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香草门庭by青山见晓
青山见晓  发于:2024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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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算了,太不要脸。
“小叔父客气。”荀攸弯了弯唇角,表情乖巧又温良。
荀柔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开,目光不经意瞥过他的耳畔,不由一愣。
被灯火映得透亮的纤薄的右耳廓处,有细细一条白色伤痕,隐隐约约并不清晰。
他不由想起《魏书》记载的一件旧事。
荀攸父亲早卒,从小依于伯父荀衢,荀衢性格有些粗枝大叶,在荀攸七八岁的时候,荀衢曾酒醉,误伤了他的耳朵,于是荀攸出入之间,常躲避遮掩,不愿让伯父发现,直到伤好。
他自己的七八岁…这辈子还没到,不过上辈子,大概是在爬树捉鸟,下河抓虾吧。
毕竟只是道中偶遇,彼此都想尽早归家。荀爽同荀攸只寒暄了几句,勉励他努力学习,就此分别。
荀柔被父亲抱着,走过几步,忍不住扭头回望。
荀攸未走,仍站在道旁目送,大概没想到他会回头,微微一愣,再温文一笑,低头作揖。
青衫落落,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但旧时痕迹仍在,大概一如失孤的幼年,总会留下点什么。
有匪君子,如珪如璧,但谁又知道,温润如玉的君子,又是如何被天地造化琢磨而成。
【柔既友兄弟,又与从子攸相交特善,不论辈分,叙年齿而已,攸亦知名,其事见本传。季汉书。卷十。荀柔本纪】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滴人~”
“咯咯哒~”头顶红冠的大公鸡,从鸡埘的缝隙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蹲得和他一样高的人类幼崽。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荀柔换了右手支脸,晃动手中的锭子打着节拍。[1]
“噗嗤”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荀柔寻声抬头,墙头上趴着一个青衫少年,单手抱着一只蹴鞠,笑得和今天的太阳一样灿烂,正是中二少年荀谌。
“阿善在训鸡?”荀谌笑问,“这只鸡他不听话吗?”
小白团子满脸苦大仇深的念叨,真是太有喜感了。
荀柔迟疑的看向围墙他记得,他家隔壁是三伯父荀靖家,伯父已没,住的是伯父之子,七堂兄荀宜。
蓝衫直裾,如空谷幽兰,高冷俊美的堂兄,曾面无表情的递过他一包糖,当时的姿势神态,好比递的是十本暑假作业,让他记忆深刻。
“十六兄。”荀柔站起来,跺了跺蹲麻的小短腿,“你怎么在七兄家的墙上?”
“哦,”荀谌回头看了背后一眼,“我在院中蹴鞠,不小心落到七兄家,过来拿正好想到七兄邻左是你,叔父不在,我想你在家里定是无聊,就来瞧你一眼。”
他说着,翻越院墙,落在鸡埘中。
顿时好一阵鸡翅狂舞,鸡毛满天,鸡屎铺地。
田伯听见动静,往这边探看,见是荀氏族中郎君,躬身行礼后,又回门口去。
“多谢十六兄挂念。”明明只有咬一口的交情,没想到十六兄居然还惦记他,不得不说,这让荀柔有点感动。
荀谌一笑,以迅雷之势,伸手揉了一把荀柔的冲天揪,在荀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评价道,“阿善的发楸,真是比彧弟还软。”
“…我要送七兄一只黄犬看家护院。”
“七兄喜静,不喜欢黄犬的,”荀谌嘻嘻一笑,成功把荀柔气成河豚,伸手一指,“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木质的长棒,两头略尖,中间微鼓,似拉长的枣核状,打磨的光滑,显然不是随地捡的树枝。
……荀柔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纺车的锭子,再抬头看一眼荀谌,犹豫道,“十六兄,现在有时间吗?”
荀谌了然一笑,蹲下来和荀柔持平,托着下巴悠悠道,“阿善以为我有、还是没有?”
荀柔看一眼荀谌,考虑一下能帮忙的人选,删删减减,不得不低头,“…我以为有。”
“哈哈哈!”荀谌大笑三声,一把将荀柔抱起来,“阿善,你真好玩。”
荀柔扁扁嘴。
别问,问就是憋屈。
揉揉他的脑袋,荀谌自信满满,“说吧,要我帮什么忙?是纸鸢飞到树上,把竹简弄散,还是把琴弦弄断了?”
“差不多吧。”荀柔忍辱负重。
他伸手指路,将荀谌带到堂屋,指向织机旁一堆木头和绳索,“请兄长帮帮忙。”
“这是什么?”荀谌好奇的问。
“纺车。”荀柔回答。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见了一圈族里亲戚,亲爹就又出门了。
阿姐在织机和纺车前忙个不休,不搭理他,荀柔被关在家里,闲得十分无聊。
这人啊,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瞎琢磨。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琢磨着,怎么也要发挥一下穿越的优势,改造一下生活,进而改造一下世界。
他最先想到的是厨房。
对于厨房,他是瞻望良久。如今已有铁锅、有橐龠(风箱),也有蒸、炒、炖、烤各种烹饪手法,但菜品比较单一,各大菜系还没有相互交通,作为一个曾经的吃货,荀柔认为,自己有能力为丰富东汉人民的饮食,贡献一份力量。
然而,在收获糕点和糖块之后,他提出的美好意见惨遭无视,并被认定捣乱,让姐姐荀采亲自提溜出厨房。
被荀采吸取教训,栓在身边后,他没有气馁,很快注意到他姐的纺车。
现在使用的是手摇式纺车,一手转轮一手操作,一次只能纺线一锭,不仅慢,且单手操作很不方便,一根麻纺完,要停下来,将下一根接上才能继续。
荀柔灵机一闪,想到曾经的考点宋朝黄道婆改良纺织技术,发明脚踏式五锭纺车。
脚踏、五锭、纺车,就凭两个关键词,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
决定是它了!
他不是机械专业,也不知道脚踏五锭纺车什么样子,但按照道理,这种技术改良,原理不会超出高中力学的知识范围。
闲着也是闲着嘛。围着纺车研究了好几天,被他姐劝退无数次后,终于在荀采被烦得要暴起之前,他搞懂了纺车的工作原理。
纺车,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轮轴转动,将动物或者植物纤维束拉长成线的纺织工具。
手摇改成脚踏,不难,只需要将手摇柄,变成偏心轴,轴上搭一根力臂,做一个简单脚架,就可以通过脚踩的方式,将轮子转起来。
但怎么从单个锭子,改成五个,他就有点搞不明白。
他向阿姐申请,想要研究一下,然而,这么伟大又跨时代的技术创新,这么简单又无害的要求,却惨遭无情拒绝。
他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于是,趁荀采有事出门,荀柔就上手了。
荀谌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叹为观止。
原来这堆垃圾是纺车?
“告辞~”将小团子往地上一放,荀谌就想撤退。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他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十六兄!”荀柔岂能放过他,“你答应我的。”
“可我不会啊。”荀谌想扯回衣摆,又不敢太使劲伤着小朋友,就很纠结。
“我会,阿兄照着我说的做就可以。”荀柔抓紧不撒手,“很简单的!”
都上了贼船,岂能容他跑?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倒时候他就完啦。
“荀谌!你是不是翻墙到慈明叔父家了?还不快给我出来!”门外一声怒喝。
荀柔抬头,只见十六兄对他讪讪一笑。
大门打开,荀衍手扶剑柄冲进来。
“果然,你”荀衍冲到一半,陡然看见被挡住的荀柔。
他话音一住,抬起的脚原地悬了一息,步子下落时,已经收敛了雷霆气势,步速陡然拉长三拍,点尘不惊,拔到一半的剑鞘又别了回去。
“阿善,”荀衍眉毛还拧着,艰难对荀柔一笑,“谌弟欺负你了吗?”
从表情看,他似乎已经忘了某人的惊艳一咬。
他身后,荀彧给开门的田伯拱手一礼,又对荀柔颔首点点头。
“没有,”荀柔仰起脸,“十一兄,十六兄方才答应给我帮忙。”
“是吗?”荀衍又和善一笑。
我答应了吗?荀谌顺着荀柔的示意,望了一眼他哥腰间长剑,识时务的点头,“…是。”
“好罢,”荀衍的手松开剑柄,“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人多力量大,荀柔点点头,立即为他展示纺车残骸。
“…家中仆御(车夫)程伯似会修理木器。”荀彧在兄长的沉默中,缓缓开口。
“不用,”没那么时间啦,荀柔飞快迈着小短腿上前,“这根是转轴,这几根是转轮,用绳线交叉缠绕,这边几根拼成架子,这是手柄,再用这两根木头连接,就完成了。”
“果真?”荀衍犹豫。
“这么简单?”荀谌好奇。
荀彧默默凝视,感到触及知识盲区。
荀柔笃定的点头,挨个送上祈求的目光,“对,就这么简单,以兄长之才,不过小小纺车,定不在话下。”
他拆的时候,其实只是想把锭子拆下来看看,并没有想拆得这么碎,然而……追求真理的道路是曲折的(雾),都是纺车先动的手(大雾),总之,等他拆完才发现,他小人家手小,力气更小,搬都搬不动……就悲剧了。
“还是找程伯来看看吧……”荀衍目光没有移开碎片,还有些迟疑。
“阿善方才所言,颇有章法,”荀彧在小朋友哀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走上前,“未不可一试”
“不用,”荀谌越过他,挽起袖子,“我们俩来吧,阿兄,要是修不好,再寻程伯吧阿善,这根木头是哪里的?”
“这算修吗……”荀衍抽抽嘴角,觉得自己已经放弃治疗,“你放下,这是支架,那根才是转轴…”
积木嘛,大家都懂得,基建的热情,那是刻在人类的基因里的。荀柔指引准确,荀衍和荀谌兄弟两人,愉快的投入拼拼乐的世界里。
寻到木匠归来的荀采,无奈看着屋里的男孩们。
“快快,这两端接起来,快好了。”她小弟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纺车锭子指挥,十分意气风发。
“这样?”荀绲伯父家的十一弟荀衍、十六弟荀谌,挽起袖子,全情投入。
十八弟荀彧虽只站在一旁,但半身微倾,乌亮的眼瞳好奇的注视。
四个人,一个都没发现她回来,当真专注得很。
“完成!万岁!”只见荀柔抬手欢呼。
“似乎,”荀彧仔细观察,不确定的蹙眉,“与阿娘的纺车有些不同。”
“哦,对了,还有这个锭子,”荀柔被他提醒,想起来将手上的锭子递过去,“十一兄,装这里。”
纺车顺利还原,阿姐还没回来,完美过关,荀柔窃喜,这就是有兄弟的感觉啊。
“谢谢十一兄,谢谢十六兄,谢谢十八兄,”他的声音甜到谄媚,“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日后愿为兄长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我看是招灾惹祸吧。”荀采冷冷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国际歌》歌词。

荀衍三兄弟回身,低头拱手,屏息行礼,“八姊。”
荀采对他们笑了一笑,温柔的点头回礼,然后提起荀柔一顿搓,把冲天辫揉得全是炸毛,“还救命之恩?怎么,阿姊还能要你性命?嗯?”
这个嗯,就很有灵魂。
三位堂兄,动作一致缩了缩脖子。
“我错啦,”荀柔乖乖任揉,小脸写满真诚,拉着荀采的袖子,一心一意卖萌,“让阿姊生气,就是我的过错,阿姊生气,就是我性命相关的大事。”
“…巧言令色,胡言乱语。”荀采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然而,小弟还是需要教育的。
她不作回答,晾着他,转头请木匠来看纺车是否装好。
“伯伯,”荀柔凑过去。
“小人不敢,”木匠连忙弯腰拱手,“小郎君有话请讲。”
荀柔眨了眨眼,指着纺车手柄,“如果在此处接一长枝,再加一个脚架,可以将纺车改成踩踏式吗?”
“……这,小人不知。”木匠师傅朴实的脸写满迷茫,“这如何加脚架?”
“就是这里到这里,这个高度……啊”荀柔双手还在笔画,整个人却陡然间离地,顿时紧张的划拉四肢挣扎,“阿姊”
“你老实点吧,”荀采把他拎到一边,“今日之事,我定要告诉大人。”
荀柔闭嘴。
改造世界的过程,真是充满崎岖困难。
“阿善给你们添麻烦了。”荀采见弟弟老实了,缓下脸色,转身向荀衍三兄弟,露出温和淑女的微笑,“实在抱歉。”
“不敢。”荀衍连声拱手还礼,“兄弟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你们这样满身灰尘,不好回家,请稍坐休息,”荀采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回,转头向外,“田嫂,请烧温汤,再打些水来给几位小郎君擦洗。”
候在门外的妇人低头应诺。
“不用,不用,”荀衍连忙摆手拒绝告辞,“我们回家再洗,回家再洗也一样。”
亲姐教弟弟,天经地义,他一点都不想围观。
“是是。”荀谌连声附和,迅速跟上。
不是不讲义气,是敌方强大,就不无畏牺牲了。
荀彧落在兄长之后,忍不住回头,露出不忍之色。
荀采一笑,又揉了一把荀柔的炸毛,“十八弟不用担心,大人一向宠爱阿善,不会过分责罚他。”
荀彧有些赧然的抿抿嘴,乖巧的垂首一揖,转身随兄长离开。
别走啊……眼看着阿姊将木匠师傅也打发了,只剩他们两个人,荀柔顿感慌张,觉得风吹屁屁有点凉。
荀采回头,看见荀柔两手背在身后,已经一路退后,贴到屏风,顿时气笑了,“现在知道错了?”
“是是。”荀柔连忙真诚点头,“阿姊,我错了。”
主观意识必须服从客观条件,他以后一定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真是…”一边说什么老实认罚,一边双手护着后臀,目光漂移寻找撤退路线,荀采居高临下,把他的小眼神、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简直要被他笑死,泄愤的拉过来,把头毛搓得更加凌乱,“等我出门以后,你这样怎么行?”
“阿姊要出门?去哪?”荀柔顶着一头乱毛,仰头好奇。
“啪”荀采脸上一红,眉心一抽,羞恼成怒,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管我去哪。”
不…不能问的吗?荀柔双手捂着额头,满脸懵逼。
“…阿姊,总是要嫁人啊,”小孩迷茫委屈的表情,让荀采心底一软,将他到怀里,伸手轻揉拍红的额头,耐下心来,语重心长道,“姐姐出嫁以后,家里只有你和父亲,你要听话,要孝顺父亲,不要淘气惹父亲生气,知道吗?”
“嫁…嫁人?”荀柔惊呆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
“谁跟你说这些,”荀采轻哼一声,顿了一顿,才低声道,“…也就月间了。”
月间…那就是一个月以内?
所以,堂屋里越堆越多的木器家具以及布帛,是为姐姐准备的嫁妆?
父亲之所以在被通缉期间回家,其实是为让姐姐从族中出嫁?
阿姊荀采,是他穿越之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他不知道在外人眼中,姐姐是什么样子。也许大多数外人面前,她温柔幽雅,柔顺恭敬,但荀柔知道,姐姐不是,或者说,她不只有像标准淑女模板的一面。
会拿酸橘子捉弄人,会在他清晨赖床的时候,一张凉毛巾拍在他脸上,会在他吃多了糕点,吃不下正餐时,关心又生气,也会在他弄坏纺车后,气急败坏的举起笤帚,最后却又挥不下来。
这样的姐姐,就要嫁人了?
“什么样的人?”荀柔拉住她的袖口,“我见过吗?”
如果洞房花烛第一次见面,对面是个猪头,岂不悲催。
“别乱问,”荀采抢回自己的袖子,红着脸没好气道,“总之,最近家中很忙,你要老实听话,不要再惹祸,知道吗?”
“那一个月…也太快了吧。”小说里,古代婚礼准备不都是一年半载吗?
“快什么快,女子十五不嫁征收五算,你替我出?”荀采冲他一挑眉。
“啊?”
“啊什么啊,”荀采一伸手把他的嘴捏拢,“如今一人口赋百二十钱,一百钱能买一石米,五算能买六石米了,你长这么大,挣过一石吗?”
所以口赋就是人头税,女子十五岁不嫁就要交五倍税?硬核催婚,是不是有点过分?
不是,他家作为在逃……他家难道还按时纳税?这么遵纪守法,模范标兵吗?
天色暗淡,油灯昏黄,灯芯在风中跳跃,印在竹屏风,摇出明暗的影子。
荀柔经历了一个鸡飞狗跳的白天,就着说话声,靠着荀爽昏昏欲睡。
荀采瞧了他一眼,放低声音,继续将这些日家中之事,详细禀告父亲。
荀爽且笑且叹,一日应酬之劳,顿觉全消,低头看了一眼头一点一点的小儿子,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瓷白粉致的小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显得乖巧又可爱,一点也想象不出淘气的样子。
他抬袖盖在荀柔脸上,遮住烛光。
“阿弟聪慧,”荀采也是一笑,低声道,“但在家中,尽往灶台织房中来,恐不相宜。”
“阿蕙所虑甚是,”荀爽点点头,“工匠之事,非我荀家子弟之业。”他轻捻胡须,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温和的问道,“这几日如何?你的亲事准备,我托付给二嫂,不知如今可还有什么需要?”
“都很妥当。伯母慈爱,准备用心,也教导我许多。”荀采垂下头,脸色微红,含糊道。
“如此甚好,”荀爽看出她羞涩,毕竟父亲不是母亲,在这种事上,不好同女儿多谈,“嫂夫人名门之后,你多向她请教。”
“唯。”
“日后离家,你也要勤修经史。女子读书,明理知义,守礼中节,无论在哪,都会受人尊敬,免于轻辱。宋伯姬遇火,知必为灾,然伯母不来,则不下堂,遂焚于灰,《春秋》高之,详记其事,青史留名,正是女子学习的典范。”[1]
“儿谨记。”荀采认真恭谨的稽首。
“什么?”荀柔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好像听到他爹提春秋这本《黑暗故事集》?伯姬是谁,什么于归?
“阿弟困了,我抱他回屋睡觉吧。”
“让他在这边睡,以前不也如此?不碍事。”荀爽摆摆手,抱起荀柔放在床上,抖开被子给他盖好,见小孩迅速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团成一团,不由一笑。
“南阳阴氏,天下名族,阴瑜虽不是嫡枝,也并非豪富,但自来有孝名,性情柔和,与我儿才德堪配,定当举案齐眉,和成佳偶。”
荀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上飞红。
“阴氏豪族,规矩与我们家定有许多不同,当谨慎小心,循规蹈矩,侍上以敬顺,带下以温柔。《易》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小事不行,或至大祸,儿当以之自勉。”荀爽回身自书架取下一卷竹简,“我书成一卷,你日后多多诵读,定能补益缺漏,常有进益。”
“多谢父亲。”荀采俯身稽首再拜,上手捧住竹简。
女儿容貌已与妻六七分仿佛,秀长颀美,姿容合仪,聪颖灵慧,荀爽凝视着她低伏的身影,在她发髻上轻轻一抚,叹息道,“昔日,阿蕙(荀采乳名)只有阿善这般高,捉着我的革带(腰带)要糖,那时场景,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吾女已亭亭矣。”
荀采抬头,灯火摇曳中,父亲发间银丝微光,眉宇间是担忧的褶痕,再次埋首,声音添了哽咽,“阿弟年小,尚不能侍奉尊前,儿离家后,父亲要自己保重身体,夏炎冬寒,谨慎衣食,多加餐饭……”
这一晚,荀柔睡得和往日一样香甜。
直到许久后,他才在《左传》中读到宋伯姬的故事。
鲁国的公主,嫁给宋国的主君,虽然身份高贵,夫妻却并不和谐。十年后夫婿死去,没有孩子的伯姬,沉默在异乡守寡度日。
直到许多年后,有一天,宋国皇宫发生大火。
火势蔓延到伯姬生活的楼阁,周围的人劝她避火,伯姬却说,妇人的礼仪,保母和傅母不在身边,夜里不能下堂。
然而傅母最后也没有来,于是伯姬终于葬身火中。
伯姬凭此一死,名扬天下。诸侯们无不悲痛,相会于澶渊,同出资助丧,仿佛这是很了不得的天下大事。
但于伯姬,也许她早已盼望着这场大火,送她回家。
【先时,荀爽之女将适阴氏,爽作《女诫》一卷以教之,后,悔怒而焚毁之,书故不存。《艺文类聚。二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1]:借鉴荀爽的《女诫》。

初春的风,吹面不寒,清爽怡人。
中庭的大榆树,有成人合抱粗,向四周伸展着枝干,新生的小叶在枝稍簇簇成群。
陶渊明《归园田居》里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就是指榆树和柳树的树荫大,适合乘凉,而桃李颜色鲜艳,适合观赏。
不过,比起好几个月后的树荫,荀柔眼中的,是此时挂在树枝上的一串串的榆钱。
鲜嫩的榆钱,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娇嫩的黄绿色,贴着树枝生长,像挂在枝头的一串串茸茸的、绿色的霜花,看得他眼馋。
生榆钱已经足够鲜甜,汁水尽后,越嚼越香,当小零食吃,是不错的选择,若是拌上玉米面上锅蒸,滋味别具一格,简单一些,直接放入滚水中抄一抄,做成鲜绿的榆钱叶片儿汤,什么都不加,也清香怡人,十分适口。
“看什么呢?”
头顶的冲天辫又被撸了,这公鸭嗓,荀柔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荀谌,“看榆钱。”
也不知阿姊同亲爹说了什么,荀柔在纺车事件过后第二天,就被送到二伯家托管,每天吃糕吃糖,围观三个学龄青少年的苦逼学习生涯。
哪个年代的学生都不容易,现代有语数外史地政物化生,这个时代也有礼乐射御书数。
荀柔围观了几天,深切的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
现代学生,寒假暑假,各种节日,加上周末,其实有小半年。
这年头,却没有这等待遇。虽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冬学三九,夏学三伏。
再加上家中长辈就是老师,真是随时随地、不分场合都是学习和考试,吃个饭消食的时候,就是口试现场。
配合气氛,来背个《小雅。宾之初筵》?礼记当中,关于宴会礼仪都有些什么内容?或者,大家玩个君子之争,比试射箭?
他爹如果是想让他提前感受学习氛围,不得不说,真的很成功了。
“哦?”公鸭嗓,天然带着讨打气质,“听说南面传来的什么佛教,佛子就是在树下感悟,从此就剃了光头,阿善莫非也悟出些什么?”
荀柔直接忽略他的打趣,“谌兄一定会爬树吧。”
中二少年岂能不会爬树?
荀谌一扬眉,“干什么?”
“榆钱味道鲜甜,非常好吃,”荀柔安利道,“现在正是最佳时机,错过可惜呀。”
“你吃过榆树叶?”荀谌惊讶了一下,露出同情神色,“榆树叶好吃吗?”
“是榆钱,”荀柔实在读不懂少年丰富的内心,指了指树梢,“榆树新鲜的嫩叶,此时正当季。”
“叔父……哦,我是说,你们之前,”荀谌小心谨慎的斟字酌句,“……常吃榆叶?”
“也没有、”荀柔顿了一顿,“经常。”
“阿兄,”荀谌忍不住回头向荀衍道,“不想,叔父在外,竟然这样艰难”
难吗?荀柔眨眨眼。
如果指他爹宅在家,每天喝点小酒,发个长叹,写个书,定时有人送来米面蔬果,这叫难的话,他们家大概过得挺难。
“别说,”荀衍一掌拍在荀谌后背,转而低头看着荀柔,满脸温柔如水,和蔼可亲,“阿善喜欢榆叶?”
虽然阿兄的表情有点渗人,但荀柔还是点点头。
“那为兄给你摘来,”荀衍在他头顶一拍,将佩剑和配玉取下,将下摆塞进腰带。
榆树表皮粗糙,但是树干笔直,亭中这颗,又生得高越屋顶,然而,根本难不住荀衍。
荀柔只是稍微愣了一愣,就看见堂兄,双手一攀,双脚一夹一蹬,灵活配合,一转眼间,就爬了一丈。
“……小心。”
救命!虽然不恰当,但刚刚堂兄爬树的背影,太灵活了,好像猴子!
真是向着稳重君子努力的十一兄荀衍,不是十六兄假扮的吗?
在荀柔心里,十一兄荀衍,是个向着稳重可靠君子形象,努力的标准上进好少年。
爬树……原来君子也可以多才多艺的。
“没事。”荀衍低头对荀柔轻松的笑了笑,面孔被阳光照得灿烂,和前些天爬墙头的荀谌,颇有几分神似。
他攀住一根树杈,双手吊住树干,往横里吊了几步,一探手折下一根生嫩的树枝,俊气潇洒的跳下树来。
“榆叶虽然可食,但并非菜蔬,家中有鲜笋、菘菜,阿善不要多食,日后,也不要再啃榆树叶了。”荀衍将树枝递给他,伸手理好衣服,瞬间又是个风姿翩翩的美少年。
荀柔举着榆树枝,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不是,我没饿得啃树叶……”
榆树叶、枝、树皮都可食用,荒年百姓拿此充饥,称之为救命树……但他真不是。
“不是就好,”荀谌点点头,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这东西怎么吃?煮着吃?蘸酢或酱吗?”
荀柔计较了一下身高,最终放弃了塞他一嘴,捋下几片叶子,踮起脚,递给荀衍,“阿兄,尝尝。”
荀衍稍微迟疑,接了过去,谨慎小心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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