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初,陆家人去观水寺上香,当时风流纨绔,不可一世的陆家大少陆云箫在寺内看上了一个妙龄的农家少女,几次追求不成,终于恼羞成怒,找人寻机绑了这位少女,在西郊破庙强。暴了她,为了泄愤,他让找来的几个地痞乞丐也糟蹋了那个少女。
少女被糟蹋而死,尸体被扔在破庙里,等人寻到的时候,已经发臭了,官府最终只抓到了几个地痞乞丐,其中有个乞丐良心不安,供出了主犯陆云箫,却因为所谓的证据不足的原因,陆云箫连抓都没抓就摆脱了嫌疑。
少女的父母找来陆家要说法,却被赶了出去,少女的父亲悲愤之下扬言会报仇,要血债血偿,当时的林新月一怒之下,让人买通了山匪杀人灭口。
最后那姓文的一家,上下老小一共五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大火烧了一夜,什么也没剩下。
听完这一切,陆鸣沧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回过神的时候,指甲已经把掌心划破,鲜红的血液流过指尖,嘀嗒落下,刺痛联结了心脏,变成一阵一阵的钝痛,狠凿他的胸口。
陆鸣沧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根本无需多想,他便全都明白了。
温余是来复仇的。
他就是十年前,被林新月下令杀人灭口的文姓那家人的幸存者。
陆云箫毁了他的姐姐,林新月毁了他的家,所以他要向整个陆家复仇。
知道这一切后,陆鸣沧突然有一个冲动,他压抑了许久才终于把那个想要命令林新月跳河自尽的想法驱散。
先不说“指鹿为马”的卡牌在他做出对被施术者有生命威胁的命令后会失效的可能性,如果让林新月死在他面前,那他就很难脱的了干系,这样只会徒增麻烦,况且,他相信对林新月,温余应该更想要亲自复仇。
虽然并不想让温余的手上染上鲜血,但陆鸣沧实在没有理由阻止他的仇恨,换作是自己,也许他会比温余更加的疯狂。
陆鸣沧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鸣沧,寻你许久,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鸣沧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他先快而低声的朝面前的林新月下达指令。
“呆在这里,等我离开后再回去,半个时辰后指令解除,忘掉相关的一切。”
说完他转过身,表情冷静的微微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小余,今天怎么提早回来了?我出来走走,没想到碰到了大娘在这里赏花,就打了个招呼。”
余光扫到跟在温余身后的明雪,小丫鬟手舞足蹈的一番演绎,身体力行的向陆鸣沧传达着她没看到温余过来,没法出声提醒陆鸣沧的无奈。
陆鸣沧没理会她,目光在温余的脸上转了一圈。
对方的表情恰到好处,温和而亲昵,似完全不在乎陆鸣沧和林新月怎么会站在一起,完全听信陆鸣沧的说法一般,挂着淡淡的笑容,点头道。
“原来是这样,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说着他走上来牵住陆鸣沧的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新月,朝对方微微颔首示意后,就毫不在意的满心注视着陆鸣沧,一副全然只关注陆鸣沧的温顺模样。
“走吗?”
陆鸣沧看着他逐渐张开的漂亮眉眼,轻轻点头。
“嗯,走吧。”
双手紧握,十指交缠,棕色的菩提珠贴着微凉的皮肤,热意在掌心间流淌。
未来的路,他们也会这样相扶相依着走下去。
他保证。
第186章
林新月离开的日子又被推迟了一天,因为一转眼就到六月六了,这天是景宁镇的天祝节,大半的镇民都会去寺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林新月在景宁镇是有名的崇佛信女,必然不能在这一天离开。
这次陆家出行人员清减了不少,除了一些下人,还少了关键人员陆云箫,陆云笙和陆凝雪,倒是多了一个林奇。
这货前几天被霉运坑的凄惨,终于对神鬼之事有了点短暂的敬畏之心,而且大概是因为倒霉之前陆鸣沧给他来了那么一出,现在他对陆鸣沧也有些忌惮,碰面都躲着走。
陆鸣沧和温余还是跟在最后面,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爬上山,观水寺的景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正值春夏之交,可谓是浓荫如幕,郁郁葱葱,绿意更盛了。
后山的桃花依旧盛开,听小沙弥说结了不少桃子,又香又甜。
这次他们没在山上停留太久,因为林新月出事了,她在亭子里休息等陆百川抄经的时候,起身时突然头晕一下子从亭子的台阶上摔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众人连忙把她抬下山送去救治,这次礼佛之行也就不了了之了。
本是开心热闹的一天,一下子笼上了一层阴影,陆百川沉默的坐在大厅,听着大夫向他陈述林新月的伤情。
腿倒是没断,但最起码也得在床上躺个几个月了。
林奇一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管什么亲情了,忙不迭的就跑路了。
这些事情陆鸣沧没管,他很清楚温余不会让林新月轻轻松松的就离开景宁镇,他在等温余的下一步动作。
下山回府的半路上,温余就下车了,有布庄的伙计跑来请他说是有急事处理,所以陆鸣沧是一个人回府的,他也没什么事,惯常赏赏花,看看书,温余给他搜罗来不少游记,看得陆鸣沧都想去环游世界了。
下午温余才提着一盒杏仁酥回来。
陆鸣沧靠在躺椅中,喝着茶看着书,听到推门声,眼睛也没瞥一下,淡淡问道。
“都处理好了?”
温余打开纸包拿出一块杏仁酥递到陆鸣沧嘴边,温声说道。
“还没有,退单的是个大客,上头的贵人,我拿不定主意,让人去通知爹做主了。”
陆鸣沧点头,没说什么,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突然陆鸣沧手里一空,拿着的书被温余拿走了,陆鸣沧抬眸疑惑的看向温余,温余做失望的表情,委屈道。
“你无视我。”
陆鸣沧听笑了,捏了捏眉头,坐起身拍了拍大腿,轻唤他。
“行,来坐这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温余坐在陆鸣沧的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脸色发红却目光直直的看着陆鸣沧,满眼的期待。
少年表现出的感情坦白而浓烈,像一团耀眼的火焰一般,汹涌澎湃,无法忽视。
陆鸣沧凑近了他的脸颊,敛着眸若即若离的将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似勾似引。
温余果然被勾得加重了呼吸,眸光深邃的抬起下颌追逐而上,用力吻住那两片恼人又诱人的唇瓣,碾磨着啃咬了几口。
在状况失控之前,陆鸣沧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哑着嗓音轻柔道。
“陪我下棋。”
温余愤愤的瞪了他一眼,拽着陆鸣沧的衣领还想亲,被陆鸣沧扯住后领提溜起来才目光幽怨的蔫蔫回道。
“我不会。”
陆鸣沧整理好凌乱的衣襟,自顾自的走到临窗的桌前,朝温余招了招手。
“我教过你了。”
温余低叹一声,走了过去。
对温余来说,围棋确实有点太难了,所以陆鸣沧教了他五子棋的下法,虽然前几局温余因为是初学者的缘故所以输给了陆鸣沧,但他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五子棋的诀窍,一下子和陆鸣沧斗的有来有往,甚至还胜了几局。
既然是比斗,当然有惩罚机制,陆鸣沧直接抽出几张宣纸,撕成长条蘸了茶水“啪叽”一下贴在温余脑门上。
看着温余额头上挂着一张白条,满脸呆滞的表情,陆鸣沧顿时控制不住的朗声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玩到了傍晚,直到明雪敲门问晚食,两人才心满意足的结束棋局,抬眸对视一眼,看着彼此脸上贴满的白条子,皆忍俊不禁。
两人收拾好仪态,明雪端着晚食而入,而除了几盘菜色,陆鸣沧还看到了一盘桃子,各个大如拳头,饱满红润,看起来汁水丰盈,甚是可口。
陆鸣沧惊讶。
“哪儿来的桃子?”
明雪还未开口回答,温余便淡淡接话道。
“我差人去买的,你不是想吃桃子吗?”
陆鸣沧这才想起来白天在观水寺的时候听小沙弥提到他们种的桃子好吃,他当时随口说了一句想品尝,只是林新月出事突然,陆鸣沧也没时间尝到桃子,后来就把这事忘了,没想到温余居然一直记得。
“这不会是观水寺的桃子吧?”
陆鸣沧试探性的问。
温余点头,解释道。
“你说想吃观水寺的桃子,我怕其他地方买的不好吃。”
说着,他拿起一个桃子,细致的撕开果皮,递到陆鸣沧嘴边。
“尝尝好不好吃。”
丰润的汁水沁湿了温余的手指,散发出一股香甜的味道。
陆鸣沧张嘴咬了一口,一股清香而甜蜜的汁水一涌而出,顺着温余的指缝流下,陆鸣沧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温余的手顿时一颤,“噗”的一声轻响,桃子被温余的手指掐出了几个孔洞。
温余连忙收回手,眼神飘忽的转移话题。
“好……好吃吗?”
手指酥酥麻麻的,仿佛还残留着温热滑腻的触感。
陆鸣沧看着温余无意识的把那颗桃子捏了又捏,挑了挑眉,伸手拉起温余的手,拿开那颗已经被捏烂的桃子,接过明雪递来的湿布巾,轻柔的帮他擦干净手掌,才不紧不慢的回答。
“好吃,很甜。”
他轻轻晃了晃温余的手,勾着唇意有所指道。
“夫人喂的桃子当然是最甜的。”
温余脸颊爆红。
随着夏季的逐渐到来,林新月的伤却一直都没有养好,或者说,她病的更严重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新月脸上的生机渐渐的一点点消散,脸色一日比一日惨白,身上开始出现奇怪的斑痕,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很快就长满了全身。
她开始觉得浑身瘙痒,控制不住的抓挠皮肤,却越抓越痒,最后抓得满身鲜血淋漓没有一块好肉,她却依旧哀嚎着痒,仿佛魔怔另一般,尖叫着在床上扭动打滚,一把把拽着自己的肉撕下来,状如恶鬼。
一开始还有大夫前来医治,到后来一个大夫都不肯来陆府了,纷纷惊称林新月染的是无法救治的恶疮,这下子更没有人愿意接触陆家人了,全都躲得飞快,连陆府周边的门户也纷纷卖了房子逃了出去,就怕被陆府的晦气沾了身。
下人丫鬟更是逃了一大批,偌大的陆府一下子冷清破败下来。
在端午节来临的前一天,林新月死了,那个雍容华贵,蛇蝎心肠的女人,最后死的悄然无声,无人问津。
她最后的死状极其恐怖,几乎没了全尸,一团模糊不堪的烂肉,就这样尘封在那间阴暗发臭的屋子里。
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温余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片昏暗混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床上的男人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虚弱的睁着双眼惊恐的看着朝他慢慢走进的人,呜呜叫着拼命缩紧了身体,颤抖的更厉害。
温余垂眸看着已经不成人样的陆云箫,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畅快的笑容。
“吱嘎”一声,门被从外推入,一个高壮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动手?”
陈元恶狠狠的盯着床上的陆云箫,沉声问。
温余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腕骨上戴着的那串棕色菩提珠,最终还是手一甩,将匕首扔进了身侧男人的手中,冷冷道。
“你来吧。”
陈元嗤笑一声,若有所思是看了温余一眼,开口道。
“你家那位,并不简单。”
温余勾了勾唇,笑意加深。
“我知道。”
陈元没再说什么,慢慢走到床边,抬手用力的将匕首刺进了陆云箫的喉咙,鲜红的血液飞溅开,洇红了整片床褥。
陈元转身随口问道。
“那个老东西,要我帮你解决吗?”
“不用,我还有点事想要问他。”
在这样一个躺着一具死尸的屋子,两人旁若无人的聊起来。
“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带着他,四处游山玩水吧,他喜欢。”
听了温余的话,陈元一边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血液,一边打趣道。
“呵,没想到冷面阎罗也会有栽倒在人手里的一天。”
温余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元敛起表情,正色道。
“你想脱离月影楼?你配出解药了?”
陈元也是后来才知道温余是那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月影楼的毒影,难怪他能配出那等诡异恐怖的奇毒,弄死林新月还能全身而退不留一点痕迹。
月影楼很难加入也很难脱离,影主以一味不解骨毒掌握着所有影子的命脉,影子可以天南海北各行其事,但每过半年必须回月影楼拿取解药缓解体内的毒,否则会每日接受凿心噬骨的疼痛,直到全身的肺腑骨骼全部溶解而死。
月影楼有两条规矩。
一,永生永世奉于影主,断情绝爱。
二,只要影子能够挨住骨毒的侵蚀而活下去,便可以脱离月影楼,月影楼并不会追究。
所以陈元才会这么问。
影子不能动情,要么生,要么死。
温余若想保住陆鸣沧,他只能选择脱离月影楼,那他就要忍受骨毒的侵蚀之痛。
可从古至今,没有影子能活着忍住这种痛苦。
没有影子能活着脱离月影楼。
到最后,温余也没有回答陈元的问题。
其实他很清楚陈元的疑惑,因为他并没有配出骨毒的解药,但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爱陆鸣沧,已经毋庸置疑也无法改变,事实就是他绝不会放弃陆鸣沧。
月影楼不会允许陆鸣沧的存在,他想要保住陆鸣沧,就必须脱离月影楼,即便他熬不住骨毒,死在几个月后,也必须要这么做。
而现在,还剩最后一个人了。
陆家布庄的经营出现了问题,大量订单撤销,老主顾拒绝合作,原材料渠道受阻,口碑下降,导致布庄岌岌可危,陆百川跑遍了整个镇子都无济于事,加上陆府内的各种事情缠身,身边的人死的死,跑的跑,他根本分身乏术,疲惫又狼狈,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很多。
当温余推门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正佝偻着身体满脸不舒服的趴在桌子上休息。
见到温余脸上冷漠的表情,他仿佛知道了什么,神色复杂的轻叹一声。
“果然是你。”
温余不置可否的撩起眼皮,静静的看着这个面容苍老的男人。
在十年前的那场惨剧中,这个男人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伪善的角色,毫无疑问,他是知道真相的,但他选择了包庇陆云箫。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想要弥补愧疚,他叫人暗中送了千两银票到文家,作为补偿。
可也正因为这些钱,当初那些灭门文家的山匪最后被定罪为劫财杀人而非林新月的买凶杀人。
不过,温余过来并不是想和他谈论这件事情。
“给陆鸣沧下毒的是你。”
温余的语气说的笃定,目光锐利而沉冷的看着陆百川。
早在第一次见到陆鸣沧的时候,温余便隐隐感觉到陆鸣沧得的不是病,而是毒,直到他尝试性的为陆鸣沧解毒,那味药本身是补身体的,除非遭遇相冲之物,否则陆鸣沧不会有任何异常感受。
那次从观水寺回来,陆鸣沧便病倒了,病得极厉害,而实际上只有温余知道,他是毒发了,他的药将陆鸣沧体内残留的慢性温毒的毒性引了出来,温余才终于确认,陆鸣沧得的不是病,而是毒。
有人给陆鸣沧下过一种极隐匿不常见的慢性温毒——金石粉。
毒也分烈性和温性,烈性毒触之立即毒发而死,温性毒会以极慢的速度侵入脏腑,一开始不会有任何反应,直到毒性累计到一个程度,才会缓慢的开始破坏中毒者的身体,所表现的状况为身体开始虚弱,极易得病。
所以慢性温毒又可以不称为毒,因为它只是一个让人的身体变虚弱的引子,中毒者最终往往不是被毒死的,而是病死的。
而金石粉又有一个极特殊的特点。
它极难拔除,即便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金石粉的毒性依旧会留存在中毒者的体内。
所有人都以为陆鸣沧是因为早产儿而导致身体底子不好,实则不然。
一开始温余怀疑是林新月干的,可他逼问过林新月,她并没有做这种事,虽然她确实憎恨陆鸣沧恨不得弄死他,但在她决定动手的时候,陆鸣沧就病了,成了一个离不开药汤的药罐子,指不定哪天扛不住就死了,林新月便歇了动手的心思。
温余一个个排查怀疑对象,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到了这个他一开始排除的对象——陆百川。
虽然在外界看来,陆百川对他这个病秧子三儿子并不太关注,但实际上陆百川还是很疼爱陆鸣沧的,陆鸣沧院里的人虽然少,实则都是陆百川亲自安排的,物质上他也从没有亏待过这个儿子。
陆府的下人都知道陆鸣沧的娘亲苏暖夫人是陆百川深爱的女人,这也是林新月极厌恶陆鸣沧的原因。
一开始温余也没有多想,毕竟这金石粉的毒性已经留存在陆鸣沧体内许久,已经难以找到最初的来源。
直到前几天,他去查看陆鸣沧的药汤时,在药锅壁口看到了金石粉的粉末残留,当时熬药的丫鬟并不是明雪,温余观察她的模样也不像是有异常的,便随口问了几句。
丫鬟不疑有他,交代的很清楚,她是明雪的同村,明雪因为有事而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会儿药锅,期间只有一个人来过,那就是陆家家主陆百川,丫鬟说陆百川有查看了一下药汤,然后就走了。
温余打发了丫鬟离开,然后将药汤全部倒进了窗外的土里,这才去找陆鸣沧。
也是在那天,他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夫君很不简单,似有一种迷惑人心神的蛊术,竟能引得林新月将所有埋藏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倾吐而出。
陆鸣沧的秘密温余并不在意,他只是很好奇知道一切后的陆鸣沧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事实证明,不愧是他看中的男人,他喜欢极了陆鸣沧装不知情的模样,这让他总是忍不住猜测,陆鸣沧有多喜欢他,才会在知道他并非是表现出的软弱善良性格,甚至极其残忍后依旧还是选择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在一起。
这种猜测总是让温余感到无比的激动与愉悦。
而现在,他要解决掉这个企图毁掉他幸福的男人——陆百川。
在此之前。
“为什么?”
温余冷冷问道。
陆鸣沧没看温余,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似回忆似感叹。
“他真的很像暖暖……我想要留住她,可惜,终究是留不住,她的心不属于我。”
他的脸色惨白,满脸的褶皱如同干瘪的菜叶,眼中布满了血丝,倏的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阴森森的。
“我的沧儿,不能离开我,他该永远的留在陆府,这样我才能保护他,没有了我,他会孤单,会危险,我舍不得,舍不得啊……”
温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如刀般刺进陆百川的皮肤,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不是你的,你不配。”
温余戾声阴沉道。
陆百川模糊的眼睛看向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口中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液。
他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越笑越疯狂,带着诅咒一般的低语,伸手颤颤的指着温余。
“哈哈哈,你也是我,你也会变成我哈哈哈,文家的小崽子,你该牢记,咳咳咳,他是我的儿子,你们……是仇……非亲噗……”
陆百川倒在桌上,再也没有醒来。
温余静静的站在一边,自始至终脸上都没什么剧烈的情绪,看起来并不在意陆百川的诅咒,然而那双置于腿侧的手却不由得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
第二天陆鸣沧遣散了陆府的所有家丁,陆家布庄也被转卖了出去。
几天后,一把大火将破败的陆府烧个干净。
陆府没了,众人唏嘘。
一个月后,繁城关阳,集市之深有一处偏僻小院,院子里种着一棵干巴巴的树,树下有口大缸,缸中的睡莲开得正盛,在一片片碧绿的叶片中婀娜多姿,赏心悦目。
空气中布满了浓浓的药香,几个木制架子摆放在院子一侧,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草。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蹲在木架前,认真的给草药翻面。
翻了一会儿陆鸣沧就累了,慢吞吞的站起身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的摆设很简洁却很整齐,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桌子上堆满了书和纸。
陆鸣沧走到桌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兰花的花瓣。
当初离开陆府的时候,温余想把他的东西全部带走,被陆鸣沧阻止了,最后他从几盆兰花中挑了一盆,把那些画全部带走了。
他们离开景宁镇后一路南下,沿路边走边玩,两周前到的关阳,陆鸣沧决定在这儿多玩一会儿,温余就找了这个地方租下来。
陆鸣沧知道温余应该懂一些药理,说白了,用毒高手应该也算半个大夫。
陆家灭亡后,温余在陆鸣沧面前越发不加掩饰了,两人都知道彼此间有秘密,并不说破,默契的心照不宣。
因为要给陆鸣沧调理身体,温余买了很多药草回来,平时也会去一家医馆当帮工,按他的说法是学习学习医术,陆鸣沧对此表示怀疑,他感觉到温余有事情瞒着他。
在路上的时候还不明显,等安顿下来,陆鸣沧就发现温余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虽然他说没什么事,白天也看不出异常,但陆鸣沧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了温余疲惫目光下的焦躁。
陆鸣沧等了几天,温余还是不肯坦白,所以他决定今天一定要逼问出原因。
临近中午的时候,温余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先进屋找了陆鸣沧,陆鸣沧正在练字,温余走近,看到他正在写。
温余是大骗子。
写了一整张。
温余挑眉,无奈笑道。
“我怎么了?”
陆鸣沧放下笔,拿起纸对着吹了吹才撩起眼眸对上温余的目光,不紧不慢道。
“你自己先好好想想。”
温余宠溺的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唇,温声道。
“好,我先自省一下,争取能尽早获得夫君原谅。”
陆鸣沧伸手勾着温余的后颈,张嘴轻轻的咬了一口他的唇,才眯着眼睛,意有所指道。
“行,我等着。”
突然院子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温柔细软的女声落入陆鸣沧和温余的耳中。
“温大夫在吗?我是江清。”
陆鸣沧转眸挑眉看向温余,温余一脸无辜。
那个女声还在轻轻的诉说,大意是感谢温余救了她母亲,特来感谢。
但陆鸣沧能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羞涩与期盼,远不只是感谢那么简单。
他幽幽的叹口气,转过身默默的执起笔,在纸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温余招蜂引蝶负心汉。
温余哭笑不得。
第188章
熊熊烈火在四周燃烧,惨叫,哀嚎,不绝于耳,父亲的怒吼,母亲的悲泣,姐姐的绝望,声声不息,扭曲的面容,崩溃的情绪,不断的质问着他。
“你爱上的是仇人的儿子!”
“你如何对得起我们!”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罪恶!”
“温余,现在的你,也是罪人!”
漆黑的屋子里,温余突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瞳骤然紧缩,汗津津的额头上落下一颗冷汗,身体止不住的战栗。
温余怔怔的瞪着前方,脑海中仿佛还停留在那骇人的一幕,耳边那一声声尖锐的诘责叫他心神大乱。
“又做噩梦了?”
身旁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一只温凉的手伸了过来,轻拍起温余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烛灯被点亮,陆鸣沧握着温余的双手,晃了晃脑袋醒了醒神后,表情立刻正色起来,严肃问道。
“温余,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天被那叫江清的女子打乱了计划,导致到最后陆鸣沧也没机会询问温余关于噩梦的事情,现在温余又做了噩梦,陆鸣沧是怎么都不能再被敷衍过去了。
看见陆鸣沧认真的表情,温余也知道自己糊弄不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的开口了。
“我梦见了我的亲人。”
陆鸣沧顿了一下,没有出声,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温余低哑的声音缓缓的诉说着。
“早在十年前,我的亲人便都死了,他们为人所害,只有我活了下来,而我苟活下来的唯一目的便是复仇,而如今大仇明明得报,我却还是无法忘记他们死亡时候的模样,惨叫,呐喊,愤怒,绝望……”
温余说的很慢,情绪并没有很大的起伏,仿佛只是在简单的说着一段有些悲伤的往事,但陆鸣沧很清楚温余背负的是多么沉重的伤痛。
温余轻轻喘了一口气,并没有停下话语,直愣愣的看着前方,露出回忆的神情。
“我曾在爹娘的墓前发过誓,等我手刃所有仇人,就会去寻他们,我会陪在他们身边,来世继续做他们的儿子。”
说着,温余的眸光闪动了几下,茫然而无措的看着陆鸣沧,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与犹豫,嗓音颤颤。
“我……没有兑现诺言,他们是不是生气了?”
看着温余脆弱彷徨的表情,陆鸣沧的心像被针刺般密密的泛起疼来,他很轻很轻的像对待宝贝一般,温柔的伸手摸了摸温余的脸颊,将他揽入自己的坏中,轻柔的拍着他的背脊,低低的安慰。
“不会的,他们不会生气的,他们是你的至亲之人,他们爱你,怎么会忍心看你伤害自己,我相信他们是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活下去的,温余,我们都希望你平安幸福,能有美好的人生,所以,别害怕,那只是个噩梦,你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