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卧底猫  发于:2024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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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听澜愣了一瞬,浅笑起来:“知道了。”
几日后,连绵的雨总算停了。天空仍然阴沉着,澧京城外道路泥泞,车马都行得很慢。
走货的商队在茶棚附近停了下来,几个汉子过来买茶解渴。有个卖唱的坐在不远处拉奚琴,他们便顺耳听了几句。
“这唱的是梁采莲的故事吗?怎么感觉没听过啊。”
“改过词儿了吧?哎你别说,改得还挺像回事的……”
奚琴声伴着新鲜的唱词,没过多久就让他们听得入了迷。来往的路人也被吸引了,三三两两地聚到这茶棚来歇脚。
说起这“梁采莲”,乃是大烨民间故事中的一位刚毅女子。她弟弟被恶霸害死,收受贿赂的地方官却袒护凶手,不愿为她伸张正义。梁采莲便风餐露宿,走到京城状告恶官,要击鼓鸣冤时,恰好赶上了新科状元郎骑马游街。
官差怕扫了状元游街的兴,拦着不让她鸣冤。好在那状元郎李叙刚正无私,看到官差呵斥赶人,不仅出言制止,还亲手替梁采莲写了状纸,帮她在御前陈情。
故事的最后,便是恶人受惩,贪官倒台,采莲女与状元郎喜结连理。
这圆满的结局是世人喜闻乐见的,梁采莲的故事被改编成戏曲《采莲传》,口耳相传到本朝,已成脍炙人口的经典,贩夫走卒都能哼两段。
可这拉奚琴的唱客却不一样,他不止改了词,整个故事也截然不同。
梁采莲还是采莲女,李叙却不再是状元郎。他只是个位卑言轻的小官,得知采莲女的遭遇后,竭力为她奔走,却在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时,被位高权重的大官暗中陷害,下了大狱。
梁采莲走投无路,想要击鼓鸣冤,却被拿鸡毛当令箭的官差施以杖刑,打得她只剩一口气。
奚琴声如泣如诉,那唱客的腔调也越发悲凉。当唱到梁采莲被打得昏死过去,身上的孝服都被血染成红衣时,已有心软的听众抹起了眼泪。
茶棚里的汉子们也忍不住低骂:“狗官该死!只手遮天,仗势凌人,早晚要遭报应。”
围观的听众越聚越多。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人群之外,车帘撩开一道缝隙,有人伸出手指,敲了两下车窗。
唱客忽然收了奚琴,起身要走,众人忙喊住他:“等等,你还没唱完呢,后面如何了?”
“是啊,梁采莲最后讨回公道了吗?李大人呢,李大人如何脱身啊?”
唱客被缠得没法,抬手指了指天,苦笑道:“诸位要问我,我也不好说,不如问问老天。你们看这天……它肯开眼么?”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只望见黯淡无光的天空。等反应过来再回头,那唱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道旁的马车放下了帘子,继续向前驶去。
颜庭誉坐在车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倚窗哼曲的知韫:“你把我们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听这曲子,威慑恐吓我?”
知韫浅笑道:“只是顺路看个热闹罢了,颜姑娘别多心。”
颜庭誉冷哼一声:“是苏泽延给你们报的信吧?我说他怎么不拦我,原来是叫人在这儿等着呢。”
庞瑛在旁听着她们的交谈,担忧地问:“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我夫君他……”
“两位放心。”知韫安抚道,“我会派人保护好崔大人,遣最好的大夫替他疗伤。只是他现下不便在京中露面,还是安置在京郊比较稳妥。”
颜庭誉仍旧十分警惕:“你既不让我击鼓,何不索性把我们也扣在京郊?”
“哎呀,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坏人。”知韫无奈极了,“瑛娘子难道不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吗?”
颜庭誉的眼神瞬间犀利:“你把庞郁也抓起来了?!”
“……”知韫掐了下自己的眉心。
她看出来了,芝兰台里养的都是些活祖宗,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庞郁在兵部干了一天的杂活,下值时困得不行,顶着一张颓废的臭脸走出府衙。
不管是在芝兰台还是兵部,他的性子都不大讨喜,人人都绕着他走,他也无心交友,乐得清静。
因此当看到等在府衙外的卫听澜时,他连招呼也不想打,直接就准备绕过去。
卫听澜伸手一拦:“庞兄,一起喝个茶?”
庞郁顿足,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一个白驹还不够你霍霍?你的茶友都死绝了?”
卫听澜的额角抽了两下。
这欠收拾的家伙……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好话。
庞郁又道:“听说白驹这几日都告了病假。他都病入膏肓了,你还有心情喝茶?”
卫听澜忍了又忍,呵呵冷笑:“爱喝不喝。想见你姐姐的话,我劝你最好答应。”
庞郁的神情立马变了。
天色渐晚,望贤茶楼外门可罗雀。楼上的雅间里,颜庭誉已经换回了女装。
她抖了抖粗白布做的孝服,往庞瑛身上比划:“要不穿上试试?总感觉小了。”
庞瑛犹豫地盯着那孝服:“真要这么做?”
“只是权宜之计。”知韫安慰她,“崔大人还活着,凶手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会安排人假扮他,来个假死脱身,之后你们再穿上丧服露个面,只要凶手信以为真,撤回追杀的人手,崔大人就彻底安全了。”
庞瑛觉得有理:“好,那就听你们的。”
她接过孝服往身上披,刚穿好最后一个系扣,房门突然被人大力破开了。
庞郁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阿姐……”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庞瑛身上,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身煞白的孝服。
庞郁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庞瑛愣了片刻,赶忙摘了头上的孝冕:“你先听姐姐说,你姐夫他没……”
“庞郁!”卫听澜追了上来,差点被回弹的门拍个正着,“我话还没说完,你——”
庞郁红了眼睛,回身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吼道:“谁干的?!”
卫听澜被他拽了个踉跄,火气也上来了:“你撒手!听不懂人话?”
场面一片混乱,两个暴脾气的年轻人眼看要动起手来,颜庭誉当机立断掏出竹哨,卯足力气一吹。
清厉的竹哨声刺透耳膜,屋内瞬间安静了。
庞郁两眼充血,阴鸷地回头望去。
“你姐夫还活着呢。”颜庭誉放下竹哨,“哟,谁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急哭了?”
庞郁认出了她来,狠狠抹了下脸,反唇相讥道:“你一个大男人穿裙子,你有脸说我?”
庞瑛已走到近前,一听这话,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阿弟,你怎么和颜姑娘说话呢?”
庞郁神情一顿,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姐。
颜什么?
什么姑娘??
颜庭誉在对面冷笑:“看清楚了,老娘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再过两天,还会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庞郁面色巨变。
什么玩意儿???

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庞郁勉强坐下来,听他们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泾水官员之所以敢杀人灭口,就是仗着在朝中有地位不低的遮荫树。庞郁听到这里,忍着焦躁问:“那怎么办?报官八成没用,证据一旦离手就回不来了。”
颜庭誉摊手:“我就说得击登闻鼓。要想将贪污罪证直接呈到御前,只有这一个办法。”
卫听澜不同意:“越级上告者,击鼓后要先挨三十廷杖。你并非习武之人,行杖官若故意下死手,你少说得去半条命。”
庞郁不屑道:“才三十杖,我去就是。我可不像有些纸糊的的文人,一打就坏,空有一张利嘴。”
“点我呢?”颜庭誉似笑非笑道,“行啊,你放心去。万一你扛不住了,我就靠我这文人的利嘴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没准能把你救回来。”
“你……”庞郁的五官略微扭曲,“你别当众犯病!”
卫听澜却觉得有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保命,被人救一救不算丢人。”
“谁要她救?”庞郁冷笑,“她又不是我庞家人,我才不承这个情。”
庞瑛幽幽地看向他:“阿弟,好好说话。”
庞郁嘲讽的气焰矮了半截,闭上嘴不吭声了。
屋内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知韫笑着打起圆场:“庞郎君不必多虑,这不过是个备选策略罢了,不一定用得上呢。是吧颜姑娘?”
颜庭誉拖着长音糊弄:“是是是。”
还能怎样,先哄着呗。等这头倔驴被按着打的时候,看他这嘴还硬不硬。
几人终于商议好对策,准备各自回去。
为了确保安全,庞瑛和颜庭誉都暂住遮月楼,庞郁和卫听澜则从偏门离开,以免引人注意。
分开之前,庞郁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哎,白驹是真病,还是装病?”
卫听澜避而不答:“不劳你挂心。”
“我若非要挂心呢?”庞郁好整以暇,“你说我要是上门探病,把刚才的计划全告诉他,会怎样?”
卫听澜停了步,转头盯着他。
庞郁欣赏着他的脸色:“你果然把他蒙在鼓里。”
卫听澜说:“把他卷进来对你没好处。”
庞郁无所谓道:“但也没坏处啊。”
卫听澜深吸口气:“方才为了逼你过来,拿你姐姐作要挟,是我不对。你有不满都冲我来,别打他的主意。”
庞郁诧异地挑起了眉:“你这是在道歉?”
“对不起。”卫听澜尽量放缓了语气,“这样够诚意吗?”
庞郁没想到他道歉如此干脆,反而衬得自己像个恶棍,拿捏着把柄逼人服软似的。
“啧,少来这套。”他不自在地撇过脸,“我可懒得管你俩的闲事。”
卫听澜这才松了口气:“多谢。”
他这道歉完又道谢的礼貌举止,跟祝予怀简直像是一个蛋里孵出来的。庞郁对文人这一套过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个屁,你被姓祝的传上了吧?”
卫听澜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抓头道:“有吗?”
庞郁面无表情,转头就走。
君子病竟会传人,可怕得很。
人虽散了,但知韫还有的要忙。她安置好庞瑛和颜庭誉后,又回去召集人手,加班加点地布置新任务。
夜深人静的时候,遮月楼的暗探们拿着刷子,提着小桶,在夜色遮掩下倾巢而出,没入澧京城的各个街巷。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澧京城里的百姓们照常早起准备营生。
卖汤饼的老伯收拾好食材,开门要出摊时,被外头的景象吓了一跳。
熹微晨光下,沿街的墙面影影幢幢,依稀可见上头浮现出鬼画符似的的妖怪像,尖牙利嘴,身着官服,正眼冒凶光地冲他狞笑。
老伯大惊失色。
耗……耗子成精了?
一夜之间,澧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被穿官服的老鼠像占领了。
黎明的雾气逐渐散去,早市也跟着热闹起来。但今日的热闹却不同往日,凡是人潮密集的地方,都有百姓围在墙前窃窃私语。
“这画边上还有字儿呢,这写得啥?”
“我看看我看看……‘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穷年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是说老鼠精化了人形,要闹鼠灾了?”
“没那回事儿。”肚里有墨水的路人解释道,“这是前朝一位诗人作的讽刺诗,是在骂贪官呢,说他们就像官仓里偷粮的老鼠。”
“噢……”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道,“这倒是骂得很妙。”
因为这诗太过朗朗上口,画中的老鼠又丑得令人发指,等巡城的官兵过来赶人时,“官仓鼠”的恶名早已在民间流传开来。
这事还没查出个头绪,学子书生们也闹腾起来了。
原来是一篇无名氏的《硕鼠赋》,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投进了书斋,在书生群体间飞速传阅,引起了骚动。
这《硕鼠赋》乍看平平无奇,但其所述的故事却让人不寒而栗。
赋文讲一位辛劳的农夫,一年到头勤于耕作,收获的粮食都进了地主的粮仓。
仓库里的屯粮多么充实啊!连老鼠都被养得脑满肥肠。农夫日日躬耕,却饿得骨瘦如柴。
灾年来时,再任劳任怨的人,都要为活命发愁。苦命的农夫铤而走险,去粮仓偷粮,还未偷到一粒米,就被硕鼠发现了。
硕鼠们吃腻了稻谷,看到活人,个个垂涎三尺,朝着虚弱的农夫蜂拥而上,生啖其肉,啜饮其血。
吃饱喝足之后,最肥硕的那只硕鼠幻化成了地主的模样。它大摇大摆地走出粮仓,穿上华服,坐上高轿,向扛轿的年轻力夫笑道:“农夫无肉,不及尔父。”
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即便是惯用讽喻的文人也看得心惊。有人感叹此赋辛辣大胆,也有人鄙夷作赋者哗众取宠,尽管褒贬不一,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赋文的末句:
“今有朝官,私人以珠玉,啖民之血肉,虽吐人言,着彩衣,何异硕鼠耶?”
这不就是在明言,朝堂上有鱼肉百姓的“硕鼠”?
书生之中,不乏有家境贫寒、受过官吏欺压的可怜人,一看这赋文,句句血泪,哪能不愤慨、不痛恨。
文人抒意,便是以诗文相和。《硕鼠赋》一出,很快有人效仿着作《田鼠赋》《相鼠赋》《佞鼠赋》……还有人受到京中时兴的《采莲传新编》的启发,作《莲女恨》《怨歌行》等等,不枚胜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流言的风向逐渐偏移,转到了水患上。
泾水年年都会因为水患而出乱子,虽然总能被镇压下来,但不代表民众们就不记得了。
怒意积攒到一定程度,要引燃只需添一把火。
澧京上下,骤然掀起一阵反抗腐败吏治的风潮,人人奔走呼吁,竟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当天傍晚,卫听澜又去了一趟望贤茶楼。
临街的窗户半开着,依稀能听见外头有孩童在唱新编的歌谣。
“没想到如此顺利。”知韫感慨地说,“我还以为少了白驹的名头,《硕鼠赋》得费些时日才能撬动民心。可看眼下的局势,计划可以提前了。”
卫听澜点点头:“夜长梦多,趁热打铁最好。”
说着他又觉得少了点什么,问:“岳潭呢?出任务去了?”
“我让他去泾水了。”知韫说,“整个遮月楼,他的易容术最精湛,让他去顶替‘颜庭誉’这个身份,颜姑娘在京中会方便许多。”
卫听澜没什么异议。
两人最后对了一遍计划的细节,他就准备告辞。可才刚站起来,视线往半开的窗户外一扫,卫听澜的步子就顿住了。
茶楼对面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个戴帷帽的人,正巧也抬头往这边望来。
卫听澜心里咯噔一下,手比脑子快,啪地一下关上了窗。
望贤茶楼下,祝予怀向车夫付了车钱,转身正准备向茶楼走,就听见楼上突兀的一声响。
祝予怀敏锐地抬头,目光锁定了二楼那扇紧闭的窗。
关这么快,掩耳盗铃?
他微微眯起眼睛,加快了往茶楼前进的脚步。
二楼雅间内,卫听澜背抵着窗,心慌意乱,只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虽然楼下那人遮了面容,换了衣衫,但他莫名有种不妙的直觉。
那人是祝予怀!
在写《硕鼠赋》的那夜,祝予怀曾说过要亲自出面公开赋文。卫听澜表面上答应了,却又哄骗他说时机未到,不如等颜庭誉安全入京后,再从长计议。
然后第二日,趁着祝予怀没醒时,他就把所有的文稿都卷走了。
为了让祝予怀彻底和此事撇清关系,卫听澜故意给他请了整整一旬的病假,并且给易鸣出了一堆馊主意,让他这几日阻挠祝予怀出门。
包括且不限于故意搞坏马车、偷偷给马匹喂泻药、藏祝予怀的簪子和腰带、假装屋顶漏水、假装厨房着火……
但眼下看来,易鸣凭空添乱的本领还缺点火候。
他一个贴身护卫,竟让自己弱不禁风的主子自个儿跑出来了!
这会儿满城风雨的,祝予怀一路上肯定听见了不少风声,要来找他算账了。
卫听澜越想越慌,知韫看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奇怪道:“怎么了?”
卫听澜来不及解释,着急道:“你们这儿有助眠的药吗?就是那种,那种喝下去能睡个两三天的……”
知韫扬眉:“蒙汗药?”
卫听澜急得快出汗了:“蒙汗药伤身!要那种温和无害、病弱之人也能用的。”
病弱之人……知韫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年轻人有点铤而走险啊。
祝予怀刚走进茶楼,招呼的伙计就迎了上来。
他礼节性地应答了两句,耽搁的这片刻里,卫听澜从楼上下来了。
祝予怀的余光捕捉到人影,立刻转过了头。
因为有帷帽遮挡,卫听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在这僵持的沉默中,他直觉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这种时候装不认识,只会火上浇油。卫听澜被迫挤出一个笑:“好巧啊九隅兄,我正要去找你。”
祝予怀没应。
卫听澜更心虚了,转移了视线看向伙计:“咳,我跟这位客人是一起的……给他来盏安神清火的枣仁茶吧,一会儿送到楼上来。”
伙计应声记下了。祝予怀这才挪了步,一直走到他身边,朝他抬起了一只手。
卫听澜如临大敌,盯着他越伸越近的手,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祝予怀轻声笑了。
“濯青啊。”他拿衣袖擦了擦卫听澜额角的冷汗,声音温和到不像真的。
“你敢出来,是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这句一出,卫听澜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他勉强笑着:“九隅兄,我们上楼慢慢说,好不好?你看你颠簸一路,站这儿多辛苦……”
祝予怀微微一笑:“言重了,哪儿有你和阿鸣辛苦。一个忙着满城画老鼠,一个忙着在家里卸马车轱辘,都累坏了吧?”
“……”卫听澜眼神飘忽,吱都不敢吱一声。
祝予怀替他擦完汗,顺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上楼。”
这是要找个清静地方好好算账了。
卫听澜只能硬着头皮带路。
好在茶楼的救兵来得也快,两人面对面刚坐下,伙计就端着枣仁茶来了。
抢在祝予怀开口前,卫听澜把茶推了过去,讨好道:“先润润嗓。”
祝予怀瞥他一眼,倒没有拒绝,端起来抿了一口。
卫听澜忐忑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祝予怀只尝了一口,就略略皱眉:“有点烫。”
卫听澜立马探头:“我给你吹吹……”
祝予怀按住他凑过来的狗头,意味深长道:“濯青,你有点殷勤过头了。”
卫听澜被他盯得讪讪地缩回去,麻溜地认错:“我错了。”
“你认错一向很积极。”祝予怀缓缓搁下茶盏,“但我看你下次还敢。”
卫听澜小声嗫嚅:“我也不想瞒你的。这次的事,我实在是害怕……”
祝予怀打断他:“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也会怕?”
卫听澜顿了顿。
祝予怀看着他,逐渐敛起了神情:“我不过写了一篇赋文,你便怕到要将我圈禁在家里。可你自己呢?瞒着我在京城搞出如此大的动静,你是想豁出性命,与他们玉石俱焚不成?”
卫听澜耷着脑袋道:“我没那么想。我就是觉得,与其让你去犯这个险,我替你去也是一样的。”
“你与我不一样。”祝予怀口吻严厉了些,“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文人,就算遭人攻讦,也无非说我沽名钓誉罢了。可你身后是朔西卫家,是数万兵马!一旦事情败露,朝中有人弹劾你煽动民心,弹劾卫家居心不良,你该如何辩解?”
卫听澜想说他并未动用卫家的人手,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含糊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扯上我父兄的。”
可这话落在祝予怀耳中,就是卫听澜要把别人都摘干净,自己一人揽下全部罪责。
祝予怀几乎拍案而起:“濯青,你到底明不明白……”
话还没说完,他忽觉头脑一阵发晕,身形晃了晃,不受控地就要往前倒。
卫听澜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你别生气,别生气!来,先喝口茶缓缓。”
祝予怀以为自己是气急了,按着额头缓了缓,被他搀扶着坐下。卫听澜把茶递到他唇边,他便下意识地喝了几口。
枣仁茶的甘甜余韵中,似乎夹杂一丝不明显的苦味。茶水的热气扑面而来,祝予怀昏沉的思绪忽然一顿,脑中有根弦警觉地绷了一下。
他蓦地推开茶盏,扼着咽喉拼命呛咳起来。
“你……”他咳出了眼泪,也没能把咽下的茶水吐出来,“你给我喝了什么!”
卫听澜还想去扶他,祝予怀却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把剩下的半盏茶“砰”地掀翻在地。
“卫、濯、青,”他不可置信地咬着牙,“你竟给我下药……”
茶汤和碎瓷溅落满地,祝予怀挣扎着想起身,下一瞬却身体发软,跌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你别怕。”卫听澜接住了他,却不敢低头看他的眼睛,“等睡一觉醒来,事情就都结束了。”
祝予怀抓着他后背的手微微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倦意已如潮水般涌上来。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祝予怀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有温热的呼吸碰了碰他的耳畔,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片刻后,等在门外的知韫听见了开门声。
她抬起眼,看见卫听澜抱着人出来,玩味地一笑:“还真让你得手了。”
卫听澜的心情却并不好,问:“可有马车?”
“早备好了,跟我来。”知韫上前引路,一边问,“他喝了多少?”
卫听澜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闷声道:“半盏。”
“半盏啊……”知韫算了算,“他体质弱,睡个一天应该不成问题。”
卫听澜听了这话,把祝予怀抱得更紧了些。
只有一天。
现在不抱,等他醒来,没准连手都摸不到了。
马车悄悄从后门驶出茶楼,七拐八拐地避开闹市,没过多久,就到了祝府附近。
车夫是知韫安排的人手,把人送到后,没有多话便自行离去。
卫听澜没走正门,寻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扛着祝予怀小心翼翼地翻进竹院。
刚落地,就对上了蹲在廊下的易鸣。
四目相对,易鸣豁地一下站起身,惊愕道:“你,你们……公子怎么在你那里?!”
卫听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祝予怀从肩上放下来:“我也想问。他独自一人去了望贤茶楼,你竟一点也不知道?”
易鸣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公子一直在屋里补觉,我看床上鼓鼓囊囊的,外袍、腰带都好好地搭在屏风上……”
“拿衣裳伪装的障眼法罢了。”
“可我一直守在院里……”
卫听澜叹气:“正门不能走,他还可以爬窗。你主子就是长得乖,你真当他是没心眼的小绵羊?”
易鸣噎了一下。
卫听澜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抱起祝予怀进了卧房,将人安置在床榻上:“我给他用了助眠的药,不伤身,就是得睡一日。你守好他,明日千万别让他出门了。”
易鸣跟在后面,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慎重起来:“都准备好了?就在明日?”
“嗯。”
睡梦中的祝予怀不安稳地动了下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卫听澜本欲转身,脚步又顿了顿,握住他的手仔细地掖回被褥里。
他看着床上的人,轻声承诺道:“我会回来的。”
翌日寅时,午门钟声过后,文武百官一如往常地进宫上朝,听政议事。
随着天光渐亮,皇宫外的康衢大街也慢慢热闹起来。负责看守宫门的武卫们下了夜值,三三两两地闲聊着,去早市上买烧饼。
“真是奇怪,近日与我换值的都是些生面孔。武卫在招新人吗?”
“谁知道呢。你说这看门守鼓的苦差事,升迁无望,俸禄又少,何苦来哉?”
“就是啊,登闻鼓几百年也没人敲一回,有什么可守的?我巴不得自己早点调走。”
热腾腾的烧饼出了炉,武卫们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蹲在街边狼吞虎咽。
忽有一人余光瞥见什么,迟疑地停下了咀嚼:“咦,那是……”
同伴们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瞥见了几道惹眼的身影。
人潮来往中,有一男一女披麻戴孝,正往午门的方向前行。其中那妇人簪着象征未亡人身份的白花,手里捧着的,赫然是件残破的血衣。
在她身侧,还有一名手持箱匣的年轻女子,一身素衣,以纱覆面,看不清容貌。
这奇怪的一行人与市集格格不入,来往的路人或惊诧、或不解地望着他们,都下意识让开了道路。
捧着烧饼的武卫们面面相觑。
这又是孝服、又是血衣的,该不会是有什么奇冤大案,要去午门击鼓鸣冤吧?!
同一时刻,祝府卧房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易鸣正靠着门犯困,一下子被这动静惊醒了:“公子?”
祝予怀刚刚醒来,想要下床却使不上劲,一个不留神,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易鸣赶忙过来扶他。
药效显然还没过,但肢体的疼痛让祝予怀的神智清醒了一些。他回忆起昨日的事情,一股怒火烧上心头。
卫、听、澜!
易鸣想扶他回床上,但祝予怀一把抓住他,哑声吩咐:“阿鸣,帮我把师父留下的药箱拿来。还有,立刻去备马。”
药箱里有针灸用的针具,不管有没有用,多少能让他清醒些。
易鸣为难道:“公子,您现在需要休息……”
祝予怀加重了语气:“我再说一遍,拿药箱、备马!”
易鸣犹豫片刻,歉疚地垂了眼:“我不能去。”
祝予怀顿了一下,气得身形不稳:“濯青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我是体弱难医,但我还不是废人!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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