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by祁长砚
祁长砚  发于:2024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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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步步走上?石阶,距离山庄大门更近,至山顶,风声萧疏,两侧林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我是与你这?个人相处,不是你的姓,为什?么会生气?”朝别反问,“何况,不过?是一个姓氏……”
话至一半,随着踏上?最后数层石阶,朝别终于看清那雄伟而?恢弘的山庄大门牌匾上?,笔力?遒劲,如银钩铁画的四个大字——流云山庄。
他心?脏停滞一拍,身形骤然发僵,似乎极为不可置信,连手臂也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字。
继而?,又听到?那一贯朗清,带着笑意的喻谨声音在身侧响起:“那就好,既然回了家,我也就没有再瞒你的必要?了——我原姓付,名谨之,是流云山庄的庄主儿子,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阿谨就好。”

第62章 朝别(四)
一瞬间, 那些被刻意埋藏掩盖的记忆忽而如?翻滚海啸,在?疾风厉雨间被汹涌猛烈地涌上脑海。薛应挽突然感到一股从?头至尾的凉意,冰块般渗透进身体的每一处。
太久了, 太久了,久到他都快记不得那日究竟是个怎样的日子, 天气是好是坏,白天还是黑夜, 下?雨或是艳阳。
唯独忘不掉的,是那个名字, 那个令他全族覆灭的罪魁祸首。
——付谨之。
还有那块被他带在?身上, 在?寂夜无人时一遍遍涌手?指抚摸过, 将?纹路深深刻在?脑海中的玉佩。
山庄牌匾之上,亦有纯金打造, 雕篆精细的一模一样标志。
如?何?能忘, 如?何?敢忘?
薛应挽虽一直能与朝别共感,可多是浅淡情绪,从?未有过现?下?一般强烈到影响他心神,似乎此时此刻, 自己就是朝别本人一般。
脚步似灌千斤铅水沉重, 久久迈不出下?一步。
付谨之毫无觉察,白衣衣袍被风卷起,回头望去, 笑意粲然:“朝别, 你怎么不走了?”
朝别怔然。
与他相处的两年,在?记忆中混着?那日的漫天血海, 付谨之与喻谨的脸庞也渐渐融合交织,终于拼凑成一个具体形象。
两侧护卫对付谨之行礼, 叫出恭敬称呼:“少庄主。”
流云山庄占据了一整个山头,几乎位处云端,似是建造者有意仿造皇宫所制,重楼飞阁,玉砌雕阑,人间罕有。
朝别在?此处住了下?来。
他的先辈是曾与遗留魔族有过混血的荀狼族,也唯独他们种族能够年纪轻轻化?形,且混在?人族中不被探测出妖族血脉。
付谨之没有骗他,就算回到流云山庄,依旧视他如?兄弟。
不仅如?此,还给了他极大的权利,朝别能庄内自由行走,二人也如?从?前一般修行切磋,偶会下?山做些除妖兽,剿山匪的义举。
身为流云山庄少庄主,付谨之双亲疼爱,阖家团圆,似乎世?上没有什么让他能够忧虑的事。只唯独一件,是朝别偶然在?山庄间所听见的争吵。
流云山庄庄主付成海希望他能够继承山庄,付谨之却不愿,只道父亲身体康健,还有许多寿元,又道自己往后要?游历天下?,不愿困在?山庄之内。
这显然不是付成海第一次与他争论,这次也还是没达成一个双方满意的结果,不欢而散。
朝别于付谨之不在?庄内之时,去到了他的屋房。
不出意外,在?仔细保存的精木匣中,找到了一件他阔别多年之物。
他七岁时,独自猎杀了一只野猪,用骨头做成了骨坠子,洋洋自得地带在?身上。
九岁那年,赠予了一个来林中游玩的孩童,当做日后相认的礼物。
在?他带走骨坠的第三天,付谨之便有些苦恼地敲开了他的屋门。
“朝别,你是不是到我房间里了?”
朝别道:“本来想去找你,结果发现?你不在?,就离开了。”
付谨之思虑再三,还是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我房中一只盒子?”他用手?比划,“约莫这样大,没有上锁,乌檀色的。”
“也许有,也许没有吧,我记不清了,”朝别问道,“有东西丢了?”
“一个很重要?的坠子丢了……骨头样式的,拇指大小,找了房间,问了下?人也没找到,才?想着?来问问你有没有见过。”
朝别却问:“一个骨头,也值得这样费尽心力找吗?”
付谨之点头,话语恳切:
“是我小时玩伴赠予的,我和他约好凭此物相认。”
“只是一个玩伴而已,何?须记挂多年?”
付谨之看向屋外阶柳庭花,唇角弯勾:“我儿时父亲时常逼着?练习箭法,玩伴不多。数来数去,也就和栖棠走得更近些,算下?来,他应当是我第一个好友。”
“更何?况,他救过我的命——虽再未得见,我却始终记得那日场景,亦将?他当做重要?之人,如?今时过境迁,信物丢了,要?是再见,该如?何?才?能认得呢?”
朝别沉默良久,到二人分?别,也没有讲出下?一句话。
因?着?共享神识,薛应挽同?样感觉到了他的矛盾。
一边是满门覆灭的深仇大恨,一边是看似无辜的多年交心好友与往后平静而稳定的生活,实在?……难以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恨意与付谨之的诚意相冲撞,令他陷入了一个四面?囚笼的困境之中。
恨吗?是恨的。
他没了双亲,没了族群,流离失所十数年,那些饥寒困苦的日子里,没有一日是不在?想如?何?杀了那些害他至此的仇人,以报灭族之仇。
可此时此刻的朝别,已然做不出一个选择。
若是可能,甚至也许会一辈子纠结于究竟是否还要?去坚持,带着?这样复杂而矛盾的心理每日煎熬着?囫囵过下?去。
流离颠沛让他贪恋平稳,早在?磋磨间失了狼的本性,他更像历经万千风雪的终于得到停靠的旅人,胆小,懦弱,害怕选择。
害怕失去得之不易的生活,害怕时刻提醒自己罪魁祸首是将他带出深渊的好友,害怕一切都被打乱,害怕再一次……身侧空无一人。
他蹲坐在?地面?,捂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息,。
又过半月,付谨之终于得闲,特意带了一坛父亲珍藏的好久来他居所。
二人就坐在?那处小庭院石桌里,以梨花杯斟酒对饮。
两人许久没能这般安静地坐下来了,回到流云山庄后,付谨之便少了许多一同游历时的恣意,整个人有些束手?束脚,唯独见到朝别,才?像得了一丝喘息。
他喝下?一杯酒,眼神微微困怠地眯起,“我总是想,要?是没有回山庄就好了。”
朝别眼睛盯着?他手?中酒盏,问道:“你不是要?当流云山庄的接班人吗?”
“不想,”付谨之摇摇头,困怏怏地继续道:“我不想当这个什么山庄庄主……我一直想,要?是我们还在?外面?,日日跑马观花,野鹤孤云,该是怎样的逍遥自在。”
一群大雁从?湛色天际飞驰而过,付谨之握起那把没有上弦的弓箭,闭着?一只眼,作势瞄准,从?口中顾自发出一道模仿弦发的“嗖”声。
雁鸟飞过,不留痕迹。
“我是在?羡慕他们呢,”付谨之目光放空,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当一只大雁,至少能往自己喜欢的地方去飞,不必每日被囚困在?此……再不然,当个道士,每日给人算算卦,看看八字,赚点小钱,往大江南北都看过一通。”
他想一出是一出,咧嘴笑说:“我都忘了,我会看手?相,朝别,把手?给我!”
朝别伸出手?掌,付谨之凑上前仔细分?辨,又用手?搓了好一会,才?慢慢道:“你,你这手?,真是奇怪……”
朝别问:“哪里奇怪?”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付谨之迷迷糊糊道,“除了一条生命线啊,别的,都断断续续的……你这感情,要?无疾而终啊。”
他又不是人,自然和人的手?相不一样。
“得了吧,”朝别满不在?意,收回了手?,“别瞎看了,醒了再说吧。”
付谨之还是乐呵呵地傻笑。
“我们跑吧。”他突然道。
“去哪?”
“哪儿都成。”
“不当少庄主了?”
“不当了不当了,”他感慨,“世?间那么大,总能不被我爹找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顺便带上栖棠,大不了躲起来。”
朝别去抬酒的手?顿在?原地,别过眼,用视线余光看着?酣醉得满面?潮红的付谨之。
付谨之托着?下?颌,笑得很开心,左脸颊梨涡深深。
朝别又一次陷入困顿之中,他到山下?镇子喝酒,一人点了近二十坛还要?多。
蜀中的酒比缙平镇的果酿更浓烈数倍,入口如?刀割喉。他喝了足足三日,店家劝诫也不听,醉了倒地便睡,醒来继续喝,就这般浑浑噩噩,连入店客人都刻意避着?。
恰逢今日,浩浩荡荡来了几位外地人。
他们坐在?朝别邻桌,为首之人是个年约二十的红衣公子,跟着?一众或下?属或打手?统共近十人。
等上了菜,见店内除了朝别这个满身酒气的醉汉外再无他人,便毫无顾忌地谈论起来。
那红衣公子先说:“都说流云山庄声名藉甚,口碑载道,如?今看来,倒是名实难副。”
“是啊,还以为有多厉害,今天这一看,不就是些碌碌无能之辈,竟然还拒绝公子提议,真是有眼无珠!”
几人零碎话语中,朝别分?辨出一点消息,大约便是横断之乱启,这位小公子想问流云山庄借宝以锻造自己武器,流云山庄借口推辞,这才?忿忿下?山,言语间皆是嘲讽。
一只酒壶不小心滚落,碎坛子发出清脆声响,邻桌人转过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朝别,回身骂道:“莫管莫管,一个醉汉!”
红衣公子扇了扇鼻前:“臭死了,跟捡垃圾的一样。”
一壮汉闻言,上去踹了一脚朝别,骂道:“狗东西,臭到我们公子了,还不滚远点。”
朝别动了动脑袋,继续睡觉。
有人劝他:“算了算了。”
壮汉呸了一口,便又回了桌,几人开始继续谈论起来,先讲流云山庄是如?何?名不副实,又说付成海如?何?虚伪奸诈。最后,红衣男子冷冷呵声,忽而开口:“照我看来,那流云山庄的山庄主付谨之,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往后流云山庄在?他手?里,怕是活不过几年。”
下?属赶忙附和:“公子说的是!听说那付谨之生得样貌丑陋,修为境界一般,连继承流云山庄都难……怪不得,一直没传出流云山庄有正统继承人之说。”
红衣男子此刻也喝了酒,飘飘然地继续道:“何?止,我去了流云山庄,这付谨之哪有传说的一表人才?,就是个窝囊烂货。修为低劣,和我一招都过不了就跪地求饶,他哪是不能继承流云山庄,分?明就是不敢!哈哈哈……”
笑声不绝,几人正欲碰酒庆好,下?一瞬,那名红衣公子便被爆起的朝别抓住衣领,重重往桌上一砸。
“啊啊——”惨叫声响彻酒馆。
变故发生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几人乱作一团,喊道:“保护公子!”
朝别两指掐在?红衣公子脖颈命门处,声色冰冷:“谁敢动?”
红衣公子几次出招都被朝别化?解,只得被扼着?咽喉,呼吸不畅。
“道歉。”朝别说。
“道……什么歉……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和付谨之道歉!”他指腹掐得更紧。
“原来是付谨之的一条狗,你现?在?放开我,还能考虑留你个全尸,”红衣公子面?上桀骜,齿关?扣紧,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偏不服,吐了一口唾液,慢慢道,“我不仅不和他道歉,我还要?骂他,是个孬种,活该被人唾骂贱货的呃啊啊啊——”
话未说完,朝别就这般按着?他的脑袋,将?人重重摔在?地上,目中是酣醉后的血红,一下?一下?将?他往地面?砸。
欲上前的下?属都被朝别以单手?拦下?,同?样不留情面?,另一手?中动作不减。数不清多少下?,等抬起时,红衣公子早已面?目模糊,口吐鲜血,上半身如?抹布一般软烂。
朝别看他模样,嗤笑一声。
“什么废物。”他道。
朝别带着?一身酒气血迹,浑浑噩噩回了流云山庄,直至五日后,才?知晓自己犯了大事。
那日自己惩戒的,竟是当时九大门派之一天翔谷的二公子,他那一打,将?人打得经脉塞堵,怕是要?卧床休息数月才?能勉强恢复。
二公子回到门中便大闹一场让父亲找人来要?个说法,很快,便找到了当初对他下?手?的朝别。
当时的流云山庄不过小有名气,又如?何?能为朝别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得罪天翔谷,何?况此事本就是朝别不占理,无论如?何?……流云山庄都无法包庇。
朝别本就认为是天翔谷错在?先,当夜便要?起身去寻那位天翔谷之人。路过付谨之居所,远远看见灯烛通明,心生好奇,便隐了身形前去,恰在?屋外庑廊能听清屋中两人对话——
显然已经交谈了一段时日,只听付成海话语气愤:“你不该让一个如?此莽撞之人入山庄!”
付谨之回道:“事情已经如?此,说什么都无用,天翔谷之人认定朝别受了指使?,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朝别面?色鄙夷,正要?推门而入,又听付成海道:“——这件事,你绝不能去承担。”
付谨之恭敬的回答随之传来:
“爹,我明白的,”他说,“我有分?寸。”
朝别的手?僵在?半空,随后一点点垂落,在?寒凉的夜风中孤身离去。
第二日,他这个罪魁祸首被流云山庄交了出去,被折磨足足三日三夜,受百道戒鞭,雷刑加身,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最后回到流云山庄,又加施三百戒鞭。
朝别昏倒在?地,背部血肉模糊。
独自在?行刑台上待到暮色苍茫之际,才?提起力气,一点点爬回自己屋所。
休息恢复的半月间,唯一愿意来看他的人,是从?百花门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喻栖棠。
她带了上好的伤药前来,替奄奄一息的朝别医治,二人难得无言,朝别咬紧牙关?,承受着?后背不间断传来的痛楚。
“朝别,”她突然说,“你和我走吧。”
朝别额间渗出冷汗,发丝沾黏在?颊边,唯一完好的耳朵被压在?褥下?,他没听清喻栖棠说的话,问道:“什么?”
喻栖棠顿了一下?,摸他耳朵:“你是不是耳朵不好啊?”
朝别偏开脑袋:“没有,你要?说什么。”
喻栖棠又把问题重复一遍,朝别声音虚弱,回答:“……去哪?”
“这件事肯定没完,天翔谷不会放过你的,你和我回喻家,我们……”她顿了顿,有些别扭,思酌良久,还是讲出了那句话语,“要?不,你和我成亲,喻家能保你。”
朝别闭上双眼,答道:“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愿意?”喻栖棠本就因?为主动讲出这句近乎邀请的话语而脖颈通红,而今被拒,更是惊讶。
朝别闻到很淡的幽香从?喻栖棠身上传来,轻柔地窜入他鼻腔。两人见面?时她尚且骄纵,如?今所有人都弃他不顾,唯独喻栖棠愿意来看他。
“我从?来最烦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大小姐,如?果不是付谨之,我甚至不想和你有任何?联系,”朝别声音冷淡,“你不用再来了,我不想继续看到你。”
喻栖棠手?一抖,大半瓶的药粉都洒在?了朝别后背。
她性子本就骄纵,自然受不得一点委屈,当下?带着?淡淡哭腔,愤骂一声:“谁稀罕你!一个臭乞丐,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喻栖棠夺门而出,那些金贵的上好药瓶还摆在?榻上,被朝别全部推倒在?地,噼里啪啦,砸得粉碎。
几日后,传来消息,听闻付谨之要?继承流云山庄,成为新的庄主。
朝别再见付谨之时,二人换了位置,不再是他小院的石桌,而是在?漫天繁星之下?,偌大殿宇之前。手?握长弓,身着?崭新银甲的付谨之转过头,看到满身血痕,狼狈不堪的朝别。
他一步步拖着?身体前来。
月亮的银辉落在?铠甲之上,像是溢了一层冷清的华彩流光,与付谨之冠玉面?庞极为相配,当真如?同?天上仙人,持一把银弓落凡入界,以战神之躯诛邪镇恶。
唯独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来了,”见到朝别时,很快调整表情,语中担忧,“你的伤还没好。”
朝别拖着?身体,抬头与此刻的付谨之对视,他的虹膜是褐橘的,在?月色下?几近透亮,瞳仁微微成了一道竖线。
“听说你要?接替庄主,我与你的关?系,当然想来道贺。”
“是,父亲年岁已高,就算如?今身体尚可,往后也不该继续操劳,我本就是山庄少庄主,接替也无可厚非。”
朝别耳朵动了动,冷然发笑:“的确,此前我就觉得,流云山庄中,唯独你最适合接任庄主,还想劝你,别再说那些什么离开山庄,世?间游历的话。”
“……那都是,不懂事时候的话语了,”付谨之移开眼神,掌心握着?弓柄摩挲,“何?况,横断之乱已进入水深火热之时,流云山庄一向以除妖为己任,现?如?今,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寒风寂寂,吹草簌簌,叶上也结了薄薄的霜。
付谨之取了一支银羽,上弦拉弓,朝远处天际射去。羽箭射不到那轮绒月,从?浓雾弥漫的山头落下?,不闻回响。
“多谢你,朝别,我还以为你会怪我不守承诺,不能再与你共行江湖之间。”
“往后你跟着?我,流云山庄……不会亏待你的。”他似纾解一番胸中阻塞,同?样轻笑。
“你我二人,还似从?前。”

三月后, 逢猎捕节。
流云山庄以弓箭出名,常会?带着数百弟子到黄山猎场捕杀妖兽,付谨之作为未来接任庄主, 此次便是最?好的?服众之机。
他带着那?把巨大流萤弓,率先射伤一只野猪, 又连连收获,对夺魁可谓势在必得。
只捕猎场本就地形乱, 为着一只百年修为的?妖兽祟鹰。付谨之策马入深林,祟鹰再度扑上, 二人一度纠缠, 足足小半时辰, 才将崇鹰彻底斩杀。
正要上前收取内丹,身后一只虎首蛇身的?巨兽忽而袭来, 其形如?屋楼, 又生双翼,舒展开来,铺天盖地挡住那?天际一轮悬日。付谨之反应不及,被滑腻蛇尾拍击在地, 那?粗壮如?数人的?蛇尾即将缠上他身体之时, 朝别再一次出现了。
他与妖物鏖战,最?后凭借精湛技力与灵巧身形领了上风,可那?蛇尾实在难缠, 体力将将耗尽之时, 朝别喊道:“喻谨!”
付谨之弃了长弓,取剑抽身而上, 虎首张着獠牙要咬朝别的?前一刻,他凌于?半空, 用长剑砍去妖物头颅,将身体彻底一分为二。
妖兽乌蓝色的?血喷溅他满身。
付谨之从脏污中抬起头,唯独左脸颊剩下一点白净,能隐约看清原本样貌。
薛应挽忽地想起,自己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这种妖物,可时间太久,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朝别从蛇身中剜出内丹,丢到他面前,
付谨之松一口气,轻笑出声。
“幸好有你在,否则今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朝别扶起付谨之肩膀,带他一瘸一拐走出密林。
捕猎节上的?高?阶妖物内丹是付谨之能够继任庄主的?最?好证明,连付成海也引以为傲自己儿子如?今修为功力。听及付谨之言说那?日朝别在妖物口中危急救下之事,也不再阻挡二人交往,反私下邀了朝别,赞叹道:“往后你若能尽心辅佐,也不枉谨之待你之心了。”
很快,便到了付谨之要继任庄主的?日子。
流云山庄后山有一汪灵泉,山庄水源均取于?此。据说汇集了天地灵气,有积运纳福之效,还能极大助长修为,当初立派择地,便是因为此处灵泉。
历代以来,继任庄主都有一个传统,需要下任庄主亲自灵泉处舀水净化,付谨之亦无例外,他在灵泉前以血落石,三礼三叩,得灵石承认,完成净化仪式。
一切都很顺利,正式继任庄主典礼的?前夜,付谨之再一次去见了朝别。
他又带了一壶酒,却没有为自己斟倒。
“上次偷了我爹珍藏的?酒,他就换了个位置摆放,结果你看,还是被我发现了。”
付谨之笑了笑,目光相?比初见的?纯然,已变得更为坚毅。“庄主”这个身份施加在他身上,令他必须得承受许多施压与困苦,连日繁忙,却不能,也不被允许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朝别将酒杯递到他面前,付谨之摇摇头,往前推拒:“我明日要继任,不能喝。”
“紧张?”
“自然是有的?,不过?,想到往后有你和栖棠陪着,也不是那?样艰难了。”
“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了吗?”
付谨之以茶代酒,与他同饮杯。
“从前,是我太过?幼稚愚笨,以为自己当真?能脱然于?世,任性半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些?时日,向?父亲与庄中长老学习请教,方知尘网重缚,人世多艰。”
付谨之面色皓然,眸如?华星:“我想担起责任,不负师长,父母所托,成为一个好的?庄主,倾力挽世之艰辛,救苦难之人。”
朝别偏眼看去,此刻的?付谨之,当真?如?一位即将上任的?,具有威望的?山庄庄主。
他问:“朝别,你可愿与我一同行此路?”
阒夜中繁星扑闪,一轮皎白莹月高?挂,尽态极妍的?星子上罩着层白蒙蒙的?雾,像一场烟火散尽的?余晖。
少倾,朝别饮下壶中残酒,好似真?的?醉意醺浓,口中话语也不明晰。
数声朗笑融于?夜风,他砸碎酒壶,以示诚心,道:
“我不就是你曾救下的?苦难之人吗,自然是要追随你的?,谈何愿不愿意呢?”
“——付庄主,这条路,也只有我能陪你走下去。”
翌日,付谨之赴继任大典,其时云清天湛,霞蔚云蒸,数百弟子集列于?主殿,见付谨之受前任山庄庄主付成海授礼。
钟鼓声起,叩首交接,灵石逸散出七彩之芒,象征着流云山庄庄主的徽纹在掌背亮起,金光熠熠。
恭贺之声连绵不绝,也正是此时,一只巨鹰从天穹上方而至,巨大的?双翼遮住日光。
乌云翻卷,天色骤变。
有人惊呼:“是妖兽!妖兽怎么会来……!”
付谨之握起银弓,掌背徽纹亮起,拉弦射出三支羽箭,剑痕如?白日流星,正中巨鹰头、颈、腹三处。
巨鹰翅背翻滚,尖声嚎叫,响彻山头。
顷刻,异变陡生。
地动山摇,无数不知何时冲破山下屏障的?妖兽直撞入山庄,最?先发现的?守门弟子早已落入妖物口中,被撕咬成碎肉白骨。
可若仔细看去,没有一只妖兽冲付谨之而来,甚至有意避开,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庄内弟子。
山庄最?高?处闷沉的?鼓声被守山人敲响,声音通过?灵力波动放大到整个山头:
“——妖物入侵,守卫山庄!”
透过?朝别的?目光,薛应挽从高?山上看着这一切,朝别没有选择进入战场,只是冷冷地看着付谨之一人之力应对妖物。
流云山庄主习弓箭,除却部分曾与妖物有过?作战经?验弟子,大部分人陡心中生惧,拿起弓箭也畏缩慌恐。
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妖物袭击的?先例,本就不擅近身,妖物却如?潮水般涌入乱作一团的?庄内,只两个时辰,庄中弟子便已殁了大半。
付成海与几位长老仍在苦苦支撑,付谨之鏖战许久,弓箭不成,便换作长剑,以一己之力挡在弟子身前,喊道:“再坚持一下,已经?向?各门派发了求援,很快便会?有其他门派弟子赶来相?救!”
付谨之指尖掐诀,收弓,单手持剑,侧身斩下一只妖兽头颅。
他身形灵动矫捷,白袍翻卷,金色箭芒与剑光交汇,身上溅满污血,唯独神色坚毅,双目如?星,宛若一道不可突破的?高?墙。
可惜,最?终还是没有及时等到救援。
离开的?路被堵死,整个流云山庄被源源不断涌入的?妖物占据,踩着满地血肉,啃咬着弟子的?尸体。
场上还站着的?,便只剩下他一人。
最?后一个弟子倒下,付谨之已然满身血污,可妖兽的?攻击早已停止。密密麻麻的?妖兽聚集在流云山庄的?大殿广场前,尽数仰起头,望着依旧用拿剑不断斩杀的?付谨之。
随后,是大批收到讯息涌来的?附近门派修士,他们在山下集合,带了法器符咒,做足了剿灭妖族准备,一并?杀至山门。
可论是谁也没想到,冲入山庄时,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
浸满鲜红的?付谨之立在尸骸血海中,手中提着一把沾黏着骨肉的?剑,无数妖物将他环绕其中,甘愿俯首称臣,本能朝拜。
有人大喊:“付谨之,你竟勾结妖物?”
“不,不……那?些?妖物,在对他跪拜……”
“果然没错,是他联合妖物,覆灭了流云山庄……”
付谨之怔怔抬起头,对上匆忙而来的?各大修士。他恍然清醒,意识到什么?,手中剑柄一松,哐当砸落在地。
“不、不是……”
那?些?妖物依旧乖顺地匍匐在他脚下,付谨之惨白着脸色后退,妖物便同样往前移动,他厉声喊道:“滚开,滚开!”
朝别也在此时跃步而下,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
付谨之双手发抖,像是看到了唯一的?希望,嗓音颤抖,不住喊道:“朝别,朝别……”他急切地要迈步前来,妖物也适时地让出一点位置,可最?终,还是被弟子尸体绊倒在地。
“我没有,没有勾结妖物,”他双手撑地,仰起头,看向?朝别,淌了满面的?泪,“你相?信我的?对不对,你帮我证明,你帮我,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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