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香草门庭by青山见晓
青山见晓  发于:2024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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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入命,死而复生。
师父说的竟是真的,世上真的有璇玑入命之人。
他手指在袖中蜷紧,深深一呼吸,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神秘的含笑摇了摇头,又道:“公子如今百邪皆消,又正值新婚燕尔,在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上师要走?”阴瑜立即露出不舍,“是瑜有何处款待不周?上师是瑜救命恩人,还请稍许瑜报答一二。”
“公子笃行仁孝,心思纯粹,故黄天庇佑,楷不敢称功劳。”襄楷收敛玩笑之色,挺腰坐正,脸色一肃,显出庄严之色,“我曾发下重誓,渡化万方,解救天下苦厄,如今已耽误许多时日,公子不必再多言。”
阴瑜见对方去意已决,也不敢耽误仙师的修行,只能道,“那,不知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公子日后要常诵《太平经》,心意坚诚,多行善事,可保一世顺遂,福泽子孙。”襄楷往阴瑜的脸上一拂而过,眼眸一垂,双手收在袖子里,“至于其他……恕在下不敢泄露天机。”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阴瑜连忙道,“有上师这句话,足矣。”
另一辆马车中,荀采正小心的用袖口沾去眼泪,避免花了妆容,言不由衷,“真是……这时候,还如此顽皮,怎么让人放心……”
“荀小公子,舍不得女郎,如此姐弟情深,奴婢真是羡慕不来呢。”婢女梨涡一笑,从袖中掏出手绢来,膝行至荀采身旁。
她原是仲慈公府中厨上的女婢,荀氏女郎出嫁少人陪伴,就将她选上来。
阴氏的婢女相互看看,不管心中如何,也你一言我一问的奉承起来
“小公子聪慧。”“长得真漂亮。”“正是,将来定能做官。”
“他不过一个顽童,哪能看出以后……”荀采还含着泪,却忍不住轻笑一声,又接着叹了口气,“要能有彧堂弟一半沉稳,我就放心了。”
荀采念叨着的荀柔,正同她心目中阿弟的榜样荀彧坐在一席。
兄长护送着阿姐走了,父亲要招呼客人,荀柔落单,又一次被荀彧认领监护。
荀家的宴会,从中午开始,齐聚一堂的诸荀今日都身着礼服玄端,腰间宽带,广袖高冠,或配剑或佩玉,具是端方雅正。
桌案虽然仍然是分食,饭菜的确比往日更加丰富。林林总总十几个餐碟,有时鲜、腌鱼、烤鸡肉、猪肉脯……还有荀柔“创造”的榆钱饭,主食是汤饼。
所谓汤饼,就是面片汤。
如今水稻还只在江南水乡才能种植,黄河以北大多以小麦和大豆为食,小麦的打磨技术尚不成熟,耗费工力,如今日这般需要精细面粉才能做出的面片,在他家也不能算日常。
不过,他的食案与周围人有不同,他有只碗明显就不一样。
荀柔忍不住的探头去看旁边荀彧的食案。
浅口平坦、带着双耳的食器,十分别致,食器内的液体,上部澄清下部有一点白色浑浊。
宴席开始,祝寿时大家都举这只盏,所以荀柔知道这一定是酒汉代的酒,他还没尝过呢。
“阿善想尝一尝醴酿?”荀彧立即注意到他的视线。
嗯?醪糟?那就不算酒了。
荀柔连忙点头,“可以吗?”
荀彧微微犹豫,用桌上的木勺舀了一勺递给他,解释道,“阿善年幼不可多饮。”
荀柔张嘴叼住勺子,勺中的液体被他一吸,落进嘴里,味道是略熟悉的淡淡回甜,但还没等他品出滋味,浅浅一勺就已经落下喉咙,一点香醇的味道升起。
味道淡淡的就像糖水,真的就是很正常的醪糟嘛。
荀柔咋咋嘴巴,捉住荀彧的袖子,“阿兄,再给我一点。”
小朋友刚才哭过,眼圈和鼻头都是红的,眼睫湿漉漉的,显得十分可怜,荀彧一时心软,又给他舀了三勺,再不肯给。
酒食半酣,年轻一辈的荀家少年们,便开始出席表演,或拔剑起舞,或击节而歌,待荀谌表演了蹴鞠戏,荀衍将作剑舞,荀彧携琴,为兄长伴乐。
踏飒流星,翩然惊鸿,剑耀烛光。
琴曲铮铮,清越如泉,和乐且湛。
剑舞很秀,引得满堂瞩目,荀柔的目光,却不小心就移向旁边案上的醴酿,方才一点点,实在不够尝出滋味。
荀彧小哥的盏空了,仆从没有来再斟,旁边桌荀谌哥的盏却是满的。
此时,荀谌正专心致志敲着节拍,他桌上的那盏,离荀柔只有一伸手的距离。
荀柔探过去,将盏挪到身旁,小心的四周观望了一圈。
这一盏同荀彧给他的没什么不同,他嗅了嗅,没闻出什么味道来,又看了一眼旁边专心喝彩的堂兄。
他就尝一点,嗯,这个甜度要淡一点……再尝,好像要香一点……再……没……没有了?
荀柔双手捧着耳杯,仰九十度,盏里已经倒得不剩一滴。
“君、幸、食。”盏底原来是这三个字。
把杯盏倒回来放回桌上,他晃晃晕乎乎的脑袋,觉得眼眶、脸颊和额头都微微发烫,有种虚飘的感觉,头脑中仿佛生出云雾缭绕,翩翩然。
……糟……糟糕了……曾经有过的经验,让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不是度数高一点……
就算是心底生起的不妙,此时他却像被莫名的托着,轻飘飘的,想要认真思考,认真应对,都没办法郑重起来。
双手捧住发烫的脸,荀柔很想严肃认真的反省,但就是没有办法集中注意。
堂兄荀衍的剑,陡然千变万化,无数幻影,如漫天暴雨梨花,已然变成特效加持的武林高手,倾身弹瑟的小哥荀彧,则蒹葭苍苍,在水一方,朦胧的伊人。
剑势一收,曲声一住,满堂喝彩,显然表演完了。
接下来……接下来,该到我了……荀柔模糊的想着。
“阿善?”
在荀谌诧异的呼唤中,双手撑着食案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当的走向堂中。
“燕燕于飞,参差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隐公十一年,春,滕侯薛侯来朝;夏,公会郑伯于时来……”
还有什么?
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行,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还有什么?
还有枯木败草,马蹄踏破,烽火连城,天下大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梦耶?真耶?
白色星星闪烁,一颗、两颗,然后白光一片。
荀柔眨眨眼睛,发现天光已亮,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尤其是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温柔好看的荀彧小哥哥,在晨光之中,仿佛加了十二倍的滤镜一样漂亮得简直发光。
这个早晨的美满程度,可以再加二十分。
“头疼吗?”荀彧小哥哥真是人美心善,好关心他。
荀柔抱着脑袋摇摇,只是觉得今天的世界有点朦胧,好像真的开了滤镜……怎么回事?他的床怎么可能这么干净,还香香的?
“头晕?”
“这……是阿兄你的床?”他昨天晚上睡了荀彧小哥的床?啊啊啊,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弟昨日后来睡过去了,”荀彧委婉道,“于是就留宿家中。”
荀柔记忆慢慢回笼……
文王……棠棣……关雎……隐公十一年……
为什么大家都笑得这么开心?连二伯父,亲爹,还有荀彧小哥居然都在笑?还有人鼓掌?!
十六兄居然还说什么再来一首?
他自己当时骄傲个什么劲?后来……后来还说什么了?没有,他好像拉着荀彧的袖子哭来着……为啥哭得那么伤心?
是阿善!昨天一定是原本的小朋友回来了,不是他!
……屁嘞,就是他自己犯傻……居然还想推锅给小朋友,他太无耻了!
荀柔扑在被子一阵翻腾,十分不想面对现实。
“我昨天……是不是像傻瓜?”
“没噗”荀彧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对上露出真情实感绝望的小堂弟,他连忙找回作兄长的友悌,摆正态度安慰道,“没有,没有,大家都很高兴,觉得阿善念会很多诗,很了不起。”
荀柔抬头: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笑了吗……
孺子睁着清澈乌溜的眼睛,头发散乱,殷红嘴嘟起,像偶然落在庭院中的稚鸟,有种天然的可爱。
荀彧微微一笑,伸手帮他解开缠绕的发绳,拿了梳子,轻轻的帮他梳顺头发,“阿善天真可爱,大家都很喜欢,绝不是取笑你的,不要伤心啦。”
……好吧,就当他信了。
被顺毛的荀柔,如此催眠自己。

吃过桑葚,又有桃杏,槐树从刚回高阳里时的空枝,花开花落,已叶浓成荫。
先前,新野阴家来人,带来书信和阴家的礼物。
礼物看上去也很用心,除了笔墨、玉饰、布帛之类,甚至还有特意送给荀柔的玩器,延续了送嫁当日的土豪风格。
信都写在绢帛上,阿姊信中写已拜过阴家宗庙,长辈们慈爱,族中妯娌守礼亲切,夫君温柔体贴,日常生活琐事都有人打理,一切顺心安稳,望家中放心。
阴姐夫以及阴家长辈的信,则主要客气的夸奖一番阿姊,表示对新妇满意,感谢荀家教养好女。
不管将来日子如何,至少眼下,看起来是个好头。
五月中,朝廷果然颁布了改元诏令,改建宁为熹平,旧称作废,今年改称熹平元年。桓帝当年所封宦官五侯,最后一个,高乡侯侯览就在这新旧之交,被弹劾论罪,自杀于家中。
这到底是士人的反扑,还是宦官内部斗争,荀柔无从知晓,反正灵帝再次下诏大赦天下,唯不赦党人。
作为一个三尺高的小朋友,朝廷上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只是亲爹出门,他被放到伯父家托管。
作为旁听生,他行动自由,有蜜水、糖糕、水果款待,不用像三位堂兄一样苦逼学习,堂兄们下课,还带他一起玩耍,十一兄带他骑马,十六兄陪他蹴鞠,荀彧小哥哥手把手教他书法……总之,小日子十分美好。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吃饱过后,缓慢上升的血糖,让人慵懒的眯起眼睛。
如果,耳边还回荡着悠扬缓和,不徐不疾的诵书,喁喁的蝉鸣声,就像催眠曲,身边再坐着一个沉静貌美的同学,若有若无的暖香飘浮过来,萦绕在周围……
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像这只阿善一样,摊开肚皮,睡得香甜,直到
高亢的尖啸从远方传来,山呼海啸,带来灵魂的颤抖。
荀柔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的从被卷中扑腾出来,挂着半截薄毯,冲出屋外,“起火了?地震了?天塌了?人猿泰山出现了?”
“哈哈哈~”前庭中练箭的荀谌手中的长弓跌落,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荀衍举着手中的长剑,在笑与不笑中艰难挣扎了片刻,然后一剑鞘拍在亲弟弟的臀部。
“嗷~”笑到一半的荀谌原地起跳,乐极生悲。
“阿善勿惧,这是仲豫大兄长啸。”荀彧追上来,按住荀柔的肩膀。
荀柔惊魂未定的环顾周围,除了耳边回荡的海豚音,一切好像都很和平,什么也没发生。
“长……长笑?”
记忆中,颀长修伟,气质清绝如白鹤的仲豫大兄,竟然会有这等爱好?荀柔忍不住瞪大眼睛。
荀谌再次哈哈大笑。
“是啸咏,”荀彧解释道,“《说文》中道,啸,吹声也。《诗》中也有’不我过,其啸也歌‘之句。啸声发与心胸,传于四野。仲豫大兄之啸,五韵具备,如长风荡涤心怀,实在真名士也!”
哦,是长啸当歌啊。
这门传统艺术,据称是一种特殊歌咏方式,没有曲调歌词,固定模式,只任啸者随心所欲,畅吐心声,不过在两千年后已经失传,如今有幸得遇,荀柔赶紧支起耳朵。
认真听,啸声虽然音调很高,却并不尖锐刺耳,带着神奇的音韵,如长风荡阔平原,让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抱歉,他编不下去了。
虽然大兄的啸声并不刺耳,但他也听不出啥啥心声胸臆,老实说,他唯一的真实感受就是大兄调门真高,中气真足,听起来是能长命百岁的苗子。
直到啸声停止。
槐树枝叶在风中婆娑,发出沙沙响声,宛如天籁,里中一阵鸡鸣狗吠,都听上去十分清秀。
他可算终于重回人间了。
“阿善以为如何?”荀谌笑着走过来躬下腰,问话中带着一点诱哄,“大兄的长啸,可是郡县知名哟。”
“不知道十六兄有什么知名才艺?”想笑话他没审美?没门。
“嗯,将来阿善定能以辩才名。”荀谌煞有介事点点头。
荀柔正要同他争辩,身后传来“咔咔”卷竹简之声,荀彧小哥收拾了几卷竹简,抱在怀里,走出屋来。
“阿兄要出门?”荀柔仰头。
荀彧站定,点点头,“近来所学颇有疑处,想去寻大兄解惑,”犹豫片刻,又问,“阿善可要与我同去?”
“要。”荀柔伸手拉住他的袖摆,
经过海豚音洗礼,荀柔对长相俊美飘逸的仲豫大兄,添了十二分的好奇。
“阿兄,很喜欢大兄?”在路上,荀柔忍不住问。
小哥虽然表情未变,但脚步轻快,整个人的气场都活泼了呢。
荀彧停步,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大兄学识渊博,有过目不忘之能,于经义研精极锐,如高山深渊,仰之弥高,望之弥深,我远不能及,阿善日后若有疑问,可多多向大兄请教,定能常有进益。”
“……好。”
原来未来全民偶像,也有当迷弟的时候。
仲豫大兄,名荀悦,是荀柔他们这一支的大哥,届已冠礼,仲豫乃是他的字。
这位兄长也是荀家留名史册的学霸,美姿容,性沉静,十二岁能解春秋,纂写《汉纪》三十卷,被誉为“辞约事详,辩论多美”。
不过,历史里不会记载仲豫大兄的长啸,也不会记载仲豫大兄会劈柴。
兄嫂亲自替他们开门,向嫂嫂道谢后,荀柔跟着堂兄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匝匝”声的来源。
文华灿烂,白鹤飘逸的仲豫大兄,正赤着上身,在院中劈柴。
汗水浸湿墨色发鬓,染湿玄羽般的长睫,从棱角分明的脸颊边淌下,顺着修长的脖颈、坚实的肩膀、劲健的手臂流下,最后滴落,渗入泥地。
斧头举起、劈下,干脆利落。
比他脖子还粗的木柴,瞬间从中一分两半。
“十八弟,阿善,你们来了?”荀悦弯腰捡起柴木,丢进劈好的柴堆中,起身回过头来一笑。
被汗水打湿的眉眼越发璀璨,迸发出纯粹的、健康的、明朗的美。
荀柔忍不住冒出星星眼来这也太帅了!
“大兄。”“仲豫大兄,彧近来于书中有许多不解之处,想要请教兄长。”
荀悦点点头,从容拍拍手上的尘土,“你们先进屋坐,我去换身衣服来。”
“大兄风仪真绝。”荀柔望着荀悦的背影,忍不住道。
荀彧默默点头,给了他一个心有戚戚的眼神。
大兄家堂屋简朴到了极致,唯一架竹柜累累竹简为屏,一张茅席铺地而已,嫂嫂拿来垫子给他们坐下,又端来温汤和米糕招待。
竹柜上堆满竹简,有些连接的绳索,颜色与竹简相差许多,引人瞩目,大概是旧绳翻断后重编的新索。
所谓韦编三绝,也并非孔圣人专属。
就是吧…荀柔挪了挪屁屁,大兄家的茅席有些起刺,对他日常的穿着不太友好。
耳边响起木屐声声,片时间,荀悦着青衣直裾,披雪白鹤氅翩然而至,荀柔顿时忘了不太友好的坐垫,满眼星星看向兄长。
劈柴的大兄很帅很有形,身着长衫的大兄,美就得像仙鹤,荀柔跟着荀彧起身行礼,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朝天辫,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同款造型。
“坐。”荀悦温和一笑,伸手示意,自己也跪坐下来,“十八弟有何疑问,我们一同探讨如何?”
“是有疑难请教大兄。”荀彧揖礼,“是关于论语,弟反复诵读,亦不得解。”
“请说。”
荀彧再次作揖,方才问道,“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此段,彧实感疑惑。若如叶公之语,自然父子之义尽矣,但若如孔子之言,则又置国之律法于何?”
咦?正拿米糕的荀柔,手上一顿,这段他居然知道。
这是论语里的一个故事。讲得是有个叫叶公的人和孔子聊天,叶公向孔子吹嘘,自己国家风气淳朴,就算是当爹的偷了羊,他的儿子也会去告发他。
叶公这样说,大概就是想得到一点赞同。然而,他遇见了孔子这个世纪大杠精。
孔子说,俺们家乡风气,对淳朴的理解,那不一样。遇见这种事,父亲要为儿子遮掩,儿子要为父亲遮掩,这才是正直。
总之,就很杠。
荀悦认真听了荀彧的疑惑,点点头,“我亦常思考夫子之意,如今略有所悟,同十八弟探讨。《尚书》云:立爱惟亲,立敬为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伊尹教太甲治国,以亲孝为本。《大学》谓: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将齐家至于治国之先。
他顿了一顿,留下时间让荀彧思考,这才继续
“人之初,父母教养而后成人,父母恩义,重于泰山,不念其恩,为不义不孝。
“不义不孝之人,岂能尽忠国家?对父母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岂能有仁爱之心?
“父子之情,乃是天理,乌鸟尚知反哺,人却做出背人情违天理之事,岂能称得上直躬?夫子之意,甚为深远。”
“……可……若是,岂不有伤国法?”荀彧蹙眉。
“国朝立法,乃是为劝善惩恶,约束天下黎民百姓,若天下清平,百姓遵正道、守仁义、尚道德,国家大治,难道还需要严令刑罚?”荀悦恳切道,“故太上德化,其次教化,再次律法威之。为了推行律令而伤害道德仁义,乃是舍本逐末啊。”
荀彧恍然,恭敬俯首,“多谢大兄指点,彧受教了。”
……嗯。
荀柔左右看看,跟着荀彧低头,“多谢大兄指教。”
他如今学习了礼仪,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跟小哥一道伏拜。
“阿善可是有话要说?”荀悦看出他的犹豫,温和转向他道。
荀彧小哥也转过头来,眼神露出一丝询问。
“若大家都像孔子说的那样,丢羊的人,岂不倒霉?”荀柔小心翼翼的道,“这也是孔子说的直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荀悦字仲豫,其父早卒。年十二,能说《春秋》。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唯从弟荀彧特称敬焉。后汉书
其父攘羊,算是论语中经典论段,就……挺有意思。

第13章 其子证之
荀悦被反驳,并不生气,仍然神色温和,他略倾身向荀柔的方向,“那么,阿善更赞同叶公?”
“也不是。”荀柔收到鼓励,坐直身道,“可以私下多赔给人家吗?”
他知道叶公家乡这样处事方法,社会风气不好。
所以,补偿损失,庭外和解,行不?
荀悦失笑,点点头,“嗯……如此,似亦不失为好办法。”
荀彧亦露出一丝浅笑。
“大兄,我哪里说错了吗?”
兄长不会给他来一句“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吧,这就有点迂腐了。
“可以告诉为兄,你是所思为何?”荀悦温声问道。
“恩义要讲,儿子将父亲告官,显然无情无义,但公序公德,也要讲,大家都只以自己的家为家,只顾自己,天下会出问题吧?”荀柔未与荀悦相交,不知道这位大兄性情如何,会不会觉得他说圣人坏话大逆不道,他悄悄牵住荀彧的袖子。
小哥哥微笑点头鼓励,于是荀柔继续道,“父子相隐不过是小义,但偷盗就是偷盗,拿别人成全自己,这岂能能算仁德?”
将自己、家族置于国家之前,难道不正是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根由?
“嗯……”小孩倔强又紧张的表情,让荀悦正色,他原本只当小堂弟年幼懵懂,才说出童言稚语,但一番听来,却颇有可以深思之处,显然能听懂他们先前议论。
如此,就不能只当他做懵懂孩童敷衍。
他认真想了想,含笑点头道,“阿善所说,正是君子之道。《礼记》中有言: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孟子亦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先圣教人以孝,是要让人先学孝道,然后推己及人,仁爱天下。阿善能想到这些,将来定能成为兼济天下的君子”
荀悦含笑颔首,拱手长揖,“方才失礼于君子,悦当向阿弟赔罪。”
“彧亦受教。”荀彧也含笑抬手对荀柔拱拱手。
“……兄长们不必。”荀柔不好意思的牵起堂兄的袖摆挡住脸。
就这……他就君子了……堂兄们对他,是不是有什么神奇滤镜啊。
荀悦莞尔一笑,继续道,“春秋之时,各国国法不同,鲁国崇诗书教化,使民懂礼仪,知忠孝仁义之道,故乡俗之中,父子相隐。叶公治楚国,以严刑律法,偷盗则墨字其面,如若家人不揭举,则一家连坐,故楚国之人则多子为父证,论语中此段,是孔子与叶公论治国之法。”
……你们讨论的不是理想国哲学形而上,而是执政方针?所以,不是偷羊问题,是人治和法治对比?
“阿善方才所言,是君子正道,”荀悦耐心徇徇教导,“不过,世有君子、有小人、有中人,君子只需动之以情,小错即能改过,小人无德,唯刑罚使之畏惧,此上下之分不移,其于的人,属中人之资,介乎二者之间,为政者,若能引中人纳君子之途,则世间安定,天下太平;若是昏君当世,政局隳坏,人心背离,中人堕入小人之道,则天下大乱,民不能安,这正是天下治乱之道。”
“鲁国、楚国据说春秋之大国,鲁国之政,楚国之政,若是阿善你,选择哪一种呢?”
荀悦此时的表情,像极了在课堂上鼓励学生作附加题的老师。
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楚国都能占一席之地,从这个角度来说,鲁国似乎比不上楚国,但就事论事,严法伤人情,宽纵则盗贼不尽……嗯……他一个小屁民,为什么要考这么难的问题?咱还是回来原题干吧。
“……不如这样,如果父亲有罪,由儿子检举,但其子自愿分其罪责,则其父之罪递以减一等,奖励做父亲的教养好儿子,正直且孝顺。其子则充役一次,既全父子之情,又全国法,如何?”
现代司法尚且有血缘回避程序,此时不比现代,小孩生下来吃的、穿的、用的甚至将来的教育、未来工作,全依靠父母,在汉代,未成年儿童还要交人头税,这笔钱,也是父母所出。
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父亲被告后罪刑很重,还能主动去告官,风气至此,可以说全无人情,但如孔子所说,故意隐瞒,以国家论,危害当然也很大。
“若是,儿子不愿检举呢?”荀悦笑着问道。
“嗯……如果父亲有罪,父子相隐,被人揭发,父子具以偷盗罪论刑……其子之罪减刑一等。虽然孝道值得倡导,但偷盗之罪,仍然应受惩罚。”荀柔认真想了想道,“这样可以吗?”
“嗯,”荀悦点点头,不回答可以还是不可,继续问道,“若是其子不愿为其分罪呢?”
“如果父亲有罪,儿子检举,不愿分其罪责,”荀柔渐渐说嗨,仿佛自己真成了程序员,出口成宪那种,“当父亲的自然当以其罪论行,做儿子的亦违孝道,论罪一等……嗯……输作城旦舂。”
这种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叉烧,贡献给国家算了。
输作城旦舂……荀悦忍住笑,小堂弟大概是不知才在哪听说过城旦舂,这就用上了,世上的法令哪有这样的。
他眼睫一瞬,微笑看向荀彧,“彧弟以为如何?”
“第一等不如换成,其子可以身代之?”荀彧稍稍思考回答。
荀悦含笑点头。
“那做这人的儿子,岂不是倒霉?”道德绑架啊。
荀柔胆子这会儿大起来,他是看出来,大兄的脾气、涵养也很好,不会轻易生气。
荀悦果然没有生气,只是却不知,该不该解释清楚,或者荀柔是否能够明白。
荀彧接声解释,“时人重名,子代父罪,乃是义节之举,当为世范。”
哦,荀柔恍然。
举孝廉举孝子、举廉吏。
这年头,要想当官,不是靠父母,就是靠名声,那些一心要青云直上的人,当然会愿意受点苦来赚取名声。
子代父罪,这不是孝子又是什么?就算一时受罚,还可以钱赎罪,还有大赦天下,相比起来,这笔生意可以作。
……不得不说,荀彧小哥作的补充,从宏观上,符合时下风气,抓住主要矛盾,若是分数能实体化,小哥哥头上大概会冒出+100分。
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爽,毕竟……毕竟这样的事情,大概不只是一道题。
这是交换,社会风气,民间风俗,真能改善吗?其实,连他自己方才所说,都不过是一时之选,是用巧而已。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荀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揉荀柔的冲天辫,安慰他道,“阿善能想到这些,将来定能成为能吏,造福一方,再做到司徒之位,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设置邢狱啦。”
小堂弟的表情生动活泼,眼睛清亮,很讨人喜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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