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楚峪笑着问。
盛连墨一字一顿:“那我就送他下去,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竞演很快到来。
凌屿的小团队没散,又加上了侯夷平和另两位优秀的年轻演员。所有人都默认,凌屿与侯夷平的强强联合将会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彩现场表演。不过,这反而加重了这组人的精神压力。
在上台前,侯夷平一把年纪陪着几个年轻人没日没夜地磨剧本,一把老骨头几乎都要瘫在舞台上;而凌屿几人更是全神贯注地投入着,每一个唱腔、每一个动作都要刻印在骨髓里似的。
上台前,李璨站在大前辈的旁边,交代着傅堇一会儿走位的变动。
“以二次彩排时候的走位为准。到时候你...”
李璨说了很久,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皱了皱眉,抬起头,发现傅堇心不在焉地望着凌屿的方向。
“傅堇。”
“……”
“傅堇!”
“...啊。”傅堇收回视线,又笑得温柔羞涩,“不好意思,他今天太好看了,一时走神了。”
凌屿今天穿一身黑色中山装,头戴学生帽,身姿挺拔,活脱脱就是民国时的标志性进步青年,让人心旌神往。
她的动作表情完全就是陷入单恋的恋爱小女生,与她平常表现出的别无二致,可李璨却直觉地发现她的行为逻辑有些突兀:“所有人都在紧张,你却在犯花痴?”
“我不一直这样吗?”
傅堇微红着脸颊,去休闲区外接了一杯热水,捏着一包袋装砂糖,慢慢地走到凌屿身边不起眼的角落里。也不说话,只仰望着,神情憧憬而期冀。
凌屿过了许久才注意到她,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愣了愣,问:“在等我?有事?”
傅堇点了点头,把水递了过去。
一杯灼烫的水,被耐心地捧了一会儿,温度刚刚好。只是那只白嫩的手难免被烫出了红痕,触目惊心的。
凌屿叹气。
“我跟你说过...”
“我知道。只是单纯的组员之间互相关心。你连这都要斤斤计较?”
傅堇知道,眼前这个看着冷清淡漠的男人实际重情重义。她只需要依仗着凌屿对她的愧疚之心,这杯水,他一定会喝。
果然,凌屿握着杯子,沉吟片刻,仰头倒进了嘴里。喉结上下滑动吞咽,他只喝了两口,便皱眉道。
“...你放了什么?这么甜稠。”
舌尖滑腻腻的,凉得凌屿胃里难受。
傅堇晃了晃手里的糖包,笑眯眯地说:“看你没吃多少饭,怕你低血糖。怎么样,贴心吧?”
“...那就谢了。”
凌屿没喝完,把剩下的液体连带杯子一起扔进了接近出口的垃圾桶。回到后采室,加入李璨,与他们一同商量着一会儿的演出。
竞演很快开始了。
不知是不是被上一场的失利影响了,这次楚峪唱得极其普通,甚至还没有上一场爽利动人。
“本来是一首昂扬的战斗歌曲,被楚峪唱成了一首摇滚情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台下那些粉丝还在叫好。真的是...”
李璨偏头在凌屿耳边点评着,后者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李璨扭头,愣了愣:“怎么了,你不舒服?”
凌屿本是跟李璨站在舞台候场区的右侧观看屏幕,可如今,那人却倚靠在桌边,细长手指掐在侧腰,指骨陷进小腹,腰身微弓,侧颈冒了一层碎汗,黏着后颈的碎发,湿漉漉的。他缓了很久,才抬起头,脸色苍白,鼻尖也浮了一层细碎的汗。
“...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要跟导演说推迟一下出场顺序吗?”
“不用,没那么夸张。”
“你还是坐一下吧。”
傅堇担心地说。尽管楚峪再三强调,这药效不足以让凌屿发挥失常,可看那人的状态,明显要比楚峪‘宣称保证’的要差多了。
她拿着纸巾,轻轻沾掉凌屿侧脸的汗,担心地问:“不要紧吧?”
凌屿推开她的亲昵:“下次还是别给我倒糖水喝了。腻得我反胃。”
“还有点时间,要去卫生间吗?”李璨想了想,建议道,“恶心的话,吐了反而舒服一些,唱歌时候也更顺畅。”
傅堇哪能真让凌屿苦心喝下的药再被翻出去,她干脆扑在凌屿肩上,为了拖延时间,抽噎地哭了起来:“都怪我。你不要生病...凌屿...我好担心你...”
“别碰我。我出汗了,别弄脏你的衣服。”
凌屿唇色微白,神情却一如既往的疏离。
“……”
这可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硬骨头。
傅堇故作委屈地抽噎,实际没流一滴泪,因为怕哭花了精致的眼妆。反而是李璨担心地帮凌屿捏着手臂僵硬的肌肉。
“这么疼?绷得跟个钢板似的。”
“行了,别把注意力都放我身上。我好多了。”
凌屿用力抿了抿唇,唇瓣有了些许血色。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
这次,他们以民国时期为背景,女生梳着双马尾,男生戴着黑色平顶帽,身着淡蓝色学生装,白袜黑鞋,而侯夷平则是教书先生的儒雅装扮。
凌屿在几人中的着装并不算起眼。可是他的声音太有感染性,一贯剔透的高音带了撕裂感,仿佛钻石染了血,被硝烟粉碎成灰。当舞台追光洒在他肩上,当他开口唱了第一个字时,台下观众均是不由自主地一悸,仿佛一瞬被带回了那个悲哀羸弱、却令人热血沸腾的年代。
投影是无穷的人潮与挥舞着的白色旗帜,片源黑白模糊,那些声嘶力竭的呼唤却鲜活而有血色。
“拒绝签订丧权辱国条约!”
“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下一秒,有枪声响起,‘咻’地,无声地穿透为首的女学生。
她沉默地倒下,胸前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染红了她怀中死死抱住的传单。纸张由白变红,人由红变白。还未来得及为逝者追思,子弹又‘砰砰’地接连响起,无数尖叫声混杂着抗议声。在一片混乱中,年长的教师逆向而行,蹒跚着,脊背苍老干瘦,偏颤抖着撑起了无坚不摧的盾,最后一次保护了那些年轻的、还未开花长成的幼苗。
“老师!!!”
学长和学弟抱住他向前栽倒的身体,而老人温和地笑了笑,颤抖着,指向了远方。
是旗帜的方向;是希望的方向;是未来的方向。
“快走。”
他让他们不要害怕;他让他们不要退缩。
长夜总会过去,黎明将会到来。未来,就在那里。
而在漫天飞扬的愤怒与希望中,无数炮弹自他们耳边飞过。年轻的孩子跑得更快,却也更容易成为那支枪靶。子弹即将击穿他的心脏,打碎他的血肉,学长便扑了上去,为他挡住了所有的伤害。
最后一刻,他回了头,轻轻地挥了挥手。老师不在了,他便是年轻学子的一片天。
“走吧。”
生者存死志,可移山平海。
尚温的宣传书被年轻的学生接过。
她疯狂地向前跑,猛地洒出手里血迹斑斑的宣传单,扬起漫天的红雨,又好像拨走旧时代的一片云。
有人奋不顾身,在黑夜永眠;有人吹起决胜的号角,带着期冀走向明天。
这一曲高歌,名叫青春。
当整个观众席都洒下纷扬的《新青年》时,每个人都变成了那个年代的一粒沙,被那年的炮火卷起,焚尽青春;被血与泪模糊着,隐隐约约地摸到了未来。
第122章 艰难的选择
观众席响起了轰然雷动的掌声,不少人热泪盈眶地喝彩。而演播室里等候上场的人员也纷纷起立,不少眼窝浅的男女都已经红了眼圈。
“时代有加成,气氛烘托得也好,那个影像记录也是真实的,都是侯老师亲自找的资料,他真的很用心。”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台上演员手挽着手致意。饰演学长的凌屿被傅堇和侯夷平簇拥在中间。本该以侯夷平为最后谢幕,可老前辈却欣喜又欣慰地托着凌屿的手,与他一起,分享着观众的诚挚而热烈的谢幕。
凌屿微笑鞠躬,脱帽执意,却在弯腰时踉跄半步,被傅堇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傅堇意料之中地弯了弯唇角,又故作惊慌,悄悄地把他往舞台边缘推:“撑不住先下去休息?”
“这么想独占C位?”
凌屿话里有话。傅堇笑意稍微有些走样,而凌屿根本看不上女人暗地里的小心思,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并不退场,而是安然地稳在了中心,自如淡定地笑着接受了赛后的采访。
直到光幕暂歇,彻底走出舞台、走出了镜头外,凌屿才脱力地倒了下去。黑色学生帽滚落在地,他半跪在地上,右手紧紧抓着胸口,中山装都被他揉搓出褶皱,撑着地面的另一只手手背爬满了青筋。
“怎么了?!”姜如心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焦急地问,“你哪不舒服?”
“……”
凌屿痛得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傅堇立刻撑起他的手臂,代他解释道:“他好像是紧张得胃痛。上台之前他就不舒服了,现在好像更厉害了。”
“是吗,那...”
姜如心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边扶着凌屿边焦急地接起:“怎么了,我现在忙...什么?!”
几秒后,姜如心凝重地挂了电话,厚重镜框后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焦急说。
“有人举报凌屿上台前非法服用精神类药物。现在,正有大批记者往这里赶。”
“什么?!‘嗑药’?凌屿他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傅堇故作高呼。
“你还嫌听到的人不够多?”
姜如心剜了一眼茶言茶语、口无遮拦的傅堇。她半蹲下,双手用力捏着凌屿的双臂,逼那个汗涔涔的青年抬起头来:“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吃药?”
艺人精神压力大,不少人会放纵地走上歪路,这种脏事并不少见。
“...笑话。”凌屿虚弱地牵了牵唇,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却挡不住他的自傲,“...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很好。”姜如心立刻脱下外套,盖在凌屿的头上,“傅堇,你带着他现在,立刻离开这里。等到节目录制结束再走就来不及了。有车在地下停车场接应你们。我留下跟节目组解释。”
傅堇立刻用力将凌屿抱在怀里,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从侧门离开。平日里娇滴滴的女人,此刻仿佛变得力大无穷。
身后的李璨望着两人匆忙离开的身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姜如心却无暇顾及其他。
她正与导演组沟通交流,焦头烂额,转身,差点撞上了人。被轻柔绅士地扶稳,她慌忙道谢,抬头,却愣了愣。
“陆董?您怎么来了?您不是说忙...”
“事情办完了,顺道过来一趟。凌屿呢?”
见陆知齐开口就询问凌屿的事,姜如心猛然一惊。
“消息传得这么快?!”
她明明已经三缄其口,也不允许其他人泄露他提前离场的消息,生怕歌迷跟车,也怕娱记捕风捉影。
可陆董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
“你别紧张。刚刚凌屿唱到最后的时候,我听出来他状态不好。”陆知齐微微皱眉,“我以为他只是不舒服,但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发生了大事。”
“是。”
先不提陆知齐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那她自然是要寻求他的帮助的。
姜如心快而简洁地解释了现状,然后便焦急地等待陆知齐的指示,顺便提了自己的想法。
“等凌屿身体好一些,我会让他亲自去医院做一个抽血检查,然后再发函辟谣。这种谣言不比其它,不能放置不管,不管是凌屿还是观星都必须要给出一个态度。”
“……”
“陆董?”姜如心以为陆知齐在担心凌屿真的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于是连忙替他解释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会碰这些东西。所以...”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想,应该是有人给凌屿下了套。”
陆知齐从没听说凌屿有胃病,至于‘紧张到胃痛’,更是无稽之谈。
不难猜测,凌屿的不适,应该是喝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这么想。”身后,一个身着深蓝色套头卫衣的大学生走了上来,他伸出手,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我是李璨,凌屿的学长,刚跟他同台演出。陆先生,幸会。”
“凌屿怎么了?”
“他上台前,喝了傅堇递过去的一杯水,从那个时候不久就开始不舒服。但他说没事,我就也没多想。现在看来,傅堇很有问题。”
陆知齐思忖片刻:“他喝水的杯子呢?”
“他丢在这里...诶?”
李璨带陆知齐去那个靠近电梯的垃圾桶,掀开盖子,却发现里面的垃圾已经被人收走了,只剩下黑漆漆、脏兮兮的空桶。
“这里一般不会大晚上收垃圾啊。而且...”
“如果是清洁工工作,那他应该会套上一只新塑料袋。但这里是空的,所以,是有人特意过来收走证据。”
陆知齐接了话,脸色很难看。
他掏出手机给凌屿打了电话,可对方长时间没有接起,自动转接了语音信箱。陆知齐担忧更盛,刚要亲自去找他,手机却在口袋里猛烈地震动起来。苏蕊惊慌失措的话语从听筒里溢了出来:“知齐哥!公司里有内鬼!项目经理在偷偷合成HTY-76!明早就要来人来搜查我们的制药部门了!”
“别慌。立刻扣下项目经理,没收他的电脑手机,想办法调出采购记录,证明这件事是他的私人行为。让生产线停工,开放检查。苏蕊,我们没有违法违规,没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已经在这么做了。可是知齐哥...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苏蕊已经带了哭腔。陆知齐紧握电话,声音低沉温柔,带有安稳人心的力量:“会的。我会回去。你不用怕。”
紧握着手机的手臂缓缓垂下。
面前是区区一个小艺人的职业危机,远处却是一整座公司的困境。
孰轻孰重,该如何取舍,陆知齐早就学会了用冰冷的理性做出判断。
姜如心也很清楚。
所以,她稳了稳心绪,拿出了专业的水平:“陆董,这里交给我。您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璨显然也看出了陆知齐的两难,也自告奋勇地说可以帮忙找人。
“...交给你们了。”
陆知齐大步离开了剧场。
他接连打了三个电话,在三方势力的周旋下,完美又冷静地布置好了一切,即使他不亲临,公司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不管危机是否能够完美消弭,他此刻都必须要回观星去,守住他的责任。
计程车奔向机场,陆知齐胸口闷得厉害,于是将窗开了一道小缝。浓厚的夜幕排山倒海地朝他压来,秋夜刮骨的凉风摧心地搅动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或许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这并不会让他的痛苦减少半分。命运的歧路,从不给他任性的机会。
每次都是这样。
第123章 理性的沉沦
公司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几个职员正焦急地等在车旁等待接应两人。可傅堇早已走了另一条路,将半昏半醒的凌屿直接带往临街的高档酒店,扶着他直奔她早已开好的房间。
门卡‘滴’地一声刷开,傅堇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凌屿丢在了床上。她累得满头大汗,急喘不止,连脚跟都被磨出了水泡。
凌屿倒在床上,被汗打湿的半张脸虚虚贴着床铺,右手抓着床单,冷峭英俊的眉眼正痛苦地皱着,唇色已经尽数褪去。
傅堇脱了他的戏服外套,把他束着的领口衣扣解开两颗,又将他衬衫袖口挽起,脱了鞋,用力把他推进被窝。
她极快地从柜子里取出早已藏好的药剂瓶,透明的药剂都见了底,七八个小瓶斜斜地倒在床头柜,伪造成凌屿用药过量陷入昏迷的状态。
“凌屿,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傅堇俯身拧亮了台灯,望着那人苍白微湿的面庞,有些不舍地轻揉了揉,“三年前,你抢了我晋级的名额;三年后,你又要跟我挤在同一个赛道上。但是没关系,下一个三年,不,这辈子,你再也没机会挡我的路了。”
酒店的门被轻手轻脚地合上,如同为一场惊心编排的大戏拉开幕布。
就在傅堇脚步轻快地给楚峪打电话时,本该昏迷不醒的凌屿慢慢地张开了眼。
他挪了个姿势,从裤兜里掏出耳机,费力地戴好,听了一会儿,又疲惫地接通了王明霁的电话。
对面立刻传来机关枪似的问询。
“怎么这么久?!”
“那个纸杯,我刻意丢到电梯口里的垃圾桶里了。时警官已经在帮我做检测了。至于监控...嘶咳咳...我也让人备份了。现在,傅堇正给楚峪打电话,我录了音,发给你。”
凌屿抖着指尖,颇费了点力气,才发了过去。几乎瞬间,手臂脱力地砸在床上,他躺成了个‘大’字,气息不匀地喘:“...傅堇真该多点安全意识。垃圾短信里的链接,能说打开就打开么?”
“还在贫嘴。你没事吧?”
“还活着。”凌屿没有血色的唇轻抿了抿,“你告诉苏蕊了?那个吃里扒外的项目经理...”
“放心。你让我跟她联系,我就把资料都发给她了。苏蕊虽然年轻,但是能力相当强,Newlife和观星肯定不会有事的。”
“陆知齐...应该去陪她了吧。”凌屿眼睫低垂,将一瞬的黯然藏了起来,又干巴巴地扬了唇,“强强联手,天作之合。真不错。”
“...喂。”
“呵,不说了。”凌屿问,“记者呢?在路上?”
“楚峪手下的狗仔正带人过来呢。”
“让他们快点...”凌屿蓦地咬紧了下唇,带着颤轻喘,才脱力地笑了笑,“...这药真是要疼死人。”
“实在不行...”
“没有什么不行的。我能撑住。反倒是你,如果觉得危险,就赶紧离开楚峪的老巢。”
这世间,只有王明霁手握楚峪所有的脏与黑。
曾经,他选择为那个人掩饰罪行、近乎完美地为他脱罪,可如今,也可以轻易地揭露所有的不堪与罪恶。
楚峪总是仗着王明霁的罪恶感无底线地胡作非为,可他忘了,人的爱和纵容不是一件可再生的消耗品。
它也会消失。
王明霁假装依从楚峪的强迫,跟他回了家。趁着楚峪注意力全在凌屿身上时,努力搜寻着他的犯罪证据。
王明霁没有说话,凌屿忍着急喘,劝道。
“有我给你保底,我肯定能坐实楚峪给我下药的罪名。等他进了局子,还怕查不到他以前犯的罪吗?不管怎么样,你得给我全须全尾地回家。我...还等着吃你给我买的苹果呢。”
王明霁欣慰地弯了眼。
“放心吧傻小子。”
挂了电话,红外检测警报骤然响起,王明霁却毫不犹豫地步入楚峪别墅的地库。
满墙破破烂烂的照片,扎在眉心的飞刀,还有血红的绑线,一台孤零零的电脑,存着所有交易资料。
阴暗的灯光,弥散的烟雾,惨白的电子光,那里仿佛是最深的赛博地狱。
远方的警笛渐次响起,在夜幕里,仿佛一首镇魂曲,宽慰着无辜的亡魂。
而比警笛还快到来的,是如野兽般咆哮的楚峪。
他手里握着一只黑色手枪,发疯一般地朝着王明霁的方向开枪。后者没有闪避,被击中了手臂腿窝。
他站不稳,就那样双膝跪在了血泊里。而楚峪不敢置信地拽着那人的衣领,把他粗暴地拎了起来。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忘了,你一辈子都对不起我!!!”
“我用这条命还你。你想杀我,那就杀。”
王明霁低低地笑着,他浑身浴血,却不屑于看眼前的疯子,只不羁地望着远处飘红的警笛,轻喘着斩断了所有的师徒情分。
“连同三年前的份。楚峪,你也该付出代价了。”
挂了电话,凌屿才难掩痛苦地蜷起身来。
这些天,傅堇的小动作他全然知晓,却假装一无所知,配合她一次次喝下药水,就等幕后黑手放松警惕,他便可借力打力。
他是三年前楚峪罪行留下的唯一证据,他的身体里有HTY-76烙下的印记。那些本已渐渐平息的后遗症被再次激发,显出‘过量服用非法精神类药物’的躯体化表征来。楚峪以为这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可他却反要利用这点送楚峪吃牢饭。
闹得越大越好。
摄影灯下,摄像机前,所有的罪行,都会被曝光。
两年前的枪击案,楚峪找了人顶罪,自己则完美隐身,逃脱法网。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楚峪这个畜生有机会逃离法律的制裁。
凌屿踹了被子,把药剂瓶堆在枕头边,整个人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不在乎现场被拍得再难看一点,反正他越狼狈,真相来时,楚峪就会被骂得更惨。而他只是疼一晚上、再被拍点丑照罢了,根本无所谓,可以称得上是用小灾办大事。
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在乎名声、流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凌屿浑浑噩噩地想。
啊,原来是,被陆知齐爱过以后。
因为被切切实实地爱过,所以才知道,那些虚无缥缈的追求一点都不值得留恋。
...陆知齐真的爱过他么?
凌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知齐从来都没说过那个字。
“啧...我好像又自作多情了...呃嘶...”
身体倏地涌上难以抑制的疼痛,他不得不用力地抱紧了床上那张柔软的被子,假装被人温柔地抱着。
房间的门锁被人粗暴地刷开。
“...真慢啊。”
凌屿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他配合地转了个身,耳边却没有快门声和议论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凉而颤的手掌。
有人正抚着他的侧脸,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
...好熟悉的感觉。
“跟我走。”
来人简单直接地拉起他的手臂,被子因此掉落在地,被那双皮鞋踩出了印记。凌屿被扶在肩上,跌跌撞撞地随那人离开,他们走得太急,耳畔的风拂过,如同某年难忘的盛夏夜。
陆知齐没有带凌屿离开酒店,他只是换了一套普通的小客房,让走不动的凌屿暂且远离危险。
他侧坐在床边,拿出了一瓶刚注册通过的新药,底部是Newlife的商标。他扶起凌屿被汗打湿的后颈,捏了一粒,用力塞进了凌屿紧抿着的唇间。
“我不知道你喝的到底是什么。总之,先吃一粒,之后,我会送你去医院做检查。”
“……”
凌屿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眼前天降一般的男人,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又是自己发病产生的幻觉。陆知齐担心得快要疯了,他抚着凌屿的侧脸,轻拍着唤他的名字。
“凌屿,听得到我说话吗?还认得我吗?!”
“...陆知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回答我!”凌屿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毫无力气,眼神却灼烫,“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苏蕊那边呢?”
“‘苏蕊那边’?”陆知齐敏锐地捕捉到了凌屿话里的漏洞,“你怎么会知道公司那边出事了?”
“...不重要。”凌屿扭过头,“你赶紧去陪她。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这边我自己可以处理。”
“‘不重要’?‘你自己可以处理’?”
陆知齐一声声地重复着凌屿的话,模糊的推论已然成型。他不敢置信地低喝着质问:“你知道这是一场局?你难道是故意中招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别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
“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什么身份来管我?!长辈?朋友?上司?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不觉得我可悲吗?”
凌屿凭借仅剩的意志力压倒了陆知齐。他俯身的瞬间,一直藏在内衬胸前的银链掉了下来,长久而隐秘的欲望终于重现天光。那上面挂着一颗被精雕细琢过的铂金袖扣,是他私自占有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回忆。
凌屿眼尾慢慢染上红,睫毛上沾了经年忍耐的泪。
“你说过你没有给过我希望,可你现在在干什么?玩我很有意思吗?”
“……”
专属于陆知齐的沉默。
凌屿这次却再也不想被他敷衍过去。他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跌跌撞撞地下床,自顾自地要离开,却被陆知齐用力抓住。
“你现在这样,还去哪?!”
“去找记者。他们还没拍到我神志不清的样子,肯定很遗憾。”
“你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有什么事,是非要以出卖自己来换取的?我明明教过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你是教过我很多,可连自己都记不住,你还指望着我把你的每句话都刻在心里?怎么,你难不成是觉得我这样,给观星门面抹黑了?好啊。没问题。明天我就和观星解约,违约金我来拿!我赔得起!!”
凌屿持续性发疯,且不打算清醒。他又一次甩开了那人的搀扶,就在握住门把手时,陆知齐略带颤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就一次。”
“……”
“就这么一次。凌屿,我放下了一切,我来找你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凌屿用力拧着门把手,胸口快要被这痛苦撑爆。他忍得太艰难,乃至濒临窒息。于是他急喘着、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咬牙切齿的话。
“...陆知齐,你真可恨。”
他大步回身,手臂环住了陆知齐的腰,不顾一切地吻住了那双微凉轻颤的唇。湿润的吻,混着苦涩,有泪从眼眶中溢出,不知道是谁的。