我的手推动深渊朝更好的方向发展……是你点燃了熄灭的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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