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栗色的清瞳缓缓扬起,雪白的脸颊难抑制的泛起浅浅粉色。
“正是为我们阿白的亲事,”董卓含笑望着少女精致雪白的容颜,伸手拨了拨她乌发间灿烂的金铃,“荀太傅道,如今天子后宫无人打理,想让你们婚约定下,你入宫管理后宫,待天子除服就举行大婚之礼阿白要成亲了,祖父真是舍不得啊,只是这天底下,只有天子才堪配我们阿白,也只能如此了。”
“呀!”浅粉的双颊顿时红云密布,少女羞的低下头,抱紧怀中的狸奴,发钗上金铃一阵脆响。
“……臣已与董公商议,至先帝期年后,请渭阳君先入宫,辅佐太后打理宫务,一直以母后管理天子后宫,着实也有些不便。”
与董卓说定后,荀柔立即驱车入宫觐见天子。
如今刘辩有几个先生,每日学习不辍,但听闻太傅求见,还是暂停课程,往正殿会见。
“……太傅说的是。”刘辩想了想,目光凝望荀柔,“多谢太傅为朕考虑得如此周全。”
“不过,尚未大婚,陛下需稍微克制以礼。”荀柔听说渭阳君董白与刘氏兄弟关系十分和谐,而天子对其颇为体贴照顾,便不得不加上一句。
何太后不管,刘辩年纪到了,身边又颇有些宫女,有些事情隐隐传闻,只要没有孩子冒出来,大家也只作不知实在先帝不得人心。
“太傅放心,”刘辩点点头,“朕明白,渭阳君入宫帮忙,已是十分勉强,岂能再令其名声折损。”
荀柔喟然长叹一声,比起在董卓处的演戏,面对看着渐渐长大的天子,他有些感慨,“陛下长大了。”
不管哪个年代,说起婚事,都觉得人一下子成熟。
刘辩微感脸热,捏紧袖边,勉强克制住自己,“听闻太傅染恙,不知现在可好些?前些天宫中进了桔子,颇为鲜甜,我令人送去两筐,不知太傅觉得如何?”
“多谢陛下赏赐,”荀柔端正的拜谢一礼,“先前已呈上谢表,想来陛下还未看见。”
“不,不是,”刘辩连忙摆手,“朕看见了,只是见到太傅,想亲问一声。”
“味道十分鲜美,多谢陛下。”天子显然还不知道,父亲和阿姊入雒之事,荀柔也不提,俯身拜退准备离去。
“……太傅这就要走了?”刘辩一愣。
“陛下尚在课中,令先生久候不宜,臣不敢耽误陛下学习。”
“……先生,”刘辩望着眼前俊美却沉默太傅,“近来,朕常想念皇子之时,得与先生朝夕相对,先生也悠闲自在,不必为国事奔波操劳。”
荀柔无言以对。
他本可以教训刘辩,身为天子如此言辞不当,但数年相处,眼见天下即将大乱,身为天子的刘辩,必遭苦难,他又不忍心再说出这样堂皇之语。
“啊,朕别无他意,只是觉得太傅如今实在辛苦。”倒是刘辩,见他不开口,自己连忙找补,“太傅放心,渭阳君天真活泼,朕十分喜欢,她入宫之后,朕以公主之礼待之,绝不会做出失礼之举。”
话至此说尽,荀柔再拜,自殿中退出。
天边晚霞徘徊,天心已见月影,仆从迎接荀柔上车,作御者助手的是随父亲阿姊一道入雒的田仲。
“小郎君归家否?”
曾经会笑话他总角梳得外斜的少年,已长成沉默而黧黑的青年,倒是旧时称呼不变。
“不急,再去一趟曹家。”
曹操刺杀董卓未遂,家都未回,就逃出雒阳,荀柔秉承能伸一手,就伸一手,保下了曹家人。曹嵩眷恋雒阳繁华,不想离京,如今却由不得他了。
曹操将随袁绍起事,曹嵩留在雒阳,实在说不定什么时候,董卓就忍不住将他砍了。
“……造反?”
荀柔说明了情况,外形和弥勒佛颇为相似的曹嵩,吓得就要仰倒。
“这……这可如何是好?”曹操小弟曹德扶着父亲,吓得缩紧脖子,双下巴挤得脖子两倍粗,自己也摇摇欲坠。
“以在下之意,请君家速速收拾细软,在下可送你们离开雒阳。”
“好好,”曹德吓得六神无主,连连点头,看向亲爹,“父亲,我们赶紧走吧。”
“好,我们即回谯县。”曹嵩定了定神。
荀柔微微挑眉。
“……大人。”
但他还未说话,方才一直沉默跪坐一旁的女子,站起身,向曹嵩屈膝一礼,又向荀柔一礼,“此事,儿以为,不如再问问荀侯?荀君以为,我家当如何是好?”
女子容貌清丽,神情镇定,衣着朴素与曹嵩与曹德大不同,正是曹操正室夫人丁氏。
“先前不久听闻,君家族人曹邵于陈留募兵,豫州牧黄琬已杀之。”荀柔叹道。
曹家众人顿惊。
谯县在豫州,豫州牧杀他家族人,显然已摆明立场。
“以我之见,恐怕不好回谯县了。”
“正是,正是。”曹德吓得连忙点头。
“那……那我们能往何处安生?”曹嵩惊惧,“听闻,听闻徐州太守陶谦颇有手段,徐州大治……我,我们往徐州吧荀君以为如何?”
“未为不可只是,徐州距京师千里之遥,沿路兖州冀州等地,贼寇横行,恐有妨害。”
“大人,荀君所言正是,徐州路途太过遥远,路中恐生不测。”
曹嵩也不是不明白,点点头,“可如此,我们又能往何处?”
荀柔在堂中踱了几步,沉思够了,这才开口,“若不见弃,颍川郡中有我族中父兄,或可照拂君家。”
“多谢,多谢。”曹德顿时大喜,当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上前抓住荀柔的手,“若能如此,实乃大善!”
曹嵩一时也无决断,想了想觉得不错,颍川离雒阳不远,不必长途跋涉,又能躲避董卓怒火,等战事结束,又可返回雒阳,便答应下来。
“多谢荀君大恩。”
“伯父不必多礼。”荀柔被曹德抓得死紧,无法回礼,只能无奈一笑,“我与孟德至交,受他所托,自当尽力。”
这时候,连曹嵩也不相信,他家长子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啊。
数日之后,袁绍联盟得知董白入宫的消息。
“不能再等了。”袁绍当即决定。
再等下去,董氏皇子都要生出来了。
“……平原郡刘备处,尚未回复。”同盟中有人道。
“刘备受荀含光之恩,恐怕是不会前来了。”郭图道。
“占卜吉时,设坛祭天,便即起事。”袁绍不愿再等。
【熹平二年二月,袁绍自表为车骑将军,领冀州牧,表袁术为后将军,鲍信为振威将军,曹操为奋武将军,与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众各数万,推绍为盟主,一同起兵。天下闻之,上下莫不为之震动。】[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根据《三国志》修改
关于袁绍举事的正义性,在当时也未必就众口一词。
其中几个证据就是,一,天下十三州,其中并州,凉州不算,益州、荆州、徐州、幽州、扬州等地,也就是说其实超过一大半的地方,都是没有参与的,二,刘虞作为汉室宗亲代表,拒绝了袁绍的拉拢,三,曹操族人曹邵在陈留募兵,被当时豫州牧黄琬杀了,黄琬后来被董卓招入京城后,是和王允联合灭董的,也就是说他也属于反董的部分,但他仍然认为曹邵的行为是作乱。
如果按汉朝的思维看,可能当时行为最正确的是王允,杀董卓的同时保天子。
不知道说点啥,祝大家晚安,一夜好梦~
公元一九零年,汉熹平二年二月,陈留酸枣县,迎来了留名青史的高光时刻。
黄沙动地,旌旗烈烈,篝火熊熊,鼓角呜呜。
袁绍、袁术、曹操、孙坚等十二路诸侯,会盟于酸枣,立坛牺牲,歃血为盟,共讨董卓,誓扶社稷。
袁绍被当众推举为盟主,便整衣配剑,慨然登坛,手捧兵符将印,传视众人后,焚香举酒,仰首祭天。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作害,我等惧社稷沦丧,纠合义兵,并赴国难。
“车骑将军绍!”
侍从端来盛满鸡牛马血的铜盆,袁绍并指蘸取,缓缓抹过唇边
“后将军术!”
立于台前首位的袁术,有学有样,取血涂口。
“奋武将军操!”
“兖州刺史岱!
“河内太守匡!
“长沙太守坚!”
“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
“有渝此盟,无克遗育……”郭嘉与众文士站在坛后,摇头晃脑跟着念诵,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向青衣素袍,容颜如玉的某人,笑道,“以文若观之,本初公此处可有好酒?”
“奉孝。”郭图扯扯他的袖子。
袁绍想拉拢荀彧,又不放心,表面常请他往大帐商议,实则处处监视,尤其是雒阳传来荀柔力主董氏入宫的消息,荀彧在此的处境便更为尴尬。
“这有什么,”郭嘉目光往群士间一扫,“荀含光有其兄在安乐郡,荀文若有其兄掌颍川郡,二荀各有一地,算起来,难道不是颍川位置更紧要?”
关东名士微妙的骚动起来。
郭嘉笑向荀彧。
荀文若长身玉立,袍袖低垂,琥珀色的眼瞳,迎着阳光下越发清透。
他仿佛什么都为听见,只静静伫立,周围骚动的群士议论了片时,不知不觉压低声音,渐渐平息下去。
歃血誓毕,袁绍下坛,谦让一番,这才在众人簇拥下走向大帐,路过旁观的士族时,十分客气的邀请一番,亲切的执住荀文若的广袖,定要拉他在身侧。
大帐之内酒食已备齐,乐工奏起《秦风。无衣》,兵士执小盾帐中起舞。
酒过数巡,气氛和乐,袁绍这才开口商议出兵,这话一出,满大帐欢声一静。
“诸位若有困难疑虑,一道说出。”袁绍见此只得道。
过了一会儿,同为袁氏的袁遗率先开口,表示自己兵卒方募,操练不足,尚需时日,另外军粮该早谁要?
他一开口,孔伷、桥瑁等人纷纷附和,表示兵卒还需操练,粮草十分吃紧,保土安民重要,至于董卓,自然要“准备齐全,徐徐图之”。
又有刘岱,心神坠坠询问盟主,是否已劝说刘虞。
他到此时才发现,起事的队伍中,就他一个姓刘,说好推为盟主的刘虞没来,连刘备都没来,思及弟弟刘繇当初劝说,他心中暗暗后悔,生起退避之心。
粮草何济,各出兵多少,马匹多少,该从何处攻击,是合兵,还是包围……种种问题,众说纷纭,诸侯谋臣,各有陈说,从天亮一直讨论到天黑。
直到曹操挺身而出,表示自己愿意率亲军为先锋,又有孙坚也开口表示愿打头阵,这才让场面稍微能看。
至此,袁绍看诸侯都露出疲态,仍各不相让,只好宣布散帐,明日再议。
商议虽未定,但酒食却饱足,各路诸侯各领属下散去,荀彧也自回帐休息。
挑灯、研墨、扑纸、舔笔,执笔在手,却久久不能落下。
“文若果然未睡,”帐缦挑起,郭嘉手提酒囊,广袖摇荡着走进来,“袁公军中之酒,甚美。”
荀彧起身相迎,“奉孝。”
郭嘉玩笑道,“这是写家书,还是传消息?”
“今日多谢奉孝。”有些话,需要有人挑到明处,却又不能是自己。
“这有什么,嘉亦不愿颍川变作战场。只是,”郭嘉话风一转,“含光打定主意,留雒阳委曲求全,守着天子?”
荀彧不答。
郭嘉以掌拊案,“桓、灵二帝大失民心,汉室社稷将绝,若无董卓霸朝,天子雄才韬略,或可再兴有望,如今这般,他就是想再兴汉室,辅佐如今的天子又何能为?”
“奉孝!”
郭嘉失望的长叹一声,背手身后,“文若,见今日诸人如何,袁氏、孔伷、桥瑁等辈,岂真心向汉?
“奉孝,醉矣。”
冀州田氏、清河崔氏、河东卫氏,早已心背汉室,不成一方诸侯者,为何?”
“不过欠一分雄视天下,包涵宇宙之气魄。”
郭嘉自问自答,仰首痛饮。
“杨彪、王允等辈尸立朝堂,禄禄之辈,俱不足道……看着吧,大乱将至,汉室颓堕,大争之世要来了。”
“我原以为,含光不同,却是错看了……
“奉孝,醉矣!”
心中如沸,荀彧却神色不改,只扶住摇摇晃晃的郭嘉。
“我何曾醉……”郭嘉扯着荀彧的袖子站稳,“对了,有件事”
“奉孝!”正巧郭图找来,一见即知族弟醉了,连忙向荀彧致歉,“失礼、失礼。”
“奉孝一向不拘俗礼。”
荀彧摇摇头,协助郭图将郭嘉手臂扶到他肩上。
郭嘉仍拉住荀彧,“有商人道匈奴近来颇有异动……嘉也不知真假。”
荀彧神色微变。
郭嘉摆摆手,被郭图扶持离去。
这回……却有事可说了。
荀彧回到案前,思索片刻,便提笔写信给四兄。
雒阳情况不明,而常山郡有平难中郎将部众,他不知此处人马与五原太守关系如何,但却知道,此二处恐怕都来自当初张角黄巾,荀柔也十分相信此部与五原太守相互扶持、守望,不会背弃。
以如今局势看,若真有异动,也只有这一处能出兵救援。
他信还未写完,便又有人来访。
来者虬髯浓眉,身形健朗,正是今日表为奋武的曹操。
曹操一走入帐,便即表示,愿送荀彧离开。
荀彧不急回答,取了木碗,洗去浮土,斟上醴酿,奉至曹操面前,敬拜之后道,“多谢曹将军好意。”
这就是拒绝之意了,曹操了然,倒也不急着离开,端起盏饮了一口,说起昨日收到来信,多谢荀柔将他父亲和兄弟送出雒阳,送至颍川,承蒙荀氏照顾。
此话曹操说的是感激之情,荀彧却不能不明白其中猜忌之意,而就连他自己,也难断定,堂弟此举,到底是否有挟持以为人质的意思。
甚或,堂弟本意,便是以此要曹操保证他在袁绍同盟中的安全。
他心底叹了一声。
世乱人心,连含光也用起这样的手段了。
“曹将军放心,含光不会伤及无辜。”
就算他真的被袁绍一怒杀了,含光难道能让曹家人陪葬。
曹操端起盏有饮了一口,转而说起战事。
今日商议虽有些不协,但袁氏兄弟承诺了钱粮后备供给,又有数十万兵卒,兵数足是董卓十倍,只要能全力攻击关中显要,救出天子,再扫平寇乱,西定凉州,则天下可定,再整顿吏治,重回大汉辉煌。
见过今日诸侯各带的数万兵马,那覆盖山河的气势,令曹操正踌躇满志,深信自己参与的是一场伟大的战役,凭此能做出一番事业。
曹操许久不曾与人深谈,儿时好友袁绍,身边的曹氏、夏侯氏的兄弟,还有盟友,面对这些人,他或是心怀警惕,或有保留,或是知道对方无法明白。
但荀彧是很好的交谈对象,曹操说得兴起,吐露出许多军事畅想,展开地图一一指点,荀彧回应迅速而精准,显然也对军事颇有研究,在许多观点上,两人竟也颇为一致。
两人都以为,攻伐是为政之延续,战斗之中,当以攻心相佐,并都将粮草辎重看做一场战役的根本,胜负关键之处。
曹操且叹且喜,谈兴更甚,直到亲兵找到帐中来,这才发现,已过中夜。
“耽误文若休息,实在抱歉。”曹操致歉道。
“哪里,与将军一席谈,彧受益匪浅。”荀彧温声回礼。
曹操看不出他是真的受益,还是只是客气之词,只得再三致歉,这才告辞离开。
荀彧将他一路送出帐外,在回身,落座案前。
这一夜,他帐中的灯火,一直未曾熄灭。
在诸侯会盟酸枣之时,青州正进行战斗扫尾。
青州黄巾、黑山贼于毒、白绕,联合海寇,想要抢夺乐安的盐场。
然而,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战斗,却让贼寇们被打得措手不及,那些向来瘦弱的、贫穷的、饥饿无力的像羊群一样软弱的百姓,露出凶悍的力量,与他们拼尽生死。
几方势力都还未汇合,就被安乐丁勇打杀得满头血。
这是所有乐安百姓共有的盐,每一次卖出,州府取十分之五,余下每一个在盐场劳作者都能分得一份,同时,在年初,官府便通知全境百姓,去年盐税充足,今年不再征收口赋。
这是施惠所有乐安百姓的恩德,怎不令百姓感念,为之效死。
安乐郡丁勇的战斗力,不止令贼寇胆寒,也令前来相助的刘备暗暗心惊。
他随荀棐并立在盐场的哨楼上,望着微芒天色中厮杀的人。
其余地方的贼寇已经打败,唯剩下海滩这一片。
广袤的雪白全是盐,被分割成一片一片一亩大小的田,由于此地不便骑兵,全是步卒厮杀,鲜血溅在白地,越发显得战况激烈而凶猛。
当初,乐安太守荀棐欲作局歼灭海寇,邀他前来协助,他还曾心中煎熬,一面觉得这是应当之事,一面又想参加袁本初轰轰烈烈的讨董大军,干一番大业。
但他身为临海州郡之相,深之海寇对州郡百姓之害,犹豫过后,到底还是留下来,选择与荀太守一道剿匪。
如今看来,这竟是再明智不过。
若他当真带兵前往冀州,恐怕前脚刚走,后脚平原郡这块根基,就能被荀氏所夺去。
不多时,一名小将登上哨楼,单膝跪地,禀告战斗胜利,贼人诛灭。
“务必小心,不得让贼子走脱,危害乡里。”荀棐下令道。
“是,裨将这就带人往四处巡视,宣告百姓,让大家近日小心。”小将声音微有些干哑,却仍然让人一闻之下,知道是女声。
抬起头来,正是太守之女。
“虎父无犬女啊,”刘备忍不住带上无限羡慕嫉妒恨的语气,捋着颌下珍贵的几根宝贝短须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
[注]誓言来自《三国演义》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
当联军在酸枣大帐之中,相互谦虚吹捧,其乐融融之时,讨董檄文与誓言传便九州。
雒阳皇宫,高逾二丈的嘉德殿前,燃起熊熊篝火。
火上架起一人高的青铜大鼎,鼎中滚沸有声。
天子染病不能上朝,殿中御案空置,御案之左又置一案,董卓头戴七道垂珠的冕旒,身着王侯衮服,盘腿而座。
血腥之气在整个大殿蔓延,一层重愈一层,殿中只听鼎沸水声,满座公卿低头屏息,瑟瑟发抖。
就在方才,数位关东名士,以及近来讨好董卓上位的文吏将官,被一个一个点着着名,拖将出去。
董卓现场就让人煮起火锅。
或许还有人心中彷徨疑惑,但没有人傻到在此时冒头质问原因。
被拖出之人,有张皇无措,有竭力挣扎,有慷慨昂然,有悲愤怒骂,但无论什么样的表现,最终却都难逃镬鼎,运尽命终的结局。
执刀的西凉人,没有为忠义者倾倒,也不曾对求饶者怜惜,就像屠夫面对猪羊,厨子面对食材那样冷漠镇定,殿中能听见的,只有富有节奏的刀切、落水的声音。
“咚、咚、咚……”
又过片时,两个力士,抬着一只巨大的铜釜进来,釜中之物,犹带血丝
董卓面孔掩在冕旒之后,令人看不清表情,他命人将肉端上一块,据案大嚼起来。
荀柔坐席紧靠御座,闭着眼睛都能听见董卓撕扯与咀嚼之声,鼻尖全是血腥之气,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当啷!”“叮!”“呕”
不知是谁的匕著第一个掉落,接着,殿中响起一片呕呃之声。
与荀柔同席的袁隗,终于吓昏了,翻着白眼倒下去,荀柔来不及扶住,袁隗头冠跌落,露出白发苍苍。
左近的杨彪,露出神色惨淡的怜悯,却恶心得开不了口。
“袁氏谋反,诛灭全族。以儆效尤!”董卓冷冷开口,便有全幅武装的兵卒,上前将袁隗拖走。
袁隗的昏倒,成为整个宴会的终结,袁隗救了殿中所有人,除了他自己。
然而,在座公卿却很难对他产生感谢之意。
记忆还在,所有人都记得,就是如今“反董”的袁绍,将董卓引入雒阳城,然后自己逃走了。
用以威慑群臣的宴席散去,幸存者与亲族、好友相扶着起身,蹒跚走出大殿,谁都不敢多看殿前的铜鼎一眼。
一人脚下一软,没有站稳,竟从高台之上直接滚下去。
人的步速岂追的上,眼看那人滚至最下阶,伏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没有人说话,文吏的亲友,忧心忡忡的加快脚步跑到其身侧,惶顾四周,却不知该怎么办。
“驾我的车将他送去太医署吧。”荀柔叹了口气,他走在后面,但直到他走到阶下,人们都围在殿前,没有反应。
有资格在宫中坐车的公卿并不多,大多数看上去并没有比倒在地上的这位好多少。
他们并没有真的在城头生死搏杀过,也不曾见过尸首盈野的战场,更不曾亲历京观的建造过程。一辈子在朝堂之中修炼出应对云波诡谲,水下杀机的城府,面对董卓这样直接突破人类极限的行为,直接破防,实在很正常。
“谁要你这等奸贼示好!伍校尉之魂今当索尔方去!”一个年轻气盛的文吏指荀柔怒骂。
方才校尉伍琼被董卓点名之时,破口大骂,声称荀氏叔侄出卖义士,他死都不放过两人。
这话不清不楚,但并不妨碍众人各种解读。
“慎言!”落在后面的皇甫嵩老将军,快走几步下来。
在众官之中,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算是镇定。
根本不需皇甫嵩多说,那年轻文吏身旁友人,已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一把抱住他,捂住他的嘴,环顾左右,生怕下一刻就有西凉兵卒从四方冒出来。
“董君方受惊吓,失行狂悖,僭越上官,”小吏紧紧抱着友人,将之按倒在地,一起瑟瑟发抖,“死罪死罪!”
“何事喧哗。”穿着盔甲的小将,领着一队兵卒跑步前来,“啊,荀太傅也在。”
小将找到一个认识面孔,上前抱拳行礼,露出一张干净年轻的脸,“不知发生何事?”
也不知是回过神,还是真的吓傻了,就在这时,脸被按在地面摩擦的董君,突然放声大哭。
“天也!曷其有极!”
天啊,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如此癫狂,何能为吏?”荀柔瞥了一眼小将,开口道,“公达,你领他二人去尚书台,录以病免去职。”
“唯。”荀攸拱手受命。
“多谢太傅宽宥,太傅、太傅胸怀宽广……”文吏友人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连声致谢。
入仕之时的豪言壮语都忘了,比起继续提着脑袋做官,还是小命要紧。
荀攸与尚书台其他文吏,将两人和滚下台阶的倒霉蛋一起带走。
“多谢将军。”荀柔温言谢过热心工作的小张将军。
“不必,”小将摆摆手,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盔,“若是无事,在下便继续巡视了。”
“将军请便。”荀柔客气颔首。
谁人知道呢,这位稍显腼腆的年轻小将,就是在历史中让曹老板翻车,丢了亲儿子和族弟,连自己都差点丢命的张绣。
张绣继续巡视,公卿们迅速散去,被董卓招回雒阳,任命为宫门卫的皇甫嵩叹了口气,“今日伍君之举,实在是惊极失措,其人曾随已故张公征讨凉州,立过战功,还望太傅看在其为国效力的份上,恕其妻子。”
荀柔双手拢在袖中,“董公今日之举,实为震慑群臣,免其与叛党勾连。”
董卓已不再寄希望能与儒生文吏们合作,而是以反人类的行为震慑朝中公卿。
皇甫嵩苍老的、松弛的、布满皱纹的脸,更加惨淡了。
他领兵百战,当然能听懂荀柔的意思。
董卓要打大仗,而大战之前,统帅将领为稳定后方,会使用任何极端的方式和手段只为胜利。
他不再说下去,只以沙哑无力的老人的声音,感谢当初被招入雒阳时,荀柔在董卓面前替他打的圆场。
……其实,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荀柔凝视向皇甫嵩,有瞬间想问他,明知道雒阳已被董卓所控,他为什么要卸了军职,空身一人入雒阳来。
但在最后一瞬间,他忍住了。
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
无论皇甫嵩如何战功勋著,如何用兵如神,当他做出选择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只能做棋盘上的一枚卒子,能被人指挥着走,再无从主宰自己的命运。
好在,至少是一枚还可以用的卒子。
荀柔没有再多说,准备告辞离开,正在这时,身后却有宫奴追赶上来,道董公请太傅回去议事。
议事之处换了偏殿,不必再对着满殿血腥,着实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议题干脆了当,如何阻挡叛军攻击。
其实也简单,雒阳周围历朝历代修建起八关,破关过后雒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只要守住八关,外面的人也就无可奈何。
其中北向,东向的几个关口是防御联军的重点,需要善战勇将,函谷关是后路出口,防备西凉马腾、韩遂趁火打劫,南面四关,则在机动,一方面募兵采粮,另一方面也防备南面刘表等人突然出击,需要信任得过。
最后,大将徐荣派往守汜水关,段煨守函谷,李傕、郭汜、樊稠等人在牛辅的领导下守南面四关,而北面孟津、小平津
董卓望向荀柔。
怪不得,这样机密的军事会议,董卓也要让他参加。
荀柔看向吕布,见他虽还未反应过来,却也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