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香草门庭by青山见晓
青山见晓  发于:2024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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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应该不会让他等待太久。
“叔父将如何施为?”荀攸追问。
这次换荀柔没有回答。
他露出一点神秘微笑。
比起一心去商量刺杀董卓,他觉得,还是让大侄子将好奇心留在这件事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荀棐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认为当时的场合,并不适合正式提亲,也不该和糜竺商议太轻贱女孩子了。
(2)阿善的办法并不能彻底解决通货膨胀,只是尽量减轻百姓损失,当然,向来政府针对通货膨胀的办法,都只是减轻一点损失。

要平抑物价,也不能造成太大的民间动荡。
幸而去年算是风调雨顺,京畿附近又没收税,董卓被他引导主要抢劫对象是官吏,勉强还没把百姓逼到都活不下去。
和真实历史比,大概就是地狱十层和十八层的区别。
荀柔自嘲一笑,开始干活。
伴随正月第一缕春风,白马寺传出欲塑佛像的消息。
需以久近人身,久沾人气的铜钱造释迦牟尼前世之身,收民间随身携带一年以上之钱。
既是造铜像,那就要将钱融去,所以白马寺收铜钱,以称重计算,二十五斤铜换一斤金。
公式很正常,商户人家偷偷一算却沸腾了。
时下金价,大抵是一万钱一斤。
一钱重五铢,二十四钱重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二十五斤铜才七千余钱,就算如今币重略轻,也不过就是八千余,比市足低了二成。
既是称重,那什么钱都是一样用,但问题是,其他钱不管贴不贴身,总可以称超过一年,董卓新钱才造的,怎么都不可能有一年。
铜像最多不过几千斤,先到先得,商户要收旧五铢换金,十余日间,百姓手中的旧五铢价值非涨,甚至多有商户愿溢价换得,民间交易也都愿用旧币,而弃用新钱。
荀氏族中也没人见过这种操作,荀忱上下打量荀柔,惊讶赞叹。
“真是神鬼莫测之计,若非清楚乃含光所为,我是想都想不到,这算是算学吗,还是算货殖之道?仿若是一门新学问,倒与管子所论相仿。”
如今连最基本的经济学概念尚未形成,更别提市场和货币了,关于政治经济学,至今唯一一部指导性著作就是管子轻重篇。
荀攸却露忧思,“何来许多黄金?再能支持几日?”
他是猜测到白马寺与荀柔有关系,但就算加上往日那些前往参拜的官吏家属敬献,这样花钱能支撑多久?
“黄金尚足,王子师昨日也送来两百斤金。”荀柔没有正面回答,“董卓之母尚以旧五铢换黄金。”
“董卓手下非无能人。”荀攸看着他,“况若当真全不用新钱,百姓亦受侵害。”
既然有人发现,董卓迟早也会明白过来,而新钱已在民间流出,先前那些接受了新钱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公达,且再看着就是,”荀柔再次不答,伸手扶了扶案上一字排开的三只信匣,“你与十七兄真不回颍川去吗?”
从前到后,是十日之前的家信,三日之前的来自曹操,以及今日方送来的袁绍劝降信。
家里的信说,袁绍遣使者来结盟,为了尽量避免战争冲突,荀彧已经启程前去与会。
曹操的信说,相信他忠义之心,自己也要为匡扶朝廷安定社稷奋斗,赋诗一首,以抒发慷慨悲壮之情怀,最后请他照看一下家人。
袁绍的信中,先替他回忆了一下荀氏辉煌的历史“荀以十四世而忠贞为国”,又对他附逆感到痛心疾首“曾不念君父母兄弟”,最后劝他改恶向善,重新做人“内外响应共诛群凶”,充满了想给他当爹的向往。
“含光又非不知,比起我这个亲儿子,大人更喜欢你,”荀忱端着酒盏道,“担忧你一人在雒阳,务让我来照料,我要明知道会打仗,把你留在城里自己归家,我爹恐怕要对我施以大杖了。”
“……岂至如此。”荀柔嘴角抽搐。
大哥,如此编排你自家亲爹,不好吧?
“我近来勤练剑术,自以为有所得,”将酒一饮而尽,荀忱笑着玩笑道,“若真当兵临城下,当执剑为荀太傅护卫。”
“……多谢十七兄爱护。”看出十七兄玩笑下的决心,荀柔明知不可能,还是将目光投向大侄子。
“公达……”
“战事既起,何处太平,”荀攸平静回答,“雒阳与颍川,未有不同。”
“……是啊。”荀柔心绪重重一沉。
一但烽火点燃,九州之内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荀氏如今可要与颍川共存亡了。
“……究竟要如何……”他过去谋划,是对,还是错?
无论世间人物如何争斗,初春的风,尚带些许寒意,吹拂了山川大地,渐销了冰雪,颍川丰饶肥美的土地上麦苗悄然破土。
高阳里外,彪悍的西凉军队,沉默的伫立,这些浓眉深眸,高鼻卷髯的兵卒,纵使举手投足间,也显出寻常军队难以比拟的肃杀与威慑。
主将的段煨叉着腿坐在马扎上,身上只穿了细甲,头顶是临时搭起的篷障。
这障就搭在高阳里里门前的一颗桑树底下,桑树回绿,枝稍露出点点嫩芽。
这是他来到中原后才能看见的景色,若在闲暇时,他是很愿意凝神欣赏上一刻,但此时却心中焦虑,连手中,兵卒特意到颍阴县城买来的本地纯酿,也尝不出味道来。
他看向同郡的友人。
贾诩作为董公帐下少数通儒术察礼仪的文化人,与他一道派来为使,为董公本人提亲。
董公想联姻颍川荀氏,想将太傅荀含光变成自己的小舅子,天下望族荀氏变成自己姻亲这件事,作为属下,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荀含光究竟是个什么立场,他看不清楚,但荀氏看不上董公这一点,他倒是瞧得一清二楚。
原本嘛,按照他们过往的习惯,董公想得到个女子,那是很容易的事,家里不愿意,抢回去就是。
但他也明白,贾文和说的对,这荀氏女,董公既然命人备齐厚礼一道,显然十分重视,况且,对方嫁了,将来是就是主母,他们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得好。
他们一路老老实实,遇见颍川兵马,也不与之冲突,以威慑为度,到了高阳里,奉上礼物,对方拒绝,他也按贾文和所言,并不强逼,就只是将高阳里围起来,每日上门求亲。
里中黔首要出入也不阻止,来荀氏求学的书生要离开也不阻止。
但眼看干围了三天,荀氏还是缩在里中,不时还能听见诵读诗书,这不免让他有些心急。
“文和,我们已照你之计,在此守候三日,若是荀氏打定主意不许,又该如何?纵使我们等得,董公也等不得。”
“段将军说得是,”他身边,一身赭色儒服的贾诩,文质彬彬的点点头,缓声道,“若今日荀氏再不答应,入夜之后,就请将军放火。”
段煨顿时笑开,一拍贾诩的肩膀,“不错,文和兄此计甚妙就不知,”他复又皱起眉,“我只怕,荀氏会不会同那雒阳名族一般”
“荀氏软弱退避,昔年联姻唐氏,今日必不至如此。”贾诩微微欠身,目光却凝向高阳里门,像是透过门能看见那个青衣素裳,沉静娟秀的女子。
第三日了,就让他看一看,这位出身名门荀氏的女子,到底能否做出正确决断。
若是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沿围墙边,苇草与黄杨木搭起荫蔽的敞轩,檐下荀氏孩童摇头晃脑背诵诗经,堂内,荀采俯身再拜向族中兄弟长辈。
“大人,诸兄,何以吝惜一女而取祸也?颍川比邻雒阳又无险阻,若战起两方以此角力,全郡百姓难以保全。”
荀采已换了一身红妆,鬓发如云,容貌清丽不减当年,唯眉目间再无当初惴惴之色,目光坚定,容光映照,耳边明铛熠熠生辉。
数年之间,荀爽苍老许多,须发皆白,额头起了数道皱纹,好在精神尚佳,往日以教授诗书为业,声名愈盛。
他长叹一声,有心不愿令女儿出嫁,却也知这已非一家之事,甚至不只是一族之事。
屏风之后的后堂,传来呜咽低泣之声,乃是族中妇人未嫁女子。
“诸亲何故哭泣,”荀采起身,昂首立于堂中,“我先嫁高门,后嫁侯府,董公当世人杰,足以荣身,已无憾已,不必作此哀戚之态,更令他人见笑。”
关闭数日的高阳里里门打开,段煨往大门瞟了一眼,又一眼,定住。
金簪玉饰,红衣灿烈,一众姿仪优雅的荀氏女,奉着一位仪态万方,盛妆娇艳的丽人,款款步出。
“敢问车在何处?”一名荀氏女上前问道。
段煨一时看得发愣,还未回身,身旁贾诩已起身,上前恭敬的荀采引上轩车,复又转身,“董公特意提起,请慈明公前往观礼。”
“我弟便在雒阳,董公还怕无人观礼吗?”荀采撩起帷幔。
馨香袭人,贾诩欠身颔首,不抬头道,“女公子说的是,只是董公赤心一片,不能不请见慈明公一面,以全人伦孝道”
“不必多言,”荀爽忍不住露出悲愤之色,将手中拐杖一杵,“我女出嫁,为父岂能不往观礼。”
族兄和公达都不愿走,荀柔琢磨了一下,觉得也行,将他们都塞进三台,雒阳城中若论什么地方最安全,也就是天子身边。
原本公达都能任二千石太守了,但中枢官员可以比地方官高,正好前御史台长官御史大夫被董卓砍了,该位置在前汉属于二千石,为宰相之副二,本朝职能缩减变成与尚书台齐等的千石,也勉强算平调。
大家都有事做,也免得去干危险勾当。
董卓新钱渐在民间少用,荀柔找来可信的商户,要求他们交易时候收新钱,只要在交易当旧五铢百分之一,他就愿用五十比一兑旧五铢钱给他们。
这些商户投到他门下,为图庇佑,向来也有敬献,没成想还有这样好事,只要兑换,就能赚一倍,还能拿了五铢钱,又到白马寺兑金子,自然十分积极并且嘴紧。
如此物价摇摇晃晃、勉勉强强,竟真的稳定平衡下来。
但荀柔已无暇为自己的成果高兴,当得知董卓派段煨贾诩二人,前往颍川迎娶荀采的消息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雒阳城门了。

“含光……”
荀柔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看向围拢露出担忧的诸君,靠近身侧的两位尚书,甚至虚扶的伸出手。
怎么回事?
他今年二十二,不是九十二,还是,他看上去向经不住事,要气晕过去了?
“请再说一遍。”
他平静的绕过席案,走到向前来报告的百夫长面前。
“镇远、镇远将军段煨领五百骑兵自轩辕关入关,”百夫长感到莫名畏惧,不由后退几步,又将身躬得深些,“持太傅之父与姊,将至开阳门,我家将军不知缘由,遣我禀报太傅。”
“替我谢宋将军提醒。”荀柔施礼。
“不敢,不敢。”百夫长深深弯腰。
“宋将军与高将军还驻守城南?”
“是。”
荀柔点点头,广袖一摆,回到案前,撩裾跪坐,提笔手书传符,书毕用印,“请二位将军,各遣五百步卒,”在尚书台尚书、侍郎纷纷劝说声中,继续道,“于开阳门外列阵。”
“啊……”百夫长一愣,背后激起一层冷汗。
他以为自己就是传个话。
“怎么,我遣不得二位将军?”荀柔微微侧头,眸色深沉,递出一尺长的竹片。
“不,岂敢……”百夫长跪拜,双手接过,不敢看那如白玉剔透的手,“小人领命。”
“荀太傅息怒……”、“太傅还请三思……”尚书侍郎们眼见兵卒拿了命令离开,再次围上来。
“诸君放心,”荀柔再次起身,在人群围拢之势中,走到兰錡架拿下佩剑,“柔自有分寸。”
他们以为自己气疯了?
呵,怎么可能!
荀柔活动了一下左手,方才蜷得太紧,手指有些僵,革带都解不开。
“太傅不如打探清楚,再做打算……”、“正是、正是……”能在雒阳中枢活到现在的官吏,无不是既识时务,又通机变,此时看太傅似乎怒急要同董卓硬刚,无不心惊胆战,担忧劝阻。
吾剑未尝不利!
荀柔全然将周围的话当蚊子嗡嗡,低头与革带斗争,终于“嘣”
革带绷断了。
堂中一静。
“十七兄也要阻止我吗?”荀柔抬起头来,望着身旁之人。
荀忱,十七兄,他很想挠头。
但能怎么办。
他只能默默解下自己的革带。
劝阻暴怒的族弟,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是留个公达吧。
浑身玄墨,四蹄雪白的骏马,伴着响亮清脆的空鞭,飞奔踏过长街,路中行客远远听到鞭响,无不急忙避让。
马蹄扬起尘土,荀柔咬紧牙关,紧紧盯着前方笔直,通往开阳门的道路。
董卓要做什么?要挟、威慑、威逼,摆布他?要用父亲和阿姊威胁他?
痴心妄想!
董仲颖以为,他真的害怕他吗?真的害怕西凉兵吗?
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而已。
砷砒,乌头,钩吻,水银,五石散,**……
马上玄衣高冠的青年太傅,拉紧缰绳,将马拉得扬蹄立起,长嘘一声,在开阳门前停驻,溅起沙尘。
荀柔默默平静呼吸,一人一马,占住城门,紧紧望向缓缓行来的部队。
队列之中有一抹鲜丽的红色。
明亮红色的帷幔,装饰着兵卒包围之中的车架。
粗麻的缰绳被蜷进掌心,几乎将掌心的软肉磨出血。
……董卓竟敢!
前行的部队停住,短暂的骚动过后,两骑一前一后小跑着迎上来,很快,两边已能看清彼此面容。
对面两人相貌皆异中原,当先的将军身着全甲,半脸短髭,环眼阔口,其后文吏一身儒服高冠,颌下短须,身材圆润。
荀柔默默按住腰间佩剑。
他认得这两个,是董卓属下的段煨与贾诩。
毒士贾诩……他也不惧!
踏雪感受到主人身上传来的戾气,长鸣一声。
段贾二人,皆身经百战,察觉对方煞气,俱控住缰绳,不再向前。
“小叔父……荀含光!”荀柔缰绳被从旁一把扯住,来人不及喘匀呼吸,急声低喝,“含光,不可!君不念叔父性命乎?”
荀柔缓缓转过头,煞气凛冽。
西凉二人不远,荀攸不便多说,只深深凝望过去,“小叔父,息怒。”
短促的一寸光阴,仿佛在此时停驻了片刻。
后面的步卒终于稀稀拉拉跑步随至,杵着仪仗兵器,靠着城墙喘气。
浓丽的长眉缓缓舒开,眉梢轻轻上挑,“公达在说什么,父亲与阿姊来雒阳,柔至城门相迎而已。”
荀攸知他已沉住气,松开缰绳,低头勒马后退两步。
荀柔轻轻摧马上前,行礼道,“段将军一路护送辛苦。”
“不敢当。”段煨低头还礼,抬眼悄觑,见他翻身下马,便也下马来,“我来为太傅前导这一路,未敢怠慢慈明公与女公子半分,太傅放心。”
荀柔不答,先至父亲车前,整理衣裳,肃容,双膝及地,广袖一展,俯身稽首大礼,“拜见大人。”
“拜见慈明公。”荀攸紧随其后。
段煨惊得愣了一愣。
他向知士人重孝,但也少见这般。
“行了,起身吧,”荀爽掀起帷幔,面无表情,“公达也请起。”
“唯。”荀柔从地上爬起来,父亲已又将帷幔放下去了。
他默不作声,向后面以红色锦缎装饰的轩车,再在车前长揖,“阿姊。”
“阿弟消瘦许多,可是染恙?抑是忧劳?”锦缎后露出荀采秀美的容颜,秀眉如月,眸含秋水,粼粼微光。
荀柔眼眶一热。
“阿姊安心,”他低了低身,“一切无恙。”
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他回转身,客气向段煨道,“车架稍后再还给府上,可否?”
“……啊……”段煨一惊,“这……”
他得把这二位送到董公处,才算完事啊。
“怎么,段将军有什么不方便?”荀柔温温和和问。
“……实在,实在确有不便。”段煨低头避开,他并不想得罪太傅,“在下奉董公之命前往,实在不好交代啊。”
“我迎接父亲与阿姊归家,段将军以为不该?”荀柔侧耳听见列步行走之声,“董公之处,柔自会解释。”
段煨正犹豫,却见远处两队步卒,皆披甲执锐,为首两人已近,俱身材高大魁梧,乃纠纠武将。
“段将军,行个方便?”耳边,又是荀太傅客气的询问。
“令家与军侯,乃结两姓之好”段煨还要挣扎,被贾诩踢了一脚后跟,断了话,改口,“啊,请太傅自便。”
“多谢。”对面太傅还礼数周到的回礼。
待对方护送车架离去,段煨这才回身贾诩,“文和,方才为何阻止我,现下如此,该如何向董公交代?”
“直言就是。”贾文和道,“将军入雒阳数月,朝中公卿,可再有如荀含光者,能与董公周旋,更令起意与之联姻?”
“荀含光比将军更能揣摩董公心意。”贾诩捻须缓缓道,“将军若是不放心,不如寻一外任。”
他得找机会离开雒阳,这天,恐怕眼看就要变了。
车架在荀府门前停驻。
荀柔谢过宋、高两位将军,许改日再叙,便上前侍奉父亲与阿姊下车,一路引到正堂。
荀爽虽受他侍奉,却一路不发一言,待至堂中坐下,再受他拜礼,这才缓缓开口,“你近日所为,实令为父失望。”
“儿……知错。”荀柔一悚,俯首稽首。
失望……
父亲说,对他失望……
荀柔紧紧抿住唇,心里涌起也不知是委屈,失落,还是羞惭……
“董卓何许之人?暴横逆施,上欺天子,下害贤良,你受天恩,不图诛贼,岂能与之为伍!”荀爽责道。
“儿错了,父亲息怒。”荀柔叩首。
青年低头伏拜,一言不语,背后衣裳却露出清瘦的轮廓,荀采担忧的望他一眼,轻声劝解,“司徒丁宫,司空张温,不免刑戮,大人,阿弟在雒阳城,必已十分辛苦。”
“古来已有三人成众,曾子杀人,流言岂能相信。”
“你……”荀爽心软了。
经历过党锢之祸,他也知雒阳形势危急,知道幼子处境艰难。
流言不可信,但那些说幼子阿附董卓,为之爪牙之声,却缕缕不绝,传得到处都是。
而雒阳,又不时传出万石、二千石,被董卓满门俱灭的消息,让他想起建宁元年,那场天地变色的杀戮。
又忧又惧,惶惶惑惑,心绪难宁,欲书信令荀柔归家,但天子如此信重,他又岂能让儿子抉择忠孝两难,最后只能弃笔。
“……上前来。”
荀柔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听得这一句,瞬间眼泪落下。
他膝行上前,一只枯槁的手,缓缓拂过他头顶。
“……瘦矣。”苍老的声音微叹。
“忧虑乎?惧怖乎?辛劳乎?”
“饮食不协乎?有恙未愈乎?”
荀柔将头伏在父亲膝上。
“《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荀爽抚着他,轻叹,“儿何能忘矣。”
“……儿错矣,”荀柔纵容自己短暂的沉迷于此,再抬头,神色清明,“阿姊之婚事,恐要迟些时候,才能了断,”他看向姐姐,“还请阿姊,稍许忍耐片时。”
“荀太傅求见。”
董卓方得了段煨回报,便听门外说荀柔上门。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请他进来。”他坐于席中,一动不动,抬首向下人示意。
满堂熏香缭绕,左右美女侍奉,董卓一身常服,靠在侍妾身上,望向大步走来,面带薄怒的荀柔。
“董公,这是何意?”不等董卓开口,对面青年又道,“我荀氏,名门望族,礼仪之家,董公欲娶我荀氏之女,既无媒妁,也无聘礼,莫非欺我家无人?”
董卓坐直身。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这个典故指曾子的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董侯府内,一派纸醉金迷,红暖香销
董卓曾在宫中宿过一段时日,但宫规繁琐不得自由,太后何氏美则美矣,性子无趣,再加上朝中各种言论,他就又出来了,住进在张温旧宅。
与初入雒阳时的魁梧健壮相比,董卓已是一座横肥肉山,带着仿佛酒醺未醒的迷蒙的仰起头。
沉稳厚重的褒衣博带,却被眼前年轻太傅穿得纤腰如束,敝膝上白鹤绣纹翩然欲飞,在加上如冰雪剔透的容色,在锦绣氍毹间,仍旧是出尘不染,这等姿容,实在让人容易忘记,这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公侯。
董卓眯起浮肿而越显细小的眼睛,醉眼中精光仍是当初纵横大漠的悍利,在短暂的惊诧后,心底飞快权衡着真假。
李儒劝说,并非没有让他产生怀疑和警惕。
荀含光是否真心与他合作?他与胡轸之死,有没有关系?与铜钱推行受阻,有没有关系?与逃出雒阳的那些儒生文士……有没有关系?
“太傅此话,出于真心?”
垂遮的帷幔后,靡靡郑声,奏着缠绵之曲,董卓双臂搂过两旁娇媚的侍婢,故意将手伸进侍女菲薄的衣衫中,也不知在如何,令得两女娇声低吟。
“董公匡扶社稷,家姊薄有才名,董公夫人已丧,家姊归家多年,欲结大义,成两姓之好,有何不可?”荀柔摊开双手,他声音不高,却恰好穿透乐声节奏空隙,字字清晰,“原本是一桩美事,董公何故逼迫,以使不协?”
董卓惊疑不定,面色不露,推开侍女,拱手道,“如此的确是某的错了。”
“如今家姊心怀忧虑,不敢应命,还是柔再三陈说,这才稍稍回转,只说不合礼仪,不知董公意欲何为,家姊质纵使不堪,我荀氏女却绝不与人作妾。”
“岂敢、岂敢,”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董卓都得起身致歉,“实不相瞒,某一介粗人,妄想高攀贵女,深恐君家不许,故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恕罪。”
帷幔后的乐工,适时的停止吹奏,董卓亲自斟满酒爵,绕过桌走到荀柔面前,躬身低头,将酒奉举过顶。
这番话,他早就准备好,要在对方前来兴师问罪之时威胁,没想对方出乎意料,倒真成谢罪。
精致青铜酒爵,雕刻有弦纹,爵中水液清波粼粼,既是赔罪,更是试探。
荀柔稳稳执起鋬耳,毫不犹豫,仰首一饮而尽。
“……咳咳。”
酒比寻常辛烈,他近来少饮,都有些不适应了。
“好酒。”
这不是用浊酒蒸馏制的白酒,是本土酒匠杰作,香醇辛烈且上头。
“好。”董卓拊掌,神色顿时热情许多,“是某不是,礼仪不够周全,日后定亲自向令姊赔罪。”
荀柔摆摆手,瞬间还是晕的,好在他来之前已做好准备,缓缓施了一礼,“柔今日前来,更有另一件要事。”
董卓知机,当即挥手遣退侍婢及仆从,亲近的执其手来到案边,倾身道,“请讲。”
荀柔提裾落座,伸手捋顺衣摆,展平敝膝,这才缓缓而言,“旧年已过,先帝之丧将至期年,天子年岁愈长,柔以为,陛下亲事着当准备了。”
纵以董卓之城府,听得此句亦神情耸动。
“君是何意?某也听闻,天子受君教诲,要为先帝守孝,此非君之论?”
“天子大婚,国之大事,哪能临期再作准备?”荀柔双手敛于袖中,端正放于膝上,浅紫丝绢敝膝上雪白的鹤安静而优雅的仰首伫立,“再则,天子将已成人,却无人主持中馈,长使太后劬劳,有违孝道,也有些不适。吾之意,不若先定下婚约,请渭阳君暂摄后宫,贵人亦入宫先习礼仪,至除服之期,便行大礼,董公以为如何?”
“……如此不违礼法?”董卓强自按捺,声音挤得尖细。
“本朝以孝治天下,自然以孝为先。”荀柔眉梢微微扬起。
“……不错,岂能再使太后辛劳。”董卓自坐中起身,背手在堂中转了个圈,这才稍解心中躁动。
士大夫那些蜚短流长,他岂不知。
日后,他若是外戚,便名正言顺掌管天下何进亦不过是一屠夫!
“天子大婚的确要郑重,宫殿、礼仪、嫁妆都要提前准备……”董卓激动的搓手。
荀柔不急,侧过头,看着他发散兴奋。
饶是董卓这样的人,仍然会为皇后之位,外戚身份兴奋到难以自持。
这个时代,身份与名位真是深入人心。
董卓兴奋过一阵,又转回来,神情亲切,“君家门庭清正,荀氏女”
董家女不可能独占后宫,与其选别家,倒不如就荀氏。
“荀氏并无适龄女子,此次就不送女进宫了。”荀柔摆摆手,手指又落回膝上,双手十指尖正落在白鹤额定一点丹砂上,“倒是吕侯有一女,正当妙龄,可堪侍奉。”
“……也好!”董卓喜色稍减荀含光果然狡猾,但他还是点头答应,“吕侯忠心赤胆,其女必能一心侍奉天子。”
年轻太傅揖礼告辞离去,翩翩衣袂如云,清脆金铃声自檐廊尽头响起,一身锦绣灿烂的小少女,抱着一只狸奴,急步跑来,“祖父。”
董卓转过身,露出慈爱的笑容,“阿白,今日怎么没进宫?”
小少女目光自堂中又往庭院转了一圈,却没看到相见的身影,轻咬了咬红唇,心底有些懊恼,“祖父,听说今日荀太傅来访,是为何事?”
董卓抬起宽厚的手掌,抚了抚小少女的丫髻,“正是为我们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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