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把这种奇特的现象叫做“望乡”。
吟游诗人们写道:“风是旅人与英雄们的眼睛,望着他们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巨兽屠宰宴前的谅解仪式已经在开宴几天前完成。
此时的祭坛空荡无人,唯有望乡之旗,在无风的夜晚不停地飘着。
万里无云,一轮饱满的明月挂在夜幕之中,死静地向大地洒下柔光。而远方的天际却仿佛泼溅了一滩鲜血,发出如极光般波动的猩红光芒。
寂静之中,穿着黑色斗篷的荀听和爻,找到了祭坛的地下入口。
荀听手中的提灯照耀着通向地底的石头台阶,他有些不安地抬头望了一眼东方发着猩红光芒的天际线。
“那是怎么了。”荀听不禁问道。
“高塔哨点前不久发了通告,”弥尔蓝小声说道,“说东方有奇异天象,他们经过勘测之后,确定来自于英雄墓地的上方。但他们无法判断这天象是什么。”
在鼓婆区东边境关卡外的高山上,有几座高塔哨点。
高塔哨点有最精密的天文仪器,驻扎着边境关卡的守卫们,他们不仅负责抓捕越境走私的佣兵,还勘测大荒边缘的侵蚀情况,以及探测天气。
乜伽晟国的“天象预测”大多数都来自高塔哨点上的气象台。
高塔哨点的这份通告突如其来,还没来得及公开传播,弥尔蓝得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三人所在之地就与“英雄墓地”息息相关,这不免让人心悸。荀听回头望了一眼爻。黑色的斗篷遮住了爻的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
爻说:“我没有感受到这里有异常。”
他的话让人安下心来。荀听划了根火柴,在提灯之外燃起了一根蜡烛,测试着地下的含氧量。
弥尔蓝负责在外放风。荀听领头,爻紧随其后,走下了长长的石阶。
直到空间逐渐开阔,一阵空灵怖人的鬼鸮咕叫传入耳膜。
同伙已经在此等候了。
对了暗语之后,荀听摘下斗篷帽子来,对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爻,说道:“主教还带了人?”
他的声音经过了面具的过滤之后,嘶哑低沉,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这举措说明同伙对涅肖的提防心很强。
“毕竟吃过一次单独行动的亏,有备无患。”荀听把声音压低了,自然地答道,“倒是你,为什么一个人来。”
荀听说的“吃亏”,指的是涅肖最初被谋杀一事。
对方话音一顿,慢慢说道:“人太多容易暴露行踪,这次碰面的目的只是想询问主教……接下来的想法。”
“停止一切有关赋格狂欢的准备计划,”荀听冷冷地说道,“大教堂的意外和巨兽会所的事故还没让你们长教训么,如果没有我的指示,不要擅自做任何事情。”
“为什么要停止?”同伙问道。
“因为怀霏已经失踪了,今天出现在审判仪式上的是假的怀霏,我们继续做下去也没有意义。”
荀听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怀疑涅肖准备的“赋格狂欢”是针对怀霏的。
果然,同伙蹙眉问道:“失踪?他怎么失踪的。”
荀听说:“没查出来。”
这似乎超出了同伙的意料,他许久没有回话。
“那除了暂停计划,主教还有其他事交代吗?”他问。
荀听摆出了提前编好的理由,解释了一下上次那份失误的信件:“乜伽教堂事故之后寄出的那封信,是我故意那样发出的,当时是为了试探是否有人发现了鬼鸮的行踪……”
同伙道:“没关系,我们也发现了信件内容的古怪,不像是主教写下的。”
说完,他将身后的一个箱子搬来,说:“还有,之前主教托我们杀的人,已经装好带来了。”
荀听看着箱子,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摆出亡命之徒的冷漠神情:“太多了……是哪个?”
“那个被赐吻的蚁奴。”同伙说,“就是……叫什么守夜。”
他的声音让荀听恍惚了一下,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荀听的心脏仿佛被泼了一桶凉水,四肢百骸迅速被冻住,他死死地盯住这个箱子。
荀听张了张嘴,用力咬了下唇,才让声音不动波澜地发出来:“怎么……现在才送来。”
“主教见谅,我们能力毕竟有限。”同伙道,“还是多亏了您的慧眼,若不是您引蛇出洞,我们也找不到他。”
这本是对“涅肖”的夸赞,但此刻传进荀听的耳朵里,却无比刺耳。
原来,涅肖一直在寻找那个被怀霏赐吻之人。
守夜隐藏得很好,加之没人会把一个卑微的蚁奴作为考虑的人选,所以多年也没有暴露。
悔意让荀听背后发寒。
他当时应该赶守夜走的,正是因为他让守夜和自己走得太近,才引起了同伙的注意。
身后的爻默默地看了一眼荀听。
荀听蹲下来,有些颤抖地扶在箱子上,手背的青筋凸起。
涅肖……要守夜的尸体做什么。
“东西已经送到了,”对方说,“如果主教没有其他要事,我先告辞了。”
这时,荀听感到爻触碰了一下他的后背。
荀听怔怔地抬头,只见爻指了一下箱子,动了几下嘴唇。
他的嘴型在说:“不对劲。”
这让荀听清醒了一瞬,他再次看面前这个箱子。
忽然,缓过来的荀听迟钝地察觉到了方才对话中的一丝端倪。
等一下。
这个同伙为什么要回答“发现了内容的古怪”“不像是主教写下的”?
荀听提到的那封信明明是没加神赐工序的一张空白的纸。
是单纯的口误,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封信,只是顺着荀听的意思接话茬?
荀听猛然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他压根就不是涅肖的同伙。
面前的箱子突然开始微微震动。爻的瞳孔一缩,迅速地踹开这沉重的东西。
箱体膨胀挣动了几下,“砰”得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活的“人皮”,它像只蝠鲼一样,尖叫着、蠕动着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震惊之余,荀听看清了那人皮的皱纹遍布的脸——一个神情痛苦的老头,
是心脏市场的大神医。
作者有话说
大纲中有一段完整的乜伽文明的大事年表,等更新到一定字数时会放出来啦。
当然大家也可以自己尝试着按照已有出现的史诗图鉴整理一下顺序之类的。如果发现有整理得很接近的读者,完结之后我可能会给寄出一点小礼物。
第29章 羊皮下的狼
听到箱子被拆开的动静,那“同伙”头也不回地钻进另一方甬道,跑出了地下空间。
面前这东西的怪态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大神医的脸就融合在这张“人皮蝠鲼”的中央,它的腹足底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刚毛,辅助它在地上平滑的游动——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全都是细小的人手。
“皮蝠”用难以察觉的速度向踹箱子的爻扑去,荀听一声“小心”还在嘴边,就先伸手一挡。与此同时,手心爆发出“圣体”的光芒。
这皮蝠却在受到照耀之后,细声惨叫着扑了过来,死死地包住了荀听发光的手。
湿凉且密集的麻意瞬间在荀听头皮上炸开。
“厄婴系统”蹦出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吃火皮蝠、爆炸人皮。
阶梯等级:第五阶梯 5-0560
朽神特征:趋光趋火,遇到光源后会“兴奋”,喜包裹住光源后膨胀爆炸,散成无数的如蒲公英种子一样的肉孢子,落到人体上继续寄生生长,待到成熟后,宿主人皮会脱落成为皮蝠。
弱点或骗神技巧:未知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荀听:“……”
这提示出现的真是卡点。
爻眼疾手快,一剑插入“大神医”的口中,用力向上一挑。只听一阵让人脊背发凉的液体挤压声响,皮蝠的嗓子眼里中冒出了什么东西。
皮状怪物还没来得及鼓圆,就吃痛地尖喊一声,它放开了荀听的手,落荒而逃。
荀听手上发出的毕竟是神赐的圣光,除了有些地方粘上了一些肉孢,他的手整体无碍。
每只肉孢下面的“小细手”,五指紧紧地抓住荀听的皮肤。荀听看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用圣光燎了一下,肉孢被“烤”得蜷缩了起来,却仍不停止往他的肉里钻。
而另一边的爻已经抓住了逃跑的皮蝠。他转头对荀听说:“你别乱动。”
爻一边抓住“大神医”的嘴巴上颚,单手将这怪物拖了回来。一边划破手心,给荀听的胳膊上抹了层薄血。
刚好此时,一阵时而短促时而拉长的轻微的哨笛声传来——在外埋伏的弥尔蓝已经抓住人了。
他们早在外面布了一个猎兽陷阱,加之弥尔蓝的“幻境”埋伏,能保证今晚连那只鬼鸮都飞不出去。
荀听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正为自己拔除肉孢的爻,又看了一眼爻手里那张被又拎又拖的皮蝠。
这与脊虫同阶的朽神像待宰的鱼类一样,毫无尊严地扭动挣扎着。
“……”荀听问道,“你不用先解决它吗……”
“等着。”爻先把荀听胳膊上的脏东西清除掉,他的动作很轻柔,荀听只觉得痒。
完事之后,爻说道:“我不需要你替我挡任何东西,受伤了会很麻烦。”
有些时候,荀听在面临危险时潜意识会驱使他护住身旁的人,他来不及考虑这些保护对爻来说是否多余。
荀听只好回道:“可你受伤了也不好。”
“我有嘴,会说话,不会逞强。”爻瞥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事情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会说。不说,就是能解决。”
“……”
荀听被这言简意赅的发言怼闭嘴了。
爻张了张嘴,他想说声“谢谢”,但最后还是想了想,把这没用的形式礼仪替换成了比较实用的一句:“保护好你自己。”
“解决”完荀听之后,爻才开始处理皮蝠。
爻伸手,凭着鲜血的防护,一只手用力掰着皮蝠的嘴,稍一用力,面不改色地把人蝠嗓子眼中的露出的一颗肉球给拽了出来。只见这怪物像漏气了一般不断地萎缩,最后缩成一块干瘪的脱水陈皮。
荀听看着爻从它嘴里掏出的坑坑洼洼的肉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它的脑和心脏。”爻说,“它的行动都是由这个东西控制的。”
【朽神档案】更新!
5-0560[吃火皮蝠]——弱点或骗神技巧:当肉孢寄生人体之后,宿主的喉咙中会肿起一只瘤,脱皮后瘤则成为控制皮蝠的核心,位置在人脸的嘴中。
爻看着荀听好奇,于是把“球”扔到荀听手里,说道:“它靠近光和火时会变色膨胀。这么做的时候小心点,颜色过深了会爆。”
荀听感觉他的语气跟给孩子找了个玩具似的。荀听看着手中肉球,丝毫没有试验的兴趣,说道:“它有点恶心。”
爻不语,伸手又把核心拎回去,仿佛在说“不爱玩就还给大人”。
双手还保持原样的荀听:“……”
爻说:“去看看那人吧。”
荀听本来以为继续扮演涅肖的身份,更容易从同伙那里挖出点信息,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假的。两人刚才都在一边猜测彼此的心思,一边演戏,莫名有些可笑。
荀听看了一眼地上丑陋扭曲的“大神医”的皮,庆幸箱子里的不是守夜。对方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把装着致命怪物的箱子交给荀听。
但即使是这样,荀听也没办法把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守夜是赐吻之人的事已经暴露,真正的同伙不却知所踪,守夜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
两人刚出甬道口,就见到了举着提灯的弥尔蓝。
她的脑袋上顶着一只圆圆的鬼鸮——看来这长毛的小东西非常会审时度势,看到主人被抓后立即“弃暗投明”了。
看见荀听手上坑洼的血迹,焦急道:“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的?你们遇到麻烦了吗?”
鬼鸮咕咕地叫了一声。
荀听说:“遇到了一只低阶朽神,不过使者在,没有大碍。”
爻走到被捕兽网缠住的人面前,单膝蹲下,抓起他后脑的兜帽和头发,将他的头强行抬了起来。“同伙”本来边叫边骂,被这暴力一拽之后,吃痛的叫声取代了所有声音。
爻把他过滤声音的半张面具摘下来,他的音色迅速变调成细里细气。弥尔蓝拿提灯一照,“同伙”的长相暴露无遗。
他看见荀听,愤怒而颤抖地吼道:“为什么……你又没死!我明明杀了你两次……你这个……你这个……”他声音抖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已成习惯的恐惧凌驾于本能的怒火之上了。
他喑哑地吼道:“你这个畜牲!恶魔!”
荀听一惊,这张脸他在回忆幻象里见过。
虽然他消瘦憔悴了很多,脸的整体几乎变了形,但荀听仍然能从五官认出来,这是法阿。
法阿请求大神医在“涅肖”身上种下十三圈之眼,之后他去到主教府邸,想销毁一些握在涅肖手中的威胁和把柄,哪曾想到懒惰贪婪的大神医骗了他。
法阿自投罗网,涅肖请这位“朋友”去了地下室,那具无臂的怀霏像宠让法阿头皮发麻。
不知谈到了什么,法阿那根紧张和恐惧的线终于崩断了,出手伤了涅肖,仓皇逃跑,造成了地下室“谋杀”的景象。
之后他再次回到大神医的住处讨要说法,并真正地唤出了十三圈之眼。
可让他崩溃的是,“生命力顽强”的涅肖还是活着。
他精神状态如临近崩塌的危楼,却为了杀死涅肖“锲而不舍”,像是个疯病人,在试图削去“涅肖”给他留下刻骨噩梦。
“你……”荀听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法阿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荀听,像是吊在行刑架上的人听到了一句路人的玩笑话,好像所有炙烤的痛苦都与此人毫不相关似的。悲哀、愤怒、恐惧、可笑这些情绪扭曲地混合,呈现在法阿脸上是一个极端难看的表情。
“你问我?哈哈哈你问我?!”法阿说道,“你是怎么折磨我的?每次你生气了,就把我身上的东西砍去、挖去,剥去!扔给我,让我自己用神赐接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不叫我死!像对那该死的残胎一样折磨我……惩罚我,拿我泄愤……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法阿边流泪边后悔道:“早知如今,当初我就该把那下贱的两头杂种溺死在水里,就不该给你……”
荀听一愣。
什么叫“就不该给你”?
荀听一直不解,法阿和涅肖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这一句话仿佛是一只手,撕扯着血肉,在一瞬间揭开了烂脓之上沉重积灰的疑惑。
法阿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荀听,吼道:“以利沙……以利沙,你不得好死!”
这声嘶吼直击荀听的耳膜。
系统蹦来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更新。
你终于分清了最初便弄混的重要判断:你是以利沙,并非真正的涅肖。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系统信息中的问句,让荀听脊背发寒。
荀听似乎一直陷入了上帝视角的误区——他以为系统的“事件合成”每次给出的引号信息,是系统为了增加玩家沉浸感故意写出的对话体,因为这是他们游戏文案设计中的常用手段。
他却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些都是身体主人真正的内心独白。
直到这个简短的问句的出现,荀听才毛骨悚然地想起,以往所有事件合成提示中给出的引号内信息,全都是一个人的回忆录或者情绪发泄。
是以利沙。
这个恶魔像是一直在通过这种方式,与荀听“对话”。
瞬间,那些关于“涅肖”动机的谜团,全都能解释得通了。
法阿的话也让弥尔蓝呆住,此时她的事件合成提示估计正在轰炸她。
法阿还在不停地叫着,荀听恍然站起身来。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利沙会和涅肖长得一模一样,真正的涅肖又去了哪?
涅肖……去了哪儿?
那个仁政爱民,会笨拙地给女儿做蓝莓松饼的涅肖,就这样无声地消失了吗?
杂乱的思绪将荀听包裹中,让他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听不见杂声和弥尔蓝的呼唤,视线里的景象也慢慢地失真。
莫名其妙地,荀听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了许多经历画面:大神医化成的皮蝠向他扑来……心脏市场在父亲旁边玩石子的小男孩在吟唱诗歌……柏羽吃到甜粥时的笑容……最后,他寂静的思绪中闯进了一句清凌的稚子声音——
“女士,要买张脸吗?很漂亮的。”
女孩姐姐的脸皮平静地躺在那里。
这像是一只木槌,乍然将荀听敲醒,荀听受到这冰冷的启示,想起了事件1的名称。
【羊皮之下的狼】。
这并不是什么隐喻,而是最直白的提示:以利沙的“皮”是涅肖的。
生理意义上的皮。
这个残忍的恶魔用神赐将涅肖的皮剥下,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做这个的代价是,以利沙也需要把自己的皮揭下来。
荀听视线中自己的双手开始模糊。
他震惊地瞪大双眼,自己使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身体……竟然经历过这样血腥恶心的处理。
荀听的大脑一片空白,胃中剧烈翻涌。他希望自己猜测错了,系统的提示却直接给了确认。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已完整。
酸水瞬间涌上了荀听的嗓子,生理本能让他呕吐了出来。
第30章 朽神殉
此时,祭坛周围响起脚步声。弥尔蓝一惊,环视四周,只见黑暗中亮起了点点灯光。
这里还埋伏着捕螳螂的“黄雀们”。
怀梵和一众佣兵拥了过来。这些都是皇室手下最出色的乌耳墨斯信徒,狩猎前的隐蔽和潜伏是他们的强项。
怀梵平静冷漠地看着荀听,额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压制住的情绪。
因为涅肖被谋杀一事,他在老师身边多留了个心眼,本是好心,却因此察觉出了他一些不对劲的行迹。
怀梵与荀听的月下交谈是一场试探,怀梵故意在话题里埋了一些陷阱。
曾经的以利沙警惕心非常,将所有的痕迹都隐瞒得滴水不漏,可被夺舍之后,这些伪装和危如累卵的罪孽大厦终于暴露了出来。
因为怀梵并没有表态,佣兵对荀听是尊敬的态度,他们上前,说道:“大主教,跟我们来一趟吧。”
他们不能武断地相信法阿所说的话,还需要进行后续的查证。
荀听直起身来,痉挛的胃传来阵痛。他被围在中央,掠过在场人复杂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爻的身上,而爻也在冰冷地看着他。
爻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他无法理解,涅肖为何这么矛盾。善良、单纯无知和狡猾、罪孽深重竟然能同时地亳不矛盾地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爻不知道那柄银柄断刃为何会出现在涅肖那里,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可能性:自己所接触到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主教,也不是以利沙。
这具身体里或许困着一个无辜的灵魂——爻透过层层皮囊感知到了“荀听”这个灵魂的存在。
但这只能是猜测,爻以往的认知和经验中,没有任何一段知识或者案例来解释这个可能性。这完全是他感性思考产生的结论。
爻厌恶情感控制理智,也讨厌不确定性和未知。
他在夜色笼罩的火光下,盯着荀听的眼睛,用只有荀听能听见的轻声,再次问了那个问题:“对我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他手里握着银剑,手心是为给荀听剔除肉孢而划开的伤口,顺着剑刃流下一丝温热的鲜血。这是爻给荀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荀听能将真相向爻全盘托出,爻会毫不犹豫地护他出这重围。
荀听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些思绪,愣了一会儿。
他看着系统的高风险提醒,失语片刻,闭了闭眼睛。他想起了弥尔蓝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只是两个守火的幽灵。”
“对不起……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荀听顶着系统的风险提示,轻声对爻回了这么一句。
一只无根无源的幽灵。
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里,爻是第一个感受到了这只幽灵,并愿意伸出信任的触须来试探的人。
爻皱眉,攥紧了剑柄,看着他。
荀听的眼前出现了系统的提示。
您的言行举止构成违规!
违规内容:“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
违规原因:直接通过言语向非玩家角色交代自己的穿越身份。鉴于用词隐晦,判定为轻度违规。
违规惩罚:轻度违规惩罚不即刻起效,将于下一命生效。
荀听还是主动戴上了镣铐,深深地望了一眼为他而拔剑的爻,对他说:“谢谢你。”
荀听被请到了牢狱里,弥尔蓝则被拎去询问室里喝茶。南希伯的外交使者身份给了爻豁免权,他只是被暂时限制了行动。
荀听进牢之前最后拜托了爻一件事:帮他保护好守夜和柏羽。
他告诉弥尔蓝,不需要为他辩解和开脱,她可以编造任何理由证明自己的清白,荀听自然会配合他。荀听的身份已经没用了,保住她神学院教师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荀听孤零零地待在塔顶的监狱,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点开了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的记忆回顾。
记忆所呈现的真相和荀听推测的一致。
以利沙不甘流亡,他再次回到鼓婆区,对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实施报复。他组织了赋格狂欢计划。
请神失败后,他是从塔顶的“朽神屠杀”中逃出来的少数人之一。
虽然王后和教皇都已经丧命,但以利沙并不“尽兴”,他认为怀霏所受到的惩罚还不够,他对怀霏的情感和仇恨扭曲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团病态的恶疾:他想要怀霏痛哭流涕地向他忏悔,想要看到自以为王的神明化身生不如死。
他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涅肖,杀害他之后披上了他的皮,成为了“净舌区主教”,并有意地制造了一场重大的工业事故。
被救出来的“涅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身心都遭受了重创的恢复期患者,一些行为和之前有所差异在所难免,所以人们去没有怀疑他。
就是这段时期给了以利沙足够的喘息时间。
以利沙逐渐将自己的行为和习惯套上涅肖的模板,减少了一切会让他有暴露风险的活动。他甚至谨慎到把自己左手弄成轻度残疾,这样的话,左撇子“涅肖”就只能尝试着用右手写字,笔迹的变化也不会引人注意。
以利沙忍痛砍掉自己的狼尾巴,开始尝试着做一头无害的羊。
一次,柏羽在地下室撞见了正在雕刻怀霏像宠的以利沙。以利沙发现柏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柏羽都被“涅肖”外派出去工作,两人的交流逐渐变得很少。
而就在翻阅涅肖的私人笔记时,以利沙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柏羽的身份。
涅肖在收养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时就发现了她身份的特殊。
她是阿呜蒙之神挑选的化身。
但涅肖并没有公开这件事,也没有将柏羽送到阿呜蒙之神的“信徒会”里。身为大主教的他知道神的化身意味着什么。他认为柏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是否要将身份公之于世,等到女儿长大成年后自己去决定。他不想让柏羽失去一个本该自由的童年。
涅肖虽然对子女严厉,但在必要时从不会吝啬自己的关心和柔情,柏羽自然能感受得到。所以长大后,她还是决定不对外公开自己的身份。
她想留在涅肖的身边,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在父女之间秘密地珍藏了许多年,像是被庇护着的雏鸟羽毛。这方小天地里栖息着小心翼翼的温情,在这里,即使是神明也微不足道。
直到,一只手暴力地拆开了巢穴——以利沙发现了它。
以利沙欣喜若狂,失败的赋格狂欢请神计划又在他脑海里死灰复燃。他将关于柏羽身份的私人日记全部销毁,选择性地清除了涅肖的一部分工作笔记,并开始模仿涅肖的风格,进行补充续写,以掩人耳目……
法阿本是以利沙的手下,因不堪折磨在塔顶之灾的前夕逃跑。
他本以为摆脱了以利沙这个噩梦,没想到地狱的另一扇门才刚打开——化成涅肖的以利沙把他重新抓了回来,折磨方式更为的残忍。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脱,以利沙取下了法阿的一片肺,用“断生”神赐保存在了地下室。
法阿别无他法,他秘密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心脏市场的大神医。
大神医常年混迹阿努比斯拍卖所,手中不少奇珍异宝,他收藏了两张朽神祭祀书残页——分别是十三圈之眼和爆炸人皮。
法阿献上自己的一切积蓄,哀求大神医给那个恶魔种下朽神诅咒,帮助自己摆脱困境。没想到大神医并没有把他当回事,还欺骗了他。导致法阿去主教府邸取回自己的“肺”时,和以利沙撞了个正着。
法阿面对以利沙的恐惧和卑微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好现场编了一个理由,假装自己是来通知以利沙要事。
好在此时以利沙似乎心情不错,他请法阿去地下室“喝茶”,在神经绷成一根紧弦的法阿面前,以利沙掀开了遮着怀霏像宠的幕布。
法阿看着栩栩如生的雕像,看着他那缺失的双臂,不禁毛骨悚然。
“这双手……我怎么做也不满意,乜伽主神的双手是抚摸上天的、最优美的东西。他的手应该是鲜活的,不该有机械齿轮的裂缝……”以利沙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作品,痴狂地望着雕塑怀霏,声音像是黑夜中藏着的野兽在摩擦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