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茫然的男子打开了扣紧的锁,轻轻的推开了院门。
他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空阔,除了那株梅花树,只有两张竹椅紧挨着放置在一旁,暗色的土地上被花瓣铺满,簇拥的纯白中零星飞起几片亮眼的红,美丽又怪异。
明明是一树纯净的白梅,却长出了深红的花朵。
而最突兀的是梅花树下一个凸。起的小土坡,土坡前插。着一块长木板,上面什么也没有,但男子却愣愣的看着那个小土坡,手不由得捂住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悲伤的感觉,闷闷的,有点疼。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他总觉得很熟悉,就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应是这般模样,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他记不起来,又觉得很重要的东西。
男子慢慢的走着,一寸一寸仔细的看着,等到回神,他已经站在了一张简易的木桌前,木桌靠窗,窗沿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花盆,里面除了黑色的泥土却是什么也没有。
桌子上有些凌乱,放置着不少东西,书籍,纸张,几个小巧的玩具物件,毛笔搁在砚台上,黑色的墨汁已然干涸,也不知这里已经多久无人来临,桌子上的东西全都蒙上了一层薄灰,拿起一卷画纸,灰尘便纷纷扬扬的散开,引得咳嗽不断。
美丽的花朵静静躺在画纸上,幽静又婀娜,侧边写着一行小字,笔锋流畅有力,洒脱不羁,写着:
兰花二号,吾心之底,不可诉也。
他看得懂这上面的字!
这样的认知令男子有些惊讶,不过很遗憾,他并不明白这字表现的意思。
兰花是这画上之花的名字吗?二号又是什么?
恍惚间,一张画面极快的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画面中有道模糊的身影,手执着一幅类似的画卷,正转身冲着他笑,然而当他想要辨得更清楚时,脑袋却骤然刺痛起来,而零星的回忆也在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子捂着头痛苦的弯下了腰,撑着桌面有些摇摇欲坠,过了好一会儿,这种情况才终于好转起来,男子脸色苍白的重新站直身。
疼痛并没有打击到他追寻真相的脚步,即便朦朦胧胧,不甚清楚,但他莫名有一种直觉,这里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寻回记忆的地方。
桌子上的画卷很多,男子全都一一小心翼翼的翻看了个遍,大部分都是关于风景的画,其中又以那兰花画最为多,而这些兰花画的笔触又似乎有部分差别,那些不太相似的画作左下角都写着一个简单的留字——余。
余,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除此以外,他还找到了一张不太一样的画,相较于之前看到的用墨色所作的画,这幅画格外的亮眼,因为它是用朱砂点缀而成,浓艳的红格外的鲜明。
不过怪异的是,这是一副废作,画中的花并未成型,一笔突兀的晕染毁掉了所有,叫人惋惜万分,忍不住猜测如果没有那毁掉的一笔,这画该是何种的模样,必然是一朵艳丽绝美的花吧。
大概此画的主人也是倍感可惜以及对画中之花极其喜爱,才会将这样一副瑕疵之作留了下来。
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画中那鲜红色的花瓣,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想要知道此花花名,想要见一见这华美之花的冲动。
看了有好一会儿,男子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这么多成品的,好看的画作中,他竟独独喜爱这一朵未完成的,不知名的红色花朵。
虽然翻看的很慢,但到底他还是全部看完了,最后,他将四张能引得他反应的纸张收了起来,一张兰花图,一张不知名红花残画,以及两张特别的字帖,或者不能叫字帖,但男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整张只有一句话不断反复的东西。
而他也从这些东西中得到了一些线索,比如那留字为余的果然是一个人名,名为温余,这是从那张满篇写满了“温余是大骗子”的字帖中得来,而另一张中间写着“温余招蜂引蝶负心汉”围绕着这句话,四周写满了“我错了”的字眼,明显为另一个人的笔触。
关于这两张字帖,男子的脑海中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个画面,画面中身着墨绿色衣衫的男子朝着另一个白衣男子作揖讨乖,朦胧的话语隐隐绰绰,是男子喁喁细语道歉轻哄的声音。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那两人的模样,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也无力拨开。
不过他惊讶的发现,这记忆画面中的这两个男子竟然是夫妻关系,因为那清朗的嗓音温柔的喊着夫君,喊着鸣沧。
鸣沧,陆鸣沧。
陆鸣沧与温余。
男子放下手中的“字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有娘子这个事情叫人茫然又讶异。
娘子,夫人,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心脏又隐隐的冒出一股喜悦与兴奋。
他的娘子。
他听村里人说过,娘子就是会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吃饭睡觉生娃娃的人,虽然不知道男子与男子会不会生娃娃,但只陪在他身边这一点,就已经让他开心不已。
想到这一点,男子情不自禁的开始探寻起这个存在的痕迹。
他的娘子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在他身边呢?是他弄丢了他吗?
这是他和娘子一起生活的地方吗?没有他的保护,娘子是不是很害怕?
他要找到娘子,他要保护好他!
男子握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不觉间,他走到了屋子里那张靠墙的大木床前,床上笼罩着一层淡色的帷幔,轻轻拨开,内里是一床略显凌乱的厚重的棉褥,枕头只有一个,男子眼尖的发现枕头底下隐隐的露出了一点棕色的东西。
他弯腰伸手,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封微鼓的信。
他看到朝上的地方是信的背面,用墨几笔简单的画了一副画,男子看得熟悉,思索片刻骤然反应过来,那是一盆兰花,模样和他手中那张兰花图极其相似,而这画中的花盆上飘逸的写着兰花二号四个小字。
取名真是有趣,男子忍不住笑了笑,将信封翻了过来,正面倒是一本正经,端端正正的写着:
吾妻温余亲启。
第194章
被叫做傻子的男子当天晚上并没有回到村子里,村长担心了一夜,第二天叫了村里的青壮年去山脚下那处院子里看,找到了昏迷在梅花树下的男子。
众人将他又带回了村里,男子在外面冻了一晚上,发了一场高烧,在众人已经他活不下去时,没想到他竟然又熬了过来。
男子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众人发现傻子变成了呆子,整个半月,男子一句话都不曾开口,他就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顶,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某一天,傻子不见了,不等村长找人去寻,他却又回来了,但他的模样很奇怪,手里拿着一卷画,逢人就拉着问有没有见过这种花,一遍又一遍,就算别人告诉他没有,他还是拽着人不放,问了又问,直到路人不耐烦的把他推开,他也不生气,嘴巴里念念叨叨的,跌跌撞撞的又到处找人继续问有没有见过这种花。
他像是已经不认识村长等人了,一心只顾着手中那卷画,拉住村长的时候也是相同的一套说辞。
“你见过这花吗?这是什么花?”
年老的村长定定的看着他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颊,轻轻的叹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男子执着的画。
那是一朵极为漂亮而特别的花,胭脂色的花瓣挤挤挨挨,层层叠叠,华贵而艳丽,纤长的花杆上画着尖刺一样的细小凸。起,有别于其他的花朵,给人一种惊艳神秘又极富攻击性的感觉。
村长从未见过这种花,他摇摇头,轻声回答。
“老朽未曾见过此种花。”
男子殷切的目光变得黯淡下来,但只是一瞬间,他又睁着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眸,拽着村长的袖子问。
“你见过这种花吗?这是什么花?”
村长愣了一下,男子却更用力的扯着他的袖子,着急的问出了第三遍。
“你见过这种花吗?这是什么花?”
反反复复,不肯止歇,不管村长回答多少遍,他就像从未听见,从不记得一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的询问,似乎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他就不会停止一样。
还是周围人看不过眼,用力的推了一把男子,伸手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不耐烦道。
“别问了,在那边,你去那边找。”
男子这才停下来,也没有一点怀疑,满脸开心的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跑了过去,村长都来不及拉住他,就看见他跑着一头扎进了田埂边的沟渠里,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直呼傻子。
男子顶着一头草屑爬起身,脸上茫然了一瞬,然后一瘸一拐的又开始拉着人询问起来。
人们不耐与疯子掰扯,看随便指地方有效,为了脱身便也开始随便乱指,男子就被指使着到处乱走,越走越远。
村长看得眉头直皱,连忙高声呵斥众人不要欺负人,又叫了人把男子拦住。
村长好说歹说的把人硬拉回了家,但只一会儿没看住就发现,男子又跑了。
这次,村长没再找到男子,他跑出了村子,已经没了影。
村长站在村口,看着凹凸不平的道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都是个人的命数。
几天后,苏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怪疯子,他穿着一身破布烂裳,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日日夜夜的在街道各处游荡,手中抱着一个画卷,见了人就拽着人家询问有没有人见过画中的花,一开始还有人感兴趣看看,议论几番那精美的画作,但时间长了,大家也厌倦了,并不理会那个疯子。
当然,也有不少人看上了疯子手中的画作想要找他购买甚至抢夺,但疯子太疯了,谁敢拿他抢他的画,他就会拼命,双眼血红的像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一样可怕,在第三次把抢他画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后,就没人敢打这个主意了。
他依旧每天来来回回的询问,即便自己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也依旧一瘸一拐的执拗的坚持着。
天气越来越冷,渐渐的,大街上的人变少了很多,一场冬雪过后,人们再也没看到那个如幽魂一般的身影,并没有人多在意这个事,顶多只叹息一声,那疯乞丐大概是死在了哪里吧。
人们的日子依旧一天天的过,冬去春来,秋尽冬至,一眨眼又到了新的一年。
辞旧迎新,万家喜乐,即便天寒料峭也难掩人们激动愉悦的心情,天刚微亮,街道人家便已人声嚷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明雪伸了个懒腰从屋子里走出来,此时的她一身妇人打扮,望着热闹的街道,明雪眯起眼睛笑了笑,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她转过头,一个高个子大汉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娃娃,朝她走了过来,憨憨的露出一个笑脸,放低了声音温和道。
“雪儿,咱们等会儿带团团去寺里还愿吧,我娘说过年香火旺,更灵。”
女娃娃一看到娘亲就开心的呀呀叫,伸手要抱抱,明雪连忙笑着接过,又与汉子应声道。
“行,那等侍奉娘吃完早食,我准备点干粮,咱们早去早回。”
汉子揽着她的肩膀,一起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忍不住感叹道。
“景宁镇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明雪笑着的脸微微敛了下去,目光不由得望向一个方向,露出追忆的表情,很轻的叹息了一声。
是啊,景宁镇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自从两年前陆家出事以来,连带着整个景宁镇都陷入了阴霾中,走了不少的人,而今,往事已过,景宁镇也终于恢复了生气。
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陆府里的人死的死,遣散的遣散,而明雪也在被遣散的那一批。
那个病弱的男子陆家三少爷不仅把卖身契交还给了她,还赠送了她不少的金银珠宝,他把她送出了门,也托付给了她一个请求。
如今三少爷的请求她已经做到了,却不知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又在何处?
明雪低叹一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倚靠着男子的臂膀,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不管如何,她都相信三少爷和三少夫人一定都好好的,她会在这里为他们祈福,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
明雪提着篮子,男子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两人相携着朝景宁镇郊外走去。
路上的行人不少,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纷纷结伴往镇子外走,他们都是往郊外的观水寺而去,在景宁镇,年时上香祈福是一贯的习俗。
明雪不禁加快了点脚步,她有些担心观水寺人太多了误了回家的时辰,家里还有个年老体弱的老人需要照顾,明雪实在放心不下。
正在她分心思索家里一切是否都安排妥当时,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马车嘶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抬头看去,那里已经围拢了一群人,正站在那里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了?”明雪好奇的问。
站在她身侧的男子——她的夫君徐虎拉了拉她的手臂,将她拽到了道路的里侧后,回应她道。
“是那马车和一个乞丐撞到了。”
“撞到了?”明雪微微蹙眉。
“应该是没,我看车夫拉住了。”
明雪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是啊,这喜庆日子,都平平安安才好。”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车夫尖锐的怒斥喝骂声,周围的议论声纷纷入耳。
“哪来的臭乞丐!想死是不是!”
“想死也别赖我们车前,给我滚!”
“这谁呀?外乡人吧?”
“真晦气!”
“好像是个疯子,我昨天在北郊也见过他,抓着人就发疯,我们还是离远点好。”
“哎哟,真可怜,这天寒地冻的,就穿这个点不冻病了。”
“别管了,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没热闹看,人群也纷纷散去,那车夫低眉顺目的把主家送回到马车里,一转头立马横眉竖眼朝着呆愣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乞丐呸了一口,冷哼一声。
“别想耍心机,赶紧给爷爷滚开!”
那乞丐依旧毫无反应,马夫脸色一沉,目光凶狠,抬手就想用马鞭抽下去。
“住手!”
一道清脆的女声喝住了他的动作。
明雪紧皱着眉快步走上前,挡在乞丐面前直面着马夫严肃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并未出什么大事,你又何必伤人。”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农妇教训,马夫的脸上顿时更差了。
徐虎一看自家娘子比他还虎的冲上去,连忙跟上前把抱着的孩子塞到明雪的怀里,然后转过身挡着娘俩朝马车夫赔笑道。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大哥,喜庆日子别动气。”
马车里的主人刚坐稳身体,又听外面出了动静,不耐烦的掀开车帘不愉道。
“又出什么事了?”
徐虎连忙先一步提声解释道。
“大人是去观水寺烧香祈福的吧,这时候可不兴伤人见血,想必您定然是仁德心善之人,就饶了这无意冲撞大人车架的乞丐吧。”
说着徐虎朝马车主人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
马车主人扫了一眼面前的情况,没理会徐虎等人,朝马夫甩甩手命令道。
“莫生事端,快点走。”
车帘放下,马车主人又缩了回去。
马车夫狠狠瞪了徐虎和明雪两人一眼,却也没再生事,拉着马车头,转了个方向驾车而去。
徐虎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转过头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表情无辜的娘子,张了张嘴,还是舍不得怪她,疼宠的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叹息一声。
“你呀。”
明雪轻笑一声,想到身后还有一个人,连忙将闺女又塞回到丈夫怀中,转头看向还坐在地上发呆的乞丐。
她并不是莽撞上前的,只是有一瞬间,她莫名觉得地上这个乞丐有些眼熟,于是下意识的,她就冲了过来。
地上的乞丐佝偻着身体,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他微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浑身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瘦削的身体在瑟瑟的寒风中微微发着抖,仔细倾听,有轻弱的声音裹挟着冷风飘散开来,是乞丐在自言自语。
明雪忍不住走近了他,她刚蹲下。身,正欲开口。
地上的乞丐突然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他仰起头,哆哆嗦嗦的拿出怀中已经很脏甚至已经有些破烂的画卷,展开来,焦急而执拗的询问。
“你见过这种花吗?这是什么花?”
一抹浓艳的红暴露在空气中,明雪倏的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紧缩。
这画中的美丽红花她曾见过,或者说,她曾见过此花的残缺品。
那幅画,被她的冒失打扰而毁掉了,是出自她曾经的主子,那个温雅却病弱的俊美男子——陆家三少爷,陆鸣沧之手。
明雪蓦的抬眸,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个被乱糟糟的头发与胡须半掩盖的模糊面容。
即便变化巨大,但她还是辨认了出来,只一瞬,明雪的眼中便盈满了泪水,她震惊,不敢置信的失声低喊一声。
“三……少夫人?”
第195章
与丈夫商议后,明雪一行结束了去往观水寺的行程,转道带着那乞丐男子,也就是明雪认出的陆家三少陆鸣沧的男妻——温余,带回了家。
明雪发现温余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他对那三少夫人的称呼也没有一点反应,或者说,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反应,只一味的拽着她询问那副他很宝贝的红花画卷。
他也不愿意跟着明雪走,当徐虎走近去拉他的手臂时,温余极为防备的瞪着他,紧紧抱着那卷已经破烂的画纸,甚至一度做出了攻击的举动。
最后是明雪开口告诉他自己知道他询问的花后,温余才终于同意跟着他们离开。
其实明雪要带个男子,还是个脏乞丐回家这件事放在别的人家肯定是要被说三道四的,但徐虎知道自家娘子以前的事情,他很清楚陆家那位三少爷和他那位男妻对明雪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爱护自家娘子,也尊重她的决定,所以当明雪说想要带这男子回家的时候,徐虎很快就答应了,实际上他也很想知道曾经大名鼎鼎的富贵人家少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回到家,徐虎先去侧屋和他娘说了一声,把一路上都在睡觉的闺女暂时托付给了自家老母亲照顾,然后才回到主屋。
门没关,抬头就看见模样肮脏的男子坐在凳子上,明雪打了一盆水,沾湿了布巾正小心翼翼的给男子擦拭露在外面的手和脸。
男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一具已经破败的空壳一样,没有丝毫情绪。
明雪一连换了两盆水,才终于把男子收拾出模样来,不看他凌乱的头发与胡须,男子其实很年轻,眉眼形状生的极好,睫毛浓密,眼尾微微上翘,是一双不可多得的含情目,只是那双漆黑色的眼瞳空阔而无神,没有一点光亮,黯然失色间只叫人忍不住扼腕叹息。
明雪也只能简单的帮温余整理一下仪容,相较于其他,明雪现在急切的想要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如此模样,以及……三少爷呢?为什么三少爷没有和三少夫人在一起?
有一股浓重的阴影压迫在明雪的心头,那是一种不详的预感,叫她心急如焚,焦躁不安,直到肩头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徐虎温柔的声音传来。
“别担心,我在呢。”
明雪慌张的内心才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她朝徐虎点了点头,两人共同看向紧抱着画卷呆坐在凳子上的男子。
明雪清了清干涩的喉咙,鼓起勇气开口道。
“三少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没有声响回应。
明雪有些失落,但她很快整理好情绪,再次问道。
“三少夫人,三少爷呢?他在哪里?”
依旧无声无息。
明雪蹙了蹙眉,有些不知所措。
徐虎看男子那怪异的状态,暗暗猜测男子应该是遭遇了什么大事,导致忘记了很多东西。
徐虎沉思了一会儿,给自家娘子出主意道。
“你知道那位三少爷的名讳吗?要不提名讳试试?”
徐虎不是景宁镇本地人,他是走货到了景宁镇,结识的明雪,两人相知相恋,徐虎为了明雪才决定定居在景宁镇的,他对两年前陆家的那件事也只是略有耳闻,明雪虽和他提起过不少事,但陆家三少爷的名讳他倒是真不清楚。
明雪迟疑了一下,她对三少爷总是下意识的带着一股尊敬,所以对直呼其名这件事有些犹豫。
“能用的法子都试试吧,当务之急是探出事来。”
徐虎轻劝。
明雪一听也反应过来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规矩事情都另当别论。
她也不在迟疑,目光注视着桌前坐着的,脸上毫无神采的男子,再次开口道。
“温余少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明雪啊,是曾经伺候您和陆鸣沧少爷的丫鬟。”
令明雪惊喜的是,自己的这番话术竟然真的引起了温余的注意,原本呆呆的坐在凳子上毫无动静的男子突然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眸看向了她,明雪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漆黑的瞳孔中渐渐的冒出了微弱的光。
“有反应,再说点,说点以前的事情。”
看到男子有回应,徐虎也有些激动,连忙提醒明雪再多说点。
明雪更是激动万分,声音都变得颤抖了,忙不迭回忆着所有事情,开始从头到尾的慢慢诉说起来。
“这里是景宁镇,两年前景宁镇的大户人家,陆府的三少爷陆鸣沧因为病重而遵循陆家家主陆百川之命,迎娶了您温余少爷作为陆鸣沧少爷的冲喜男妻……”
明雪讲的很慢,每个人名,地名她都会着重点出,而每说一段,她便会留意一下温余的表情。
而结果也并没有令她失望,当她带着名讳开始讲述的时候,温余的目光中凝聚的光彩明显越来越多,而且随着她的讲述,温余的表情也发生了些微的改变,他的脸上出现了困惑与思索的表情。
这一变化让明雪很是振奋,她立刻绞尽脑汁,把自己记得的所有场景,细节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她说了婚后第二日奉茶前的女装之事,说了陆府一家去观水寺还愿,从观水寺归来,陆鸣沧病倒,温余被惩罚杖责与罚跪祠堂之事,许许多多。
大到陆家大少陆云箫发疯,陆家四小姐陆凝雪未婚先孕,陆家灭亡,小到她所见的陆鸣沧对待温余的点点滴滴,两人相亲相扶的日常琐碎,熬药,画画,养花,赏月,合吃一块杏仁酥……
明雪说得口干舌燥,而她的努力也并没有白费,温余似乎真的记起来了。
声音虽然轻弱,迟钝,也极其沙哑,但他复述出了一个名字。
“陆…明…沧。”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
“陆…明沧,陆鸣沧。”
明雪连忙应和。
“对,陆鸣沧,他是你的夫君,温余少爷,你还记得他在哪儿吗?”
温余表情茫然的喃喃。
“我的夫君,夫君……在哪?他在哪?”
明雪提醒他道。
“您和陆鸣沧少爷两年前离开了景宁镇,他曾告诉过我,你们会一路南下,他说您要陪着他遍览山河美景,您还记得吗?”
温余的表情依旧很迷茫,口中不断重复着简短的字词。
“陆鸣沧,夫君,在哪?南下……陪着,南下,陪着……”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表情极为痛苦的捂着脑袋,佝偻着身体痛吟出声。
“疼!好疼!”
明雪被这突然的状况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
温余瞪大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他紧紧的抓着自己杂乱的头发,似忍受不了这痛苦一般,仰头嘶吼了一声,接着“砰”的一声砸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明雪被吓呆了,看着晕倒在地上的温余,她满脸无助。
徐虎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他还算冷静,先安抚住自家娘子,然后将地上的温余扶了起来,把他安置在床上后,嘱咐了几句,就跑出去喊大夫了。
等温余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徐虎已经帮他擦干净了身体,换了身衣裳。
温余一醒过来,就从床上栽了下来,满脸焦急的寻找他的宝贝。
徐虎从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连忙跑上去扶起他,安抚道。
“你身体太虚弱了,好好躺着。”
温余嗓音沙哑的急切问道。
“我的画!”
徐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向他说道。
“别急,画就在桌子上放着,我给你拿过来。”
徐虎把那副已经破烂的画递给了他,温余连忙接过,紧紧的抱在怀里。
徐虎打量着他,迟疑道。
“你……”
他想问温余是不是已经记起来了,但没等他说完,坐在床上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望向了他,那双眼睛深的可怕,有一种刺骨的冷意,激得徐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呢?”
男子开口了。
徐虎愣了一下。
“他?”
男子撇开眼睛,垂头看向怀里抱着的画卷,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
“我想知道……陆鸣沧。”
徐虎有些懵。
他怎么会知道那位陆家三少爷在哪里!
还好明雪端着一碗药汤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见温余醒了很是开心,忙走过来。
“温余少爷,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温余没什么表情,但他回应了明雪的话,不过他说的却是。
“告诉我,陆鸣沧。”
明雪愣了一下,惊讶道。
“您记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